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一看到處方上的“鍾英華”三個字,心髒就猛地震動了一下。雖然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情緒積壓在她的腦海中,但周雪葵依舊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

鍾英華有哮喘病史,禁用β受體阻滯劑,現在卻被錯發了美托洛爾緩釋片!

如果不能及時追回錯發的美托洛爾,鍾英華很有可能會丟掉姓名!

“聯係方式!季老師,這個鍾英華的聯係方式給我一下。”沒有一秒鍾的猶豫,周雪葵立刻大叫起來。

不遠處坐在電腦前的季平立刻進入了係統,調出了鍾英華的相關信息。

現在各個醫院都在推進信息化建設,每一位患者在第一次建卡的時候都被要求留下身份證號、聯係地址和聯係電話。

此時,這些信息就派上了大用場了。

季平道:“聯係地址是隔壁市的一個縣下麵的村裏……”

周雪葵立馬給出判斷:“那個應該是她的身份證地址,不是她現在的居住地址。”

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很多人尤其是很多老人,他們的身份證地址和現在居住地地址是不同。而這些人因為圖省事、記不清現在的地址等各種原因,會把聯係地址填寫成身份證上的地址。

周雪葵又問:“聯係電話呢?”

季平道:“有一個手機號碼。”

周雪葵立刻拿起門診藥房的座機,道:“給我報一下。”

季平報出一串數字,周雪葵按照號碼撥了出去。

幾聲略長的提示音後,電話接通了。

“喂?”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

怎麽回事?

秦九結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鍾英華不是一個72歲的老奶奶嗎?

相比起手足無措的秦九結,周雪葵相當地淡定。畢竟,在她的職業生涯中,遇到這種情況的也不在少數。

很多老年人因為沒有自己的手機,或者因為不喜歡用手機,在醫院留下的聯係電話往往是其子女的。

周雪葵語速略快但清晰地接話道:“你好,我是八順市人民醫院藥劑科的周雪葵。請問你是鍾英華女士嗎?”

電話那頭的女性明顯猶豫了一下,但周雪葵的自爆身份再加上很正經的座機號碼最終還是取得了她的信任:“鍾英華是我媽,我是她的女兒。”

“女士你好,事情是這樣的:鍾英華奶奶今天來我們藥房取了藥,我們剛剛發現我們給她的藥發錯了,如果鍾奶奶吃了那個拿錯的藥,很有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周雪葵三下兩下就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了,“請問鍾奶奶在你的身邊嗎?能請你幫忙阻止鍾奶奶吃藥嗎?我們這邊的藥師會以最快速度趕到,為鍾奶奶換回正確的藥的。”

“很嚴重的後果?”電話那頭的聲音頓時慌亂了起來,“可是,我媽不在我身邊啊。我還在單位呢,我媽在家裏帶孩子……”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似乎是文件夾之類的東西被撞倒了,“這可怎麽辦啊?我媽一般八點就要吃藥了。”

周雪葵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掛鍾,此刻,時間是下午七點二十分。

“女士,你先別慌。”周雪葵的聲音帶著醫務工作者特有的冷靜,如同泠泠七弦上的琴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我們這邊的藥師可以先過去。你能給我們一個鍾女士的電話號碼嗎?”

鍾英華的女兒道:“我媽沒有手機。不過你們可以給她打家裏的座機,電話號碼是……”

季平立刻機敏地用另一台座機撥打電話號碼,但聽筒裏傳來的始終是一片忙音。

“打不通。”季平搖了搖頭,小聲地道:“一直在占線。”

周雪葵便道:“女士你好,這個電話打不通,你能不能先給我一個你家的地址呢?”

鍾英華的女兒:“好的,沒問題的。”

終於拿到了鍾英華的居住地址,周雪葵連白大褂都來不及換,抓起打包好的左甲狀腺素鈉片和手機就往外衝。

當然,還叫上了本次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實習生秦九結。

兩個人一路快跑來到醫院門口,伸長了手臂想要從來來往往的車輛中招下一輛出租車。可此時,正是下班晚高峰,路上哪裏還有出租車可以隨手招到?

周雪葵當然也不是守株待兔的人,她一邊在路上招出租車,一邊用手機打網約車,同時還指揮著秦九結如法炮製。

可就是這麽努力地四管齊下,兩人還是敗給了晚高峰。

“這可怎麽辦啊?”秦九結急得直跺腳。

“實在不行……”周雪葵的目光四處掃視,最終落到了街邊的某一處上,“我們掃個共享單車騎過去吧。”

“啊?”秦九結覺得簡直就是瘋了,“這可是接近八公裏的距離啊!”

這種距離之下,騎單車過去和跑著過去有什麽本質區別嗎?

都是要累死人的啊!

周雪葵的腦子裏從來沒有考慮過累不累的事情,她隻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趕到鍾英華奶奶的家裏、必須盡快阻止鍾英華奶奶吃下美托洛爾、必須盡快阻止悲劇的發生!

隻要能達成這個目的,累死也好、跑斷腿也好,都無所謂!

一分鍾之後,依舊沒有打到車的周雪葵徹底放棄了坐出租車的念頭,開始向街邊的共享單車走過去。

秦九結剛想阻止,一輛外形優美奢華的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周雪葵的身前,停住了。

車窗搖下,是邊野極有氣質的俊美臉龐,眼中帶著關切:“你們怎麽在這兒?出什麽事情了嗎?”

周雪葵大喜過望,一下子撲了上去,扒著窗沿問道:“我們要去一個地方,很著急很著急!你能載我們過去嗎?”

話音落下,周雪葵這才發現副駕駛上坐著一個明豔動人的女人,立刻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邊野沒有答話,隻是默默地轉過頭。

“去哪兒?”

“啊?”

“你不是很著急嗎?”

周雪葵立刻意識到邊野這是答應了,一邊不住地道謝一邊迅速地鑽進了車後座。

簡直是天降甘霖,絕處逢生!

“金陽區八裏路12號暢欣苑,謝謝!”

地址報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連尾音都飄了起來。

天生對音樂敏感的鼓手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她默默地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透過後視鏡默默地觀察著後座上的白大褂女人。

周雪葵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人關注著,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患者身上。

上了車之後,周雪葵依舊不斷地嚐試給鍾英華奶奶打電話,但每次回應她的都是漫長的忙音。

秦九結焦急地握緊了拳頭:“到底怎麽回事啊?怎麽老是不接電話啊?”

周雪葵死死地攥住手機,似乎是在寬慰秦九結,又似乎是在寬慰自己:“沒事,我們現在直接趕過去,就算打不通電話也沒關係。”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但周雪葵顯然還是小瞧了八順市的晚高峰。

說起來,堵車可以算是這世界上最公平的一件事了。

堵車就是堵車,無論你的車價值兩萬、二十萬還是二百萬,隻要被堵在路上就同樣是一米都開不動。

不一會兒,一行人就被堵在了高架橋下動彈不得。

在他們前麵,是一望無際的堵車大軍。

周雪葵低頭看向手機,此時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了!

距離鍾英華奶奶慣常的吃藥時間,已經隻剩下十五分鍾了!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周雪葵焦急地從車窗中探出腦袋,四下張望,“還有多久能到暢欣苑。”

邊野低頭看了下導航:“直線距離隻有八百米了,但導航顯示還需要二十分鍾。”

前麵的車隊似乎鬆懈了一點,邊野的奔馳車安靜地向前滑行了幾米,導航上預估的時間立刻跳轉到了十八分鍾。

周雪葵緊張地握住了白大褂的下擺。

來得及吧?看這個時間,應該來得及吧?

然而,奔馳車滑出幾米之後,又停了下來。

路,再次被堵得嚴嚴實實。

導航上,預估的時間立刻又上升回了二十分鍾。

不行,不能再這樣堵下去了!

周雪葵叫了一聲“小秦”,伸手拉開車門就衝了出去。

秦九結愣了一下,驚恐地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車隊,又看了一眼已經跑遠了的周雪葵,一咬牙,也跟著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周雪葵如同一條白色的細魚,在由無數鋼鐵汽車組成的海洋中急速穿梭。白大褂揚起的下擺在空氣中翻飛,如同蝴蝶的振動的翅膀。

在大馬路上跑步是極度危險的事情,即使是堵車的馬路也是如此。不時有行人、自行車、電瓶車在車隊的空隙中穿梭,還有從其他地方開過來的行駛的車輛。周雪葵僅僅跑了幾分鍾,便已經招至了不少叫罵聲。

“跑什麽跑?趕著投胎啊?”

“要死了啦!”

“馬路上跑步,神經病!”

周雪葵知道自己這樣做事不對的,但一想到鍾英華奶奶的生命麵臨著巨大的危險,她就什麽都顧不得了。

她咬著牙,將所有的一切都拋到腦後,隻一心一意往前衝刺!

跑!跑!跑!

還有七百米!

還有四百米!

還有一百米!

到暢欣苑!

在急速狂奔跑完八百米之後,周雪葵已經累得兩腿打顫。整個肺部仿佛被粗糙的砂紙磨過一遍,隻是普普通通地吸一口氣,就疼得厲害。

但是還沒有完!

還沒有真地到鍾英華奶奶的家裏!

三單元六樓12號!

三單元六樓12號!

三單元六樓12號!

周雪葵咬著牙,從骨頭縫裏榨出最後一絲力氣,在窄小的老舊樓梯上奔跑。每一秒,幾乎都要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每一秒,都硬撐著向上爬去!

四樓!

五樓!

六樓!

終於到了!

周雪葵整個人趴在了標記著12號的鐵門上,喘著粗氣,用力地拍打著門板。

“鍾英華!開門!鍾英華!開門!快開門呀!”

“來了!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及近緩緩而來。

門打開,一個滿頭華發、長相慈祥的老奶奶顯露出來。

“你是……?”鍾英華奶奶用手扶著鐵門,半開著門,有些戒備地盯著門外這個氣喘籲籲的穿著白大褂的女人。

畢竟,在她的認知中,還沒有誰會在醫院以外的地方大咧咧地穿著白大褂。

這樣反常的穿著,怎麽看都很詭異。

“我……”

周雪葵正準備開口介紹自己的身份,目光在屋裏隨意一掃,突然看到了放在邊桌上的水杯和一個拆開了的藥盒。

那個藥盒的包裝,儼然就是美托洛爾緩釋片!

鍾英華奶奶,已經吃下了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