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迅速地掃視整個房間,32號單星星的床鋪上空空如也,31號床鋪上邊媽媽正在躺著看書。

“雪葵又來查房啦?”邊媽媽的目光從書籍上抬起來,打了個招呼。

自從趙大姐的事件消失之後,邊媽媽對周雪葵的敵意就消失了,雖然態度也算不上十分熱情,但平時見麵也會主動打招呼問好了。

周雪葵的目光在32號床鋪上停留了片刻,轉向邊媽媽:“單星星人呢?”

邊媽媽:“她出去了。”

周雪葵:“她去哪兒了?有跟你說嗎?”

邊媽媽搖了搖頭:“她沒跟我說。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今天一個下午都沒怎麽說話,剛剛吃了一把藥之後就出去了。”

“一把藥?”周雪葵敏銳地察覺到話中的蹊蹺,再次詢問,“你說單星星她吃了一把藥?”

“對啊。”邊媽媽無辜又茫然地睜著眼睛,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詞有哪裏不對勁,“就是這樣吃了一把藥……”說著,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周雪葵心中一凜,大踏步走到單星星的病床旁,從床頭櫃中拿出語音分裝藥盒,打開。

“咦,這裏麵的藥怎麽都沒有了?”湊過來看熱鬧的邊媽媽一驚,叫了起來。

周雪葵轉頭,定定地看著她:“這裏麵,之前有藥嗎?”

邊媽媽道:“有藥啊。滿滿一盒藥呢!”

周雪葵的眼神越發凝重,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確定。”

直到這時,邊媽媽終於意識到事情似乎出問題了。

她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頓了一下,但還是堅持道:“我當然確定。今天早上的時候,單星星還專門拿給我看過呢!”

邊媽媽還伸手比劃了一下:“滿滿的一盒藥。”

可是現在,整個藥盒都是空的。

一顆藥都沒有了。

刹那間,周雪葵的心髒狂跳。

無數的畫麵在她的眼前閃現,無數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響——那些畫麵和聲音就如同大小不一的珍珠,從高空傾泄而下,落在下麵的玉盤上,發出連綿不斷的清脆的聲響。

“你說,我的血糖是不是永遠也控製不好了?”

“我希望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我會聾掉嗎?”

“我生的孩子也會是個聾子嗎?”

“我……”

……

一根透明的幾乎看不見的線在空中穿梭,一顆一顆串聯起散落的珍珠。最終,無形的一切都被編織成有形的結局。

單星星想要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但因為血糖控製不佳而遲遲不能如願。她一次次地滿懷希望地去看病、去吃藥,卻一次次被冰冷的現實打擊,整個人早已如深秋中的樹葉般搖搖欲墜。

而就在此時,更大的噩耗降臨——她可能會聾掉,她可能會生下一個耳聾的孩子。

殘破的枯葉終於墜落。

勉強維持的希望支離破碎。

在極度的絕望之下,單星星終於崩潰了,她絕望地吃下所有的降糖藥,然後獨自一人走向了那個黑暗的結局。

單星星或許隻是憑著直覺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但身為藥師的周雪葵很清楚一口氣吃下超過一周劑量的降糖藥會發生什麽。

單星星的血糖會急速下降,很快就會下降到正常下限之下。而因為藥物的作用,這種下降並不會就此停止。

單星星先是會覺得心悸,然後開始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最後會感到呼吸困難。

在極度的虛弱之下,她會失去意識而昏倒,然後在無知無覺中步入死亡!

不行!

必須要找到單星星!

必須要盡快找到單星星!

周雪葵一把抓住邊媽媽的手腕,焦急地問道:“單星星離開多久了?”

邊媽媽:“差不多一刻鍾吧?”

周雪葵立刻小跑到護士站,讓護士長緊急通知胡意醫生並且準備好葡萄糖注射液進行急救。然後她一邊飛快地向外跑去,一邊給陳剛和秦九結打電話讓他們幫忙一起找。

樓梯間、陽台、小花園……周雪葵不斷地奔跑、尋找,不斷地在心中祈禱。

一定要趕上啊!

一定要趕上啊!

一定要趕上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向前走著,死神的鐮刀越來越接近單星星的脖頸,希望的火苗越來越微弱。

不斷地有電話打過來,告知“沒找到”。

單星星,你到底去哪裏了啊?!

周雪葵已經精疲力竭,但還是咬著牙、邁開腿,不斷地向前跑去。

一定要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終於,當周雪葵推開頂樓的鐵門時,看到了暈倒在地的單星星!

終於!

終於找到了!

周雪葵立刻打電話叫人過來,將單星星送去了急救。在一陣忙亂但有條不紊的搶救之後,單星星的生命體征終於恢複了正常。

雖然單星星依舊昏迷,但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太好了!”

直到這時,周雪葵才終於真正地鬆了一口氣。

精神放鬆下來之後,透支身體造成的疲憊這才湧了上來。周雪葵無力地癱坐到了長椅上,喘著粗氣。

在她的旁邊,秦九結也是一副消耗過度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都被對方的狼狽樣給逗笑了。

“都怪我……”

一個低沉的充滿懊悔的聲音突然從旁邊響起,打破了好不容易回暖的氛圍。

周雪葵和秦九結都不由地看了過去。

陳剛死死地摳著自己的臉,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從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悔恨:“都是我的錯,是我給星星的壓力太大了,才會讓她崩潰的……”

擁有心理谘詢師資格證的周雪葵立刻在腦海中拉響了警報,她趕緊勸道:“沒有這樣的事!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你……”

“就是我的錯!”

陳剛大吼著打斷了周雪葵的話。他從雙手中抬起頭來,眼眶中滿是血絲,仿佛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雄獅。

“如果不是因為和我在一起,星星就不會想要生孩子。星星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生孩子,就不會執著於病情。如果不是因為執著於病情,星星就不會情緒奔潰想要尋死……”

陳剛喃喃地說出一長串看似符合邏輯實則詭異無比的推理之後,終於得出了結論:“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

“陳剛先生,請立刻停止這種想法!”

周雪葵向前跨出一步,死死地握住陳剛的肩膀,“哪怕沒有你,單星星依舊會得病,依舊可能會情緒崩潰。反而是因為你,單星星哪怕是在被病痛折磨的時光中,依舊可以露出幸福的笑容。”

周雪葵努力地打消其荒謬的想法:“陳剛,你帶給單星星的隻有幸福,沒有任何錯誤!”

陳剛卻隻是緩緩地扯出一個笑容,眼神空洞又麻木。他似乎已經蜷縮進了獨自一人的悲傷結界中,對一切的勸慰都聽而不聞。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無法生育,那麽星星就不會有生孩子的壓力,那麽一切的悲劇就都可以製止了……”

周雪葵的瞳孔猛地睜大,手指下意識地有了些許放鬆。

陳剛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道……?

“這個辦法好,如果我去結紮的話……”

陳剛的笑容詭異又哀傷。他喃喃地說著恐怖的話,一邊緩緩地扯開了周雪葵的手,一邊慢慢地向前挪動腳步。

“陳剛先生!”周雪葵趕緊衝到陳剛的麵前,努力勸解,“事情還沒有到這一步!我們還有很多其他選擇的!”

“周藥師,對你來說或許還有很多其他選擇,但對我來說隻有這唯一的選擇了。”陳剛顯然是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這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選擇。”

周雪葵隻好拿出殺手鐧:“那請你想想你的妻子,想想單星星!你這樣單方麵地做決定,做出這樣的事情,你有尊重過她的想法嗎?”

陳剛的腳步一頓,眼神中顯露出一絲掙紮。

周雪葵的心中升起希望。

“周藥師……”陳剛輕聲喚道。

周雪葵趕緊上前一步,認真地道:“我在。”她的腦海中已經列出了好幾個可選的解決方案,就等著陳剛發問。

陳剛抬起眼皮,也認真地望過去:“周藥師,我不是你的病人,請你尊重我作為一個獨立的成年人的決定。”

說罷,陳剛繞過周雪葵向前走去。

周雪葵一怔,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希望的火苗被瞬間熄滅,整顆心都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勸住陳剛了。

她轉過頭,透過病房透明的玻璃窗,看向此刻正躺在**昏迷著的自己的病人。

如果單星星醒來之後,得知自己的丈夫結紮了,自己再也不能做母親了。那麽,一直對孩子滿懷期待的她會怎麽呢?

會失望嗎?

會痛苦嗎?

會憤怒嗎?

還是……會再一次崩潰?

不!

不行!

身為臨床藥師,怎麽可以讓自己的病人陷入如此絕望的境地!

一定要阻止陳剛!

周雪葵的大腦開始瘋狂轉動,思考著每一種可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突然,一道靈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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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前出塞九首·其六》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