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風閣裏,有人正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一片蕭索的秋色。旁邊的案幾上隨意地放了一把大刀。一身簡單的黑衣,雖更襯得他身材挺拔,氣度不凡,卻也落寞無比。

觀風閣正對著樓前的十裏荷花,每有風過,便荷動,葉動,湖水亦動。風本無形,為不可觀之物,但在此處,卻借著十裏荷花成了有形的可觀之物,是名觀風閣。但如今乃是秋天,湖中早已隻剩了一池殘梗,莫說荷花,連荷葉亦也凋謝,便是想要“留得枯荷聽雨聲”亦不可得。西風蕭索,落葉亂飛,放眼但見湖冷葉殘,此處的秋景,反而較它處更為蕭索,故此每到秋天,觀風閣便會閉門拒客。

來人卻一直靜靜地看著窗外。西風冷冷,吹動他衣襟翻飛,他卻似渾然不覺,隻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看出了神。

柳若絲怔怔地看著這個挺拔而落寞的背影,思念了這麽久的人,終於實實在在地站在了自己麵前,一時之間,竟反而不知究竟是真是幻。突然又覺得,這個背影,竟比門外蕭索的秋色更加地蕭索,蕭索得讓她想哭。

來人聽到這邊聲響,終於回過身來,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微微驚喜。

柳若絲緩步上前,仰臉凝視,喃喃說道:“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緩緩伸手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懷裏輕輕磨蹭,隻覺心中有什麽東西越來越滿,越來越滿,突然之間,淚珠一顆顆地自她雪白的臉上落了下來,又一滴滴地落在他肩上。

蕭應寂遲疑一下,終於也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花玉蝶默然站在門外看著他們在裏麵纏綿。她早知這次回來隻怕就會遇見蕭應寂,心裏卻實不願和他見麵,但再怎麽推脫,兩人也終須有碰到的一日。既躲不過去,那便索性上來見見,看看那個女人的兒子,到底是怎生模樣。

她看得片刻,轉身下樓,梅落塵和南宮暮雨果然正在偏廳等候。花玉蝶道:“泰山之事,我是該給你們一個交代。”當下將泰山之事說了一遍。梅落塵神情微震,沉吟不語。南宮暮雨愕然,良久才道:“你可知這樣做有什麽後果?”花玉蝶道:“我知道,冷纖月若死,四大世家和蕭應寂自然更加危險,可是不管有什麽後果,我隻知道這已是我唯一的機會。我絕不能錯過。”南宮暮雨楞了楞,道:“你不惜一切,也要借龍驚非之手殺了冷纖月,到底是為的什麽?”花玉蝶道:“她殺了我娘親。”南宮暮雨一怔,隨即無聲歎氣。花玉蝶道:“可以借刀殺了冷纖月,你不高興麽?”南宮暮雨一呆,道:“你怎知道我也想殺她?”他當然想殺她,如此血仇,他如何不想去報?但花玉蝶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花玉蝶卻沒回答,道:“此事我們瞞不過蕭應寂,為蕭家也好,為你姐姐也好,你若不想他去天山送死,便得想個法子,說服他不要去。”南宮暮雨道:“我哪有什麽法子?”花玉蝶蹙眉道:“沒有法子便想一想,難道你這樣也不願意麽?”南宮暮雨搖頭道:“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花玉蝶停了片刻,道:“好,我去!”南宮暮雨一笑:“自然該你去!這段時間你已經給了我們太多的驚喜了。”

花玉蝶臉色陡變。

南宮暮雨卻不再看她,徑自起身離去。花玉蝶楞了楞,眼圈微紅,黯然低下頭去。梅落塵柔聲道:“暮雨是小孩子脾氣,你莫跟他計較,我勸勸他就好。”

他追上南宮暮雨,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梅落塵正要開口說話,南宮暮雨一擺手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她當然有她的理由。可是有什麽理由不能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我們對她是貼心貼意,她倒好,瞞了我們多少事情?先是武功,再是身份。還有,難道你當真相信那些關於冷家的消息她都是道聽途說來的?隻怕是她一早就已留了心,暗地裏打探好了的,或者說她根本就是早已知道,什麽道聽途說,不過是個托詞罷了。其他不知道的事情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梅落塵道:“你也說了,她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南宮暮雨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她把我們當成什麽了,這也不說,那也不說。若是當真有什麽事情,想幫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梅落塵展顏一笑,道:“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小氣!你放心罷,隻要她人還在這裏,有什麽事情還能當真瞞得過我們去?多加留意也就是了。你呀,也別疑心這個疑心那個的了。這兩年多來,別的不說,她對你如何?有時候隻怕是比若絲對你還好些。以後可莫要像剛才這般對她說話了,我看她剛才傷心得很。”

南宮暮雨微微歎氣,點了點頭。落塵說的沒錯,雖然他也很奇怪,但這兩年多來,花玉蝶對他真心真意的關心體貼,他怎能沒有體會?心裏慢慢平定下來,看了看平靜地站在自己身旁的梅落塵,看著他淡然超脫的表情,心中微微遺憾,這樣的人,姐姐竟是沒有這個福分。

第二日,柳若絲換回紅裝,坐在鏡前仔細地描了眉,在唇上略點了些胭脂,攬鏡自照,果然更增嬌豔,宛然又是三年前嬌媚如花的嬌俏女子。得意一笑,回頭笑問蕭應寂:“好不好看?”蕭應寂站在她身後,點頭道:“好看!”取了梳子替她梳發,問道:“你昨日怎麽穿男人的衣裳?是有什麽事麽?”柳若絲嫣然一笑,道:“我這兩年多來一直穿的男裝。你若是去打聽打聽,蝴蝶劍柳慕雲在江湖上的名頭可不小呢!”心頭突然略覺怔仲,這兩年多來,除了那次對方宇軒使美人計,她再沒著過紅裝。這兩年多來,竟已幾乎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個女子了。

蕭應寂一怔,道:“是為了方便行走江湖麽?還是為了好玩?”他知柳若絲生性貪玩愛鬧,穿男人衣裳並不奇怪,隻是此事偶一為之不足為奇,兩年多一直穿男裝,卻是什麽道理?

柳若絲微微搖頭,反手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臉頰上摩挲,低聲道:“我是為你。”臉上突然一紅。蕭應寂一呆,低頭看著靠在自己懷裏的如花女子,心裏驀然一陣感動,收緊了雙手,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輕輕一句“我是為你”,當中多少情意?!

這世上,終於還是有人肯真心實意地關心他,真真切切地在乎他,什麽都肯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