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每年到這杭城來尋花探幽的文人墨客和追名逐利的巨商富賈也不知凡幾。這些人未必都知道杭州西湖,卻必定知道西子湖畔正麵對著十裏荷花的風滿樓。但知道歸知道,很多人終其一生也不見得有機會可以到風滿樓裏見一見樓子裏美色動杭城的姑娘們,最多隻能守在門口看一看姑娘們偶爾出入時纖美的身影,然後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一番而已。

名滿天下的風滿樓,集中了杭城最美麗的女子。這些美麗的少女們,不僅個個能歌善舞,而且極具才情,或琴或棋,或書或畫,各擅勝場,不但令一般的青樓女子相形見絀,便是普通的大家閨秀也是黯然失色。

風滿樓裏有兩大紅牌,迎風嬌俏,歌藝天下絕,弄雪清麗,舞藝蓋杭城,這二人也不知牽惹了多少相思。但風滿樓裏最有名的,自然還是如今的當家花玉蝶。風滿樓原是柳若絲所開,無奈她生性太過散漫,兩年前帶了花玉蝶回杭城之後便將風滿樓扔了給她打理,自己瀟瀟灑灑當她的俠盜去了。

見過花玉蝶的人,對她有八字評語:晨花照水,弱柳扶風。柳若絲原本自負美貌,最喜和人比試,見過花玉蝶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閉上了雙眼,從此絕口不提此事。當年她初來風滿樓之時驚動杭城,萬人空巷,無數王孫公子、名商富賈爭相求見卻不得其門而入,風頭之盛,一時無倆。

但風滿樓雖負盛名,客人卻並不算太多。要進風滿樓並不是有錢就可以的,還得看姑娘們讓不讓進,進門之前要先投帖,姑娘們點了頭,才可登堂入室。風滿樓是一個歌舞坊,不是青樓。樓子裏的姑娘們會為客人清歌弄舞,也為客人斟茶倒酒,陪著吟詩作曲,卻不提供其他的服務。當然,若是有兩情相悅的,樓子裏當家的也絕不攔阻。

如今已是秋天,風滿樓之前的湖麵上自然早已沒了十裏荷花,也還未到桂子飄香的時節,湖底下卻已開始有鮮嫩嫰的菱角成熟。

這日黃昏時分,一葉輕舟自離風滿樓不遠處的碧綠湖麵上悠然**將過來。船上共有三人,撐船的是一名青衫男子,淡定從容,容顏清美,二十四五歲年紀。另二人是女子,一個十七八歲年紀,長得極是嬌俏可愛,手中捧了一堆菱角嘎崩嘎崩吃的正香,正是柳若絲身邊的迎風,也是昨日那叫迎兒的丫頭。另一名少女年紀稍長,雪膚雲鬢,眼波流轉,秀麗絕倫,一眼看去,幾讓人疑非塵世中人。

迎風吃了幾枚菱角,忽然放聲唱起歌來:“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聲音又嬌又柔,唱得甜美無比。

此時正是初秋,荷花盡謝,她這詞唱得倒也應景,隻是她模樣歌聲都過於甜美,未免和詞中淒婉幽怨之致不符。那絕美少女啐道:“小妮子什麽事也不懂,唱什麽芳心苦?你呀,唱唱什麽西湖好,江南好的就好了。”聲音清麗,有些飄渺,竟似帶了絲絲縷縷的花香。她也真的姓花,這少女,正是風滿樓如今的當家花玉蝶,年方十九。

青衫男子也笑道:“還有,你手裏捧著的也不是那紅衣脫盡芳心苦的苦心蓮子,是鮮嫩嫰正好吃的菱角!”迎風呸了一聲,拍著胸脯說道:“你們兩個就是那什麽眼看人低,我迎風可是風滿樓的兩大紅牌之一,貌美無倫,歌藝無雙,唱什麽歌兒不好聽?我便是唱蓮花落……”花玉蝶大笑道:“你便是唱蓮花落,也是乞丐堆裏唱得最好的!”

迎風狠狠瞪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大笑,剝了幾枚菱角高高拋起,伸嘴去接,無一落空。花玉蝶搖頭大歎,道:“女孩子家,你也斯文一些,吃相難看成這樣,小心嫁不出去!”

迎風不服,隻是她接了一嘴的菱角,一時說不出話,隻得先快速咀嚼幾下,努力咽下,這才道:“我這哪裏就叫不斯文了?比我更不斯文的,你們又不是沒見過!”這話一出,三人一起大笑。青衫男子好容易止了笑,勉強開口道:“其實她不說話時,倒是頗有大家閨秀風範,隻是一開口,不免原形畢露。”

迎風忽然指著一處方向大笑叫道:“那不說話時頗有閨秀風範的人來了!”另兩人一起轉目看去,果然隻見一名白衣人已出現在對岸下遊,正遠遠叫道:“等等我!”足尖一點,直掠入湖中,但其時她與小船至少也隔了三十餘丈的距離,憑她再好的輕功,又怎能一掠而過?

碧波之上白衣翩躚,瀟灑如神仙。無奈她掠出十幾丈身形便開始下落,眼看就要落到湖裏,忽見她足尖在湖麵上輕輕一點,身形複又拔起,再往小舟掠來。原來荷花雖早已枯萎,卻還剩了些須枯梗零星散布,她方才那一腳便是點在一枝枯梗之上。原本枯梗極脆,難以借力,但她輕功高極,卻是無妨。

這一次隻躍出了十餘丈,但離小舟的距離也隻剩下六七丈,隻須再借力一次便可趕上還有餘。

迎風眼睛一眨,忽然拍手笑道:“落塵你快些撐船,咱們試試若絲姐姐的輕功究竟好到什麽程度?”她說的落塵自是那青衫男子,梅落塵。花玉蝶大笑。梅落塵失笑道:“偏你這小鬼這般促狹!”話雖如此說,手中竹篙卻果然用力一點,那船便在湖麵上急速滑行了開去。

柳若絲一呆,她本已追到,不想小舟竟會忽然滑開,隻得急忙在一枝枯梗上一點,複一掠十丈往小舟追來。但梅落塵竹篙一點,小船也是滑行十丈左右,她數次縱躍,始終追趕不上,心中氣惱,幾乎便想大罵,但此刻正自提氣縱掠,卻是不敢開口,隻得拚命追趕。但她這般縱躍最是耗力,她躍得六七次,氣力使盡,眼見得這回真真正正要成落湯雞,忽然那小舟往自己這邊急速**了回來,跟著一根長長的竹篙遞了過來在自己足底下一挑。她借勢輕輕一躍便到了船上。

她喘得幾口氣才開口罵道:“三個天殺的短命鬼!我平日虧待你們了麽?這般害我!這是要謀財還是要害命?”又轉向梅落塵道:“她們胡鬧也就罷了,落塵你居然也跟他們一般,也不想想我們是多少年的過命交情,你於心何忍!”梅落塵笑而不答。

迎風格格笑道:“若說謀財害命,這事兒最拿手的似乎不是我們!”柳若絲斜她一眼,道:“是我!”忽然抓起一把菱角,以暗器手法接連向三人襲去。三人齊聲驚呼,急急騰挪閃避,不想身在小舟,雖然躲開了“暗器”,但縱躍之時使力不均,幾乎將船踹翻。梅落塵慌忙使竹篙用力撐住,大怒喝道:“你再這般胡鬧,罰你十日不許喝酒!”

柳若絲嚇了一大跳,道:“罰我不許吃飯成不成?”

花玉蝶拍手笑道:“罰你不許吃飯,你便順理成章拿山珍海味當飯吃了是不是?落塵莫要理她!最好罰她百日,活活憋死了她!”梅落塵但笑不語。柳若絲道:“玉蝶姑娘!我又怎麽得罪你了?竟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