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狐湮之陣

半山腰的丹曜居處,歌倚嵐悠然地坐在院中喝茶,手中折扇輕搖,桌上茶水已涼,他卻端著茶望著遠方,似乎在等待什麽。

遠峰林立,連成一片茂密的翠林,頭頂的太陽漸漸沒入雲層,一群鳥嘩啦啦的飛出,呼的朝天邊而去,北風呼嘯,殘葉襲天,略顯寂寥,歌倚嵐觸景生情,長歎一聲,卻見杯中已落了些不幹淨的東西,隨之又放下茶杯,眼尾忽掃,林影瞬動。歌倚嵐嘴角噙笑:“你回來得太晚了。”

“怎麽會是你?”聲出影現,丹曜長裙一擺,輕輕落在院中,眉目橫掃,頓時臉色大變:“那幾個小鬼呢?”

“你這是在問我嗎?”歌倚嵐不慌不忙的說。

丹曜摸上腰間長劍,眼中帶殺,“人在哪裏?”

“人又不是我抓的,問我沒用,我來時,他們已經跟著愁楚文離開了。”歌倚嵐起身掃了眼丹曜。

“愁楚文?”丹曜喃喃,腦中迅速閃過無數條可能,她能肯定對方一定是針對她而來,但她不能容忍他們竟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對孩子動手。

“哼!他們去了什麽方向。”丹曜冷聲問。

歌倚嵐繞過丹曜,背對她,回道:“這就是我來的目的,你若想繼續狐老遺誌改變狐山現狀,那現在該做之事便是去找代妖主查出叛亂源頭,徹底剿平。”

“我會這麽做,但在此之前我必須找回那幾個孩子。”對她而言,那幾個孩子同樣是狐老遺誌的一部分,她不能也無法舍棄。

歌倚嵐搖了搖頭,“恐怕你將沒命回來。”

“嗬!”丹曜冷笑,歌倚嵐歎道:“你很強,但那幾個孩子同樣會要了你的命。”

“他們去了哪裏?其餘不用你掛心。”丹曜不耐煩地問。

歌倚嵐扇指一方,不再開口,丹曜點頭,“多謝。”隨即化光消失。

丹曜走後,歌倚嵐又坐回桌邊,端起茶水,隨手一揮,誰知飛出水珠迅速凝成冰針,嗖地飛入對麵林中,“她都走了,你還不走嗎?”

“你到底站在哪邊?”林中傳出一低沉的男聲,樹蔭沙沙,隱約勾勒出一條修長的身影。歌倚嵐又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抬眼道:“這句話,我能理解為你是在感激我嗎?”

“希望下次我還能這麽感激你。”話音落,林中身影化成輕煙,歌倚嵐低頭看著杯中的倒影,自語道:“我應該站在哪邊呢?”

丹曜早料到會有人故意針對她,其目的不過是為了阻止炎狛成為妖主,雖然現在他已經失去資格,但當年他以一敵四,狐山上下人人皆知,如果真要靠實力證明,妖主之位,非炎狛莫屬,隻要他能在推選之前回來。

“炎狛……”丹曜喃喃,她一方麵希望他回來,又不希望他回來,這幾個孩子她會好好照顧,炎狛本不屬於狐山,也已經為狐山付出太多,“還是離開吧……”丹曜心想,眼前驀然一涼,遠處一道紅芒隱隱閃現。

“那是……”

丹曜眼神一凜,身形瞬移,眼看要靠近紅芒忽然又抽身急退,落到外圍。

“紅小狐、小尾、珠珠!”丹曜一眼認出困於陣中的三個孩子,但三個孩子都已不省人事,軟軟地趴在地上,她們周身泛起一層紅光,正慢慢地變大散開。

“狐湮陣?!”丹曜倒吸一口涼氣。

墨狐一脈的狐湮陣,必須用狐血祭陣,是玉石俱焚之陣,隻要稍有外力觸及,狐血催動,陣中祭品立刻化出狐靈,與敵人同歸於盡。

丹曜握拳,氣得渾身顫抖,如果破陣,紅小狐三人必死,如果不破陣,時間拖得太久,她們三人性命耗盡也會死,丹曜咬牙,尋思著怎麽解開此陣。

——“你救得了她們的命,但能改變她們的命嗎?她們長大了依然要麵對殘酷的現實啊!”她無奈地看著狐老懷中抱著的孩子,歎了口氣。

——“她們都還沒長大,你怎麽知道她們沒勇氣承擔?”狐老笑道:“她們是狐山的希望。”

希望,絕望下的希望嗎?狐山,還有希望嗎?

丹曜仰頭,深深歎了口氣:“狐老你不是無所不能嗎?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麽做?”

風起,吹起遍地殘葉,丹曜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霹靂,脫口喊道:“狐老!”

四野寂寂,麵前,除了狐湮陣,什麽也沒有,丹曜忽然笑了,拔出長劍,銳利的目光掃了眼身後,冷笑:“你們想看我死,我就讓你看看狐山丹曜。”

隻見丹曜拔劍在前,劍隨身走,瞬間化作一道疾光鑽入陣法中。

“怎麽可能?”躲在暗處的愁楚文脫口而出。

“此陣確實有解。”身旁之人淡淡回道:“但丹曜必死無疑。”

“悅傾書你……”愁楚文說了一半,最終還是沒說完,悅傾書示意他接著看,就見狐湮陣的光芒漸漸淡化,光芒中,一道極快的劍影快如閃電,迅速破除陣中四處,劍光暴漲,鋒芒直衝天際,又猛地落下,一聲驚天巨響,強大妖氣橫掃八方,登時大地劇晃,猛陷三分,飛沙走石劇烈衝擊四方,方圓百裏頓時草木皆非,塵土飛揚,愁楚文悅傾書相視一眼,各自心中一沉,正欲撤退,背後驀然一涼。

當當!

愁楚文拔劍橫擋,手腕劇痛,手中長劍險些脫落,滾滾塵煙後,丹曜唇角染血,眼中精芒乍現,一聲冷喝,殺氣盡顯,強大妖力橫掃八方,愁楚文胸口一息,來不及呼喊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她怎麽會這麽強?”愁楚文話未說完,丹曜身如鬼魅,眨眼間長劍挺近,冷冽劍芒映出她銳利的眸子,邪笑著抹掉唇邊血跡,愁楚文心下一涼,就在此時,左側忽然飛來一道疾風,丹曜眼尾一掃,腳尖輕點輕巧避開,劍勢一轉,旋即而上。

愁楚文乘隙推到一旁,就見丹曜招式變幻極快,一柄長劍配合她強大妖力,接連攻向悅傾書,幾招下來,悅傾書也漸感吃力,反觀丹曜竟然沒有絲毫影響,身形瞬動,詭異妖風自劍芒八方席卷而來,銳不可當。

“怎麽可能?”悅傾書一個失神被丹曜搶到先機殺了個措手不及,“哼!就憑你們兩人,也想取我丹曜的性命?”丹曜勾唇,劍鋒再變,一條白狐隱隱現形,白光璀璨,悅傾書不敢硬拚,暗提妖力尋思逃離。

白狐妖嬈,狐爪如刀,丹曜散去身形,兩人隻覺一股強大妖力充斥周圍,激地兩人掌心冒汗,心頭莫名一涼,相視一眼,同聲道:“走!”

“啊……嗚……”

白狐長嘯,兩人身影急退,狐目橫掃,一個俯衝。

轟!

“嗯……嗯……”紅小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身下劇烈的晃動,讓她頓時迷茫,“嗯?珠珠、小尾……”紅小狐搖了搖身邊的另兩個孩子,這才發現她渾身是灰土,而她們三人身處在一片巨大的廢墟中。

“嗯……啊!”小尾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嚇了紅小狐一跳。

“你、我們、我……”小尾一把抓住紅小狐,珠珠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地問:“我們、我們死了嗎?”

“胡說八道!”塵煙盡頭,緩緩走出一條豔麗身影,衣帶飄飄,倚劍長立,冷聲喝道:“臭小鬼,知不知錯?”

“啊!”三個小鬼異口同聲:“丹姨!”

三個小鬼連忙爬起,一下子撲向丹曜懷中,“嗚嗚……知錯了,珠珠知錯了……”

“紅小狐也知錯了。”紅小狐一手抓著丹曜的袖子一手扯著自己的袖子,低著頭。

小尾抓著丹曜的小指,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丹姨、小尾下次不敢了……”

丹曜欣慰一笑,鬆了口氣,嘴角緩緩溢出血來,“聽話就好……呃……”丹曜眼前一黑,緊握劍柄,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住傷勢,抹掉唇邊血跡,咬牙道:“走,我帶你們離開。”

“小離、白小狐、墨小狐呢?”丹曜忽然發現少了三人,不禁皺眉問道。

紅小狐搖了搖頭,“不知道。”

丹曜沉吟片刻,遙望天際,喃喃道:“應該會沒事……”

“小離……”

半途回家的鍾兒忽見小離沒命地朝他跑來,正當他打算上去問個究竟,眼神驀然一變,長劍出鞘,嗖的一聲自小離身旁擦過,‘當當當’跟著一聲慘叫,鍾兒揮手,染血長劍回鞘,小離一下子撲到鍾兒懷裏,臉色蒼白:“快、救、救、紅小狐、她、她們……”

“慢慢說,她們怎麽了?”鍾兒神色微變,心底一沉,緩緩走上前去看被他殺了的人,就見茂密樹影下,一個男子怒目圓睜,氣息已經,“白狐族……”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鍾兒厲聲問。

小離渾身一顫,戰戰兢兢的將之前發生的事告訴了鍾兒。

“愁楚文?!”鍾兒重複了一遍,陷入沉思。

另一邊,白小狐一口氣跑到了一條小溪邊,身後墨小狐緊緊跟著,但到了眼前又遲遲不敢走近,隻得站在不遠處的灌木叢邊,悄悄地看著她。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白小狐對這小溪大喊,隨手拾起一塊石頭猛的砸進水中,‘撲通’一聲,溪水濺了一臉,白小狐看著水中的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沙沙的腳步越來越近,墨小狐聽到聲響,轉身將他攔住,搖頭道:“如果你真為她好,就不該告訴她這些。”

“難道讓她認賊作父一輩子就是為她著想嗎?”風雷反問。

墨小狐困惑,片刻,依舊搖頭:“什麽都不知道是一種幸福,你不是她,當然不能了解。”

“你也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想知道真相?”風雷笑問。

墨小狐將目光移向白小狐,深歎一聲:“看著現在的她,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想知道,她要珍惜眼前就夠了,何必還要被過去牽絆。”

“父母之仇,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換做是你,你能釋懷嗎?”風雷問。墨小狐露出不符合年齡的苦笑,“以前也許不能,如今,即便不能釋懷又能怎樣?難道可以讓死人複生嗎?”

“你……應該就是墨狐族墨公的兒子吧?”風雷眯了眯眼,認出了墨小狐,墨小狐微微一驚,半響無奈地聳了聳肩,露出滿不在乎的神色,道:“我是墨公的兒子,不過墨公未必願意做我爹啊!”

風雷輕哼,正打算跨步向前,墨小狐一個閃身又將他攔住:“女孩子在哭的時候,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再在她傷口上撒鹽。”

“你怎麽知道我在她的傷口上撒鹽?”風雷不耐煩道。

墨小狐淺笑,道:“這樣吧,我去幫你哄她,就當謝你救了我們一命。”

“嗯?”風雷正欲開口,就見墨小狐走了出去,白小狐微微側目,抽著鼻子,哭紅了的眼睛看著墨小狐,墨小狐坐到她身邊,招呼她也坐下,兩人並排,遠處風雷看的一清二楚,但就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麽鬼?風雷暗暗思量,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見白小狐擦掉眼淚,起身拍了拍衣服朝墨小狐點了點頭,轉身朝風雷跑去。

“我爹娘,真的是狛君逼死的嗎?”白小狐紅著眼睛問,風雷點了點頭,“這件事,你可以去問丹曜。”

“狛君、狛君真的很想做妖主嗎?”白小狐仰頭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風雷依然點了點頭,道:“狐湮陣就是他的安排,其實他早就回到了狐山,暗中與墨狐族聯手,打算篡奪妖主之位。”

“那、那我、我……”白小狐早已泣不成聲,掩麵痛哭,風雷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軟發,深吸一口,緩緩道:“放心,我會幫你。”

“怎麽幫我?我、我要怎麽做?”白小狐淚眼婆娑地抬頭問。

風雷柔聲回道:“他暫時還相信你,你最有機會接近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柄翠綠色的匕首,悄聲道:“上麵的毒,即便不能立刻要了他的命,也會讓他無法使用妖力。”風雷將匕首給她,白小狐渾身一個激靈,看著風雷,又看了看墨小狐,墨小狐朝她點了點頭,她顫抖地接下了匕首。

“那我、我……”白小狐看著匕首,腦中一片空白,風雷溫柔地安慰道:“別怕,我會保護你,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白小狐茫然的看向墨小狐,墨小狐朝她點了點頭,卻聽風雷又道:“墨家小鬼,要不要跟我走一遭,我也有驚喜送你。”

墨小狐心底暗驚,表麵不動聲色,笑道:“好啊!”

“不要!”白小狐叫道:“我要跟墨憂在一起。”

話音落,墨小狐臉色微變,半響說不出話來,白小狐跑到墨小狐身邊,拉著他的手,風雷頓時覺得好笑,墨小狐迅速抽手,拉過白小狐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隻見白小狐一直在搖頭,墨小狐氣得臉色發白,又不小心扯到受傷的肩膀,疼得他呲牙咧嘴:“你隻比我小一點,怎麽現在表現的比珠珠還小,還任性。”

“我……”白小狐委屈地低頭不語,墨小狐懶得理她,大步走向風雷,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這樣好嗎?”風雷似笑非笑,墨小狐哼道:“這要問她咯。”墨小狐掃了眼白小狐,風雷輕歎一聲,安慰白小狐道:“你放心的回去,我很快就將他完好無損的送回去。”

墨小狐最後掃了眼呆立原地的白小狐,與風雷消失在了樹林裏。

“你打算帶我去哪裏?”墨小狐好奇問。

風雷笑道:“難道你不想去墨狐一族嗎?”

“不想。”墨小狐幹脆回絕。

風雷笑而不語,墨小狐又道:“你怕我去壞了你的計劃。”

“嗯?”風雷駐足。

墨小狐佯裝困惑道:“白旭的仇與我無關,對我而言,狛君就是我的親人。”

“那你是打算回去阻止她了?”風雷道。

墨小狐笑,“你會放我走?”

風雷冷哼,麵色一沉,墨小狐跳開數步,風雷譏笑:“你覺得你跑得掉嗎?”

墨小狐不語,眼角示意右方,“一、二……”風雷不明所以,身影瞬動逼向墨小狐。

“三!”

話音剛落,一道青芒破風襲來,風雷眼尾一掃,揮手去擋,墨小狐脫口喝道:“小心有毒。”

“嗯?”青芒快若閃電,風雷招式變幻,連退數步,拔劍‘當’地一聲擋下青芒,“匕首……”風雷喃喃,目露凶光,大怒:“可惡!”

“白癡,你還真的跟來了。”墨小狐拉著白小狐連忙朝林深處跑去。

白小狐緊攥著墨小狐的手,紅著眼睛哭道:“我不能看著你去死啊!”

“你信不信我?”墨小狐頭也不回地問。

白小狐點了點頭,“我信,我相信你,但我無法說服自己。”

墨小狐心底咯噔一下,“別哭了……”

身後,風雷禦風疾行,很快追上了兩人,墨小狐盤算著怎麽拖住他的腳步,眼前他肯定不會再相信他們,這個笨白旭,都不知道先顧好自己。

“哎呦!”白小狐腳下一空,一個趔趄栽倒,順勢拉著墨小狐也跌倒在地,傷口再次開裂,墨小狐疼得‘嗷’地一聲,風雷聞聲立馬追來,聲音隨之戛然而止。

“嗯?”風雷放慢腳步,劍鋒掃來礙眼的枝葉,腳下忽然一軟,就聽一個清脆的叫聲:“啊!你、你——”一個白色小腦袋嗖地從灌木中鑽了出去,鼓著腮幫子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怒視風雷,風雷見狀連忙推開,“你……雪……”

“狐尊之女雪悅。”小丫頭站起身來,手叉腰,仰頭盛氣淩人地看著風雷,一字一句道:“你又是誰?為什麽踩了我的尾巴還不道歉?”

“呃……抱歉……”風雷眼角餘光掃視四周,心念一轉,狐尊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角色,這個小丫頭,以後再說。想到這裏,他不再多話,轉身禦風遠離。

“嘿嘿……”雪悅心底竊笑,一雙杏仁眼機靈可愛,就見她轉身撥開樹後的灌木,白小狐壓在墨小狐的身上,被墨小狐捂著嘴巴,墨小狐額冒冷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雪悅說:“雪悅,多謝你。”

白小狐連忙從墨小狐身上爬來起來,看著他被血染紅的肩頭,急得不知所措。

“你們叫什麽?”雪悅問,墨憂緩緩起身,望了眼白小狐,道:“我叫墨憂,她叫白旭。”

“快走吧!我怕他還會回來,記著你們的名字,以後就好討回這筆人情了。”雪悅轉身朝兩人揮了揮手,墨小狐淺笑,“這筆人情,我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