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絲柔聲道:“我馬上回來。”躍下馬車,趴在井邊向下瞧了瞧,便一躍而下,直潛入水中,在井壁上摸索片刻,取下發上插著的玉如意,往壁上插了進去,慢慢轉動,過得片刻,隻聽得哢嗒一聲,隨即吱呀呀的摩擦聲響起,麵前的井壁緩緩向下移動,露出一個半人高的水道入口。毫不猶豫爬了進去,水道隻有尺許見方,難以潛遊,索性手足並用往前爬去。爬出盞茶時分,才到出口,撲騰著浮出水麵,四下看去,隻是一片黑暗,取出自龍驚非身上取來的夜明珠,這才看清楚了些,見是一個極大的洞穴,處身之處是洞穴邊上的一個小湖,知道已經來對了地方,略事休息,又往來路潛了回去。

爬出古井,回到馬車旁邊道:“路是找到了,不過是水路,進去要盞茶時分,你成麽?”龍驚非道:“閉住呼吸,那沒什麽,隻是遊不動。”柳若絲道:“那倒無妨,我背你進去便是,你真沒事麽?”龍驚非道:“沒事。”饒是他一向鎮定,此刻也不禁微微有些顫抖。

柳若絲負了他,小心躍下井底,潛入水道,仍是手足並用地向前爬去,這時知道龍驚非不能長久閉氣,在水中久呆,加倍努力快速向前爬去。好容易爬到出口,急急浮出水麵,讓他換了氣,這才托著他遊到岸邊。二人上了岸,取出夜明珠,隻見洞穴極大,裏麵石床石桌等物一應俱全,俱刻得十分精美,擺放錯落,有條不紊,龍驚非道:“這地方真好。”柳若絲道:“這裏原是避難之處,先祖當年早知大難將至,便事先做了準備,誰知後來大難是來了,自己卻沒用上。”

龍驚非微微歎氣,柳若絲也不再說話,扶著他向前走去,不一時便到另一頭,柳若絲在壁上摸索片刻,掀按幾下,仍是取頭上玉如意插入一處徐徐轉動,不久牆壁向兩邊分開,各自向前轉動,麵前現出另一洞穴。

隻見另一端似是個地道,卻已被坍塌下的巨石堵死,巨石前方十幾具胡亂骷髏堆在一處,地上有些砍削下來的石塊石屑,上麵散落著各種兵器。洞穴中間的岩壁前麵另有一具右臂缺失的骷髏盤膝獨坐。

龍驚非一眼看去,毫不猶豫,道:“扶我過去。”柳若絲點頭,扶著他徑直走到獨臂骷髏之前,扶他跪下磕頭,自己跟著跪下,默默磕了一個頭。抬起頭來,瞧了半晌,柔聲問龍驚非:“如今可見到了,可再沒遺憾了罷?”

龍驚非遲疑不答,過得許久,歎氣道:“沒遺憾是沒遺憾了,不過……”不過什麽,卻遲遲不肯說出。柳若絲道:“哼,我知道你怎麽想。”龍驚非道:“你怎知道?”柳若絲道:“我也是這麽想的,自然知道!”龍驚非道:“那你說說看。”柳若絲道:“我沒來之前,原想著這麽一個英雄人物,不但生前風光無限,死的時候有這麽多人為他陪葬,死後還讓中原武林從此無有寧日,這百多年來,龍家子孫和四家後代所流的鮮血,隻怕是可以流成一條黃河了,所以總覺得他應該是高大又威猛,凜然生威,讓人見而生敬,敬而生畏的,誰知道……”

龍驚非接道:“誰知道百年之後,一見之下,也不過就是一具普普通通的骷髏而已!”柳若絲道:“是啊,雖然比別的骷髏高大一些,可骷髏還是骷髏。”又道:“想想這百多年來,我柳家為了當年之事,日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當真是無謂之極!”龍驚非歎氣道:“我原想丈夫在世,當如先祖這般轟轟烈烈才不枉一生,可是現在一看,嗯,底下的話我可不想說。”柳若絲道:“不想說便不要說。”過得片刻,問道:“你可要將他送回飛天島安葬?”龍驚非道:“那是自然,我先祖奶奶念了他一生一世,自然該將他送回合葬。”

柳若絲道:“你說的是。”歎氣道:“我們如今是想象不到了,當年她可真不知是怎樣的錐心泣血呢,若是我,隻怕就活不下去了。”龍驚非道:“她是大仇未報,隻得苟且偷生,若是那時大仇已報,她定然不肯獨活於世。”柳若絲想了想,道:“嗯,多半如此。”瞧著麵前的骷髏歎道:“真想瞧瞧他當年是什麽模樣。”龍驚非道:“這個怕是不成,不過當年之事,興許可以知道知道。”柳若絲道:“是你先祖奶奶傳下來的麽?你快跟我說說。”龍驚非道:“我先祖奶奶可不像你一般沒遮沒攔的,他二人之間的私事,哪肯向人透露一丁半點?我知道的,也都是她身邊的侍女侍衛之流悄悄兒地流傳下來的,隻怕比你多不了多少。”柳若絲悻悻道:“我怎麽沒遮沒攔的了?你知道既然比我多不了多少,那又怎說要告訴我當年之事?”龍驚非笑道:“不是我告訴你,是先祖要告訴你。”柳若絲一怔。龍驚非指著地上道:“你瞧。”柳若絲低頭瞧去,隻見地上隱隱似有字跡,忙將夜明珠移近了去看,果然地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字,她咦了一聲道:“果然有字,你怎知道的?”龍驚非道:“我剛磕頭的時候瞧見了的。”柳若絲道:“是麽?我怎的都沒瞧見。”一麵說,一麵拿夜明珠去照那字。

龍驚非道:“你一直都在盯著先祖遺體猛瞧,哪能見著這字?”柳若絲訕訕道:“也是。”見地上字刻了一大片,有些許被龍驚非跪住了,當下扶著他挪到一邊,一起去看那字。隻見起首便寫著:“吾龍天隨,驪山人氏,少懷大誌,及長彌堅,又遇傾世紅顏,遂立天下之誌,逐鹿中原七年,萬事盡備,惟欠東風,奈何竟於成事前夕,庚申年中秋,遇伏於此,天人永隔,霸業全消,空負絕藝,永沉地底,又念吾一死,吾妻方氏勢難幸免,龍氏一門,亦就此而滅,此仇此恨,再無昭雪之日,思之慘然,憤懣滿胸,乃詳記吾生平諸事,使後人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