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絲倒確實是在杭州沒錯,南宮暮雨等人怎麽也找不到她的原因,隻因為如今她真的是在地底下,而且是在極深的地底下,掘地三尺也挖不到的地底下,風滿樓的人找得再天翻地覆,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那日她帶了龍驚非打馬疾馳,一路沿東南方向而去,奔得一個多時辰,微覺疲倦,看看天色漸亮,心想自己二人如今的模樣若是給人瞧見了可不成,六派的人雖然不會即刻向東南方向搜尋,但若是給人發現了自己二人的蹤跡,傳揚出去,那可就危險得很了!當下奔到市集上,買了兩套幹淨衣裳換過了,徑去投宿。這一睡,直睡到日落時分才起來,匆匆用過晚飯,又給龍驚非熬了參湯喝了,將剩下的裝在皮囊裏待用。抱了他出門,見店家和一眾吃客不住拿眼瞧著二人,也不以為意,她以往和龍驚非一起出現時,以二人容貌,盯著看的向來都不少,她早已習慣。

上馬奔得片刻,忽然想得,以自己二人模樣,看的人多,記得的人必也不少,隻須有人想到要往這邊來搜尋,立時便能打聽到自己行蹤,那可糟糕之極了!撥轉了馬頭往荒野山間奔去,心想山間人少,該無大礙。奔得一段,忽見龍驚非微微蹙眉,昏迷中似是極為不安,慌忙去搭他脈搏,隻覺忽快忽慢,混亂十分,嚇了一跳,暗想山間行馬過於顛簸,他如今這模樣可禁受不起,隻得又撥馬往山下行去。

下山之後取出皮囊喂了好些參湯,又停了好一會兒,龍驚非才慢慢平複下來。愁眉不展,不敢再打馬疾馳,小心翼翼行得片刻,忽見前頭好大一間豪宅,雕金砌銀,俗不可耐卻著實金碧輝煌,她一眼瞧過,忽然心中一動,暗想既然要從大道上過,須得好好裝扮一番才是,若坐馬車,不讓人瞧見龍驚非,那便更好。她本是強盜出身,此刻又是夜間,正好動手,當下縱馬奔到門前下了馬,將門一踹,抱著龍驚非便闖了進去,裏麵有幾個護衛,卻哪裏是她對手?三兩下便盡數撂倒在地。一路奔到內院,裏麵的人已被驚動,正亂成一團,她看得一圈,明晃晃的長劍一指,喝問一個土財主模樣的人:“有馬車麽?”

那財主隻道是來謀財害命的,正自屁滾尿流、呼天搶地,聽說是要馬車,一迭連聲亂叫:“有有!有馬車,有金子銀子,有美人,大王要什麽都有!”柳若絲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要馬車就夠了,快些備好!”想了想又道:“金子銀子也放一些,幹糧清水也要,再放一塊墨。”那財主連聲應是,叫人去準備。柳若絲也不理他,徑自往後院最大的廂房裏走去,那財主大驚失色,道:“大王,裏麵沒什麽東西。”

柳若絲哪裏理睬,隻管闖將進去,打開箱子,將裏麵金燦燦的衣裳卷了一大包,正要離去,忽見箱底下放著幾個盒子,心知必是貴重寶貝,哈哈一笑,伸手一並取了,放入包裹。那財主在外麵看見,臉上肥肉一陣亂抖,顯是極為肉痛。

走出廂房,馬車已經備好,寬敞奢華,便和這財主渾身上下一般地金光燦燦,銅臭難忍,柳若絲卻反而歡喜,上下檢視一遍,未見異常,跨步上去,將龍驚非在座位上放好,自己坐在前頭,一揚馬鞭,馬車便急衝而出,沒入夜色之中。

直奔出許久,這才尋了個僻靜之處停下,翻看自己搶來的物事,打開那幾個盒子,果然裏麵珠光耀眼,都是珍珠瑪瑙等物,大喜,暗想這一路下去的盤纏可盡夠了,伸手取出一套勾金描銀、花花綠綠的衣服穿了,衣服太大,便另取一套衣服卷了塞在裏麵,又磨了墨水塗在手臉之上,再取出幾個翡翠戒指戴上,果然便是一個大腹便便的鄉下財主少爺模樣。她瞧著自己渾身上下模樣,不禁失笑,正要去給龍驚非也換過了衣裳,挑揀衣物時忽然發現裏麵竟夾了幾件女子衣飾,不由心中一動。

再上路時車裏的人已經變成了鄉下小媳婦兒,一身惡俗不堪的綠底紅花的絲綢裙衫,臉上紅紅白白滿是胭脂水粉,如今便是和六派人等麵對麵,也決計不會有人認得他出。

一路行來果然無驚無險,雖然也遇見一些江湖人,也果然有人受了六派之托尋找二人下落,卻是誰也想不到這個帶著媳婦兒回娘家的鄉下財主少爺便是柳若絲,車裏那病得要死也土得要死的小媳婦兒便是龍驚非。一連遇見幾撥人馬都是如此,柳若絲放心大膽,當下不再在夜間趕路,如常投宿歇息,日間再穩穩前行。又每日裏拿參湯流水般給龍驚非灌進去,灌了幾日,居然有些起色,情況大有穩定,隻是始終昏迷不醒,她每每歡喜得片刻,便又愁眉不展,長籲短歎,念及那時自己受傷,全仗他以真氣為自己續命,暗想可惜自己不懂龍家武功,無法以真氣助他,玄滅已逝,應寂又不見蹤影,否則以龍家武功之妙,當可一試。

路上打聽到有名醫時,便一一上門求診,無奈龍驚非此症,再有名的大夫也是一般地束手無策,隻道毒入肺腑,無法拔除,隻能用些溫中回陽之藥拖延時日,開了些方子出來,柳若絲心想若說溫中回陽,還有比人參更好的藥麽?試著灌了幾帖不見其效,便不再理睬,仍是每日給他猛灌參湯。

這一日二人在廬州投宿,柳若絲用過晚飯,照例熬了參湯去喂龍驚非,滿滿一碗灌罷,見他呼吸平穩,卻隻是沉沉昏睡,歎了口氣,心想你這模樣,我便是帶你到了那地方又有何用?悶悶不樂,和衣在他身邊躺下,過不多時,便也沉沉睡去。

半夜時分忽然一驚而醒,她怔得片刻,慢慢轉頭看去,對上一雙略顯黯淡,卻仍然十分勾人的眼睛。她看得片刻,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攥緊了不知何時握住了自己的那隻手。

第二日起,龍驚非雖然多數時間仍然昏沉,偶爾也能清醒片刻,有時還會說出一兩味藥名,柳若絲知道是他給自己開的藥,以他醫術,自比什麽名醫之流的要高明地多,便照方抓來煎煮,喂他喝下,有些或珍貴或稀奇古怪的藥物一般藥店無法抓到,遇上了豪富之家便毫不客氣劫掠一番,來無影,去無蹤,不取金銀財寶,隻將所需藥物一包一包地搬走,留著慢慢煎煮。

她素來不慣隨身多帶金銀之物,往常劫得財物之後便扔給梅落塵去處理,如今身邊忽然憑空多了這許多金銀珠寶,一路行去,遇上貧苦人家,便抓盒子裏珠寶大把施贈,沒過幾日便將車上金銀珠寶盡數施舍殆盡,後來便在“抓藥”時也順手摸上幾把金銀之物備用,過得幾日,沿途富豪人家盡皆人心惶惶,不知這劫賊何日會光臨自家,一路之上出動無數公門捕快,卻哪有人能抓到她的蹤影?

如是一路行來,龍驚非雖然仍然虛弱不堪,神智卻漸漸清醒,有時還能靠著她坐一會兒。

一日喝過了藥,閉目歇息一會,忽然皺眉說道:“你這樣子,真醜!”柳若絲笑道:“醜什麽?你如今這模樣美得很麽?隻怕比我還醜些!”龍驚非問道:“幹什麽把我弄成這幅醜樣子?”柳若絲道:“總比被人家認出來的好!我既成了鄉下土少爺,你隻好做個鄉下土媳婦,這才搭配!”龍驚非道:“那也該我扮土少爺,你扮土媳婦兒。”柳若絲正色道:“如今是你趕車還是我趕車?”龍驚非道:“你啊。”柳若絲道:“你見過人家是媳婦兒趕車,少爺躺在裏邊養病的麽?”龍驚非啞口無言,沒力氣瞪她,隻好閉上眼睛不理她,過得片刻,忽然輕輕一笑,輕聲道:“你愛扮少爺就扮少爺罷,反正我也吵不過你,隻好認命啦。”

一路緊趕慢趕,這一日終於回到杭州,也不回風滿樓,駕了馬車徑奔西郊李家廢園,在廢園附近一座古井邊停下,柳若絲掀開車簾,說道:“你在這裏等一下子,我瞧瞧就回來。”龍驚非問道:“這裏是哪裏?”柳若絲一頓,道:“你一直想來的地方。”龍驚非怔了怔,神色慢慢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