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熟悉的嗓音從屋子裏傳出。

客店很小,小得店堂內隻能擺下兩張飯桌,確也隻擺放了兩張桌。店主是個包著頭巾的小個兒老頭,脖子上係了根圍巾想是遮掩其大脖子毛病,見有來客便招呼張羅,雖是聲音嘶啞話語不多,奔進奔出也還利落。許是客店太小,隻是他一人忙活,也不見有幫手。此時那位薛相公正一個人坐在一張桌旁端著酒杯獨酌,還自得其樂地吟著詩句。見三人進店便笑道:“來也,有客來也!本相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該去睡了!”立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接過店家遞上的油燈,也不搭理眾人,搖晃著進了後麵的房間,“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依然是一口酸酸的吟誦聲。

姐弟倆雖早已是見怪不怪,卻不知他這趟溜得如此之快,葛明燕想起方才隻去注意這意外出現的申大哥去了,也沒顧上他了。這會兒見他依然這般文縐縐酸溜溜,也就懶得再搭理他。再說都是又饑又乏,隻待往肚裏填些東西便去歇息。倒是申禮仁一直斜睨著他的背影,見他離去,對姐弟二人道:“江湖險惡,夜間歇息要注意點。”

客店店麵雖小,店堂後麵卻寬敞些,緊挨著四間不大的木房,那薛相公住進了第一間,這會兒已從房內傳出酣聲陣陣。申禮仁住進了第二間,姐弟二人便在其隔壁住下。

葛小全到底年紀小些,加之飲了些酒,一挨床頭便呼呼睡去。葛明燕雖也感覺困乏,可想到一路上的艱辛,尚不知往後路途中情形如何?又想到自幼在老祖母的關愛中度日的情景,老祖母慈祥的麵容仿拂就在眼前。忽而又想到不知丹增大師與頓珠大哥近況若何,是否還在查龍草原?尤其是頓珠大哥的麵容在平日裏時時浮現。一時萬般感觸湧上心頭,哪裏還有睡意?當下盤腿而坐,按照三年前丹增大師傳授的方法開始靜心調息,凝神養氣。此時正值夜深人靜萬籟無聲,約過了半個時辰,葛明燕漸漸進入虛空澄明恍兮忽兮功態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忽聞耳旁似有人聲,那聲音明明白白十分清晰:“快叫醒你兄弟,防人暗算!”便立時收功睜目。窗外有人影一閃,又見有火光閃現,隨著竹木爆裂之聲傳來,已有一股煙味直撲鼻息。

葛小全被姐姐叫起,兩人看時,已是烈焰四起悶熱難當。當下急運內力雙足一登身子一躍而起,雙雙撞開茅草屋頂飛身而出。

回頭看時,宿處已是濃煙滾滾烈焰熊熊,二人忙齊聲呼叫申大哥,連叫數聲也無回應,想那店家和呆子薛相公也定是葬身火海無疑,那麽方才提醒自己的定是申大哥了。眼見這火燃得更猛,荒郊野嶺,隻此一家,這火如何救得?無法可想,隻能暗自歎息。

葛小全叫了聲姐:“那雙龍針筒呢?”葛明燕一摸腰間頓時大驚,從不離身的暗器袋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

不一會兒,麵前的小店已快化作一片廢墟。丟失了‘雙龍針’袋,姐弟倆急得團團轉,二人同時心生疑惑,葛小全道:“我看那個姓薛的未必死在了火裏,一路上跟著咱們,定是他盜走了‘雙龍針’後放的火!”

“那等會兒看看有沒有屍骨。”葛明燕已用佩劍劈了根樹枝準備待火焰燃過,再在廢墟中撥弄查看一番。丟失了這麽重要的物件,她已是急得頭腦發脹,一時也無計可施。

“裝呆賣傻的臭窮酸,就是活的我都不想理他,誰還去瞧那副臭骨頭!”小全立在原地恨恨地吐一口唾沫,“我說姐咱們走吧!還理他做啥?”

“哦呀!在下何罪?竟讓小葛兄弟如此嫌棄,看來這副臭骨頭隻得離你們遠點了!”不知薛相公從哪裏冒了出來,卻是一身襤褸胡須邋遢,背上挎了那把傘。嗓音也變了,分明就是那個在大江邊任官兵欺辱的窮秀才,不料他竟然會易容術!此時他手裏拿著葛明燕的暗器袋搖晃,“可惜呀可惜!如此重要物件還無人要。”轉過身去大步走了。

姐弟二人一怔,葛明燕用手指著對方:“你…你…”急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葛小全大叫一聲:“想不到你姓薛的是個盜賊,欺到小爺頭上來了!快趁早退還來,不然小爺要你的命!”疾步縱身躍到他麵前,姐弟二人拔出刀劍,一前一後擋住他去路。

他卻看看二人,搖頭大笑:“哈哈哈!‘同是長幹人,自小不相識’!我薛士元認得你們,你們卻不識我薛士元。這個袋子還是我代為保管吧,我看今日情形不妙,恐還有不測之風雲也!”

“誰聽你一派胡言,看劍!”二人刀劍齊舉,立在當中的薛士元眼看難以脫逃。卻聽他“哇!”的一聲,腳下一滑,一跤橫跌地上,頭上刀劍“咣!”的一聲迎上相撞。姐弟二人各急收回刀劍時,見那薛士元已滾在了一旁。葛小全氣急,提刀又上。卻見對方手臂舉起朝東麵一指:“來也,來也!有人來也!”隨即鑽入身後的林木之中。姐弟二人豈能罷休,也迅即縱身追進林中。隻見姓薛的躲在一棵大樹後向他二人擺手:“鶴蚌相爭,漁人得利。你我之事,容後再談。”

葛小全哪聽得進這些,急舉刀上前,被姐姐在左肩頭一拍,叫聲:“慢!”透過樹木枝葉間朝大路東麵望去。遠處果然隱隱傳來馬蹄聲,此時天已蒙蒙亮。隨著一陣馬蹄聲逼近,隻見有一隊人馬朝著此處疾奔而來。

塵土飛揚處,已看出來人約有二、三十餘騎。轉瞬間,這夥人已漸逼近這片林子麵前。雖是個個皆兵刃齊備,其裝束卻並非官軍打扮。葛明燕將兄弟一拉,欲隱於樹叢之中。兄弟眼尖,已認出為首一人正是昨夜相逢的申禮仁,忙探出身子大聲招呼起來。

申禮仁見是姐弟二人,一時也有些吃驚,隨即笑道:“好哇!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二位了呢。”其餘的人便紛紛勒住了馬頭,候在其身後。

葛明燕心下有些犯嘀咕,猜不出這位申大哥和這些人究竟是那路人馬?昨夜發生之事?…初涉江湖,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一路上雖然處處小心還是防不勝防。竟讓那個姓薛的盜賊把暗器袋竊了去,失了雙龍針,遇上敵手便添了幾分危險,最要命的是那暗藏秘密的針筒…。忽地想起那個姓薛的,怎聽不見這個嘮嘮叨叨裝摸作樣的家夥的聲響了呢?急扭頭四下尋覓時,那裏還有蹤影?這一急,不覺間那淚珠兒在眼眶裏盈盈欲出。

兄弟那裏能體會姐姐這會兒的心情,一見是申大哥,而且還帶了眾多人馬,想必他便是那江湖上的甚麽首領、幫主一類。葛小全刹那間高興起來,歡聲叫道:“申大哥,你快幫幫我們,那個姓薛的不是好人,盜去我們的重要物件跑了!”

申禮仁微微一笑,環視左右道:“各位弟兄願幫幫我這兩位朋友麽?”眾人齊聲道:“願為老大效力!”

“諒他也不會溜出有多遠,等我抓住了他再交由二位處置。”申禮仁朝立在一旁的葛明燕道,又一指眾人身後幾匹空著的馬兒說,“給二位留下兩匹馬代步。”

話音一落,便急催馬朝前追去,眾人緊跟其後,一陣馬蹄聲響過之處,立時揚起了一陣塵土。

葛小全正欲催馬跟上前去,卻見葛明燕尚在猶疑間,忙叫聲姐姐:“咱們得與申大哥同去抓住那個姓薛的。”

葛明燕望著他們的背影,自語道:“這申大哥他們是些什麽人呢,能幫咱們追回暗器袋嗎?”

“咋會追不上呢,我早就看出申大哥不是一般的練武之人,你看他身邊還有那樣多兄弟跟隨。人家那樣幫咱們,咱們怎能在這兒磨磨蹭蹭的等著人家給咱送到手上呢?”葛小全聽見姐姐的話語,真有些急了,“姐,那麽你隨後趕來,我就先追他們去了。”也顧不上等姐姐回話,便躍上馬背策馬而去。

葛明燕聽到兄弟如此話語,一時也不再多想,便也跨上了馬背,右手把鞭兒一揚縱馬趕去。那馬兒剛躍出四蹄,卻不防半空裏發出‘撲’地一聲響,一團黑影從頭頂罩了下來,就在馬被驚得略一愣神間,葛明燕已看見有一人雙手握著把張開的雨傘墜落在馬頭前。

“哈哈!葛小妹妹,可不要‘金剛怒目’,不必動怒。在下早就告之二位‘同是長幹人,自小不相識’!”薛士元見葛明燕已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手挺劍,直逼了過來。卻仍是一邊談笑一邊不緊不慢地把手中那傘一收。葛明燕手中劍似乎被一股極強的疾風一刮,手腕兒搖動,劍鋒竟擦著馬耳往下一墜。

“你這…”她早已氣急,正要全力相拚。忽見那薛士元左手一揚叫聲:“接好!”風聲起處,一物早已直飛麵門,忙把頭朝右略微一偏伸出左手接過。看時,正是那隨身的暗器袋,正驚諤間,卻又聽他笑道:“隻因有諸多緣由,生出了諸多枝節,在下實出無奈,還請小妹妹見諒!袋內物件查收後妥善保存,此去川邊查龍草原少不得山高路險,保重!”

葛明燕忙摸出雙龍針筒細看,確認不假。正欲與這位行事怪異的薛相公交談幾句,抬起頭時,隻見他身形飄逸,已隱入於林中的另一條小道中,身後傳來一陣歌聲:“一條古時水,向我手心流。臨行瀉贈君,勿簿細碎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