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雨瞬間慌亂的神情,周雪葵知道自己猜對了。

“吸食笑氣”是一種社交屬性極強的行為,一般來說都不會是自己一個人吸,而是一群人一起吸。

很多人都是被朋友介紹著開始吸食的。

結合小雨的話不難猜出:柳青枝吸食的笑氣,很有可能就是從小雨手上拿到的。

看著小雨慌亂又戒備的神情,周雪葵趕緊道:“你不要緊張,我不是辦案人員,也不是道德衛士——我問你這些問題,並不是要譴責你。我隻是想要弄清楚,柳青枝為什麽不想用藥?”

小雨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青枝不肯用藥嗎?”

周雪葵看得出來,小雨是真地拿柳青枝當朋友,也是真地在擔心柳青枝,於是更加堅定了從小雨這裏打開突破口的決心。

於是,周雪葵深深地歎了口氣,故作憂愁地道:“是啊……她一直都不配合治療,也不肯用藥。因為笑氣,她的神經已經受損,下肢癱瘓……”

周雪葵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小雨的神情。隻見小雨在聽到“下肢癱瘓”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瞬間籠罩了一層濃濃的悲傷。

周雪葵繼續道:“柳青枝的年紀還小,如果能積極用藥的話,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完全恢複。可惜了……”

小雨的眼中滿是自責,她無措地搓著手,聲音中帶著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希望她開心一點,才帶著她吸笑氣的……大家都吸,都沒出問題的……我不知道青枝會癱掉……”

說著說著,晶瑩的淚珠滾滾而下。小雨整個人都浸沒在了自責的汪洋中。

“但是你現在可以幫到她。”周雪葵溫柔地看著小雨,遞過去一張紙巾“你願意嗎?”

小雨連連點頭。她看著周雪葵,就像是看著汪洋大海中的一條救命的小舟。

周雪葵問:“你能告訴我,你最後一次見到柳青枝是什麽時候嗎?當時是什麽情形?她有沒有什麽反常的地方?”

“我最後一次見她大概是兩個月之前。當時就是很普通地一起上課、一起放學,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小雨緩緩地陷入沉思。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我想起來了,在我最後一次見她的前一個星期,她跟我要了笑氣的購買方式。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她就沒來學校了。”

周雪葵又詳細地詢問了柳青枝和小雨之前吸食笑氣的頻率、數量,還有柳青枝在學校的一些日常表現。小雨全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雪葵拿出小筆記本,將這些寶貴的信息都仔細地記錄了下來。

小雨離開的時候,戀戀不舍地望著柳青枝所在的住院大樓,輕聲問道:“周藥師,青枝真地還有機會能站起來嗎?”

周雪葵安慰道:“有的。隻要她配合用藥、進行康複治療,就一定可以再站起來的。”

聞言,小雨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借此給自己加油打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自己一直抱在懷裏的大手提袋遞給周雪葵,道:“周藥師,這個是青枝落在學校裏的東西,請你幫我轉交給她吧。”

“好的。”周雪葵接過手提袋,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一定親手交給她。”

小雨離開後,周雪葵打開手提袋看了一眼,隻見裏麵放著一件非常漂亮的舞蹈服。

那一瞬間,周雪葵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麽柳青枝和小雨都是手腳修長、氣質出眾,為什麽小雨那麽期盼著柳青枝能夠重新站起來。

原來柳青枝和小雨都是專門學習舞蹈的。

那樣美麗的身姿,如果今生都再不能舞動,的確是一件憾事。

周雪葵拿著手提袋,轉過一叢花樹,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角落裏,低著頭、聳著肩膀,似乎是在一抽一抽地抹眼淚。

周雪葵心裏有些奇怪,悄悄地走過去,隔著一叢灌木定睛一看,這淌眼抹淚的人不是秦九結嗎?

“小秦,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周雪葵忍不住開口詢問。

秦九結抹眼淚的動作先是一頓,隨後加快。

幾秒鍾之後,等到這位實習小藥師抬起頭來的時候,那白皙臉頰上的晶瑩淚珠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猙獰的紅痕,像極了白色曼陀羅花瓣上飛濺的血痕。

“沒,沒什麽……”秦九結笑道,“我就是突然被沙子迷了眼睛。”

周雪葵看著強顏歡笑的秦九結,有些心疼。

畢竟,秦九結是自己的實習生,還是自己第一個帶的實習生。對著秦九結,她總是有一種特殊的師生情在。

現在,既然秦九結不想提自己哭泣的事情,那麽她也自然不會追著問。

周雪葵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你現在要回門診藥房嗎?”

秦九結立刻搖了搖頭。自己那個正在氣頭上的老爸現在可能還在門診藥房坐著,自己現在回去,那就是自投羅網,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

周雪葵舉了舉手機:“實在不想回去就算了。這幾天你就跟著我在臨床藥學小組呆著吧,我會跟季老師說的。”

秦九結這才終於舒展了眉眼,笑道:“謝謝周老師。”

周雪葵立刻用微信給季平說了要“借用”秦九結幾天的事情。

季平正在門診藥房裏,被還在大吵大鬧的秦浩搞得焦頭爛額,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立刻給周雪葵回來一個“OK”的表情包。

……

周雪葵帶著秦九結一起往神經科走。

路上,秦九結對周雪葵手裏的手提袋起來好奇心,周雪葵就將柳青枝的事情給秦九結說了。

聽完後,秦九結緩緩地斂下了還帶著些許濕氣的眼睫,輕聲道:“聽起來,柳青枝和她家長的關係不太好呀。”

周雪葵的心中有些詫異。

一般的實習藥師聽到柳青枝的病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會是笑氣的中毒機製和治療方案。

可秦九結的關注點卻完全歪掉了,對著柳青枝和她母親的親子關係發出了感慨。

周雪葵微微側頭,看向一旁的秦九結。

隻見那個年輕的姑娘正有氣無力地靠在電梯轎廂上,腦袋低垂,露出一段纖細脆弱的脖頸。

鬢角的發絲有些淩亂地貼在額頭上,遮掩了她收斂的眉眼,卻遮不住她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悲傷和頹唐。

那一瞬間,眼前秦九結的身影和剛剛那位在角落裏偷偷抹眼淚的小姑娘相互重疊在了一起。

哪怕兩個時空中的人物姿勢不同、表情不同,但周雪葵知道,她們是在為同一件事情而傷心。

是在為什麽事情傷心呢?

周雪葵細細咀嚼著秦九結剛剛的低語,漸漸地琢磨出一些味道來了。

“小秦,你……”周雪葵剛要開口,電梯剛好到了樓層。明白自己職責的臨床藥師隻好把已經走到喉嚨裏的話語全部吞了回去,先專心地處理好患者的事情。

周雪葵帶著秦九結來到病房的時候,柳青枝母親剛好出門打熱水去了。

這正好方便了周雪葵。

畢竟,柳青枝母親對小雨那麽敵視,如果她在的話,一定會阻止柳青枝收下手提袋的。

周雪葵抓緊時間,將裝著舞蹈服的手提袋遞到柳青枝麵前,道:“這是你的朋友小雨讓我轉交給你的。說是你落在學校裏的東西。”

在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周雪葵分明看到柳青枝眉毛挑起,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但下一秒鍾,她手裏的手提袋便被一股大力襲擊,整個地飛到了遠處,口袋裏漂亮的舞蹈服滾落出來,沾滿了灰塵和髒汙。

周雪葵詫異地回頭,就看到柳青枝正瞪著一雙圓眼睛,充滿仇恨地瞪著自己:“我不要!拿走!”

周雪葵沒有理會,淡定地蹲下身,和秦九結一起把散落出來的東西都收拾好,重新將手提袋遞到了柳青枝的麵前。

柳青枝猛地往後縮了一下,仿佛遞到自己麵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手提袋,而是什麽不可碰觸的恐怖物件。

她劇烈地揮舞著手臂,失控一般地大喊大叫:“拿走!拿走!拿走!不要把它給我!我不要再見到它!”

這就很奇怪了。

舞蹈服是舞者的鎧甲,可以說是舞者最重要的東西了。柳青枝既然是練習了多年舞蹈的半專業人士,怎麽會對自己的舞蹈服這麽排斥,甚至恐懼?

她究竟是在恐懼舞蹈服本身?還是在恐懼舞蹈服所代表的東西?

周雪葵正想開口詢問,柳青枝母親抱著熱水壺回來了。

周雪葵把裝著舞蹈服的手提袋遞給柳青枝母親,結果那位看上去很和藹的中年婦女也對著手提袋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周藥師,這裏麵的東西我們不要了。你幫我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吧。”

柳青枝母親隔著遠遠滴就將舞蹈服給判了死刑,甚至連碰一下也不願意。

周雪葵反複確認:“真的要扔嗎?我看裏麵的衣服都還是很好的。”

柳青枝母親的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但態度依然堅決:“扔吧扔吧。全部都扔了,眼不見心不煩。”

手提袋裏的東西是小雨的一番心意,周雪葵自然不可能真地扔了。

思索一番之後,周雪葵決定先把手提袋拿回來臨床藥學辦公室,打算等之後再找機會交給柳青枝。

周雪葵帶著秦九結離開病房,正打算往回走,突然看見劉東建主任領著一大群醫生、護士湧向走廊盡頭的一個病房。各種混亂之中,還有年輕小護士高聲喊著“腎上腺素”。

顯然,這是在急救病人。

臨床藥師的職業本能立刻發動,周雪葵想也沒想,直接將手提袋塞進秦九結的懷裏,一個提速就跟著衝了過去,在病房外隨便抓了一個護士問道:“什麽情況?出什麽事情了?”

小護士道:“參加藥物臨床試驗的病人出事了!”

周雪葵心髒頓時一緊,連忙追問:“哪個臨床試驗?用的什麽藥?”

小護士道:“是順心藥業的阿曲坦新!”

周雪葵一怔,立刻想了起來。

順心藥業的阿曲坦新。

不就是邊野正在主持的藥物臨床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