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那位出事的患者很快恢複了穩定狀態。

患者的老伴和女兒被嚇壞了,在病房外抱在一起、哭成一團。聽到患者脫離危險的消息後,才總算安靜了下來。兩個劫後餘生的女人攔住醫生、護士,不停地欠身道謝。

不到二十分鍾,邊野就頂著風快速地跑到了病房外,後麵還跟著兩個氣喘籲籲的項目助理。

這個阿曲坦新的臨床試驗是順心藥業近幾年最重要的項目。從項目開啟以來,邊野就一直在跟進。

明明自己是超級藥企的掌舵人,卻依舊在百忙之中親臨一線,隔三差五和醫生、患者、患者家屬等各種人交流心得。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神經科裏許多人都認識邊野,知道他就是順心藥業的老板。

平時的時候,邊野來到病房,其他人都會親切地和他打招呼,語調溫和地交談。

但在此刻,他的出現就像是在一鍋冷水中滴上了一滴熱油,瞬間炸開了所有的平靜表象。

原本還在抹眼淚的患者老伴瞬間變了表情,眼中射出仇恨的光。

她大叫一聲,猛地撞進邊野胸口,一邊揮動著手臂拚命抓撓一邊大叫著:“你這個殺人犯!我跟你拚了!就是你的藥害了我老公!我告訴你,我的老公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患者女兒也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從側麵協助自家母親的進攻,還不停地嚷著:“媽,我來幫你!今天一定不能讓他走了!爸爸就是吃他的藥吃出的問題,必須得讓他負責任!”

兩個項目助理一看頂頭上司陷入危機,嚇得臉色蒼白,趕緊上前解救。

但這兩個項目經理就是兩個打工人,而對麵的患者老伴和患者女兒則是憋了一肚子火的苦主,戰鬥意誌根本不在一個檔次,戰鬥力自然也相差巨大。

兩個項目經理沒捱過兩分鍾,就被抓得頭發淩亂、滿臉掛花,淒慘地敗下陣來。

好在剛剛急救完的醫生、護士們還沒散開,一見動手了,立刻一窩蜂地擁了上去,勸架的勸架、拉人的拉人,好歹是用人海戰術控製住了局麵。

旁邊的周雪葵渾水摸魚,趁著患者老伴和女兒被一大群白大褂遮住了視線,悄悄地拉著邊野從側麵的安全通道跑走了。

周雪葵不敢在住院大樓多停留,一直把邊野拉到臨床藥學辦公室才終於停下了腳步,心有戚戚地喘著氣。

她這才有空去看邊野。

此時的邊野早已沒有了平日的沉穩和精致,昂貴的定製西裝被扯得開了縫,熨帖的白襯衫不成形狀地皺成一團,原本一絲不苟的發型淩亂地搭在前額上,下巴上突兀地掛著一條鮮紅的血痕,原本明亮的丹鳳眼中充滿了頹唐和茫然。

周雪葵的心髒倏地一縮,隱隱地泛起一絲心疼。

她知道,這些對他們來說司空見慣的場景,但對很多人來說都隻是在報紙和電視屏幕上看到的新聞。

驟然之間,新聞上才會出現的醫鬧降臨身邊,自己還是被鬧的那一方,很多人一時半會兒是承受不了這種衝擊的。

周雪葵開口安慰道:“患者家屬就是情緒有些激動,所以才口不擇言,你不要把他們說的話太放在心上。”

邊野胡亂地點了一下頭,沒有答話。

周雪葵心中的疼意不斷加重,她偏過頭去擺弄熱水壺,掩蓋住眼底的情緒:“你要不要先聯係一下羅會江老師,這次的藥物臨床試驗是他在負責吧?”

邊野道:“我來之前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他過一會兒應該就能到。”

周雪葵用一次性水杯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了邊野。邊野接過熱水,卻沒有喝,隻是用雙手握著水杯,坐在會客沙發上發呆。

他還有些驚魂未定。

周雪葵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急救包,用酒精將棉簽沾濕,遞了過去:“先處理一下傷口吧。”說著,指了指下巴的位置。

邊野這才感到臉上傳來的疼痛。他訕笑了一下,接過棉簽,按照周雪葵的指示在下巴上胡亂地塗了一下。

棉簽剛一接觸到傷口,一股鑽心似的疼痛就翻了上來,邊野忍不住“嘶”了一聲,一直沉著的臉破了功,一張俊臉也變成了令人發笑的鬼臉。

周雪葵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大學時的日子。在那段兩個人都還很青澀的時光中,邊野還是個愛笑愛鬧的活潑性子。

結果八年後再重逢,成熟了的男人頂著一張成熟的冷峻麵孔,說好聽一點是“高嶺之花”、“冷酷霸總”,說不好聽一點就是“被人欠了八百萬的厭世臉”。

兩人相處的時候,周雪葵就忍不住想逗一逗邊野,想看著那張麵孔做出一些生動的表情來。

而邊野則驀地心底一鬆,原本已經緊張到極致的情緒漸漸地鬆緩了下來,能夠更好、更冷靜地去思考接下來的工作。

他知道,這一切都要感謝周雪葵。

他不由地看向那位他最心愛的人,一瞬不瞬地挪不開眼。

周雪葵被看得臉上一燒,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

“你放心吧,羅老師是我們的資深藥師,一定能把這件事處理好的。”周雪葵又拿出一張創口貼遞了過去。

邊野點點頭,伸手接過。

在交接的那一瞬間,兩人溫熱的指尖相接,一股微小但不容忽視的火苗噗地燃起,順著血管脈絡在兩人的心上迅速留下一道痕跡。

周雪葵趕緊轉身,低頭專心地收拾急救包。

邊野小心翼翼地將創口貼貼在下巴的傷口上,貼得規規矩矩、端端正正,仿佛在整理某件心上人送的珍寶。

不多一會兒,羅會江腳步匆匆地走進了臨床藥學辦公室。白大褂的下擺在急速的風中揚起翻飛的弧度,仿佛海麵上瞬息萬變的白色浪花。

邊野立刻拉著羅會江商量起阿曲坦新的事情。周雪葵帶著秦九結去到隔壁的小辦公室,將會客室默契地留給了邊野和羅會江兩人。

半個小時後,林勇主任在微信上通知藥劑科召開臨時會議。不出周雪葵所料,這次會議就是專門為了阿曲坦新事件開的。

藥劑科作為藥物臨床試驗的主要負責科室,必須盡快調查清楚事件的原因。

羅會江作為藥物臨床試驗小組的組長和唯一組員,當然是責無旁貸。

但麵對如此嚴重的事態,羅會江一個人顯然是不夠的,於是身為臨床藥師的周雪葵和姚護也被指派臨時加入藥物臨床試驗小組,協助羅會江開展調查。

當天晚上,周雪葵就熬了個大夜班,將阿曲坦新藥物臨床試驗的相關資料全部看了一遍。

這麽一看,還真讓她看出了一點端倪來。

……

Tina到的時候,邊野正閉著眼睛躺在辦公室的旋轉椅上,疲憊地如同一灘軟泥。

就在這時,一股充滿煙火氣的燒烤味兒躥進了鼻尖,讓他是思緒在一瞬間從緊張的工作中抽離了出來,去到了另一個自在悠閑的空間。

Tina將手裏的烤串和冰啤酒往辦公桌上一扔,大大咧咧地道:“陪我吃晚飯吧。”

邊野睜開眼睛,審視地看了Tina一眼。

Tina早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地點,但她來了八順市這麽久了,從來沒有主動來找過自己。

她這次之所以反常地來了,肯定是因為得到了什麽消息。

那一瞬間,邊野的心頭湧上了一股暖意,為了他和Tina之間的友情。

兩人一起來到了天台上,在初升的深藍色夜幕下打開了啤酒、吃起了烤串。

俗話說: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來一頓。

十幾串燒烤下肚,邊野心中的鬱悶也消散了許多。

望著無邊無垠的廣闊天地,甚至生出了“自己遇到的事情也不過如此”的感覺。

Tina搖晃著手裏的啤酒罐,狀似無意地說道:“聽說,你們公司裏的一個大項目出了問題。”

邊野點了點頭:“嗯,有個患者吃了我們正在進行臨床試驗的藥物後,突然心髒驟停,差點就死了。”

Tina好奇地問道:“後果很嚴重嗎?”

邊野苦笑:“那個藥是我們公司給予厚望的原研藥,前前後後花費了十多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走到三期臨床。如果這次的事情處理不好,這個藥的上市進程可能就永遠卡在這裏了——十多年的心血、幾十個億的研發費用,就全都打水漂了。”

Tina是醫藥行業的外行,來之前隻是聽說出了大事,卻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嚴重的大事,頓時也感到了一絲驚慌:“那對你們的公司豈不是影響很大?”

邊野握緊了啤酒罐,有些無奈:“去了半條命吧。”

正是因為這件事關係重大,邊野才會深深地感到一股從心底湧上來的疲憊和無措。

他的身上肩負著父親一輩子的心血、肩負著母親幾十年的殷殷期望、肩負著公司裏上萬人的生計、肩負著上百億的資金……但他偏偏是個對藥物一竅不通的外行人!

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穩住後方,將所有的期待都交托給八順市人民醫院的藥師們。

期待著他們能找到患者心髒驟停的原因,期待著他們能還給阿曲坦新一個清白。

那一瞬間,邊野突然意識到天是那麽高、地是那麽大,他所要麵對的艱難是那麽地沉重,而他自己卻是那麽地渺小又無力。

Tina側著頭,深深地望著邊野低垂的眉眼。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一個脆弱的、急需要她去保護的孩子,她的內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逃跑的衝動。

她好想要帶著邊野逃離順心藥業、逃離八順市、逃離整個人類社會,然後去到一個隻有山水的天然世界,在那裏和他以及他的音樂歸隱一生。

Tina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位搖搖晃晃騎著獨輪車的蹩腳騎手,拚了命地想要維持獨輪車走在既定的白線上。

遠遠地看過去,仿佛一切都很好。但Tina心裏清楚,騎手維持的這種平衡有多麽地脆弱。

隻需要一點點外力的影響,獨輪車就會瞬間偏離白線。

Tina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做這股外力。

“邊野,”Tina輕聲喚道,語氣中的**力足得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