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藥房內,調劑藥師們看著秦九結忙忙碌碌的身影都有些詫異:“小秦,你不是在門診藥房那邊實習嗎?怎麽突然跑到住院藥房來了?”

秦九結一邊在高大的麻精藥品保險櫃裏盤數,一邊答道:“周老師讓我過來檢查一下麻精藥品的管理情況。”

調劑藥師們都點了點頭,閑聊的話題就由此從秦九結身上順著到了周雪葵身上。

周雪葵最近這幾次的工作都鬧得動靜有點大,醫院裏早就傳遍了。很多醫技人員尤其是藥學人員,都打心眼裏欽佩她。

“周藥師懂的東西可真多!好多醫生不了解的東西,她都能講得明明白白的。有她在,那些醫生再也不敢小瞧咱們藥學的人了!”

“周藥師是真厲害。我覺得,她都可以直接去當醫生了!”

“誒誒誒,也沒有你們說得那麽厲害,周雪葵還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的。”住院藥房的李老師見牛皮都要吹到天上去了,趕緊出來打圓場。

秦九結問周雪葵到底有什麽不足,李老師笑道:“周雪葵本科學的是大藥學,在研究生階段才轉的臨床藥學,所以她對藥物本身的知識很熟悉,但是對很多臨床基礎知識都非常欠缺。”

“而且她來我們醫院之後,就被直接分到了下麵的科室裏,所以對於超出她所管理科室之外的一些用藥,也不太熟悉。”

“總之呢,學海無涯,周雪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秦九結覺得有些奇怪:“周老師跟我說過,她是從小立誌就要做醫院藥師的。那她本科為什麽不直接學臨床藥學,反而去學大藥學啊?”

李老師道:“臨床藥學也是最近幾年才興起的。周雪葵剛上大學那會兒……也就是十二年前……大學裏根本就沒有臨床藥學這個專業,隻有大藥學……她想學也沒有地方學啊。”

秦九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姚護老師豈不是也……?”也不是臨床藥學出身的。

李老師點了點頭,最後總結道:“所以說,咱們臨床藥學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說罷,李老師轉頭看向秦九結,麵露希冀:“說起來,小秦還是咱們醫院裏第一個臨床藥學出身的藥師呢。咱們臨床藥學和臨床藥師的未來可全靠你了呀!”

其他的調劑藥師也都紛紛附和。

在眾人一片談話聲中,還是個實習生的秦九結感到壓力山大。

俗話說得好,不在壓力下變態,就在壓力下爆炸。

秦九結雖然沒有變態也沒有爆炸,但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周雪葵明天要去呼吸科會診!

李老師不解:“呼吸科不是一直由姚護負責的嗎?”

秦九結道:“姚老師去出差了。”

“那就糟糕了……呼吸科會診的話,會涉及到一些呼吸科特有的藥物,還會涉及到大量的抗生素——都是周雪葵不擅長的領域啊……”李老師分析了一番後,歎息道:“周雪葵這次危險了。”

其他調劑藥師也紛紛附和。

秦九結雖然對周雪葵很有信心,但見李老師如此言之鑿鑿,便忍不住還是擔心起來。

第二天,秦九結不僅主動申請去旁聽會診,走去呼吸科的一路上還不斷地東說西說,話癆得周雪葵都忍不住奇怪起來了:“小秦,你今天是怎麽了?是有什麽事情想跟我說嗎?”

秦九結趕緊搖頭:“沒有!”

周雪葵狐疑:“真的沒有?”

秦九結指天發誓:“絕對沒有!”

然後在周雪葵依然充滿懷疑的目光中,秦九結磕到了三次桌角、絆到了四次椅子……一路磕磕絆絆終於在呼吸科的會議室中坐定。

會診開始後,秦九結縮在角落,一邊不斷地向周天神佛祈禱,一邊忐忑地望著周雪葵。

然後,周雪葵不僅條理清晰、邏輯完備地回顧了病人的病程和用藥變化,思維敏捷地回答了醫生們提出來的各種疑問,而且當場給出了對現有治療方案的修改建議。

那胸有成竹、指點江山的模樣,一點也不像一個缺乏臨床知識、不擅長抗生素治療的人!

那一刻,在秦九結的眼中,周雪葵就是頭頂光環的戰神!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會診結束後,秦九結把自己的想法說周雪葵聽,把周雪葵都聽樂了。

“我哪有你說的那麽神。李老師說得沒錯,我的臨床基礎確實薄弱,也不太擅長抗生素治療。”

秦九結疑惑:“那你剛剛在會診的時候……?”

“那是因為,我提前做了準備。”說完,周雪葵就抽出了自己為這次會診專門收集的資料——足足有十幾頁A4紙!

秦九結這下是徹底服氣了。她衝著周雪葵比了個大拇指,真心實意地道:“周老師,就算你不是正經的臨床藥學專業出身,就算你的臨床知識薄弱……但我相信,再過兩年,這些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的。”

周雪葵笑道:“借你吉言。”

可惜,兩人間的歡樂氣氛還沒有持續幾天,一個壞消息就徹底打破了臨床藥學小組的平靜。

“什麽?治療方案沒有效果?”周雪葵接過病曆的手頓了一下,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呼吸科馮堅醫生的話。

馮堅醫生撇了撇嘴,道:“準確地說,治療方案還是有效果的,隻不過是讓病情更加惡化的效果。”

“怎麽會這樣?”

周雪葵翻開病曆,再次確認治療方案中各種藥物的種類、用法用量、用藥頻次……都是沒有問題的。

“不應該啊……我都是參考臨床指南進行的調整的,應該是有效的才對。”

周雪葵一邊看,一邊拿出手機對病曆拍照:“馮醫生,我下來再查一查資料,看看問題到底出在那裏。我盡量下班前給你回複。”

“不,還是算了吧。”聽到這聲回答的時候,周雪葵還在低頭研究著麵前的病曆。聞言,便是一怔。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就聽到馮醫生又說:“我聯係了外院的專家,準備請他們來看看。”

周雪葵心中一澀,好似被一根細線圈住了血肉一般,泛起鈍鈍的痛感。

她知道,自己要是在這種時候再問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便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輕聲道:“好。”

離開辦公室,周雪葵剛轉過門框邊聽到房間中傳來一陣輕笑聲。

“這就是最近醫院傳得很厲害的臨床藥師?看來也不怎麽樣嘛。”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按照指南開藥方,那傻子都能治病救人了。”

“臨床藥師本來就是個雞肋。”

心頭的細線驟然收緊,化作利刃帶起驚人的痛楚。

周雪葵咬著下唇快步走回臨床藥學辦公室。快速前進的腳步帶起陣陣肅殺涼風,掀起了白大褂的下擺,恍惚之間,如同將軍在戰場翻飛的披風。

周雪葵將自己收集到的指南、專家共識全部都調出來,比對著患者病曆一個字一個字地檢查。反複比對多次之後,確定之前給出的治療方案是沒有問題的。

福爾摩斯曾經說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置信,那也是真相。”

如果排除治療方案錯誤的可能,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的真相了——醫生給出的診斷錯了。

可是,這個病人經過了幾次會診,馮堅醫生還專門請了外院專家來看——這麽多醫生看過之後,還會誤診嗎?

臨床診斷並不是周雪葵擅長的領域,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慮了半天之後,還是決定給姚護打電話。

“姚老師,呼吸科有個病人,64歲的男性,反複咳嗽二十多天入院治療,入院診斷是急性支氣管炎和支氣管哮喘急性加重,但經過抗生素和激素治療之後,患者的病情不但沒有緩解,反而加重。”

“檢驗指標可以看到白細胞異常升高,紅細胞略低。支原體、衣原體及呼吸道合胞病毒、EB病毒、柯薩奇病毒均為陰性。”

周雪葵一口氣把患者的基本情況都介紹了一遍,接著問道:“姚老師,這種情況下,會不會是醫生誤診了啊?如果是誤診的話,那麽患者患的應該是什麽病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傳來一聲很明顯的不耐煩的咋舌聲。姚護的聲音沉沉地滾過來,帶著鉛球又冷又重的質感:“你為什麽問我?”

周雪葵愣了一下,沒想到姚護會突然轉移話題問出這麽句話來。

雖然她心裏恨疑惑,但還是老實地回答:“姚老師是專門負責呼吸科的臨床藥師,對呼吸科的疾病比較有經驗。”

“我連病人的麵都沒見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哼,“與其打電話來問我,你不如直接到千度學術上搜索一下,全國十四億人的病曆數據都在那裏了。”

說完,姚護那邊毫不留情地直接掛了電話。

周雪葵抓著手機,對著電腦上千度學術搜索的界麵沉思了一會兒,嚐試著在上麵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點擊查找之後,搜索界麵上頓時出現了一百二十多萬的搜索結果。

這就意味著,周雪葵需要在這一百二十多萬篇的文獻資料中查找那唯一的一個可能性。

一想到那如同喜馬拉雅山一般巨大的工作量,周雪葵心裏有些崩潰。

但再一想到醫生們對臨床藥師的蔑視、想到那個還在忍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周雪葵咬咬牙,一邊在心裏給自己不斷打氣加油,一邊投入到文獻高山之中。

等到下班時刻,秦九結到臨床藥學辦公室來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兩眼呆滯的周雪葵,猛不丁地被嚇了一跳。

“周老師,你這是怎麽了?”秦九結心有餘悸地打量著周雪葵,“你也沒熬夜啊。怎麽幾個小時不見,你都有黑眼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