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暗自點頭。摩托車特技是一項非常危險的運動,齊超龍從孤兒中挑選隊員的做法,倒也不難理解。而從他說話的神態來看,他和隊員之間確實也有著超出師徒的感情。

羅飛隻好把思路又拉了回來:“第一次事故之前也有過恐嚇電話?那又是怎麽回事?”

“那我就更不知情了,因為誰也沒和我說過。”齊超龍多少有些為自己開脫的口吻,“直到狄玉安死後,你們刑警隊來調查的時候,張惠勇才告訴警方,在第一次出事前,狄玉安也接到過恐嚇電話。”

羅飛已經從案卷中得知,張惠勇也是齊超龍的弟子,平時在特技隊裏,他們倆和喬琳的關係都比較好。不過喬和狄是戀人關係,而十九歲的張惠勇在他們麵前則有點像弟弟的感覺。

“張惠勇人現在哪兒呢?”羅飛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很可能會知道更多的東西。

齊超龍沒好氣地回答:“他已經離隊了。”

“為什麽?”

“被嚇破膽了唄。”齊超龍鼻子裏哼了一聲,“這個窩囊廢,一貫如此。下周有個日本的特技隊要來挑戰我們。狄玉安死了,本來……嘿嘿,沒出息的東西,還能指望他什麽?早滾早好!他根本就沒資格當我的孩子!”

羅飛冷冷地看著齊超龍,在這個粗魯的漢子心中,也許的確是把隊員們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但很顯然,他距離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還有著太多太多的差距。

……

龍州市城南的“天地”摩托車修理行外,一個小夥子正輕輕轉動著摩托車的油門,側耳傾聽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他閉著眼睛,臉上有一種迷醉的表情。

小劉駕駛著警車緩緩地停在了路邊。副駕位的車窗搖下後,羅飛的麵龐探了出來。他四下掃視了一番,目光很快就停留在了那個小夥子的身上。對方那種獨特的車手氣質告訴羅飛,這個人正是他要尋找的張惠勇。

根據齊超龍的介紹,張惠勇雖然年齡小,但他對摩托車有著天生的駕馭能力,假以時日,必能成為第二個狄玉安。正因為如此,齊超龍平時對他的要求也極為嚴格。可以說,在他身上,其實承載了漢青車隊今後的希望。

可是現在,這個有著美好前途的年輕人,卻已經離開車隊,成為了街邊摩托車修理行的一個打工仔。

他為什麽會作出這樣的選擇?是那兩起意外使他害怕了,再沒有駕馭馳騁的勇氣嗎?如果是這樣,他為何又對馬達的咆哮聲戀戀不舍呢?

帶著這些疑問,羅飛下了警車,向著張惠勇走了過去。小劉在他的身後緊緊相隨。

張惠勇感覺到了什麽。他驀地抬起頭,警惕地睜大了雙眼。當他看見警車後,臉上立刻出現了難以掩飾的驚惶表情。

“你就是張惠勇吧?我們是刑警隊的。”羅飛很快便來到了近前,他一邊自我介紹著,一邊出示了警官證。

“你們怎麽又來了?”張惠勇的語氣有些慌亂,同時帶著明顯的抵觸情緒。

羅飛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關於喬琳和狄玉安的死,有些情況我們還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你們不要再來煩我!”張惠勇被羅飛的目光刺痛了,像被惹急了的孩子一樣,他揮舞著手臂,自顧自地轉過身,一頭紮進了修車行中。

小劉咧了咧嘴:“羅隊,你看這……”

“你在外麵等我,我進去看看。”羅飛對心理學有所研究,他知道此時已方人越多,給對方的壓力也會越大,溝通自然就更加困難。

修車行的最裏麵是個簡易的休息間,張惠勇把自己放倒在牆角那張髒兮兮的單人**。片刻後,他聽到了羅飛的腳步聲,於是他又胡亂抓過一件工作服,蒙住了自己的腦袋。

“你知道嗎,逃避是沒有用的。”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過對方說話的語氣似乎與剛才的那個警察大不相同,這是一種關懷和勸慰的感覺,像是朋友間的問候,像是兄長對弟弟的耳語。

張惠勇的神經放鬆了許多,他甚至豎起了耳朵,希望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個聲音也確實沒有停止:“我知道你很難受……你最好的兩個朋友死了。沒有人能理解和分擔你的痛苦,也許你還有很多話憋在心裏,但卻找不到人傾訴……所以你隻能逃避,離開那個環境。可這樣的逃避有意義嗎?你能逃避多久?你才十九歲吧?你要永遠活在這個陰影裏?”

張惠勇慢慢扯掉了蒙在腦袋上的工作服,他用一種迷惘的眼神看著站在床頭那個青年男子,雖然隻是第一次見麵,但對方剛才的話語卻準確地觸及到了他心靈的深處——作為一個孤兒,這種感覺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

“我會查出他們死亡的真正原因,你要相信我。”羅飛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起了效果,此時趁熱打鐵地說道,他藏起了所有的銳氣,目光溫和坦誠。

張惠勇終於開口:“你想問些什麽?”

“關於那兩個恐嚇電話的事情。”

“上次我就和你們說過了。”見還是些老問題,張惠勇鬆了口氣,“隻是在兩次出事之前,狄玉安都告訴過我,有人給他打了恐嚇電話,威脅他會有致命的事故發生。誰打的電話,具體的通話時間和內容,我也不清楚。”

羅飛略微有些失望,但他並沒有完全放棄,又繼續問道:“你和死者是好朋友,從你的角度分析,如果有人會對他們的生命構成威脅,那麽,這個人最有可能是誰?”

張惠勇垂下目光,盯著羅飛的警服下擺,愣了半晌之後,他說道:“也許……你們該去問問那個叫做唐玨的女人。”

……

二中隊老金等人曾經對狄玉安手機的通話記錄進行過調查,結果也附在了案卷之中。

在狄玉安死亡的前一天早晨,他的手機上出現過一次反常的通話記錄。撥入方的號碼經查證,是屬於一部公用話亭的。這次通話持續了二十多分鍾。從種種跡象來看,這應該就是狄玉安受到的第二次恐嚇。

而在第一次事故發生前的一周時間內,與狄玉安的手機有過通話記錄的來電號碼全都被查明了使用者,其中通話次數相對較最多的一個人,就是唐玨。

狄玉安在國際上獲獎之後,一下子聲名大噪,他又有一副俊朗的外表,因此引起了許多女性崇拜者的愛慕。唐玨也是其中之一。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個年方二十的漂亮女子都是令男人難以抗拒的角色。她不但天生麗質,而且是龍州市某富豪的獨生女,無論是財力還是勢力,在當地都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也許是從小嬌寵慣了,這個女孩年齡雖然不大,但性格潑辣,想什麽東西便一定要得到。她被狄玉安迷住了之後,便立刻展開了迅猛的攻勢。無奈後者與喬琳兩情相悅,曾數次回絕了她。這使得唐玨非常惱火,在第一次事故發生之前,她曾屢屢放出“狠話”:如果狄玉安這小子再執迷不悟,她一定會讓那對男女見識到自己的厲害。

從張惠勇口中得知這些信息之後,唐玨的嫌疑大大增加。很可能,她便是那個對狄玉安施以恐嚇的人。那麽,她與這兩起事故有沒有直接的關係呢?要解開這個疑問,最好的方法,自然便是找到唐玨,與她作一次正麵的交鋒。

在龍州市,認識唐玨的人可不在少數。大家都知道,這位“大小姐”一天的生活通常從下午三點開始。她會在這個時間來到市中心最高檔的“王朝酒吧”,在音樂和美酒中展開又一天奢華迷醉的生活。

羅飛和小劉大約是中午十二點從張惠勇處離開的。那個唐玨小姐,現在多半還在夢鄉中,所以他們簡單地吃了午飯之後,首先去拜訪了喬琳的姐姐——喬芸。

喬芸今年二十六歲,現供職於龍州某對外貿易公司,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地道的白領。由於父母早亡,她從早年上大學時開始,就承擔起了撫養妹妹的責任。不平凡的經曆也磨礪出了她不平凡的氣質,在那俊秀的外表下,隱隱顯出超出年齡的大度與成熟,令人不由自主地尊重她。

提及自己的妹妹,喬芸神色悲傷:“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也許就是讓我妹妹進了少年體校……唉,有什麽辦法呢?當時太困難了,體校畢竟是有補貼的。沒想到後來她練起了特技摩托車,我攔也攔不住……終於還是出事了,她可是我最後一個親人哪。”

淚水在喬芸的眼眶中打著轉,但她強忍著,不讓其滑落下來。她應該早已習慣了用一種堅強的態度去麵對一切苦難。

與死者家屬打交道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但這是羅飛無法回避的工作。斟酌片刻後,他開口道:“我知道這可能會勾起你的痛苦,但我不得不這麽做……我想請你回憶一下,在你妹妹出事之前,她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表現?”

“反常表現?我倒沒有注意……”喬芸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後又自責道,“也許是我工作太忙了,對她的關心不夠……”

羅飛進一步提示:“我的意思是,她有沒有一些消極的,或者說是厭世的,這樣一種情緒或者相關的表現?”

“厭世?你是說我妹妹的死是自殺?”喬芸愕然反問。

“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羅飛用盡量委婉的方式解釋說,“你應該也知道,你妹妹的死因很重要的一點,在於她沒有按規定佩戴好安全頭盔,而根據我的了解,她以前在這方麵是非常謹慎的。”

“不,我妹妹絕對不可能自殺。你如果見過我妹妹,就該知道她是一個多麽天真活潑的女孩。而且她剛剛在事業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前一陣正是她情緒高漲,對未來充滿了夢想的時候,怎麽會有消極、厭世的說法呢?”喬芸情緒有些激動,她毫不客氣地瞪視著羅飛,似乎對方的猜測是對亡妹的一種侮辱。

“嗯……對不起,可能是我的想法太主觀了。”羅飛尷尬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向你道歉,然後……我需要靜靜地想一想,重新調整一下思路……”

……

“羅隊,我也覺得喬琳自殺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嘿嘿,咱們探討一下吧?”從喬琳處出來後,小劉一邊開車,一邊提出了建議。他早已對羅飛探案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是以前多半得等案件破獲之後才能聽到對方頭頭是道的分析,今天機會難得,他也想參與到探案的過程中來,隨著羅飛的思路共同往前探索,這個過程肯定會非常有意思。

“好啊。大家討論是有助於拓寬思路的。”羅飛微笑著說道,“你先談談你的想法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拋磚引玉。”小劉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一本正經地說起來,“我倒是覺得狄玉安有自殺的可能。畢竟兩次事故,都是他在駕駛摩托車嘛。而且根據我們的調查,在兩次事故之前,狄玉安的情緒都有波動,顯得有些頹廢。會不會是他受了誰的恐嚇——比如說唐玨吧,覺得過不去了,又是孤兒,無依無靠的,所以便走上了絕路。本來我在考慮是不是喬琳和他一起殉情。可是從喬芸的說法來看,喬琳並沒有想死的意思,所以這個問題又值得商榷了。”

“你說得有點道理。”羅飛對小劉最後的分析表示讚同,“作為相依為命的姐妹,喬芸對喬琳應該非常了解,如果妹妹有自殺的想法,那她在情緒上的變化肯定瞞不過自己的姐姐,這個可能性我們暫時可以排除了。”

小劉受到鼓舞,情緒興奮起來,繼續侃侃而談道:“所以我對這件事情的真相,目前有三種分析。第一種可能,像我剛才所說,狄玉安有了自殺的想法,喬芸並不知情,第一次出事,狄玉安是希望兩個人一起死的,但沒想到喬琳死了,他卻安然無恙,不得已,他隻好在表演‘火圈飛越’時製造了第二次事故。”

羅飛擺擺手,暫時打斷了小劉的話語:“這裏麵有問題。根據齊超龍的說法,第一次事故其實並不嚴重,如果防護得當,對車手並不能造成什麽傷害。狄玉安如果真想自殺,采用這個方法顯然是不明智的。”

小劉嘿嘿一笑:“你說的這些我也想到了,我還留著後手呢。先聽我第二種分析啊:第一次事故確實是意外,狄玉安因為受到恐嚇,精神壓力大,以致出現了技術失誤。這次失誤居然造成了喬琳死亡,這使他痛不欲生。所以他在表演時自殺,算是對戀人的一種殉情行為。”

羅飛“嗯”了一聲,未置可否:“那第三種分析呢?”

“那就簡單了,這兩起事故根本就都是意外,和什麽恐嚇、自殺、謀殺啊,都沒有直接的關係。我們啊,就是跟這兒瞎操心呢。”

羅飛禁不住啞然失笑。

“你笑什麽嘛,我覺得是很有可能的。”小劉振振有詞地說道,“畢竟摩托車是掌控在狄玉安的手中,兩次事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那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見羅飛沉默不語,小劉禁不住催促起來:“好了,羅隊。我都說那麽多了,該聽聽你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