“所以說,你覺得我都是在騙你?”

趙大姐瞪大了眼睛,隱隱有怒火在其中醞釀。

周雪葵趕緊解釋:“沒有,我沒有覺得你在騙我。我隻是想再確認一下你吃了多少藥……”

心念電轉,周雪葵緊接著道:“……確認一下你還剩多少藥。如果藥不夠了,我好跟醫生說讓他幫你開。”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趙大姐也有些動搖了。

周雪葵趁機把手搭在了床頭櫃上,準備拉開抽屜。

“趙大姐,別聽她的鬼話!”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周雪葵的動作。

邊姨媽張著塗滿姨媽紅口紅的厚嘴唇,雙手環抱於胸前,眼裏全是鄙視和不屑,“這種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其實,藥不藥的什麽都不重要……”邊媽媽拖著長長的聲調開口了。她神色複雜地瞅了趙大姐一眼,似乎頗為擔心,“但是這種行為,不得不說是一種對人格的侮辱。”

趙大姐當即表示,自己的人格絕對不能受到侮辱!

於是立刻出手按住床頭櫃,怒視著周雪葵,堅決不允許對方動一下!

“趙大姐,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

真相就在眼前,周雪葵不可能這個時候再退回去。一時間,雙方都僵持了起來。

“媽,出什麽事了。”

一個渾厚的青年男性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出現,打破了這僵硬的情景。

是趙大姐的兒子。

趙大姐一下子滾下淚來,拉著兒子的手一個勁兒地訴苦:“兒子呀,你可來了呀!你要是再不來,你媽媽我就要被人給欺負死了啊!”

“媽,你別著急。發生什麽事了?你跟兒子說,兒子給你撐腰。”趙大姐兒子趕緊扶住自家母親,焦急地問道。

“就是這個臨床藥師!”趙大姐反手一指周雪葵,咬牙切齒,“我都說了好多次我已經吃了藥了,這人就不相信我,還非要開我的抽屜檢查。你說,有這麽侮辱人的嗎?”

趙大姐兒子一聽就炸了,怒視著周雪葵:“你是故意來找茬兒的嗎?我媽在你們醫院來看過多少次了,花了多少錢了,吃過多少藥了,結果一點用都沒有!你們自己醫院醫術不行,不想著自己反思一下,反而賴到我們的頭上——這還有天理嗎?”

周雪葵本來是一片好心,結果被一群人兜頭罵了一頓,心裏頓時委屈得不行。她的鼻翼微微扇動,一股酸脹的感覺從心頭迅速上升,攀著鼻頭衝上了眼眶。

暖暖的濕意在兩個眼眶中慢慢聚集。

周雪葵咬著下唇將那點眼淚逼回了眼眶。細小的尖牙在緋色的嘴唇上下陷,留下一道細細的白色的痕跡。

“這位大哥,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在責怪趙大姐,我也沒有想要侮辱誰。趙大姐的病始終不好,我也非常著急。正是因為我想要幫助趙大姐,讓趙大姐的病情早日得到緩解,所以我才想來了解一下趙大姐服藥的情況。”周雪葵努力地解釋道。

“我服藥的情況好得很——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不相信我,覺得我在騙你!你……”趙大姐正說道激動處,突然捏著手大叫起來,整個人向後倒去,五官都扭曲成了抽象畫。

趙大姐兒子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摟住自家母親,著急得問道:“媽,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隔壁床的邊媽媽和邊姨媽也嚇到,連忙在旁邊幫腔:“怎麽了?這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痛!痛!好痛!”趙大姐搖著腦袋叫喚不已,眼角浮現出生理性的淚花。

在一大群慌亂的人中,周雪葵顯得異常冷靜。她眼神銳利,身上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伸手掰開了趙大姐的手,露出被捏著的關節微微突起的手指。

“這是痛風發作了。”

周雪葵立刻得出了結論,準備拉開趙大姐的床頭櫃抽屜就開始找藥。同時趙大姐也虛弱地叫著“藥、藥……”。

周雪葵還沒拿好藥,眼角一瞥,卻看見趙大姐兒子從皮包裏掏出一個花花綠綠的瓶子,倒出兩粒藥,服侍著趙大姐吃了下去。

幾分鍾之後,趙大姐眉頭也舒展開了,眼睛也睜開了,嘴巴裏也不叫疼了,安安靜靜地窩在了床鋪裏。

趙大姐兒子細心地給自家老媽蓋好被子,把藥瓶蓋好,塞進枕頭下麵。

邊媽媽和邊姨媽在旁邊看得嘖嘖稱奇:“這藥的效果可真好呀。”

趙大姐兒子:“那當然。最近這一年,我媽隻要痛風發作,就吃兩粒這個藥。吃完立馬就不疼了。”

痛風發作就吃。

吃完立馬就不疼了。

仿佛一個炮仗被扔進了池塘裏,掀起了不少的震**。周雪葵敏感的藥學專業神經立刻跳動了起來,敏銳地察覺到這裏麵可能有問題。

“大哥,我能看看那個藥嗎?”周雪葵問。

趙大姐兒子也沒有為難,直接把藥瓶掏出來遞給了周雪葵。

那藥瓶是一個棕色的塑料瓶,上麵貼著一張綠色的標簽。標簽正麵全是周雪葵不認識的歪歪曲曲的外國文字,翻到後麵才總算看到了幾行英文。

“dexamethasone……地塞米鬆?”

仿佛一個驚雷在頭頂上響起,周雪葵的腦海中一下子閃過一道電流。

她木然地轉過頭,再次仔細地審視著趙大姐的麵容。

趙大姐雖然有著中年人都有的微胖,但四肢還算勻稱纖細,但臉頰卻顯得有些圓潤。

趙大姐的後頸部有一塊明顯的突起,像是半個月亮似的,遠遠看上去仿佛有些駝背。

趙大姐的皮膚看上去很薄,隱隱約約透出下麵紅色的血絲,還有一些淡紫色的條紋……

以前,周雪葵都以為這隻是中年人正常的發福,但現在看來,卻還有另一個可能性。

一米開外,邊姨媽還在那裏興致勃勃地拉著趙大姐兒子攀談:“你這藥也太厲害了吧!這個藥叫什麽名字啊?”

趙大姐兒子:“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這是我朋友從泰國給我帶回來的。”

邊姨媽立刻大呼小叫起來。在老一輩的人眼中,外國的東西就等於好東西。一聽說這藥還是個泰國藥,便更加喜歡了,立刻表示自己也要去網上買幾瓶。

趙大姐的兒子不知道藥的名字,邊姨媽就提出可以先拍一張照片,之後自己再照著照片找藥。

一轉頭,邊姨媽瞧見周雪葵拿著藥、低著頭,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得意之情。

哼,叫你能耐,叫你得意!

不就是當了個小小的臨床藥師嗎?不就是懂那麽一點點藥學知識嗎?不就是在急救的時候出了點力氣嗎?就敢得意洋洋地到處懟人了?

哼,現在還不是一樣沒什麽用,治不好人,最後還得靠人家外國藥來救場。

於是,在邊姨媽眼中周雪葵也就越發低賤了,說起話來就更加不客氣了:“喂,你還在那裏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藥給我。”

周雪葵猛地從紛繁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但她卻並沒有聽邊姨媽的話把藥瓶給她,而是直接看向了躺在**的趙大姐。

完全被忽視了!

邊姨媽在旁邊氣得牙根兒直癢癢。

周雪葵緊盯著趙大姐,非常鄭重地開口道:“趙大姐,你不能再吃這個藥了。”

趙大姐撩起眼皮,疑惑地瞅了周雪葵一眼,旁邊的趙大姐兒子搶先一步跳了起來:“我媽吃這藥吃得好好的,你憑什麽不讓我們接著吃了啊?”

周雪葵指著標簽焦急地道:“這個藥裏麵含有很重的激素成分。你吃了這個藥,雖然可以短暫地緩解病情,但其實從長期來看對你百害而無一利。甚至可以說,這個藥的害處已經很明顯了!趙大姐,你現在就是典型的激素臉。你要是再繼續吃這個藥,一定會引發更多的疾病的!”

“什麽激素,你不要在那裏危言聳聽!”趙大姐兒子的眼中噴出憤怒的光。

周雪葵心中焦急萬分,隻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掏出來:“我沒有危言聳聽,這裏麵真的有激素!你看,你看這裏這個單詞……dexamethasone……就是一種激素的意思……趙大姐真的不能再吃這個藥了,再吃這個藥是會出事的!”

趙大姐兒子依舊不信,眼中的怒火越燒越旺:“我媽吃這個藥都吃一年,能出什麽事兒?”

突然,隔壁**響起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邊媽媽一邊整理著自己精致的發型,一邊冷笑道:“你不讓人家吃這個藥,那讓人家吃什麽?吃你那個半點效果都沒有的廢物藥嗎?”

“啊哈!”

趙大姐的兒子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麽,指著周雪葵的鼻子罵道:“我說你怎麽對這個泰國藥意見這麽大呢,原來是這樣啊!我們吃這個泰國藥,不吃你的藥,你的業務量就下降了、績效就降低了、拿的錢就少了是不是?裝得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其實心裏想的全都是自己的利益!”

“我沒……”

周雪葵剛想爭辯,鐵質的抽屜突然被一把拉開。趙大姐指著抽屜裏的藥盒,滿臉憤怒:“你不是懷疑我沒吃藥嗎?你看!你快看看!我到底吃沒吃藥!”

抽屜裏擺放著寥寥幾個已經被拆開了的藥板。

一看就是有被吃過的模樣。

周雪葵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然後一股大力襲來,將她推得向旁邊踉蹌了一下,幾乎要倒在地上。

趙大姐兒子一把奪過周雪葵手裏的藥品,一邊將周雪葵推出門,一邊嘴裏還不停地罵道:“滾滾滾!別讓我再見到你!我告訴你,今天的這件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