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笑了笑,終於開口道:“我們在進行探案的時候,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首先針對那些反常的現象進行分析,這樣往往能獲得很多線索。可以這麽說,一件案子越反常,越詭異,那麽被破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狄玉安是個技術超群的車手,在他身上卻接連出現了兩次事故,這就是一個反常現象,你已經注意到了,並且有所分析。不過,另外一條反常的線索卻被你徹底忽略了。”

“啊,是什麽?”

“喬琳的頭盔。齊超龍說過,喬琳平時非常謹慎,安全意識是很強的——這也合乎情理,女孩子嘛。可出事的前一陣,喬琳卻改變了原有的習慣,對頭盔的佩戴顯得很隨意。即使是狄玉安提醒了她,她也隻是草草敷衍了事。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想倒也想過,但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小劉實話實說。

“我此前就是根據這一點,所以猜測喬琳是否有厭世的情緒。現在這種可能性被排除了,所以我隻好改變思路。”羅飛停頓片刻後,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說,騎摩托車為什麽要戴頭盔?”

小劉雖然正在開車,可聽到這個問題後,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羅飛一眼,露出詫異的表情。

“噢,我的意思是,為什麽唯獨在腦袋上戴著這麽個東西,施以重點的保護?”羅飛補充了一句。

小劉仍然覺得這根本不算個問題:“那還用說?因為腦袋是人體上最重要的部位啊。別的地方磕磕碰碰的可能沒事,這腦袋上來一下,那不就完了嗎?”

“對,因為腦袋很重要。現在讓我們來打個比方吧。”羅飛用手指輕敲著窗沿,想了一會兒後,說道,“比如說,你去商店購物,要買一個剃須刀,這家商店的價格是二百元,還有另一家商店,有可能會便宜十塊八塊的,但是再過去也比較麻煩。你會怎麽辦?就在這裏買了,還是繼續逛逛?”

“那我多半是繼續逛逛。十塊錢,夠我一天的夥食費呢。你問這個幹什麽?”

羅飛揮揮手:“你先別急,我們繼續。如果現在你要買的東西是汽車……”

小劉立刻翻了翻眼睛,抱怨道:“得了,別開玩笑了,我這小警察還買汽車?”

羅飛被逗樂了:“隻是一個比方……”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直接回答得了:甭管多遠,我也得逛,把周邊的汽車市場,我統統都得逛個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有個幾千塊錢的差價都屬正常。”

“好。”羅飛順著話頭往下說,“你出去買汽車。就在這個時候,你忽然想順便買個剃須刀,市場裏恰好也有,兩百塊。這時候你怎麽辦?立刻買下來,還是繼續逛逛,省個十塊八塊的?”

“呃……”小劉愣了一下,“那我肯定不會為了剃須刀去逛,準備花個十萬八萬,誰還在意十塊八塊的?”

“單買剃須刀的時候,就會很在意,和汽車一塊買,就不在意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還真是。”

“可十塊錢對你的意義其實並沒有改變,仍然是一天的夥食費。”

“嘿,人的心理嘛,都是這樣的。在意不在意,也是相對的。很多東西,平時在意的,和更重要的東西擺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就不在意了。”

“好,現在我們再回到案子上來。”羅飛由剛才的例子開始引申,“人在騎摩托車的時候戴頭盔,是因為大家都覺得腦袋很重要,可如果有更重要的東西同時存在,那是不是也會忽視了腦袋呢?”

小劉納悶地搖著頭:“有什麽東西還能比腦袋更重要?”

羅飛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此時轉到了車窗外,“王朝酒吧”的招牌已出現在路邊不遠處。

“到了,靠邊停車吧。”他輕輕在小劉腿側拍了拍。

……

看到有警察向酒吧走來,負責迎賓的侍應生連忙舉起對講機,把情況向值班經理作了匯報。那個姓周的經理亦不敢怠慢,立刻迎了出來,正好在門口撞上了羅飛二人。他滿臉堆笑地打著招呼:“哎喲,劉警官,您怎麽來了?這位是……”

小劉在給羅飛當助手之前,曾經做過好幾年的基層偵查員,與龍州當地的社會人員打過不少交道,所以周經理雖然不認識羅飛,對他卻很熟悉。

“這是我們刑警隊的羅隊長。”小劉見周經理皺起了眉頭,上前大咧咧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別緊張,我們是來找人的。唐玨,她在裏頭吧?”

“在,剛來沒多久。嘿,這個小姑奶奶可不好惹啊……”周經理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著羅飛。

“行了,好不好惹不用你操心——趕緊帶我們過去吧。”

周經理應了一聲,引著羅飛二人走進了酒吧。此時正值豔陽高照的下午時分,但吧池內卻是光線昏暗,燈影搖曳,毫無白天的感覺。因為還未到上客的高峰,酒吧裏的人並不多,背景音樂也隻是輕柔的舞曲。

東南角上擺放著一套豪華沙發,一群年輕人正在此圍坐。這群人有男有女,裝束打扮都很前衛。

“那個坐在最中間,手裏拿著瓶百威正在喝的女孩就是唐玨。你們直接找她吧,我就不過去了。”周經理說完,悄悄退在了一邊,看起來,他對被指認的對象頗為忌憚。

唐玨明眸皓齒,粉麵桃腮,雖然坐在一群俊男靚女之中,其奪目的光彩卻未被掩蓋分毫。她的頭發染成了棕紅色,身上則穿著一襲黑色的吊帶裙,把細嫩的皮膚映襯得格外白皙。即便是女人看到她,也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多停留一會兒。

就在羅飛打量唐玨的時候,那群年輕人中也有人注意到了警察的到來。這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有幾個人立刻站起身,低著頭散開了。

小劉湊到羅飛身邊,低語道:“走了的那幾個,都是龍州社會上的人,身上多少都背著些案底。”

“嗯,先別管他們。”羅飛一邊說,一邊邁步向著唐玨走了過去。

唐玨微側過頭看了羅飛一眼,她用蔥蔥玉指撥弄著桌上的空酒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是唐玨?”羅飛二人已走到了沙發間。

唐玨似乎沒聽見,她拿起酒瓶和身邊的女伴幹了一口,然後不知說了句什麽,倆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羅飛不動聲色:“對不起,能不能打擾一會兒,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不能。”唐玨硬邦邦地封住了話頭,“我現在沒時間。”

小劉眼睛一瞪,往前搶了一步,正要說話時,卻被羅飛攔住了。他悻悻地咽了口唾沫,轉頭看向周圍的其他男女,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幾個,先一邊待著去。”

那幾個年輕人乖乖地走開了。羅飛暗暗笑了笑:看來這小子以前倒還真混出了些威名。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客氣,和小劉一起坐在了空出的沙發上。

唐玨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冷冷地說道:“請你們離開這裏,否則我會投訴你們。”

羅飛不說話,隻是和她對視著。對方那種胸有成竹的樣子終於把唐玨激怒了。她重重地把酒瓶砸在茶幾上,然後用手指著羅飛的鼻子:“我犯法了嗎?犯法你們就把我銬走,否則就趕緊滾蛋!你影響了我的消費,這單你來埋嗎?!”

羅飛不答理她,反而轉向了小劉:“之前跑掉的那幾個人,都犯過什麽事?”

“大個兒的叫阿春,幫人看場子,打架鬥毆經常有他的份;還有個女的,卷發那個,她老公開過地下賭莊。就這幾個,隻要逮起來,一審一個準。”小劉說的都是實情,這些混混與刑警隊之間的關係常常會比較微妙,隻要他們別太過分,刑警隊一般不會管,平時見麵或許還能點頭打個招呼。當出了大案的時候,這些人則是重要的信息來源。

“嗯。”羅飛點點頭,“那你就給老金打個電話,把這幾個人抓起來審一審。給他們個立功的機會,重點問一問,這位唐小姐和他們的事情有沒有什麽牽連。”

小劉立刻領會了羅飛的意思,他掏出手機,做出了要撥號的樣子。

“唐玨小姐。”羅飛仍然是用淡淡的語氣說道,“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時間和我談一談的,在這裏,或者在刑警隊,你可以自己選擇。”

唐玨瞪大眼睛看著麵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明白自己今天是遇上真正的對手了。片刻後,她識時務地軟了下來。

“你到底要問什麽?”唐玨嘴上讓步了,但眼神中仍藏著不服氣的神態。

“關於狄玉安和喬琳,他們都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嗎?”唐玨略一停頓後,“哧”地冷笑了一聲,“你們難道愚蠢地認為,我會為了一個男人,犯下兩宗謀殺罪?”

“據我們了解,在出事前,你曾對他們進行過恐嚇。”

“那又怎麽樣?被我恐嚇的人多了。不錯,我對狄玉安感興趣,可我隻是想得到他而已,迷戀?那是小女孩才做的事情。我從不缺男人,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本來也是無所謂的事情。為了他殺人?我可沒那麽賤。我隻是看不慣他婆婆媽媽的,有賊心沒賊膽,所以才放出一些話,嚇唬嚇唬他。”唐玨摸出一根纖細的香煙,點燃後,很媚惑地吸了一口。

“嚇唬嚇唬他?我看你是受了冷遇,氣急敗壞才這麽做的吧。”羅飛有意識地用語言去挑動對方的情緒。

唐玨果然受到了刺激,她“哼”了一聲,提高了音調:“冷遇?你以為狄玉安真的對我不感興趣?切,有幾個男人能擋住我的魅力?”

“可他確實沒有接受你的追求。”

“要不說沒勁呢——那對男女都很沒勁。”唐玨撮起嘴唇,吐出一個煙圈,然後歎著氣說道,“男的想嚐腥,又瞻前顧後的;女的更無聊了,居然想用懷孕的方法留住男人,可悲,真是可悲。”

羅飛眼睛驀地一亮:“喬琳真的懷孕了?你確定?”

“是狄玉安親口說的。嗬嗬,這麽隱秘的事情他都告訴了我,你們覺得他真的是想拒絕我嗎?”說到這裏,唐玨還顯得頗為自得。

見對方對狄玉安的生死毫不在意,羅飛沉下臉,難以掩飾心中的不滿:“你對狄玉安,根本就不是真心的愛慕,既然如此,又為什麽要去破壞別人的感情?”

“哈,你要追究我的這個責任嗎?”唐玨撇了撇嘴,“可笑。他們如果真心相愛,那誰能破壞得了?沒有我唐玨,他狄玉安遲早也會勾搭別的女人。哼,男人還不都是這樣,出了名,有幾個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如果我是那個女孩,還不如自己主動點退出呢。搞得苦兮兮的,有什麽意思?說實話,這事到後來,尤其是那個女孩死了之後,我已經毫無興趣了。”

“狄玉安出事前一天的恐嚇電話,不是你打的嗎?”羅飛皺起眉頭,露出沉思的表情。

唐玨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什麽恐嚇電話?”

“那天早晨七點半左右,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打的。”羅飛盯著唐玨,觀察對方的反應。

唐玨則冷眼回視羅飛:“公用電話?我這輩子都沒用過公用電話!真是可笑——而且還是早晨。要我在七點半起床,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羅飛低下了頭,雖然與唐玨見麵的結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他的思路卻因此漸漸清晰起來。

……

“羅隊,我現在知道比腦袋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麽了。”剛剛走出酒吧,小劉便迫不及待地嚷嚷開來,“就是喬琳肚子裏的孩子!喬琳會忽視頭盔的佩戴,因為對她來說,肚子才是最重點的保護部位。戴上頭盔有什麽用?隻要一出事,孩子還是保不住!”

“你說得很對,隻要一出事,孩子就保不住。”羅飛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看著小劉,“現在你該明白第一次事故的前因後果了吧?”

這個跳躍稍微有點大,小劉怔怔地想了好久,這才恍然大悟地說:“果然是狄玉安故意的,他想造成喬琳的流產。”

“不錯。”羅飛補充道,“狄玉安早就設計好了要發生這樣一場‘事故’,所以他才會一再提醒喬琳戴好頭盔。但他顯然沒能把握住女人此刻的心理,喬琳隻是草草地把頭盔扣在了腦袋上,以致一場並不嚴重的事故卻導致了她的死亡。這一切完全出乎了狄玉安的預料。”

“那狄玉安的死呢?因為受到良心的譴責而自殺?恐嚇電話是怎麽回事?難道和這兩起事故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小劉似乎已經窺探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仍有一些疑問難以釋懷。

“走,回隊裏去,把表演當天的錄像調出來看看!”羅飛揮了揮手,快步向著警車走去。

狄玉安出事那天,龍州市電視台對特技表演的全過程進行了實況轉播,因此狄玉安死亡的全過程也被記錄在了影像數據中。

要順利完成“火圈飛越”這個項目,難度最大的地方其實並不在穿越火圈的過程,而在於最後“人車分離”的那個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