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又恰逢洄水地段,渡船無人掌握,隻在江心滴溜溜打著旋兒,姐弟二人麵麵相視做聲不得。

那薛相公已從倉內晃晃蕩蕩邁出,連聲嚷嚷:“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站立不住一跤便跌坐在船頭,再不作聲。葛小全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把頭扭過一邊隻作不見,複又爬到船邊探出身子嘔吐起來,葛小全忙避過身去。葛明燕見狀忙叫:“當心!莫跌入江中!”話音剛落,隻見船身在旋轉中猛地一顛,姐弟倆也跌坐船上。再一看時,已不見薛相公蹤影,卻見離船不遠處的水麵上漂浮著一頂那假稍公戴過的草帽,似有暗紅的血水從水下升起,很快便淡開去。

此時這渡船卻反而顛出了洄水處,順著江流漂去。想到那個薛相公落入江中怕是難以生還,兩人神情黯然。但此時姐弟倆也無法掌握渡船,後果難料,心頭沉重,一時都不吱聲,任由那船順流而下。

正漂流間,聽船尾有人呼救,看時,卻是薛相公正死死攀在船邊大聲叫喚。姐弟倆忙將他拖上船來,“身上有些啥?這般沉重!”葛小全抓住他的一隻手頗費了些力氣,見那把雨傘仍寶貝似的背負在他身上。薛相公也不回話,隻蹲在船上連聲道:“慚愧,慚愧!多謝,多謝!”

因已習慣他如此這般,二人也不想多言。雖見兩岸竹木茂密,水勢浩蕩而山勢雄偉,卻處境如此,哪裏還有心思觀賞?渡船又順水漂了兩裏多路,離山崖約莫數丈之處,水勢漸緩,薛相公又來了精神,他指向下遊不遠處山崖邊的幾棵山核桃樹道:“若能將船索掛住樹木,便可得救也!”

葛明燕便將船索挽個圈兒握在手中立在船頭,待望見有株齊腰折斷的樹樁漸近時,隨著身子一擰右手一揚,手中索套早已飛出,不偏不倚正套在那棵樹樁上。小全忙上前來,姐弟二人扯住繩索三下兩下將船靠攏岸邊。薛相公一邊忙著下船,一邊高興地叫著:“好也,好也,卻真是好也!”

葛小全斜睨他一眼,想到這書呆子在船上的狼狽相,這會兒又精神了,實不想再搭理他。卻見葛明燕似乎笑了笑,又見此時天色漸晚,便招呼姐姐一聲,兩人又開始趕路。

不覺間,一輪圓月漸從東山推出,把兩岸山色照得朦朦朧朧一派銀色,這一帶是起伏不一的山丘,一陣涼風掠過,四下落葉沙沙作響。行了一會兒,忽聞身後有腳步聲,隨即傳來呤誦聲:“落照蒼茫秋草明,鷓鴣啼處遠人行。…”扭頭看時,果然又是那個薛相公正跟在身後。葛小全瞪他一眼,叫道:“你這人跟定我們做啥?我不想聽你滿嘴鼓噪!”

看這書呆子不僅不惱,反趕上前來,笑嘻嘻道:“小兄弟,這可是你的不是了,在下虛長你幾歲便算作是兄長了,為兄的看你二人少年英雄真是十分高興,你總不能氣量太小吧?況且大路隻此一條,為兄不走此道,豈能插翅飛去,你說是也不是?”

葛明燕總覺這個薛相公有些古怪,也不願與他理論,一拉兄弟手肘:“趕路要緊,還不知今夜何處投宿哩!”

薛相公接口道:“古人雲,‘車到山前必有路’,大兄弟不必為此憂心,古人又雲,‘千年修來同船渡,萬世修來共枕眠’在下今日與二人同船過渡,又險些遭大難,幸虧二位的本領,方得逃過此一劫。這緣份不是修來的麽?”

葛明燕聽後有些羞惱,可轉念一想,人家怎就肯定你是個女孩兒呢,也就不再答腔。葛小全早忍耐不住叫嚷起來:“你還有完沒完?這般嘮叨!咱使槍弄棒之人最受不得這羅嗦的酸樣!”說罷,急匆匆大步趕路。

“兩位慢些,兩位慢些!忍心丟下同路人麽?吾早聞這段路不甚太平,真個是十分膽怯哩!”

葛明燕聽他說得可憐,便放慢了腳步。

葛小全道:“你嚷個啥?連個女人都不如!”見姐姐瞪他一眼,便不再言語扭頭就走。

薛相公手指前麵草叢深處悄聲道:“哪裏好似有人影!”

葛小全啐了一口:“你怕是見鬼了!”

接著薛相公大叫一聲:“哎喲!在下的腳被扭傷了!”

就在兩人停下腳步間,前麵響聲起處有人影一閃,從暗處竄出三個人來。月光下,三人身量皆十分高大,都戴著玄色頭巾,為首一人長相格外凶惡,手持兩把鉤鐮,其餘二人各持一把鬼頭大刀。

三人將二人圍住正要動手,不料躲在一棵山核桃樹後的薛相公高聲大叫:“各位好漢休動手!銀錢我付,銀錢我付!千萬莫為了幾個買路錢傷了和氣。”

為首那人罵道:“去你娘的臭窮酸!大爺今晚銀子也要,你幾條小命也要!”回身一腳,正踢在薛相公屁股上,把他踢得翻了幾個滾,爬進草叢不住地呻喚著躲開了。

又指向葛明燕二人喝道:“大爺還小看了你兩個小匪人,我兩個弟兄竟然死在你雙龍針下!快給官爺招來,那葛靜山老反賊是你何人?”

“袁總兵,何用費口舌,總督發令:”捉到葛靜山,賞銀又升官,查到雙龍針,賞銀又賞金。‘快收拾了這兩個小子好去領重賞!“那個叫黃彪的大聲嚷道。

“好!錢順你和黃彪逮住那小的,我來收拾這個大的。”

葛小全早被兩人圍上交起了手,這兩人手上的鬼頭刀分量不輕,刀法嫻熟,一時間隻見葛小全那把單刀在兩把大刀夾擊之下,左劈右砍前後回環上下翻飛。錢順與黃彪本想戲耍這少年一番,不料才兩個回合黃彪就險些挨上一刀,錢順也暗暗吃驚。

葛明燕明白,近兩年已有幾個教派舉義而起,不少民眾紛紛響應,一部分當年活下來的太平軍自然是其中的骨幹。清廷為剿滅川內義軍,指派人稱‘兩把屠刀’的陳二斌、王鵬統大軍在蜀中各地穿梭搜殺,所到之處殺人如麻!眼下見這個清軍頭目手使奇門兵器,一雙鉤鐮舞動如飛,便強壓怒火挺劍而上,迅疾淩厲狀如遊龍。那鉤鐮本是農家用具,明代被一位峨嵋派高手改創為兵器,在頂端加了尖刃,獨創出一套技法,雙鐮並用上下交錯厲害非常。而葛明燕按當年丹增大師的指點,無一日不在磨煉武藝,其劍法內功大為精進。二人都知遇上了對手,皆不敢大意。正酣鬥間,山道上又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奔來十餘個清軍,大叫大嚷:“袁總兵,休放過這兩人!”

葛明燕見狀,知道難以取勝,忙叫聲:“兄弟,咱們走!”

被稱作總兵的那人姓袁名雄,此時大笑:“要逃?休想!”趁葛明燕稍有分神右鐮架住來劍,左鐮一閃朝其脖頸勾削去!他這招凶狠異常,臨陣之際極少有對手閃避化解,故此江湖上有人稱其為‘索命勾頭鐮’。鉤鐮逼近,眼看葛明燕躲閃不及,那袁總兵猛覺右眼餘光處有銀光一閃,心中一驚:“雙龍針‘!頭麵急閃避讓開了飛針。左手那把鉤鐮卻也減緩了勁道,就在葛明燕迅疾低頭閃避之際,鐮刃已擦著頭頂而過,把那頭巾削割開來,頭巾飄落於地,露出了滿頭秀發。

早已圍上來的眾清兵怪叫起來:“原來是個小妞哇!袁大人豔福不淺,弟兄們上!助袁大人生擒了她!”

這邊錢順、黃彪與葛小全鬥了多時,小全已感漸漸不敵,耳邊傳來眾人的怪叫,葛小全怕姐姐有閃失,心裏一急,刀法便漏出了破綻。對手精神一振,兩把刀緊逼進來,一心要將他生擒。

葛明燕知今日姐弟倆無法脫身,決定以死相拚,當下集聚全身功力雙手握劍,雙腳一登,一招‘魚死網破’直衝對手心窩…

把個總兵袁雄也大吃一驚,卻果然也了得,身子一仰,一招‘後山吊橋’便避讓開了。葛明燕早已身如飛燕,淩空一掠而過,一個清軍正看得發呆,哪裏躲閃得及?當下被一劍刺穿胸膛,倒退幾步貼靠在身後的核桃樹下,劍身沒入大樹數寸,葛明燕一時拔劍不出,眾人一湧而上。

這邊葛小全眼看也已抵敵不住。正危急間,忽聽薛相公在一棵樹後大叫:“這位好漢,此處正有不平事,快拔刀相助兩個娃兒!方顯英雄本色。”話音剛落,就聽一人喝道:“吾來也!要命的快走,不要命的留下。”隨即一陣風聲響過,便有數人叫起來:“鐵飛彈!”早有三人中彈倒下。袁總兵大驚,低頭避過迎麵而來的一枚鐵彈,急退數步,叫聲:“走!”其餘人早撒腿便跑。

姐弟二人看時,月光下、山道上立著一人,頭戴麵罩一身白色短打裝,背插一柄隨身寶劍,腰係暗器袋,年紀與那姓薛的相仿,卻是一派俊朗瀟灑。隻見他拱手行禮道:“敢問二位可是葛家姐弟?”

葛明燕忙上前行禮答謝相救之恩:“請問壯士大名,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在下姓申名禮仁,曾押鏢去過查龍草原,葛靜山將軍的大名,在蜀中無人不知,尤其那‘雙龍針’絕技無人不曉。今日早聞說有清軍中了雙龍針,本人便知一定是靜山將軍後人所為。正巧在下這次取道去草原,又恰與二位相逢,豈不是緣份麽?二位若不介意,與在下結伴同行如何?”

葛小全十分歡喜,不待姐姐答腔便道:“好極了!有申大哥同行路上定會好玩多了!”隻顧高興地與申禮仁說話,也未注意到姐姐沉默不語。申禮仁麵帶笑容與葛小全敘說幾句後,說前麵不遠有家小店,先去那裏投宿下來再說。三人邁開步子,不一會兒果見前麵不遠處有間不大的房屋透出些燈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