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痛苦地捂住眼睛,伸出顫抖的手指顫巍巍地對著電腦屏幕,疲憊地說不出話來。

秦九結好奇地湊過腦袋,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數據太多,看不過來了?”

周雪葵捂住眼睛的手掌撐開一點指縫,露出底下黑黝黝的眼珠子,像是水池子底下的黑石頭,水汪汪的,又帶著點哀哀的涼意。

周雪葵瞅了秦九結一眼,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秦九結笑道:“這個好辦。”

她先問了周雪葵幾個問題,然後拖過一張轉椅,自己坐到電腦前麵,劈裏啪啦地一陣敲打。

十幾分鍾之後,電腦的屏幕一閃,檢索界麵上的結果數據就從一百二十多萬降低到了二十多萬!

喜馬拉雅山變成了泰山,雖然山還是山,但這樣一趟下來降低了的高度是結結實實的!

周雪葵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小秦,沒想到你還是個電腦高手!”

秦九結靦腆一笑:“不是什麽高手,就是個興趣愛好。”

周雪葵真心誠意地道謝:“那也是幫了大忙了!”

說完,整個人又重振了精神,投入到文獻的閱讀之中了。就連秦九結離開的時候,也沒有一點挪動的意思。

手機上,記錄著時間的數字不斷地往前跳動。

周雪葵一邊揉著酸脹的脖頸一邊,一邊盯著電腦屏幕堅持查看,有些晃動的視野仿佛是蒙太奇電影中搖曳的鏡頭。

漸漸地,那個鏡頭停到了某一個畫麵上,視野逐漸清晰、縮小,最後聚焦到小小的一個地方,不動了。

周雪葵的腦海中有一道閃電劃過,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啊,是這個……”

……

第二天一大早,周雪葵就帶著整理出來的資料找到了馮堅醫生:“關於那個咳嗽患者的病情,那個叫費厚才的患者——我有一個新的想法,想要跟馮醫生你討論一下。”

馮堅醫生推開了遞過來的文件夾,笑道:“周藥師還在跟那個病人啊?我不是已經撤銷掉和藥劑科的會診單了嗎?周藥師不用再費功夫。”

馮堅醫生的笑容溫和有禮,但那個笑容卻如同清水上的菜籽油一般,隻是虛虛地負載最上層而已。在眼底的最深處,還是混不在意的蔑視。

“而且,我已經請外院的專家看過了。”馮堅醫生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夾。

顯然,那個文件夾裏就裝著外院專家的會診意見和治療方案。

那薄薄的文件夾仿佛是扁扁的剃刀片,刮得人生疼。

周雪葵定定了看了一眼文件夾,正色道:“那不如把外院專家的會診意見和我的比對一下?”

馮堅醫生不由地啊了一聲,顯然沒料到周雪葵會提出這麽不自量力的意見。

但此時,周雪葵已經掛上了標誌性的營業性微笑,不容置喙地道:“我也想見識見識外院專家的厲害。我們一起打開文件夾,比對一下外院專家和我的會診意見,看看有什麽不同吧。”

說完,周雪葵便一臉期待地望著馮堅醫生。

軟軟的笑容之下是釘子般的堅定,大有今天見不到專家會診意見,就決不離開的架勢。

馮堅醫生猶豫了一下,打開了文件夾。周雪葵也跟著打開了文件夾。

隻見兩份會診意見上都寫著:“考慮診斷:白血病?,建議完善相關檢查。”

“外院專家果然很厲害啊。”那個營業性的微笑中,此時多了幾分真情流露,“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年輕的藥師站在被攻克的敵方陣地上,意氣風發。

馮堅醫生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才一個晚上的時間,那個不懂臨床的周雪葵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厲害了!

……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雪葵今天打了個漂亮的勝仗自然也是爽得直冒泡。

從呼吸科回來之後,一直到下班時分,年輕藥師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兩片圓潤的臉頰上更是一直粉撲撲的,像是一隻熟透了的香甜水蜜桃。

雲學姐見了,連問了好幾次年輕藥師是不是在談戀愛。周雪葵連連否認。

“真的嗎?”雲學姐顯然不相信,“可是我最近好幾次都看見你和邊野成雙成對地進進出出啊。”

周雪葵忙解釋道:“那是邊野在跟進一個藥物臨床試驗的項目,就在神經科。而我又恰好是神經科的臨床藥師。所以有些時候就一起走了。”

雲學姐輕輕地笑了一聲:“我記得,邊野是公司老板吧?哪有老板親自到醫院裏跟項目的?我看啊,他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某個人身上……”

說著,那雙富有八卦精神的眼睛滴溜溜地落到了某位兼著“前任”身份的年輕藥師身上。

捏著衣角的手指驟然收緊。

那些屬於女孩子的情有獨鍾的浪漫幻想,周雪葵不是沒有過。

但她更加明白,那些都是猜測、是虛無的,而現實則是熱情美豔的Tina和邊野在晚風中擁吻。

那兩個人美好的如同畫一樣,怎麽可能還能插入一個她?

周雪葵決定徹底給這段八卦做個了解,也算是給自己的心情做個了解:“雲學姐,邊野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

年輕的藥師笑眼盈盈,似乎是一個美好童話的旁觀者,為王子公主的幸福結局獻上最美好的祝福。

“……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可好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八卦的雲學姐,周雪葵逃也似地走出了醫院,結果一轉頭,就撞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如同高嶺之花般的美人轉過頭來。在一片黑紅的色彩中,那雙漆黑的瞳孔都仿佛染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血色。

“你好啊,周雪葵。”

周雪葵一時之間怔住了,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畢竟撞破了倆人的親密互動,身為第三者的她總是有些尷尬的。

但Tina此時周身的氣勢極為強大,如同數條繩子一般牢牢地縛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

不得已,周雪葵硬著頭皮打了聲招呼:“你好啊,Tina。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句話想找你當麵說一下。”

Tina緩緩行來,距離周雪葵越來越近,她身上那一身暗紅色的衣裙也被越來越多地反射到漆黑的眼瞳中,如同黑色地麵上緩緩淌開的血液。

“那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吧?我是邊野的女朋友,所以我現在才來找你說這些話。”Tina緊緊得盯著周雪葵,如同一條毒蛇盯著自己的獵物,“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邊野身邊。”

周雪葵先是一愣,隨後心中立時湧上海浪一般的憤怒。那原本束縛在她身上的繩索驀地炸開,砰砰地落到地上。

被毒蛇盯上的她,身形猛然脹大,不斷地脹大,最終變成山嶽一般地高度,顛倒了一切因果。

周雪葵撩起眼皮,靜靜地睃了Tina一眼,淡淡地道:“雖然我和邊野以前是談過戀愛,但我們現在隻是普通朋友,正常地交往著。”

“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麽要來找我說這些話,我也不知道在你的心中,是怎麽想我和他的關係的。不過,我也不關心這些。”

“我不會幹擾你和邊野之間的感情,但也不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疏遠他。畢竟,我也有權利選擇我的朋友。”

周雪葵是個地道的南方姑娘,身量比Tina矮一些,又穿著平底鞋,從絕對高度上來說怎麽都比不上踩著恨天高的Tina。

但在那一刻,Tina仍舊感到自己是被俯瞰著的。

被周雪葵那樣冷冷地俯瞰了一眼,Tina突然後背一涼,覺得自己就是蒼茫天地間的一隻小小螻蟻,被天空中傳來的震動驚得說不出話來。

等她終於回神之後,才驀地發現,周雪葵已經離開了。

站在醫院門口的自己,從頭到尾都在表演著可笑的獨角戲。

……

經過山巔之後,便是漫長的下坡路。

或許世界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的。

遇見Tina的事情仿佛是一個分水嶺,從那一刻開始,周雪葵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好心情統統一掃而空,就連本來就不多的好運氣也跟著離家出走。

第二天起床,周雪葵先是刷牙的時候牙刷斷了,隨後在趕車的時候地鐵門剛好關掉。等她好不容易曆盡艱險到了醫院,開櫃子換衣服的時候又發現鑰匙掉了……

周雪葵無力地將額頭抵在鐵皮櫃上,渾身上下都透著疲憊。

感情上不順利、生活上也不順利——好在,事業上還是順利的。

周雪葵一邊安慰自己,一邊重振精神投入到工作當中。

然而兩個小時之後,周雪葵最後的心靈安慰也被打破了。

“檢查結果是陰性的?”周雪葵有些不可置信,立刻低頭去看報告,但裏麵的數據清清楚楚地顯示著陰性的檢查結果,“也就是說,費厚才患的不是血液係統疾病?”

馮堅醫生點了點頭:“從檢查結果來看,的確是這樣的。”

周雪葵陷入了迷惘:“那他那麽高的白細胞隻是因為單純的細菌感染?但如果隻是單純的肺部感染的話,他怎麽會一直咳嗽,怎麽會對抗生素治療沒有反應?”

“這個就不知道了。”馮堅醫生從周雪葵手裏抽出報告單,“這個傷腦筋的問題還是讓其他醫院的醫生去煩惱吧。”

周雪葵心中一顫,忍不住訝異地挑了挑眉:“其他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