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的先天真炁已練到第七重,平常風邪難以入侵,至於感冒發燒是絕不可能。可是今天就病倒了,還高燒不止。

那時因為他爬到城樓上,吹了一晚上西北風。就這麽癡癡地坐著,也不運功禦寒。那趙地的朔風,可不是好玩的。一晚下來,沒凍死已是萬幸。

當巡邏的趙兵發現他時,韓淮楚已昏倒在城樓之上。那時辰正好在五更。士兵們趕緊通知郡守府,將他抬了回去。韓淮楚一回到府中,便倒頭昏昏睡去。

今日乃是趙歇的即位大典,而韓將軍病成這樣,怎好出席?郡守府便派人通知了宮裏。

那趙歇聽說,自然明白是什麽原因讓韓信病倒,假惺惺說道:“韓將軍既然病重,今日大典就不要來了。”又派出禦醫,至郡守府開了一副藥方。

韓淮楚仿佛做了一個夢,那夢中有一位女子,美如謫仙,守候在自己身旁,正“啪嗒啪嗒”滴著眼淚。那晶瑩的流水,順著她的臉龐,滾落在自己的臉頰。

隨後一隻柔荑,拿著一條打濕的毛巾,敷在自己額頭。那柔荑有說不出的溫柔。

接著一隻皓腕,托著自己的背,將自己扳坐起來。一隻湯匙,伸到自己口邊。一口口苦澀的藥湯,送入自己的喉管。

一直到下午未時,韓淮楚方才醒來。一睜開眼,便見到一雙腫脹的眼,在盯看著自己。

韓淮楚心中一喜,說道:“芷雅,是你?”

那曠世美眉本坐在榻邊的椅上,見到韓淮楚醒來,便立起身,挽起一個包裹,說道:“韓將軍既然無恙,我就放心了。”說罷轉身欲走。

韓淮楚急道:“芷雅,你要離開我?”虞芷雅冷冰冰道:“該離開的終歸要離開。”話畢飄然而去。

韓淮楚想起身,卻四肢乏力,無法動彈,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伊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便有婢女進來,喜道:“韓將軍醒來了。”

韓淮楚問道:“虞姑娘是何時來的?”那婢女道:“她清早就來了,說是要向你辭行。見你病成這樣,不忍就走。”

韓淮楚刹那間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做的不是夢,那位流著清淚,為自己敷巾喂藥的,便是自己心中的佳人。

他又弄不明白,那佳人到底是對自己有情,還是無情。若有情,為何這般狠心地離去。若無情,為何會流下那串晶瑩的淚珠。

韓淮楚怔了一怔,問道:“那即位大典,現在該結束了吧?”婢女答道:“好像剛剛結束。”

門外一人喚道:“韓師弟在嗎?”隨著話音,頭戴角巾的李左車閃身進來。

韓淮楚道聲:“三師兄,是你。”李左車說道:“師弟你今日未出席大典,聽說你病了。”韓淮楚道:“昨夜偶感風寒,風邪入體。”

李左車坐了下來,伸出手在韓淮楚額頭上一探,說道:“燒還沒退。奇怪,師弟你練了先天真炁,怎還會感染風邪?”韓淮楚不知說什麽好,隻有無言。

李左車似乎明白到什麽,笑道:“師弟可是聽到了城中的流言,過於介懷?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獨立,又何必管他什麽流言蜚語。”韓淮楚搖了搖頭,說道:“師兄錯了,這流言是真的。”

李左車睜大眼睛盯了韓淮楚一陣,隨即哈哈大笑:“小小劣行,瑕不掩瑜。韓師弟可不要被這事擊倒,還要用這有用之身,為我趙國開疆拓土,抵禦強敵。”

韓淮楚望著李左車熱忱的目光,心中在想,“三師兄雖不知我是替別人背的黑鍋,這話說得倒有見地。隻是這趙國又關自己何事?

若不是因為虞芷雅相請,自己怎會來到邯鄲。可如今連她也對那趙歇深深失望,說不定此刻已經離開邯鄲,去往南下的路上。小生留在這裏,又有何趣?”

李左車見他無語,問道:“韓師弟,你心中是怎麽想的我不管,可咱們男子,功名要緊。咱們縱橫家的弟子,在此亂世定要有所作為,方不負平生所學。”

韓淮楚心中一動,“那虞芷雅不就是嫌我無所作為嗎?若我帶兵擊敗章邯,直搗鹹陽,再看她怎麽說,還在乎不在乎小生那個跨下之辱。”

他越想越是激動,越想越是興奮,遂道:“三師兄,我能成麽?”李左車朗聲一笑:“在眾多師弟中,吾最看好的就是你這個小子。要不然師傅怎會將《十四篇》傳了給你?你隻要盡心去做,一定能行。咱們師兄弟若是聯手,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韓淮楚猶豫道:“可我看大王對我有成見呢?”李左車笑道:“那是因為他沒親眼看到師弟你的本事。你若手提重兵,替他打下幾個郡縣,大王對你還不器重有加?”

韓淮楚被李左車一番話激勵,隻覺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去馳騁疆場。於是問道:“師兄有何打算?”

李左車道:“吾想讓你去往河東,與秦人直接對敵。吾在河東還有三萬兵馬,準備交付給你。前李良之亂,趙軍逃離甚多,準備讓你去招募回來,重新組兵訓練。這些人數大約有五萬,由你開赴河東。至於軍備糧餉,這個你放心,吾在邯鄲定會鼎力支持。”

韓淮楚心想,“這趙氏複國,丁壯定踴躍投軍。趙國地廣人多,招募個十萬八萬都不成問題。有此基礎,再加上河東的三萬兵馬,以小生之能,可成就任何大事。”便欣然道:“大王會同意麽?”

李左車揚揚得意道:“吾之策,大王還從沒反對過。隻須師弟點頭,吾這便進宮與大王說去。”

韓淮楚便道:“如此便有勞師兄了。”李左車嗬嗬一笑,說道:“師弟放心養病,估計過後便有消息。”

於是李左車告辭,入宮向趙歇進言去了。

傍晚時分,韓淮楚正躺在榻上端碗喝藥。李左車又來,一進門便道:“好消息,大王已經同意了。”韓淮楚也喜道:“還是師兄有辦法,一說大王就準。”李左車現出得色,說道:“那當然。那河東是吾替他打下的,回到邯鄲也是吾一路護送過來的。吾之策,他怎會不聽?”

韓淮楚說道:“三師兄在這趙國威望果然是高。”

隻聽李左車繼續道:“大王對我這策略倒沒什麽意見,隻是說你德行有缺。吾對大王說,任用人才須不拘小節,好說歹說,大王也就沒說什麽了。”

韓淮楚心想,“這趙歇貌似還有些頭腦,用上小生可是他的運氣。等我掃蕩天下,讓他坐上龍椅,方知他今日的決定是如何英明。”

他正在高興,又聽李左車道:“大王讓你安心養病,還問虞芷雅姑娘在不在你這裏。”

韓淮楚聽了這話,“噗”的一口湯藥噴了出來。

李左車智慧絕頂,哪裏看不出趙歇的心意,又怎會不知這一口湯藥是為什麽噴出口來的。他故意問道:“師弟你可是嗆著了?”韓淮楚也順杆子爬,說道:“是嗆著了。”

李左車乃道:“大王欲尋找虞姑娘,與她相商墨家弟子助戰之事。可去者至她館舍,卻不見她人。想問一下,你可知道她下落?”

韓淮楚心道,“這趙歇剛剛拆散我倆,便迫不及待想與芷雅親近,還裝B說什麽商量助戰之事。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自己找不到,竟厚著臉皮問到小生頭上了。”

他轉念一想,“那趙歇如此急色,若知道芷雅已經離開邯鄲去往別路諸侯,說不定會派兵去追。且騙他一騙,讓芷雅安全離開趙國。”遂道:“墨家钜子乃江湖異人,行蹤無定。韓某與她非親非故,不知道她的去向。說不定是她去郊外秋遊去了。”

李左車道:“若能讓墨家钜子為我大趙助戰,實得益良多。吾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韓淮楚便問何話。李左車道:“大丈夫當以功名為念,這兒女私情實是小事,盡可看淡。師兄吾知你與虞姑娘交情非淺,但如有礙成就大事,該拋下盡管拋下。”

韓淮楚聽得瞠目,想不到師兄竟暗示自己將虞芷雅讓與趙歇。隻聽李左車又道:“師弟不聞範蠡之獻西施,李園之獻嫣嫣,呂不韋之獻朱姬乎?如此例子,舉不勝舉。師弟乃聰明之人,當不會為兒女之私羈困手腳,誤你前程吧?”

韓淮楚倒吸一口涼氣,說道:“師弟受教了。”

李左車點頭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上將軍韓信手提重兵,鎮守我大趙藩籬,若出了什麽差錯,我這推薦之人可承擔不起。”

韓淮楚愕然道:“你叫我什麽?”

李左車笑道:“吾已向大王推薦你出任我大趙上將軍之職。對了,你在病中,明日無須早朝。早朝之中,大王會當庭宣布你的任職,過後吾自會將綬狀帶來。”

韓淮楚便道:“如此多謝師兄了。不知明日我趙國朝中格局如何?”李左車道:“今後他們與你都是同僚,打交道處頗多,吾就與你說說。

在三晉盟中,那張耳本是大王上司,武臣略趙時立有大功,此番又說動陳餘迎立我王,故此他還是出任左丞相;陳餘此次接引我王入主邯鄲,又擊退燕國大軍,戰功彪炳,升任上將軍,駐防常山。司馬卬守護邯鄲有功,升任大將軍,接管張厴兵馬。李齊奇襲巨鹿有功,升任大將軍,接管陳釋兵馬。二人克日啟程,去收服燕國占領的城池。其餘眾臣,各有封賞。”

待李左車說完,韓淮楚問道:“師兄你自己呢?”李左車方道:“吾升任右丞相,封廣武君,總督兵事,兼管邯鄲防衛。”韓淮楚拱手道:“師兄出任丞相之職,可喜可賀。”李左車笑道:“今後你我師兄弟三人聯手,趙國稱霸天下,指日可待。”

李左車說完,叮囑韓淮楚安心養病,便離去了。

韓淮楚心中感傷虞芷雅的離去,又盤算著當上上將軍駐防河東後的打算,這一夜竟然失眠。

※※※

次日,李左車與陳餘攜手而來,笑容滿麵。李左車拿著綬狀,陳餘提著上將軍印,二人笑道:“師弟,你可要請吾二人好好喝上一杯囉。”

韓淮楚笑道:“這是當然。”便安排酒席,與二人共飲。

三位師兄弟,此番均升了職,不由高興多喝了幾杯。

正在酒酣耳熱,忽聽門外一陰不陰陽不陽聲音高喊道:“韓信接旨!”

隻見一年邁宦人,提著一卷黃綾進來。卻是宮中主管郭禮。

韓淮楚在趙宮大拆宮室,郭禮自是認識,便跪下接旨。

隻見郭禮展開黃綾,念道:“上將軍韓信守護邯鄲,收服巨鹿,擊退燕軍,殲敵無數。賜封跨侯,賜邯鄲豪宅一座,食邑五百戶。”說完滿麵春風道:“韓將軍還不謝恩!”

師兄弟三人同時色變。韓淮楚臉色變得最是厲害,整個麵孔扭曲起來。

他沉聲問道:“大王封我什麽?”郭禮倨傲道:“大王封你跨侯,有什麽不妥嗎?”

韓淮楚立起身來,哈哈大笑,說道:“請公公回去,告訴大王,說韓信愧不敢當。”又取過那綬狀、印信,遞給郭禮,說道:“這上將軍之職,也一並歸還。”

郭禮厲聲道:“你敢抗旨不遵?”韓淮楚冷笑道:“大王既欲用我韓信,又為何羞辱與我?什麽不能封,偏要封我跨侯,拿我昔日之恥說事?”

郭禮心想大王料得不錯,這韓信果然沉不住氣。這次明裏封他,暗裏辱他,果然將他激怒。也不多言,收起綬狀、印信,拋下一句:“你等著吧。”說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