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進行人車分離,其目的有兩個:第一,表演者如果騎著摩托車墜到氣墊上,那麽人可能會被摩托車砸傷;第二,也是最關鍵的,有經驗的車手在人車分離的瞬間,可以借力調整自己飛行的軌跡,從而保證能夠準確地墜落到氣墊上。狄玉安在國際上獲大獎,憑借的正是這一手驚險而又絕妙的技藝。

錄像顯示:狄玉安在龍州體育場表演的時候,啟動、加速、騰躍、過圈,這一係列過程完成得都很好,但在過圈之後,他的大腦卻好像突然短路了一樣,技術動作完全走形,人車分離的時機、角度、力量無一可取,這使得他最終摔出了氣墊之外,命歸黃泉。

羅飛和小劉將這個片斷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沒有發現任何可能幹擾到狄玉安的外界因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如此嚴重的失誤,這個問題看起來隻有死者自己才能回答了。

“自殺,一定是自殺!”小劉已經按捺不住性子,給出了他的結論,“如果不是自殺,那就是喬琳陰魂不散,在這個瞬間纏住了狄玉安。”

“什麽陰魂不散?你是警察,不要胡說八道的!”羅飛斥責了一句,不過口氣並不嚴厲,“你把帶子倒回去,我再看看。”

小劉解嘲地嘿嘿一笑,照羅飛吩咐的做了,這次他倒得多了些,錄像再次開始播放時,出現在畫麵上的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是張惠勇。”小劉見羅飛略現疑惑,便解釋說,“那天他在狄玉安之前表演。”

張惠勇進行的項目是花式障礙穿越。這個時候他的表演已接近尾聲,正在加速向最後一個高台障礙衝去,但行進到障礙之前時,他卻又突然減速,結果在高台中途停了下來。

“嘻。”小劉忍不住嘻笑了一句。

羅飛卻似發現了什麽:“停!這裏有問題!”

小劉趕緊按下了暫停鍵。

“你看看,這是什麽?”羅飛用手點著屏幕上的一個亮點。

“好像是地上有東西在反光。”小劉撓撓頭皮,不太明白這為什麽會引起羅飛的注意,要知道,當時的陽光很強烈,一小塊玻璃,一隻塑料帶,甚至一片光滑的紙都有可能造成這樣的反光效果。

“再往回倒一點。”羅飛摸著下巴,繼續指揮小劉操縱錄像帶,“停在張惠勇開始減速的那個瞬間。”

屏幕上很快出現了羅飛想要的畫麵,他的精神一振,喃喃自語著:“有意思,有意思……”

小劉緊盯著屏幕,是什麽東西“有意思”?他卻怎麽也找不出來。

“看到後麵的火圈沒有?”羅飛開始提示他,“就是狄玉安準備穿越的那個火圈。”

“看是看到了,可沒什麽不正常的呀?”小劉仍是一臉茫然。

“你得把這些聯係起來看。”羅飛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比畫著,“反光點、張惠勇的頭部,還有遠處的火圈,它們此時正好位於同一條直線上。”

“還真是。”小劉眨著眼睛,努力思索這個“巧合”會意味著什麽。

羅飛卻沒有時間等待了,他拍了拍小劉的肩膀:“快,去找一支激光筆來。”

“激光筆?”

“就是老師上課時用的那種。找不到就買一支去,越快越好!”羅飛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凶手,終於還是露出蹤跡了。”

半個多小時後,羅飛和小劉來到了龍州市體育場。為了進行特技表演而搭建的那些構築物此時尚未拆除,這給羅飛繼續探詢線索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否則,他隻能通過影像數據的記錄來估測構築物的位置,那樣當然不會太準確。

羅飛在相應的地點來回巡視,像是尋找著什麽。很快,他便有所發現,蹲下身招呼小劉說:“來,你看,錄像中應該就是它在反光。”

那是一小片粘連在塑料跑道上的錫箔紙殘留物,這種錫箔紙會被用於香煙的包裝中,所以在城市也算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垃圾。

“有人來清理過,但沒有去除幹淨。嗬嗬,畢竟是紙片,想要揭掉可比當初粘貼難很多。”說話間,羅飛把小劉找來的那支激光筆摸了出來,“好了,讓我們來看看,你當時到底藏在哪裏。”

此時天色已暗,當激光筆被打開之後,立刻有一束纖細的紅色光線遠遠地射了出去。

羅飛把激光筆放在殘留的錫箔紙上,作為光束的起點,然後他調整角度,令光束從斜上方那個火圈的中心穿了過去。當然,火圈此時並沒有火,隻是一個光禿禿的鐵架而已。

羅飛的目光沿著光柱向遠方延伸,最後停留在體育場外一幢三十多層高的雄偉建築物上,紅色激光的終點正是這幢建築物的高層牆麵。

“四望角大酒店,四星級。”羅飛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太好了,酒店完備的登記製度和監控係統會使我們下一步的工作變得非常簡單。”

羅飛和小劉隨即趕往“四望角大酒店”,翻閱了在狄玉安出事當天,酒店所有房客的入住記錄。很快,一個熟悉的名字便出現在他們眼前。

喬芸,2512房間,入住登記時間: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三點四十七分。退房時間:八月三十日下午四點零五分。

她在周六,也是特級表演的前一天下午入住,在狄玉安出事後不久,便退房離開。

很多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

羅飛二人緊接著又來到酒店的保安部,調看了喬芸入住登記時前台攝像頭拍攝到的監控錄像。與大多數正常的旅客不同,喬芸幾乎沒有什麽行李,她隨身攜帶的物品,隻有一把雨傘。

“你發現什麽反常之處了嗎?”羅飛有意識地考驗小劉的觀察能力。

“就是那把傘吧?現在是夏天,很多女性出門都會帶著雨傘,用來遮陽。不過她們使用的應該都是女式的折疊傘,很少有人會帶這種男式的尖頭黑布雨傘。”

“去找到那把傘。”羅飛點點頭,對小劉吩咐道,“這是必不可少的證據。我想她會在第一時間把傘丟棄的。發動你的那些社會耳目吧,重點尋找目標是那些拾荒者、外來閑散人員……嗯,附近的廢品收購站也不能放過。”

兩天後,小劉完成了這個任務。

“一開始我按照你指點的那些方向去尋找,但沒有什麽收獲。所以我改變了思路,嘿嘿……羅隊,知道我最後在哪兒找到它了嗎?育民新村的一個老太太手裏!你忽略了這些老頭老太太也有撿拾日用廢棄品的習慣呢。”小劉一邊得意揚揚地說著,一邊將那把黑布雨傘遞到羅飛手中。

“非常好。”羅飛讚許地微笑著,然後他將那把黑傘撐開,不出他所料,傘的內側粘貼著一層閃閃發光的錫箔紙,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凹麵鏡。

“這就是她隻能使用男式黑布傘的原因了。貼滿了這些錫箔紙,要想再把傘麵折疊起來顯然是很困難的。錫箔上麵肯定可以找到喬芸的指紋。有了這個證據,她的犯罪行為便無可辯駁了。”

“那我去通知老金他們抓人嗎?”

“不,先不著急。”羅飛搖了搖頭,他一直沒有讓小劉把案子的進展情況通告給二中隊,是因為他還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晚上,羅飛獨自來到了喬芸的住處。喬芸很客氣地把羅飛讓到了屋內,但當她看到對方手中的那把雨傘時,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的情緒變化自然躲不過羅飛的眼睛,後者輕輕地歎了口氣:“好了,喬芸小姐,看來我沒必要過多解釋此行的來意了?”

喬芸秀麗的麵龐變得慘白,她苦笑著,轉頭看向客廳牆壁上懸掛著的一張照片。

那是喬芸、喬琳姐妹倆的合影。妹妹緊偎在姐姐身邊,神色間滿是依戀。兩個女孩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她們的眼神清澈活潑,那時在她們麵前,看到的應該是光明的、充滿了希望的道路。

回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喬芸的淚水已難以抑製地湧出了眼眶。不需要羅飛再多問什麽,她哽咽著講述了整個事件所有的前因後果。

由於早年間父母雙亡,喬芸和喬琳在這個世界上相依為命,共同經曆了許多冷暖風雨。喬芸比妹妹年長六歲,她的角色介於姐姐和長輩之間。而她對妹妹的疼愛,也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姐妹之情。

喬琳長大了,她成了一名特技車手。喬芸並不讚成妹妹的這個選擇,因為這項運動實在太危險了,她害怕失去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

但喬琳已經成年了,她有了獨立的思想,並且開始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感情。由於同在特技隊中長期配合訓練,她和狄玉安相愛了。雖然齊超龍有意識地進行過控製,但他那種粗暴的、缺乏溝通的方式根本無法阻止兩個年輕人的戀情飛速發展。在出國比賽期間,喬琳和狄玉安有機會跨過了那條男女間最終的防線。

狄玉安在那次比賽中獲得了大獎,這令得他一夜成名。回國之後,新聞媒體的報道更是將他包裝成了一個輝煌的英雄。很自然地,小夥子迷倒了大批的仰慕者,不少女性向他發動了追求攻勢。

狄玉安在興奮之餘,也感到了彷徨。二十三歲的年齡還遠遠稱不上成熟,麵對著各種突如其來的繽紛誘惑,他的行為和思想漸漸都在發生著一些變化。

喬琳感覺到了戀人的變化,這使得她非常擔心。尤其是當唐玨這樣的人物出現時,她深深感到:除非能拿出一些撒手鐧,否則自己將不可能在這場力量懸殊的競爭中勝出。

恰好在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狄玉安得知這個消息大吃一驚,他連忙催促喬琳把這個孩子打掉。但喬琳卻堅決不同意,在她眼中,這個孩子已經成了自己手中的王牌,成了將狄玉安牢牢留在身邊的最有力的籌碼。她告訴狄玉安:自己要把孩子生下來,為此,狄玉安必須娶她。

狄玉安慌了手腳,此時的他完全沒有要成為父親的準備。他也無法接受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卻被一個莫名出現的孩子束縛住自己的手腳。極度的鬱悶之下,他終於想出了那個極不道德的計劃:用一次事故讓喬琳流產。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他的控製,喬琳在這次事故中意外地喪身了。狄玉安也曾非常恐慌與自責,不過漸漸地,他也感到了一種徹底解脫後的輕鬆。

狄玉安和喬琳之間的事情能夠瞞得過其他人,卻無法瞞過與他們朝夕相處的張惠勇。張惠勇和狄、喬二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同時他也暗戀著喬琳,因此他對二人間的一舉一動都非常關注。狄玉安製造出來的那場事故未能騙過他的眼睛。

對於喬琳的死,張惠勇悲痛萬分,但他一直又把狄玉安看成兄長和最為崇敬的偶像,他不知該如何去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在喬琳屍體火化的時候,他見到了喬芸,並且把事情的真相向對方進行了訴說。

喬芸悲憤交加,她立刻找到狄玉安,對其進行質問,但後者卻對這一切矢口否認。喬芸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控告對方,那似乎隻能算是一場“意外事故”。

無奈之下,喬芸隻能考慮用自己的方式對狄玉安進行懲罰。

在表演的前一天早晨,喬芸給狄玉安打了電話,最後一次向其提出警告,敦促他主動坦白,承擔起應付的責任,否則,他將遭到自己最嚴厲的報複。

狄玉安也曾猶豫過,他甚至已經找到了齊超龍,但是在對方的嚴詞怒喝下,他又失去了開口的勇氣,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喬芸開始實施她的計劃。她攜帶著那把經過加工的雨傘入住了四望角大酒店。當天夜深之後,她用激光筆從房間窗口發射激光,讓光束穿過體育場內的鐵圈,並且固定好。然後她偷偷潛入了體育場內,在跑道上找到激光束的終點,貼上錫箔紙。

第二天下午,狄玉安表演“火圈飛越”之前,喬芸在房間窗口打開了那把雨傘。凹麵鏡反射了陽光,形成一道刺目的強烈光束。光束射向了體育場,因為是晴朗的白天,並沒有人能看到這道光束,包括喬芸自己。此時粘在跑道上的錫箔紙便可以發揮定位的作用,喬芸調整雨傘的角度,當錫箔紙出現反光時,她知道光束已經準確地穿過了火圈。

張惠勇在表演的最後時刻恰好也進入了光束的照射範圍之內,他急忙采取了刹車的避險措施。

而對於狄玉安來說,他的麻煩就大多了。當他在空中穿越火圈的時候,強光射中了他的雙眼,使其在短時間內完全失去了視力,造成的結果就是表演失敗,車毀人亡。

隻有張惠勇知道狄玉安“失誤”的原因,他也很容易猜到:導演這第二起“意外事故”的人,正是喬琳的姐姐喬芸。巨大的心理壓力令他無法承受,他隻能選擇逃避,離開了車隊。

張惠勇不希望喬芸受到法律的製裁,所以他故意強調狄玉安在兩次事故前都受到過“恐嚇”,並且把羅飛的視線引向唐玨,他認為,正是唐玨的出現,才造成了後來的一係列悲劇。

……

“請你逮捕我吧,我認罪,我也不會反抗的。”講述完自己作案的經過後,喬芸似乎釋然了很多,她看著羅飛,平靜地說道。

羅飛的回答卻有些出人意料:“我今天並不是來逮捕你的。”

“什麽?”

“你曾給過狄玉安一次機會,同樣,我也給你一次機會。直接負責這起案子的是我們刑警二中隊,你過去自首吧。”說完這些,羅飛看著牆上姐妹倆的那張合影,輕輕地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