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丹心依舊
“狐老，你說我們還有退路麽？狐山、狐山還有希望麽？”
丹曜看著他，他卻看著天，看著望不到盡頭的天際，這狐山最高的山巔，為什麽總有人喜歡駐足，妖主也是，狐老也是，隻是靜靜地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而她永遠隻能看著他的背影，無法企及，更無法觸摸。
“有。”仿佛是思考了很久，他的回答是那麽難以讓人信服，那麽讓她感覺的前所未有的絕望。
錯，錯得一塌糊塗，錯得毫無退路。是我們毀了狐山的未來，卻沒有能力承擔。她張了張口，將話咽了下去。
……
“丹姨、丹姨……”
紅小狐輕輕地搖了搖丹曜的手臂，小尾爬到丹曜身邊，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她的臉，扭頭道：“丹姨哭了、丹姨是不是生病了？”
珠珠一聽鼻頭一酸，“不會的，丹姨這麽厲害怎麽會生病？”
“可是，可是丹姨那天回來就暈倒了，還吐了血……”紅小狐邊說，身子開始發抖，後怕的看著丹曜，小尾使勁兒的搖頭：“不會不會，丹姨最後還是醒了，讓我們不要亂跑。”
“可是丹姨現在……”“咕咕”珠珠馬上捂住肚子，三個孩子都不說話了。
自從那日之後，丹曜倒下，三個孩子也不敢離開這裏，就這麽守著什麽也沒有，餓了忍著，渴了偷偷出去找點水喝又馬上回來，生怕被人看見，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外麵很危險。
“我出去找點吃的吧！”紅小狐跳下床，小小的臉上顯露出不符合年齡的堅強。
“不要，丹姨說外麵危險。”珠珠連忙拉住紅小狐，小尾也附議道：“就是就是，我不餓，等丹姨醒了我們再出去。”
“我也不餓！”珠珠搶在紅小狐之前說道。紅小狐滿不高興的嘟囔了句：“你們不餓，我餓，我要出去找吃的。”
“不要不要。”珠珠拉著紅小狐不放手，小尾也忙拉住紅小狐的袖子，紅小狐氣得跺腳：“我出去找吃的又不會亂跑，外麵樹上有果子，我就摘幾個回來，很快的！”
“……”珠珠望著小尾，紅小狐掰開她們的手，安慰道：“我比你們年齡大，你們要聽我的，乖乖在這裏等我。”
“可是……”小尾不安地扯了扯紅小狐的袖子，紅小狐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我馬上就回來，你們好好照顧丹姨。”
紅小狐跑了出去，留下兩個孩子不知所措。
呼呼的風吹亂了她的眼，紅小狐小心翼翼地查探四周，然後貓著身子在灌木叢中穿梭，風實在太大，吹得她睜不開眼，她一邊扒開草叢一邊朝前走，走著走著又回頭看了看，這裏是狐山南角，再向前走就是泥沼林，聽說以前是馴養狐奴的地方，紅小狐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竟沒頭沒腦的朝泥沼林而去。
“她們竟然真的在這裏。”愁楚文抱著胳膊饒有興趣的看著前麵忽隱忽現的小小身影，那日之後，他們順著氣息跟蹤至此便失去了她們的蹤跡，不過兩人斷定她們就在附近。
“咦？人呢？”愁楚文去找悅傾書，很明顯這裏隻剩他一人，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這層原由，“嗬！狗性不改。”
狐塚之中，炎狛躺在石台上望著頭頂灰蒙蒙的天，麵前是隻剩一半的靈狐殘像，荒草萋萋，冷風呼嘯，明明是正午，而這裏卻像是黃昏，又冷又暗，靜靜地似乎在等待黑夜到來，呼呼的風成了唯一的聲音。
鬼牙月吃力地爬了起來，半身染血，視線有些模糊，但感覺告訴她，炎狛醒了。
醒了？為什麽不動，像是沒醒似得，她向前走，忽聽一聲歎息。
“你……”鬼牙月驚道，倏然止步。
“誰傷了你？”炎狛問，聲音一如既往，似乎又多了些什麽。
“我……”鬼牙月搖了搖頭，“我技不如人，怨不得別人。”
沒有回答，又恢複到最初的寧靜，良久，炎狛終於坐了起來，鬼牙月又是一驚，下意識退了兩步，“怎麽了？”炎狛問。
鬼牙月搖了搖頭，“好像不一樣了。”
“什麽不一樣了？”炎狛問。
鬼牙月似懂非懂的回道：“氣息，你的氣息變了。”
“我要離開了，你呢？”炎狛岔開話題，鬼牙月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道：“你去哪裏？不是要找那個什麽丹曜麽？”
“嗯……是啊！”炎狛喃喃：“丹曜、丹曜……”
狐山四妖君之一的丹曜，曾與狐老並肩作戰的丹曜，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狐老死了，丹曜也死了，人的心死了，即便活著，也形同行屍走肉，不過丹曜卻不一樣，她說過，狐老會回來，狐老從裏沒有騙過她。
“狐老……”
一座墳，一個人，她從來沒想過狐老會死，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這麽看他，就好像躺在這裏的人是別人，狐老還活在某處，直到有一天他會回來，告訴她：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你呢？”她問碑，觸手的冰涼，模糊的視線。
“狐老，你說過你會回來，你答應過我、答應過我的啊！”
她拚命抑製住自己的感情，不要哭，不能哭，不準哭，仰頭，想讓淚回流，指甲卻深深扣進了肉裏，血留著，心疼著。
“丹姨，丹姨一直在哭。”珠珠焦急地一邊擦拭丹曜的淚，一邊問小尾。
小尾也急得快哭了，丹曜的手攥得太緊，指甲戳進肉裏，血一直在流。
“丹姨、丹姨你怎麽了？”珠珠搖了搖丹曜的頭，小尾試圖將丹曜的手掰開，兩個小丫頭急的滿頭是汗，不知所措。
“我的罪孽我已在承擔，而你的，承擔的起嗎？”狐老背對丹曜，仿佛在自語，丹曜笑了笑：“你能付得起的代價，我也能。”
“代價……”
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片段，熟悉的、陌生的、最終匯成一抹鮮豔的紅，封了視線。
“有殺氣！”丹曜一個激靈睜開眼睛，騰地坐了起來。
“丹姨！”兩個小丫頭先是嚇了一跳，然後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丹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警覺地看著四周。
“紅小狐呢”丹曜突然發現少了個孩子。
珠珠和小尾麵麵相視，還是小尾開口道：“紅姐姐出去找吃的了。”
丹曜臉色微變，沉吟片刻，“你們好好呆在這裏，我出去找她。”
“丹姨！”
丹曜還沒走出一步，兩小丫頭一齊拉住了她的衣袖，“丹姨，我們要去。”
“我們會聽話，我們也要去。”珠珠淚眼汪汪地看著丹曜。
那一瞬間，丹曜仿佛看到了狐老，就在她麵前，微笑。丹曜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
如果狐老還活著，狐山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吧，丹曜無時無刻不在這麽想，可是狐老死了，明知是條死路，依舊義無反顧，丹曜自嘲的笑了笑，不知道笑的是狐老還是自己。
“丹姨、丹姨……”
遠遠就聽見紅小狐的聲音，丹曜頓時警覺，珠珠和小尾激動地大喊：“紅姐姐、紅姐姐、我們在這裏。”
“不要喊……”等丹曜打算阻止，兩個小丫頭早就蹦蹦跳跳地朝紅小狐的聲音來源跑去。
“回來！”丹曜大吼。
珠珠和小尾還沒回過神來，眼前一花，跟著，珠珠隻覺一股力量將她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樹上，“啊！”珠珠慘叫，胸口一悶，小尾一頭栽進了她的懷裏，“嗚嗚……好疼……”
隻聽丹曜一聲輕叱，冷劍快如電，愁楚文似乎早有預料，並不戀戰，推至一丈外，遠遠的看著她，笑問：“妖君何必如此，我們都是狐啊！”
“丹姨！”紅小狐一頭紮進了丹曜懷裏，丹曜見她無事，稍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然後回頭去看另外兩個小丫頭，珠珠淚汪汪揉著腦袋，小尾坐在一遍怯怯的看向丹曜，見丹曜扭頭立馬垂下了頭，“過去吧，照顧好妹妹。”
“嗯。”紅小狐雖然嚇得渾身發抖，不過當丹曜的手按在她肩膀的時候她忽然什麽都不怕了，小小的臉上出現不符合年齡的堅強，點了點頭，跑向珠珠和小尾。
至始至終，丹曜的眼睛都沒有落向愁楚文，愁楚文心中雖怒，麵子上還是笑嗬嗬地問：“妖君可否與我回去，當然還有那幾個小鬼，主人絕不會為難你們。”
“你的主人養了條好狗，不過四妖君唯聽命妖主。”丹曜淺笑，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一身絳紅如火如荼，渾身殺氣令一丈外的愁楚文也不禁一凜，暗自凝聚妖力。
……那個悅傾書，怎麽還不來。愁楚文心裏暗罵，本想丹曜經過狐湮陣後早已身負重傷，這樣的丹曜他絕對有把握將她製服，不過眼前的丹曜卻一點也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剛才試探性的攻擊，她的速度力量依舊遠遠在他之上，如此敏捷的反應速度和周身攢動的強大妖力，狐湮陣真的成功了？
丹曜看出了愁楚文的心思，這一仗，拖得越久對她越不利，兩人就這麽僵持著，“紅兒，帶珠珠和小尾離開。”
“啊！”紅小狐嚇了一跳。
“離開！”丹曜又重複了一遍。
“不要，我不要走。”珠珠倔強地搖頭，小尾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紅小狐。
愁楚文唇邊揚起一抹冷笑，丹曜心神一凜，本能反擊，愁楚文不敢正麵硬解，閃身避開丹曜冷劍，丹曜速度雖快，八妖殿亦不是泛泛之輩，激蕩的妖氣摧木裂石，四周草木被毀於一旦，三個小鬼嚇得說不出話來，想走，身子卻像定在了那裏。
很久之後，她們才知道狐山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妖君妖殿會打起來，為什麽紅小狐是狐，珠珠和小尾不是，為什麽她們會在一起。
“為了幾個小鬼，實在不值得啊！”愁楚文避開丹曜冷劍，誰知劍影一變，愁楚文眼前一花，就見冷劍竟又從右側削來，愁楚文連忙抽身，“來不及了。”丹曜冷笑，愁楚文還未回神，胸口驀然一冷，冰冷的觸覺讓他頓時停了下來。
丹曜就在他眼前，冷劍準確無誤地刺穿了他的胸口，“怎麽……可能？”愁楚文不敢相信的看著丹曜，丹曜輕哼，鬆開了手，一條白綾漸漸被血染得透紅。
“丹曜……”天際傳來狐老的聲音。
丹曜大驚，脫口道：“狐老！”
“丹姨！”
丹姨隻覺天旋地轉，胸口一陣腥甜，踉蹌退了兩步，“對啊！狐老死了……”
“死了……”
“丹姨……”珠珠想要過去。
“不要過來！”丹曜輕喝。與此同時，愁楚文忽然瞪大眼睛，猛地撲向丹曜，強大的殺氣讓丹曜瞬間回神，本能地朝三個孩子跑去。
“嗷嗚……”
天際恍惚間出現了一隻狐靈身影，在上空奔跑了一段後煙消雲散，那聲狐叫響徹狐山，炎狛停了下來。
“怎麽了？”鬼牙月問。
炎狛搖了搖頭，“泥沼林方向，快走。”
藏書洞口，鍾兒皺了皺眉頭：“你聽見了嗎？”
“嗯！狐悲的聲音。”言殷沉重的歎了口氣。
記憶中，隻有狐老死的那一日，狐悲響徹狐山。
“如果死能贖罪的話，那麽我的罪，早就贖清了吧。”
耳邊再度浮現狐老的聲音，丹曜自嘲地笑了笑，回道：“是啊！我的罪，早就……贖清了……咳咳……”
“丹、姨、丹……姨。”珠珠嚇得哭都忘了，瑟瑟發抖的躲在丹曜懷裏，紅小狐與小尾也嚇得臉色慘白，止不住地哆嗦。
“咳咳……”丹曜想說話，喉嚨卻堵得難受，每咳嗽一次都是血，紅色的血刺得眼生疼，三個孩子嚇傻了，說不了話的丹曜隻能笑著搖了搖頭，然後鬆開珠珠，勉強站了起來。
“咳咳……”丹曜眼前有些模糊，塵煙之後，隻剩廢墟一片，還有一股凜冽的殺氣。
丹曜眯了眯眼，就見狐老微笑著站在她眼前，笑得好溫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看見這樣的笑，就像兩人最初的相遇，他不是狐山第一人，她也不是四妖君。
“狐……老。”丹曜叫了出來，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寒風吹亂了她的發，她的眼還是清晰的，她伸手，想笑，淚卻止不住的流，“出、來……咳咳……”
話音剛落，丹曜一個恍惚，悅傾書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丹曜腦中一片空白，遠遠被擊飛出去，狠狠的撞到了樹上。
“哇……咳咳……”一口血噴出，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行了。”悅傾書冷笑，風雷這才從樹林後走了出來，“看來四妖君也不過如此。”
“丹姨！”三個孩子一聲尖叫，沒命的朝丹曜跑去，丹曜一個激靈，悅傾書一下子擋在了三人麵前，“嗬嗬，這不是紅狐族的小鬼，還有這兩個……”
三個孩子登時抱成一團，嚇得瑟瑟發抖，“賤奴的後代。”悅傾書眯了眯眼。
“住口！”丹曜冷喝，冷劍嗖地刺向悅傾書，悅傾書一把抓住劍鋒，丹曜失去視覺，僅憑感覺應戰，頓時慢了幾分，右臂頓時一涼，珠珠發出一聲尖叫：“啊啊！”
“啊！”悅傾書掐住丹曜喉嚨，按在樹上，“妖君，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丹曜勉強看清來人，譏笑道：“原來，原來又是……一條狗。”
“不識抬……”悅傾書的話還沒說完，丹曜慘笑，悅傾書鬆開了手踉蹌退了兩步，捂著胸口，滿臉通紅地指著丹曜：“你、你……”
“怎麽回事？”風雷問，悅傾書回頭瞬間，漲紅的臉忽然發黑，慘白的眼珠子使勁的看向丹曜，丹曜在笑，笑得分外詭異，而她左眼的黑色胎記竟消失了。
珠珠朝丹曜跑去，丹曜猛地回頭：“不要過來！”
“啊啊！”悅傾書痛苦的慘叫，丹曜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風雷感覺事情不妙，正要離開，就聽不遠處傳來嗚嗚的哭聲。
“不要哭……”墨小狐捂著白小狐的嘴巴，白小狐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往事曆曆，多少歡聲笑語，她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丹姨變成這個樣子，連哭都不可以，白小狐死死咬著唇，咽下淚水，耳朵有些溫熱，她不敢抬頭去看墨小狐。
丹姨……
“哈哈哈……”自從狐老死後丹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開心，笑累了，滿臉血淚，天變得透紅，她靜靜的看著天，回憶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狐山、狐老、一次次征戰，血洗了很多地方，死了很多人。
“丹姨！”
炎狛一個箭步跑向丹曜，丹曜吃力的扭頭看著他，扯了個笑：“你、你還是回來了。”
“嗬嗬……我、我……”
炎狛絕望地閉上眼，重重地歎了口氣。
風吹起地上殘葉，遠遠地，仿佛有個人朝她走來，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笑容，她也笑了，“狐老，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狐老朝她笑著點了點頭，輕輕的握住她的手。
“你從來、從來沒有騙過我、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會回來。”
“嗯，我回來了。”
“不要、不要離開了，我、我快要追不上你了。”丹曜緊緊握著他的手，生怕一鬆手又是一場夢。
“嗯，我再也不會離開。”
“這就好、就好。”丹曜安心地笑了，“無論去哪裏，我、我都要與你同行。”
“好。”
“丹姨……”炎狛喃喃，丹曜笑得很溫暖，手就這麽握著，好像握著另一隻手，慢慢地垂了下來，無聲無息。
炎狛仰頭深吸一口氣，丹曜的身體開始慢慢融化，最終融化成了一灘血水，鬼牙月吃驚的看著這一幕，炎狛搖了搖頭，“丹姨曾與狐老攻打水凰一族，中了那裏的毒，狐老隻能將毒封入她的左眼，她，強行解開了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