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盛夏的龍州市,驕陽似火。在這樣一個炎熱的下午,穿上厚厚的防護服,戴著密不透風的頭盔,並且暴露在毫無遮蔽的體育場,個中滋味可想而知。

張惠勇的內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了,那種憋悶的感覺幾乎要讓他窒息。他隻想讓這一切快點結束,他要離開。

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摩托車如穿花蝴蝶般在體育場內的人工障礙間飛馳著,看台上的觀眾不時爆發出陣陣掌聲。

齊超龍緊張的情緒慢慢地鬆弛下來,他的麵頰上甚至出現了一絲笑容,不過這笑容很快便凝固住了——

在臨近結束的時候,張惠勇出現了失誤:他的摩托車速度忽然減慢,在本該飛躍的最後一個人工土丘上緩緩地停了下來。

這個失誤使得本次表演前功盡棄。在一片噓聲中,張惠勇翻身下車,垂著腦袋向場外走去。齊超龍臉色鐵青地瞪著自己的弟子,不待他走近,憤怒的吼聲已經響起:“渾蛋!你在幹什麽?為什麽刹車?!加速,你該加速衝過去!”

張惠勇摘下頭盔,他的麵色白得嚇人,眼神中則閃動著惶恐的情緒。

“我,我……”他喃喃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什麽我?我看你他媽的是見鬼了!”齊超龍衝上兩步,一腳把張惠勇踹倒在地上。他身邊的助手連忙過來把他拉住。

“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廢物!”齊超龍仍不解氣,恨恨地嘟囔著,“你永遠也比不上狄玉安!”

教練的最後一句話顯然刺痛了張惠勇,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然後轉過頭,向體育場內看去。

狄玉安早已跨坐在摩托車上,整裝待發。紅衣紅車紅頭盔,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分外的鮮豔奪目。

主持人的聲音在體育場上空響起:“下麵將進行的項目是激動人心的‘火圈飛越’,表演者是國內特技界的王牌車手——狄玉安!”

觀眾們齊聲歡呼。狄玉安輕輕轉動油門,讓摩托車發出低沉的吼聲,同時他轉頭四顧,算是答謝和致意。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驕傲和自信,看起來瀟灑至極。

是的,我比不上他……張惠勇淒然苦笑著,暗想:如果我是小琳,我多半,不,我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狄玉安出發了。紅色的摩托車載著紅色的騎士,在經過一段加速後,駛上了傾斜的輔道。油門隨即被轟至最大,摩托車如脫弦之箭一般越衝越高,在離開輔道的瞬間,連人帶車騰空飛了起來!

喧鬧的體育場在這一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盯死了那團紅色。

短短的兩三秒鍾,但時間卻似凝滯一般,顯得如此漫長。

……

尖叫!

爆炸!

一切結束。

……

紅色的摩托車燃起了一團紅色的火焰,紅色的騎士身下則是一攤紅色的鮮血。

齊超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地站在那裏,巨大的驚愕使他暫時丟掉了粗魯的咒罵作風。

張惠勇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然後難以抑製地幹嘔起來。

片刻之後,齊超龍似乎突然想到什麽,他用雙手揪住張惠勇的衣領,麵孔因暴怒而變得猙獰。

“誰?!那個打恐嚇電話的人,到底他媽的是誰!”

正文

為了偵破神秘的連環瘋案,羅飛往雲南邊陲走了一番。在他離開的幾周內,刑警隊陸續又接到一些其他的案子。隊裏的同誌們各盡其責,工作倒也有條不紊。不過羅飛回來的時候,仍有少量難以決斷的疑難問題在等待著他。

這天,助手小劉早早地便來到羅飛的辦公室:“羅隊,二中隊那邊有個案子想請你幫著看一看。”

羅飛接過小劉遞過來的數據,同時微微皺起眉頭:“怎麽?就這麽一點案卷?”

“是這樣的。”小劉解釋道,“這案子二中隊老金他們做了一些調查,覺得不是刑事案件,所以想撤案,但報案人不同意,情緒很大。這樣二中隊也有了顧慮,所以就一直懸著,就等你回來拍板呢。”

羅飛將那些案卷細細地翻閱了一遍。

報案人是漢青摩托車特技隊的教練齊超龍。這個車隊的業務水平在國內算得上是頂尖的了。幾個月前,他們在紐約的國際摩托車特技表演賽上得了大獎,更是聲名大噪,一度成為龍州市各媒體追逐的目標。帶著一種衣錦還鄉的榮譽感,漢青車隊在市體育場安排了一場答謝演出。羅飛本來也很有興趣看一看的,但雲南之行使他的計劃泡了湯。

就是這樣一支王牌車隊,在短短一周內,接連發生了兩起“意外事故”,兩名當家的車手:喬琳(女)和狄玉安(男)先後殞命。

第一起事故發生在市郊的車隊訓練基地中,時間是兩周之前。當時喬琳和狄玉安正在進行雙人車上花式動作的練習。經過一段彎道時,負責駕車的狄玉安忽然出現了技術失誤,摩托車側翻倒地,兩個人同時摔了出去。喬琳的頭盔在這個過程中脫落了,她的後腦重重地撞在了車道外側的防護墩上,這使得她在救護車到來之前,便已經停止了呼吸。

狄玉安在這次事故中雖然沒有受什麽傷,但他最終的歸宿卻比喬琳更為悲慘。幾天後,答謝演出仍如期進行。演出的壓軸節目便是狄玉安在國際大賽上的獲獎項目:火圈飛越。

要完成這個項目,車手首先要駕車高速駛過一段漸高的輔道,在衝出輔道的時候,借助慣性,連人帶車高高飛起,在半空中穿過一個直徑約為五米的大火圈,然後人車分離,各自降落在火圈另一邊的氣墊防護區上。這個項目看起來極為驚險刺激,狄玉安已在國內外巡回演出了數十場,場場好評如潮,然而那天在龍州市體育場,他卻經曆了第一次失敗,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摩托車已成功地飛越了火圈,可是在進行人車分離時,狄玉安出現了重大的失誤。在全場觀眾數千雙目光注視之下,人和車雙雙落在了氣墊之外。摩托車隨即爆炸起火,狄玉安雖然裝備齊整,但髒腑無法承受如此劇烈的震蕩,結果他七竅流血,當場死亡。

刑警隊在狄玉安死後接到了齊超龍的報案。隨即二中隊隊長老金帶人對兩起死亡事件進行了調查。調查結果顯示:兩起事故發生時,不管是車輛和現場設施都沒有被人為破壞的痕跡,也就是說,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這兩起事件會和謀殺有什麽關係。

考慮到特技表演本來就是一項高危的職業,刑警隊便有了撤案的打算。但齊超龍卻不依不饒,在他提出的諸多理由中,有一條也確實讓老金等人頗為躑躅:據說,在兩次事故發生之前,狄玉安都曾接到過神秘的恐嚇電話。

看完這些基本資料,羅飛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而要作出相應的判斷,還需進一步的調查才行。他略斟酌了片刻,對小劉吩咐道:“你準備一下,我們出去,找幾個當事人了解了解情況。”

“是。”小劉毫不含糊地領命而去。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很樂意跟著羅飛一同外出查案,因為每次他都能學到很多東西。

一個小時後,兩人驅車來到了市郊的特技車隊訓練場。工作人員把他們帶到教練辦公室,等待齊超龍到來。

也許是體育工作者的風格,這個辦公室的裝潢陳設顯得非常簡陋。四周牆壁上貼著許多車手的照片,有比賽時的,也有大幅的生活照,雖然淩亂了一些,但也頗能吸引人的眼球。

其中自然有喬琳和狄玉安。羅飛看著照片上的二人,心中隱隱有些發痛。那曾經是兩個如此鮮活的生命,女的俊俏可愛,男的英武瀟灑,在他們的身後,陽光燦爛,生機盎然。

根據案卷上的資料,喬琳二十歲,狄玉安二十三歲,正是最美好的年華,卻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先後魂歸天際——在兩起事故的背後,會不會隱藏著什麽秘密呢?

一聲沉重的歎息打斷了羅飛的思緒,他轉過身,隻見一個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屋中。

這男子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身形強壯高大,一臉的精肉,看起來頗為剽悍。他也在看著牆上的照片,眼神中滿是痛惜和滄桑的感覺。

“是齊教練吧?”羅飛迎上前,打了個招呼。

那男子正是齊超龍,他冷冷地打量著羅飛:“你是刑警隊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這是我們刑警大隊的羅隊長。”小劉連忙過來解釋,“剛剛從雲南回來。”

“哦,連環瘋案就是你破獲的?”齊超龍點點頭,神色略緩和了些,他大手一揮,“坐吧。”

三人分賓主各自坐下,未等羅飛開口,齊超龍已經拍起了桌子:“聽說你們要撤案?我告訴你們,絕對不行!什麽叫意外事故?狄玉安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在他身上一周出兩次意外事故?這怎麽可能!”

“確實有可疑的地方,所以我才會過來。”羅飛坦誠地說道,“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樣的,就是要查出真相。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回答一些問題。”

齊超龍翻翻眼睛看著羅飛:“你問吧。”

“根據我們的調查,兩次事故並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如果這不是意外,那會是什麽原因呢?”羅飛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齊超龍卻“哧”地冷笑了一聲:“如果我能回答這個問題,那還找你們刑警隊幹什麽?”

小劉受不了對方的態度,想要開口反駁時,被羅飛用目光製止了。後者沉默片刻,又問道:“第一次事故時,喬琳死亡,而狄玉安卻安然無恙,這是為什麽?”

“有兩個原因。”齊超龍對這個問題似乎早有準備,不假思索地回答,“首先,狄玉安是駕駛者,喬琳則是在後座上進行一些花式動作的表演。所以在翻車的時候,狄玉安的心理準備會比喬琳更充分,能夠做出自我保護的動作;更為關鍵的,喬琳的頭盔脫落了,這在事故中是致命的。否則的話,以當時的車速,兩個人都不該受到嚴重的傷害。”

“頭盔怎麽會脫落呢?”這是羅飛的專注點所在。

“安全意識!我跟他們強調過多少次,全當成耳邊風了!”齊超龍臉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苦悶表情,“那天剛開始訓練的時候,喬琳甚至連頭盔都沒有戴,後來狄玉安一再提醒,她才戴上。出事後發現,她居然沒扣頭盔的褡褳,你說說,這不是找死嗎?!”

“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嗎?我是指,訓練的時候不帶頭盔。”

齊超龍搖搖頭:“喬琳這孩子還是很聽話的——甚至有些膽小,以前從不犯這種錯誤。可那幾天她不知是怎麽了,總是不戴頭盔,有些反常。”

“還有其他的反常表現?”

“她向我提出過請假,而且是長假。”

“哦?什麽原因?”

“我管她什麽原因!”齊超龍口氣強硬地說道,“直接給她罵了回去。開什麽玩笑,剛有一點成績就擺譜,在我隊裏休想!”

羅飛皺了皺眉頭:“會不會家裏出什麽事情了?你和她的家人溝通過嗎?”

“她隻有一個姐姐,而且她姐姐反對喬琳從事特技表演,和我們基本上沒有來往。你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她的聯係方式給你。”

羅飛看看小劉,後者會意,過去把喬琳姐姐的聯係方式記了下來。

“喬琳和狄玉安是戀人?”羅飛開始下一個問題。

齊超龍咧著嘴,抱怨道:“現在的孩子,管都管不住……這麽小就男男女女的。”

“喬琳出事後,狄玉安有什麽表現?”

“那還用說,整個人都蒙了。有兩天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問他怎麽會出的事,他也說不清楚。”

“既然他是這麽一種精神狀態,你為什麽還要讓他參加危險性那麽大的表演?”羅飛並不客氣的詰問了一句。

“不參加怎麽辦?表演的公告一個月前就發出去了,那麽多人都盯著呢。說白了,大家就是衝著‘火圈飛越’來的,別的項目可以撤,這個項目絕對撤不了。”齊超龍瞪眼看著羅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錯了。在表演之前,狄玉安已經擺脫了那件事情的陰影。如果確實有什麽對他造成了影響,那一定是後來的恐嚇事件。”

“恐嚇事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羅飛凝起了精神,“我看過案卷,那上麵並沒有詳細的記錄。”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齊超龍無奈地攤攤手,“隻是在表演的前一天,狄玉安來找過我,說是有人打電話到他的手機上,對他進行了恐嚇。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羅飛衝對方盯視了片刻:“你又把他罵回去了,是嗎?你根本沒有認真聽他說。”

齊超龍幹咳了一聲,神情尷尬,很顯然,羅飛的猜測是準確的。

“狄玉安的家人呢?他們會不會知道得多一些?”羅飛試圖從另外的方向去尋找突破口,然而齊超龍的回答卻再次令他失望了。

“他是個孤兒,沒有家人。”

“孤兒?”

“是的,我招收的弟子,一般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我撫養他們,同時對他們進行訓練。所以我不僅是他們的教練,也可以算是他們的父親。”齊超龍嚴肅地說道,然後他的臉上流露出一些悲傷,“唉,喬琳和狄玉安,這是我最好的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