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

被叫到名字的秦九結一個機靈,趕緊小跑到周雪葵身邊:“周老師,什麽事?”

周雪葵道:“你去跟著陳剛,讓他一定不要做結紮手術。”

“啊?”

秦九結一愣,嘴巴大張,眼睛瞪得渾圓,完全就是一副“就連周老師你都勸不住陳剛,我這種小人物怎麽可能勸得住陳剛”的疑惑表情。

周雪葵也不扭捏,直接給秦九結透了底:“我沒想過你能真地阻止他。我隻需要你拖住他,爭取時間讓我趕回來就行。”

這個任務的難度就低多了。

秦九結一琢磨,覺得自己應該能勝任,便一邊點頭一邊追著陳剛跑出去了。

“陳先生,你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其實這件事還有很多其他解決辦法的……”

秦九結跑到陳剛身邊,一邊倒退著往前走,一邊努力勸阻著。

陳剛目不斜視,自顧自地往前走著,完全就把秦九結當做了空氣。

周雪葵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拿出全部的勇氣和氣勢再次走到胡意醫生麵前:“胡醫生,單星星現在都變成這樣了,你還是不肯給她開基因檢測嗎?”

胡意醫生停下寫病曆的筆,抬起頭,眼中滿是拒絕:“單星星的病情和基因檢測沒有關係。”

一場硬仗!

周雪葵心想。

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打贏這場仗!

“怎麽會沒有關係?”

周雪葵的目光鋒利起來,說出的話語也帶上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單星星為什麽會突然吞下那麽多降糖藥?她為什麽要做出這種自殺式的行為?依從性一直很好的她為什麽會突然行為失控?——這些問題的答案,就連我一個藥師都知道。胡醫生,你作為單星星的主管醫生,你難道不知道嗎?”

胡意醫生眨了眨眼,下頜稍稍往側邊偏了一下——這是很明顯的心內動搖的動作。

周雪葵瞬間抓住了胡意醫生的心理破綻,繼續說道:“是因為單星星的血糖一直控製得不好,她想要做母親的願望一直無法實現。絕望之下,她才會有了輕生的念頭,做出那樣瘋狂的行為。”

“你這是什麽意思?”胡意醫生“啪”地一聲關上病曆本,轉過頭,“你是想說,是我造成了單星星的絕望嗎?”

胡意醫生正了正衣領,拉起自己的工作牌,一字一頓地道:“我隻是一位內分泌科醫生。單星星如果心理狀態有問題,就應該去看精神科。抑鬱症可不在我的診療範圍。”

“那高血糖總在你的診療範圍了吧?”周雪葵立刻回敬道。

胡意醫生一下子站起來,急速後退的椅子腿和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利聲響。

他舒展了高大的身軀,僅憑著陰影就將嬌小的周雪葵完全籠罩了起來。他的眼神銳利無匹,如同一柄出鞘的寶劍,隻需一瞬便可以將任何來犯的敵人斬成兩段。

而現在,周雪葵就是那個來犯的敵人!

周雪葵的身軀忍不住輕輕顫抖了起來。生物求生的本能在對她發出警告,讓她盡快遠離這場糾紛,遠離這個可能給自己帶來不幸的人。

但周雪葵更清楚,自己的身後就是單星星,是她需要負責的病人,她一步也不能退!

而在另一邊,極有行動力的陳剛已經來到了泌尿科的診室門口,抬起了跨入的腳。

秦九結心中一急,整個人直接撲上去,將自己鑲入了門框中,用樸素的物理方式阻斷了陳剛前進的道路。

“陳先生,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秦九結咬著牙,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拚死封堵住唯一的入口,“雖然男性做結紮是可以恢複的,但陳先生你完全沒有考慮過做恢複手術吧?你從一開始想的就是要一輩子結紮吧?”

陳剛沒有回答秦九結的問題。

但他的沉默,已經是最明顯的答案了。

同樣身為年輕未育的女性,秦九結很自然地就將自己帶入了單星星的角色,胸中頓時感到一陣沉悶的痛苦:“陳先生,你既然和單小姐已經成為了夫妻,那麽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應該要同進同退、有商有量。但是你現在,你這樣擅自做出決定,這樣擅自剝奪單小姐做母親的權利——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你真的有把單小姐當做你的妻子來看待嗎?”

“這是……為了星星好……”陳剛低聲道,“我愛她,所以我……”

“這才不是真正的愛呢!”

秦九結突然尖叫起來,打斷了陳剛的話。

似乎是被觸動到了什麽傷心往事,秦九結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不甘的表情。

她死死地看著陳剛,卻又似乎在透過陳剛看著另一個人。

她開口對陳剛說話,卻又似乎是在說給另一個不在場的人聽的。

“打著愛的名義,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不過是在那裏自我感動而已,實在是最自私、最差勁的行為!”

秦九結的眼眶慢慢變紅,有盈盈的波光在其中漸漸蓄積,“被擅自改變了人生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從這種行為中獲得幸福,隻會在無盡的痛苦中沉淪!”

她看著陳剛:“沒有人會感激你。你的妻子知道了,隻會恨你,恨你一輩子!”

仿佛杜鵑泣血。

又似比幹剖心。

嘶吼著將自己最深處的傷痛翻了出來,以最不堪的方式展露在陽光下。

陳剛沉默片刻,緩緩地伸出手,按住了秦九結的肩膀。

秦九結抬起頭,眼中生出一絲希望。

陳先生,停下來吧。

就在這裏,停止吧。

然而,陳剛手指收緊,將秦九結從門框上扯了下來。

“那麽……就讓她恨我吧……”

他終於還是走進了診室中,還關上了門。

秦九結焦急地拍門、扭動把手,但門卻早已被陳剛從裏麵反鎖了。

“陳先生,不要啊!”

秦九結焦急地叫喊著,卻隻能無助地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著陳剛坐到了醫生的麵前。

另一邊,內分泌科醫生辦公室內。

周雪葵和胡意醫生的對峙還在進行中。

周雪葵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一點一點地放軟了語氣,但其中隱藏的堅定意誌卻絲毫沒有改變。

“我看過單星星的病史資料。她從確診二型糖尿病到現在已經4年,去過3家醫院看病,經曆過至少5位醫生。在這期間,單星星的血糖水平一直起伏不定。我並不認為,單星星現在的情況應該由胡醫生你來負起全部責任。”

“但是患者會這樣想嗎?患者的家屬會這樣想嗎?無論如何,單星星是在你的手裏出了這樣的事情,還差點丟了性命。”

周雪葵頓了一下,胡意醫生眼中的怒火噴湧而出,幾乎灼燒了她的臉頰。

但她依舊堅持著說了下去。

“當然,如果胡醫生你能完全地治好單星星的病,控製住她的血糖,讓她能夠完成自己做母親的願望,那麽你就是單星星和她的家屬的大恩人。對於恩人,我相信他們隻會感激不會怨恨的。”

“現在,單星星有很大的可能性得的是線粒體糖尿病。隻要胡醫生你開出做基因檢測的單子,三天後就可以得出結果。到時候單星星的病情得到控製,你受到患者和家屬的感謝——皆大歡喜不是嗎?”

胡意醫生看著不斷堅持的年輕藥師,良久,勾起嘴唇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單星星得的或許不是二型糖尿病,但就一定是線粒體糖尿病嗎?周雪葵,你學過臨床醫學嗎?你學過診斷學嗎?你有處方權嗎?出了事你會站出來負責嗎?——你憑什麽來幹預醫生的診療?”

胡意醫生在電腦上操作了一下,打出了一張基金檢測的單據。

“基因檢測是自費項目,價格昂貴。如果檢測結果是陽性當然很好,但如果是陰性呢?你想過會惹上什麽樣的麻煩嗎?會給患者帶來怎樣的負擔嗎?”

基因檢測單被遞到年輕藥師的麵前,仿佛是命運之神送出來的蘋果。

看似幸福就在眼前,但卻有無數暗藏的深淵。

“單子我可以開給你,但由你來負責,你來決定要不要交出去。”

周雪葵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基因檢測單,心中的情緒如同海浪一般翻湧。

一直以來,她都以醫院藥師的角色來定位自己。

她明白自己隻是個隱形人一般的存在,也甘願做一個隱形守護者。

她明白自己隻是醫生的輔助,也願意竭盡所能地為醫生的診療提供有用的藥學知識。

她明白自己隻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也願意毫無保留地提出自己的建議。

但是現在,一直隱藏在陰影中的人突然被推到聚光燈之下,一直做著輔助工作的人被送到了關鍵位置做出決策。

沉甸甸的壓力迎麵而來。

基因檢測單——這是她曆經波折好不容易才求來的東西,此刻卻化成了一隻不可抗拒的大手,將她推上了命運的鋼絲。

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另一邊,診室裏的陳剛與泌尿科醫生似乎已經結束了交談。從陳剛的表情上來看,他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阻撓。

泌尿科醫生從文件夾中拿出一張A4紙,秦九結遠遠的看著,那張紙的抬頭上似乎寫著“知情同意書”的字樣。

陳剛拿起了筆,筆尖移動到了紙張的右下方——簽字的位置。

不、不行!

陳剛先生,不要啊!

秦九結拚命的拍手、擰把手,但眼前的大門紋絲不動。

房間中,黑色的筆尖落到了紙上,陳剛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書寫著自己的名字。

秦九結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周老師,你怎麽還不來啊?

你快來呀!

你不會不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