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趙靈兒已近臨盆,雖然聖姑事前已吩咐再三,告知他隻要生下孩子之後,趙靈兒便能清醒無恙,不必再花如此多的真氣護住胎兒,李逍遙卻還是擔心不已。

待在產房外的李逍遙,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能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就連阿奴都被聖姑趕到了房外,不讓她進來看產褥的血穢。阿奴多少有點不滿,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回過頭來問李逍遙:“怎麽還沒生出來?怎麽這麽慢?可真急死我啦,逍遙哥哥,難為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李逍遙筆直地坐著,動也不動一下,雙眼倒是瞪得很直,像想要把那扇門給瞪穿一樣,至於阿奴說了什麽,他好像全沒聽見。

阿奴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推李逍遙,道:“原來你比我還緊張!”

李逍遙看了她一眼,道:“哪有?”

李逍遙話雖這麽說,但他的兩手卻都握成了拳,緊緊地貼在腿上,身子更是僵得不得了。阿奴忍不住蹲在他麵前戳了戳他,道:“喂,你全身都快變成石頭了,還說沒有。”

這時門突然打了開,李逍遙連忙起身,起得太急,椅子不隻是被掀翻,而是摔出了老遠,向聖姑問道:“生了?”

聖姑奔出來拿了件晾在旁的幹布,道:“快去廚房提熱水來!”

“馬上來!”李逍遙往廚房奔去,伸手就去取大壺,登時被燙得哇哇大叫,摔了手拚命吹氣。

阿奴笑了一聲,輕巧地提起熱壺,道:“還是我來吧!”

阿奴提著水壺快步來到門邊,聖姑一伸手就接了進去,阿奴忙道:“也讓我幫幫忙吧……”

聖姑瞄了她一眼道:“閨女不能看這些!”

她就要進去,阿奴又硬是擠開門縫,問道:“生了沒?還要多久哇?”

聖姑道:“還要好久哩!”

說這便“砰”地關上門,阿奴隻好無聊心急地又在外麵亂晃,她是最等不得的,偏偏別人生孩子,是她急也急不來的事。

李逍遙一下子往前走,一下子又退回來,不知道想幹什麽,偏又不承認自己緊張,阿奴看得好玩,笑道:“逍遙哥哥,你怎麽不坐下來?跟頭熊似的!”

“我哪有?我坐!”

李逍遙一屁股就往方才的位置坐下,當然椅子早就被他自己掀飛開老遠,這猛然一坐,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哇!”

李逍遙慘叫一聲,饒是他武功蓋世,此刻也著實狼狽。阿奴笑道:“呦,李大俠,你中暗器了嗎?”

李逍遙跳了起來,道:“沒事,我沒事。”

此時,產房中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聲,李逍遙和阿奴都趕到門前,同時大聲問道:“生了嗎?”“生了沒有?”

他們追問了好幾聲,門內都沒有任何回音,李逍遙和阿奴不禁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隨便闖進去。

嬰兒哭聲又響,李逍遙和阿奴確定沒聽錯,兩人都趴在門上不停問道:“生了沒有?”“聖姑說話啊!”

門又是猛然地打了開,李逍遙和阿奴都差點摔入門中,兩人抬頭一看,聖姑手中抱著小小繈褓,俯視著他們,道:“當然是生了,不然會是誰在哭?”

“果然生了……”李逍遙喃喃說道,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生了幾隻?”阿奴也連忙問。

李逍遙道:“你怎麽這麽問?那可是我的孩子耶!”

阿奴連忙道:“不好意思,我養小動物養慣了,聖姑,生的是男是女?”

聖姑把那繈褓遞到他們眼前,笑道:“瞧這小臉,你們說是男是女?”

紅撲撲的嬰孩張著沒牙的嘴輕微地叫著,緊閉的眼睛和圓圓的臉蛋,都讓李逍遙和阿奴看呆了,過了半晌,阿奴才道:“怎麽……像隻牛蛙?”

聖姑哈哈笑道:“剛出生的娃娃都是這樣的,過兩天就美啦,是個女娃娃。”

李逍遙大喜過望,這時,聖姑背後的床榻傳出輕微的呻吟,道:“孩子……給我……看看……”

聖姑把那繈褓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戰戰兢兢地接住,才發現原來那麽小,兩隻手去捧都怕會從手縫中掉下來;而且那麽輕,輕得怕一捏就碎了,輕得就連捧在懷中都覺得還不真實。

聖姑把嬰孩給他,就是要他親自拿到趙靈兒身邊。這麽久以來,趙靈真的清醒了,這更讓李逍遙感到這一切都美好得那麽難以想象。

他走到趙靈兒床邊,趙靈兒看著他,虛弱的臉上出現的卻是最堅強的微笑。

李逍遙無法控製地湧上熱淚,幾乎看不清眼前的種種,他輕輕將嬰孩放在趙靈兒身邊,撫摸著她汗淋淋的臉,哽咽地說道:“苦了你了。”

趙靈兒伸出冰冷潮濕的手,撫著李逍遙的臉,微笑不語。她的溫柔,撫觸著李逍遙的手,都已不隻是往日那多情的少女而已,而是更多、更多的什麽。

阿奴看著他們,李逍遙、趙靈兒,還有躺在他們中間的小女嬰,像是有一張看不見的網,把他們三個人罩住了一樣,那是一張沒有人打得進去的網,三個人就像一個人一般。

幾日以來,有火麒麟角與鳳凰蛋殼之助,趙靈兒果然複元得很快,已能坐起,與眾人有說有笑了。那日趙靈兒抱著女嬰,李逍遙和阿奴在床側逗著嬰孩,看女嬰哇哇大哭也覺得有趣。聖姑說得沒錯,過幾天之後,女嬰的輪廓漸漸明顯,已沒人說她像牛蛙,倒是猜起她的鼻子像誰,嘴巴像誰了。

李逍遙道:“靈兒,你瞧,她長得好像你呢!將來一定也是大美人。”

趙靈兒笑而不語,阿奴道:“小寶寶要叫什麽名字?你們想好了沒有哇?”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想了好幾個,你們都說不好,名字真是難想!”

阿奴道:“這是要叫一輩子的,當然要好好想想。”

李逍遙道:“靈兒,你說叫什麽名字好?”

趙靈兒輕摸著嬰孩,低眉沉思著,一會兒才道:“我不久前想了個名字,不知好不好,但我很想這麽叫這孩子……”

李逍遙道:“什麽名字?你想的一定很好,快說啊!”

趙靈兒道:“就叫‘憶如’,你說好不好?”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當初若非月如姐姐舍命護著我,我也沒命生下這孩子。這孩子能出世,是月如姐姐犧牲了性命換來的。我希望月如姐姐在天之靈,能繼續庇護著孩子平安長大……”

李逍遙不禁對趙靈兒的心胸與善良,感激而且感動。他握緊了趙靈兒的手,道:“嗯,就叫憶如,真是個好名字。”

聖姑也正好端了滋補之物,進來讓趙靈兒服下,李逍遙道:“聖姑,靈兒給孩子取了名,叫做憶如。”

聖姑笑道:“好名字,林月如姑娘會很高興的。”

李逍遙與趙靈兒同時想起林月如已經逝去,徒留屍體,人死無知,不可能知道兩人的心意,都不禁感傷之極。

聖姑道:“靈兒,你的功力和體力應該已經複元得差不多了吧?”

趙靈兒點點頭,道:“是的,已複元了七八成,多謝聖姑。”

李逍遙也道:“若非遇上聖姑,我們一家絕無法團圓,聖姑的恩德,逍遙與靈兒萬世都不足以回報。”

聖姑笑道:“嗬嗬……說這些做什麽?要怪就怪那多事的劍聖把你們塞給我,我不買他個麵子成嗎?”

李逍遙和趙靈兒這才明白,在鎮妖塔是獨孤劍聖出手救了他們,心中都感慨不已。剛才的話,聖姑隻是開了個玩笑,而說的獨孤劍聖,李逍遙自然就想到劍聖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月如的父親林天南。要如何讓林天南知道林月如的死訊,還是讓李逍遙心頭非常沉重。

趙靈兒服過了湯藥,眼皮有些沉重,阿奴替她抱起了李憶如,眾人都出了房間,讓趙靈兒安歇。

到了大廳之後,聖姑才說道:“李逍遙,你若是真想謝我,就替我跑個腿吧!”

李逍遙忙道:“隻要是您吩咐的,晚輩當然萬死不辭。”

聖姑道:“也沒那麽嚴重,不過是跑個腿,要不是我最近風濕又犯了,這兩腿跑不動,我就親自出馬啦!”

李逍遙道:“是要晚輩到何處辦事?請聖姑指示。”

聖姑說道:“你替我走一趟試煉窟,去抓來三十六隻傀儡蟲。”

抱著李憶如逗玩的阿奴聽到此處,不禁抬起頭來專心地看著聖姑。

李逍遙問道:“試煉窟的路怎麽走?”

聖姑道:“我的屋後有一條小徑,你沿著小徑一直走,可以看到一處深穀,那深穀就是試煉窟。這穀中的洞窟內毒蟲遍布,是我們巫師經常采集煉藥之處。你抓到三十六隻傀儡蟲之後,可要盡快回來,千萬不要貪功戀戰。”

李逍遙問道:“貪功戀戰?那裏還有什麽要我戰的?”

聖姑道:“沒什麽,總之萬一你不小心被困在洞窟中的話,記得用土靈珠,就能脫身了,莫要逞強。你現在可不是光棍一條,而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做事可不能這麽不顧頭尾的。”

李逍遙道:“聖姑教訓得是,我取了傀儡蟲之後就回來。”

阿奴驚異地看著李逍遙,道:“你有土靈珠?你怎麽會有土靈珠?”

李逍遙沒回答她。其實五顆靈珠都已在他身上,當初在殺了赤鬼王之後,得到土靈珠,接著又接二連三地由毒娘子之處得到雷靈珠,金翅鳳凰巢中拿到風靈珠,麒麟老人給了他火靈珠。萬事皆備,隻缺了最重要的水靈珠,現在也在回到過去之時帶回來了。

這五顆珠子已在他身上,但是他遲遲不說,是因為五靈珠茲事體大,在趙靈兒沒有完全複元之前,他總感到不該隨便說出去。萬一趙靈兒身體康複,那時她有了五靈珠,是否意味著趙靈兒肩上負起了曆代女媧後人應該負的責任?

這一點讓李逍遙完全不願去想這五靈珠的事。

如果能自己與趙靈兒相守終生,不是很美好嗎?可是白苗與黑苗之間的自相殘殺,趙靈兒是不可能不去製止的,萬一出現了意外,兩人的幸福呢?

在未能解破心中的苦惱之前,李逍遙根本就不想提到五靈珠的事。但聖姑既然知道了,李逍遙也隻好默認。

阿奴道:“李大哥,我也要隨你去試煉窟,抓傀儡蟲!”

李逍遙道:“這很危險……”

阿奴道:“我不怕,再說你有土靈珠啊!”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成了,你還是好好地留在這裏吧!”

不管阿奴怎麽求,李逍遙都沒肯讓她跟,聖姑看了阿奴一眼,倒是沒說什麽。

深夜,趙靈兒自熟睡之中醒了,看見李逍遙下了床,背對著她,走到桌邊似乎正在拭劍,將劍鞘上的佩戴結了起來。

趙靈兒惺忪地問道:“逍遙哥哥,你要去哪裏?”

李逍遙轉過身來,走到床邊,輕撫著她的臉,柔聲道:“我哪兒都不去,你睡吧!”

趙靈兒對他微微一笑,兩手握著李逍遙的手,閉上了眼,不久便又沉沉睡著了。

李逍遙抽出手來,無聲地取起桌上的劍,走了出去。

聖姑已繪了傀儡蟲的樣子給他看,路途又那麽容易,應該一夜足以往返,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李逍遙照著聖姑的指示,沿著後山小徑走,一路上十分平靜,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突然空中傳出一聲尖哨,聲音十分短促。緊接著遠方也傳出了一樣短促的哨音,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像是鳥鳴呼應。

李逍遙猜出是有人以哨音傳話,暗自提高了警覺,此處離聖姑所居之處不遠,如果有人埋伏在此,那麽很可能是要對靈兒或聖姑不利的人。仰頭望去,樹梢間茂密幽暗,連綿不絕的樹影交錯,任何人藏在樹椏間都很難被看見。

李逍遙繼續往前走,短促的哨音果然又響了起來,李逍遙聽音辨位,縱身一竄,便躍上了高枝,一劍刺向傳哨之處。但聽一聲苗語驚呼,接著便是四處枝葉**,李逍遙的一劍尚未刺至,便感陰風撲麵,李逍遙及時倒轉去勢,翻身落地,而大量射來的牛毛毒針也全釘入了樹幹之中,在月下閃著藍慘慘的光芒。

李逍遙一落地,便聽尖銳急促的傳訊哨音急響,接著數道白衣人影落了下來,包圍住李逍遙,手中彎刀也全指著他。

其中一名男子以漢語喝道:“什麽人?竟出手傷人!”

李逍遙冷冷地說道:“你們又是什麽人?”

那苗兵道:“你瞎了眼,不認得兵衛?我看你雖是漢人,卻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一聲呼嘯,往李逍遙攻來。三四把彎刀由各個不同方位同時劈向他,李逍遙左躲右閃,以劍鞘接下了數刀,靈活地在眾人之間遊走閃避。這幾人態度如此明白,並不像偷偷摸摸的暗殺之徒,李逍遙立刻知道這其中必有誤會,隻是自己一開始就設了防人之心,出手欲傷其中一人,因此才會不由分說地動起手來。

李逍遙隔閃著眾人的刀勢,劍始終不出鞘,以免殺傷了人更難解釋,他一麵遊走於眾人劈劃猛攻之間,一麵說道:“請稍等!我不是奸細,我隻是要往前去而已……”

“還說你不是奸細?”會漢語的那人喝道,攻勢更加狠厲。

那幾人快刀猛攻,竟帶不到半片李逍遙的衣角,眾人沒想到他武功如此高強,其中一人躍了出去,口中發出更急短的哨音。李逍遙暗急,知道他必是召喚幫手,對方人一多,恐怕更不可收拾。無奈之下,李逍遙隻好道聲:“得罪!”

他身如灰貂,奔竄之際幾下疾點,已點住了眾人穴道,眾人登時腿酸手麻,軟倒在地。遠方又傳出苗語叱喝,喝聲登時就趕近了:“什麽人?”

“有人闖過來啦!”

李逍遙原本不懂苗語,是這近個把月來,阿奴無事教他了一些,因此李逍遙略懂些苗語,隻是並不流利。這幾句呼叱,他還聽得懂。

那些苗兵趕過來,見到兄弟們都軟癱在地上,不知是中了什麽套,紛紛揚著刀對李逍遙大呼小叫。

李逍遙忙道:“我不是奸細,我隻是過路的,一時不查,得罪了各位。”

懂得漢語的那人一怔,將李逍遙所說的話在以苗語對大家說了一遍,領隊者也懂漢語,神色略緩,道:“你深更半夜,走這偏僻的山路,未免十分可疑!”

李逍遙不禁想:“你們一群人深更半夜,在這偏僻的山路埋伏,不是更可疑嗎?”

但他不想惹事,態度也自然較客氣,道:“我要往山裏趕路,采藥救人。”

那隊長追問道:“你要什麽草藥?治什麽病?”

沒想到他們會追問下去,看來盤查的會非常嚴密,李逍遙不知將傀儡蟲之事說了出來,是否會壞了聖姑的事,因此一時之間,沉吟難答。

隊長見他支支吾吾,認定了他是在說謊,大聲道:“還說你不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立刻擺出陣仗,張網分立各個方位,李逍遙怒道:“這座山是你們的嗎?為何別人深更半夜來走,就要讓你們抓去?”

那隊長道:“這裏是苗族的地麵,我們本當有權抓你!”

李逍遙冷笑道:“倒看你們有多少本事抓人!”

隊長一聲長呼,陣勢便向李逍遙包攏,李逍遙往左奔去,隊長一呼,眾人便往左邊張網籠下,不料李逍遙往後點了兩步,又站回原位,輕易朝空出的右邊退出。

隊長發現李逍遙的聲東擊西,連忙急呼變陣,眾人迅速奔馳,並未直接包往右邊,整個陣法一變,竟又將李逍遙困在中間。李逍遙冷笑一聲,道:“誰說破陣一定要逃出去才能破?”

說著,他足尖一點,躍上高處,隊長不敢讓他脫出,也急呼眾人躍上,眾人同時以輕功飛上高枝,分據要點,卻因在枝椏間立足點有限,不像在地麵上那樣靈便,因此陣勢反變得危危顫顫。隊長沒想到會冒出這樣一個對手,除了武功高之外,又如此機智,心中忐忑叫苦,暗想:“黑苗竟有這樣高強的奸細,白苗族怕要全無生機了!”

那隊長大聲道:“這位朋友,你也是漢人,難道你不知道黑苗人如何殘殺同族?你武功如此高明,何苦不知自愛,助紂為虐?”

李逍遙哭笑不得,想道:“我助什麽紂,為什麽虐?”但他知道這名隊長此時開口,是已承認了對付不了他,有意以道理勸自己退回去。若自己真的是黑苗奸細,那隊長說這些也根本沒半點用處。

李逍遙道:“我說過你們誤會了,我隻是要往前去而已,又不礙著你們的事!”

隊長道:“前方什麽也沒有,你說你需要什麽藥草?”

李逍遙道:“前方既然什麽也沒有,你們有為何攔著不讓人走?”

隊長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是白苗的地麵,大王就是這麽吩咐的。這座山穀暫時封閉,閑雜人等不得近入。等到我們任務完成後,這位朋友你才可以通行。”

李逍遙道:“你們任務何時完成?”

那隊長道:“這我不能說,我也不知道。”

李逍遙怒道:“萬一十天八天呢?是不是我就得等十天八天?”

那隊長道:“沒錯,總之現在絕對不能放任何人過去!”

“豈有此理!”李逍遙怒道,這回便不再與他們客氣了,他一聲輕喝,長劍出鞘,真氣貫在劍上,禦劍飛了過去。

隊長見他禦劍而去,大驚失色,叫道:“他……他會禦劍術!他會禦劍術!”

眾人也都詫異萬分,在苗族的傳說中,十年前就是一位精通禦劍術的高人救走了被囚禁在地牢裏的巫後。他們從未見過懂得禦劍術之人,此時竟出現在他們麵前,所有的人都隻能長大了口,瞠目結舌地目送著李逍遙消失在天邊。

李逍遙雖能禦劍飛趕,卻不敢太過於離開小路,以免找不到試煉窟。

見甩開了眾人,李逍遙便禦劍落地,沒想到一落到地麵上,劍都還沒收回,又聽見幾聲急呼,數名苗兵自空而降,手中還拉著結陣絲索,登時在李逍遙上方張出了天羅地網,包圍住他,絕不讓他再前進半步。

李逍遙也不禁吃驚,白苗在這條山路上布下重重關卡,難道這條路真的這麽重要?

“你就是意圖闖入之人?”一人冷冷地問道,聲音卻十分甜美。

李逍遙見了她,一時之間喜憂參半。那人不是別人,居然正是蓋羅嬌。自己在大理城內鬧的那一場,不知蓋羅嬌作何感想,萬一她把自己當成專找麻煩之人,現在李逍遙就該不好辦了。

蓋羅嬌見到李逍遙,也吃了一驚,道:“你……”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是我。”

“你怎會……硬要闖進來?”蓋羅嬌十分不解。

李逍遙道:“我要替聖姑取些東西,無奈非走這條路不可。”

蓋羅嬌半信半疑,道:“是嗎?聖姑怎麽不親自說?你又怎麽不對前麵的衛兵說?”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我怎知道他們是什麽來曆?哪能隨便說?”

蓋羅嬌道:“聖姑沒親自來取,應該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李公子,你還是請回吧。”

李逍遙更是不悅,道:“為何此路就是不能前進?你總得要說出個理由來呀,否則實難從命!”

蓋羅嬌俏臉一沉,道:“李公子,此事關係白苗存亡,還請您自重!”

兩人話越說越僵,眼看又要一言不和,這是背後傳出阿奴的叫聲:“逍遙哥哥……你等等我!”

蓋羅嬌眺望著李逍遙後方的路,阿奴輕捷的身子已奔了過來,見到蓋羅嬌也在,嚇得頭一縮,又要退回去。蓋羅嬌道:“阿奴!你還不過來!”

阿奴吐了吐舌頭,走上前來,笑著道:“師姐,你在這裏幹什麽?我一路見到好多人擋著哪!”她一抬頭見到連天羅陣都擺了出來,不禁變色,道:“師姐,你這是做什麽?這個陣可會殺人的哪,你擺了陣對付誰呀?”

蓋羅嬌道:“誰走上此路,看見我軍機密,就對付誰。”

阿奴急問道:“什麽機密?逍遙哥哥,你看見了沒有?”

李逍遙搖了搖頭,阿奴道:“師姐,你還快撒了陣!”

蓋羅嬌道:“為了謹慎起見,還是不能就這樣放了他。”

阿奴急得直跺腳,“我叫你撒了這陣!什麽機密這麽重要?”

蓋羅嬌自然不會輕易就說,她問道:“你這個把月可也夠了沒有?族長要我找機會把你抓回去,好好罰你。”

阿奴道:“我……我沒到出去野啊,這個月來我天天都在聖姑那兒,哪裏也沒去。”

蓋羅嬌瞄了李逍遙一眼,又問阿奴道:“是嗎?那我問,是聖姑叫李公子到這裏的嗎?”

阿奴道:“是啊,聖姑要逍遙哥哥去試煉窟,幫她抓三十六隻傀儡蟲。”

一聽阿奴答得這麽快,蓋羅嬌這才“咦”地一聲道:“真的是聖姑要你來的?”

阿奴道:“當然!不然逍遙哥哥闖這條路做什麽?”

就算蓋羅嬌不相信李逍遙,阿奴她可不能不相信,遂說道:“唉!不是要刺探機密的,那就好。撤出!”

一聲令下,張結在高處的絲索登時全收了回去。阿奴關心地問道:“逍遙哥哥,你沒有事吧?”

李逍遙道:“沒有,虧得蓋大姐還沒動手。”

阿奴道:“究竟是什麽事這樣機密?經過都不行?”

蓋羅嬌見四下無旁人,才道:“這實在是天大機密,咱們在這裏圍捕五毒獸之事,絕不能泄露出去的。”

阿奴眼睛一亮,道:“你們正在捕捉五毒獸?我也來幫忙好了!”

蓋羅嬌道:“這不是玩的,你還是別鬧了吧!你若有什麽意外,我如何跟族長交代?”

李逍遙也道:“阿奴,若有其他路可通往試練窟,我們就走別的路吧!別妨礙蓋大姐了。”

阿奴望著李逍遙,道:“我知道別的近路,你讓我跟你去,我就帶路!”

李逍遙歎了口氣,道:“你都跟來了,我能不讓你帶路嗎?”再說,李逍遙權衡了一會兒,認為讓阿奴跟著自己,總比讓她去鬧蓋羅嬌好。

阿奴喜上眉梢,挽抱住李逍遙的手,笑道:“那咱們走吧!”

“且慢!”蓋羅嬌叫住了他們,道:“阿奴,聖姑要你們收集三十六隻傀儡蟲,有什麽用處?”阿奴道:“聖姑就是這麽說,我也不知有什麽用。”

蓋羅嬌道:“要湊齊三十六隻傀儡蟲,可不是小數目……真是奇怪了。”

阿奴道:“總之,聖姑大概有急用吧!”

蓋羅嬌想了半天,想不通聖姑突然要這種操縱屍體之物的目的,抬眼看了看阿奴,才突然以苗語說道:“少主,你可知這漢人是有妻室的人?”

阿奴臉一紅,放下了挽在李逍遙臂上的手,李逍遙沒聽懂蓋羅嬌的話,因此也不知阿奴為何突然間大是尷尬。

蓋羅嬌說道:“你帶著他硬闖入麒麟洞、神殿,這已犯了死罪,是什麽原因讓你這樣幫他?阿奴,你自己腦子可得清醒點!”

阿奴臉更紅,卻性子發作,惱羞成怒,道:“你別管我,我就是愛幫他,我幫他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

蓋羅嬌道:“最好不是,你別忘了他的妻子是公主殿下,你這樣纏著他胡來,若隻是好玩就罷了,若你敢胡思亂想,不要說是你自己不得好結果,族長也不會在容你妄為!”

這番嚴厲的話,毫不拐彎抹角,句句打入阿奴的心中,阿奴咬緊了唇,深吸了口氣,顫聲說道:“妄為又怎麽樣?”

沒想到話一出口,她眼淚便湧上了眼眶。李逍遙聽不懂她們在吵些什麽,但見阿奴突然間哭了,也知道蓋羅嬌一定是為了自己的事罵了阿奴。他在大理國連闖兩處禁地,就算蓋羅嬌不說,李逍遙也知道不能善了。

李逍遙拍了拍阿奴的肩,對蓋羅嬌說道:“蓋大姐,你別怪阿奴,使我求她幫忙我,若冒犯了族規,也該是我的罪責,與阿奴無關。”

蓋羅嬌苦笑了一下,道:“李公子,你真是有情有義,不枉費阿奴幫你一場……唉!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害苦了她。”

李逍遙不解其意,阿奴臉卻更紅,道:“別理她亂說,我們走吧!”

她一拉李逍遙,快步走離了小徑,李逍遙以前走過此路,知道前麵好像是個絕崖,連接著兩邊的吊橋危危顫顫,頗為不穩。

看來阿奴是要帶他走那條路,兩人步行不久,就來到了吊橋邊。那吊橋是竹子所結成的,如今不要說危顫不穩,簡直是七殘八缺,隻留下四五條朽索係著兩岸的木樁,任何人踏上去一定都會摔落深穀的。

阿奴道:“你不是會禦劍嗎?我們一塊兒飛過去吧。”

李逍遙道:“如果試煉窟很危險那麽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裏等我。”

阿奴笑道:“試練窟危不危險,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我告訴你,試煉窟裏七彎八拐的竟是迷宮,沒有我帶路,你繞個幾天也出不來的!”

李逍遙半信半疑,但是人都來了,還是寧可信其有吧!

李逍遙以真氣貫劍出鞘,一把抱住阿奴的腰,輕盈地躍上劍刃,排空禦氣,禦劍而行。

李逍遙緊緊摟著阿奴以免摔落,阿奴不禁也依靠在李逍遙身上,強風吹拂著她的頭發,阿奴想著:“過了今天,明天還能不能這樣靠著逍遙哥哥?過了明天,後天呢?大後天呢?以後呢……”

蓋羅嬌所說的話,在她心裏也自己想了千百遍,總是不願深想罷了。

李逍遙落地收劍,放下阿奴,兩人眺望著前方,但見山層重疊,幾處光禿禿的山壁上,鑿出了山洞,在夜裏看來有如巨大的瞳孔般,瞪視著他們。

李逍遙問道:“那是什麽地方?”

阿努拉著他的手往山壁的方向走,道:“這裏就是試煉窟,以前裏麵有許多巨大的毒蟲、毒獸,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說危險也危險,但對於巫師來說,就是個寶庫。所以常有我們族裏的巫師深入洞內修煉蠱術,越能在這裏有大收獲和大試煉,久之,大家就叫這裏為試煉窟了。”

兩人已步入其中一洞中,走了一小段路,但覺空氣中有股甜香,空氣潮濕,的確是蟲類的生長溫床。

李逍遙小心翼翼地走著,阿奴見他的樣子,笑道:“你別怕,這試煉窟真正厲害的毒蟲,早給抓去煉蠱煉光了,大的毒獸也不堪人擾,遷出洞外,還留在試煉窟裏的,就是些生長不衰的蟲子,它們數量雖多,毒性卻不怎麽強。現在已經沒多少人來試煉窟養煉蠱了。”

“是嗎?”李逍遙送了口氣,道:“那麽還有傀儡蟲嗎?”

阿奴道:“有啊,傀儡蟲也不是那麽難抓。那是用來控製死屍發毒的,這手法太顯眼好破,隻能拿去唬唬漢人。”

聖姑要這麽多傀儡蟲做什麽?不要說李逍遙想不通,就是了解蠱毒的阿奴也想不明白。兩人越走越是深入洞中,李逍遙問道:“這試煉窟到底有多深?”

阿奴道:“試煉之窟深不見底,從沒有人走完過。”

“那……”李逍遙有點緊張。

阿奴笑道:“所以我隻能帶你到我還認得的路,等超過了我認得的範圍,再走進去,咱們都要困在裏頭了。”

那麽李逍遙隻得祈禱在她還認得路的範圍內,會抓得到三十六隻傀儡蟲。可是走了這麽久,不要說傀儡蟲,就連蒼蠅蚊子也沒半隻。

阿奴默默地走著,遇上岔路則很快地選擇方向,就這樣在曲曲折折的洞窟裏東鑽西竄,弄得李逍遙再也分不清方向,除了跟緊阿奴之外,別無辦法。

兩人默然走了好久,李逍遙終於又忍不住開口道:“阿奴,我們還要走多久,才找得到傀儡蟲?”

阿奴不語,靜了一會兒,才道:“逍遙哥哥,我聽說在這洞窟底最深處,有太古時代女媧娘娘的遺跡喔!”

“遺跡……”不知阿奴說這個做什麽。

阿奴悠然地說道:“聽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洞窟深處發現女媧娘娘的陵墓。不過這也隻是傳說罷了,因為也沒人見過。女媧娘娘的遺跡,怎會在那麽深的地下呢?是不是從前的大水,淹了她的神殿?”

“也許吧。”李逍遙慢聲附和著。

阿奴說道:“我真想去看看女媧娘娘的神殿……逍遙哥哥,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李逍遙下了一跳,拉住阿奴,道:“阿奴,你別做這麽危險的事,萬一迷了路,出不去怎麽辦?”

阿奴回過頭看著李逍遙,李逍遙在黑暗中已能勉強辨視出東西,隻見阿奴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那眸子中竟有幾許淒楚之意。

阿奴淡然一笑,轉過臉道:“你說的是,萬一迷了路,靈兒姑娘和憶如盼不著你,可怎麽辦?”

李逍遙道:“不隻是我,你阿娘還有愛你的人們盼不著你,那也不好。”

阿奴喃喃道:“有誰會盼著我呢?”

李逍遙沒想到她小小年紀,說出如此淒楚的話來,有點差異,便握住了她小小的肩,望定了她,道:“我,我就會盼著你。”

阿奴身子一震,李逍遙道:“就算走出了這試煉窟,將來你回到大理,我回到餘杭,我和靈兒還是會時常想著你,希望你過的平安快樂。”

聽了他這話,阿奴的心頭像是各種滋味同時都混在一起,竟說不上是酸甜苦辣。

過了一會兒,阿奴才道:“逍遙哥哥,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阿奴道:“你說了你會記著我盼著我,那麽將來就算我回到了大理,你和靈兒公主回到了餘杭,我也要你在我每年生日的那一天,以信鴿為我捎封信來,告訴我你這一年的生活過得怎樣。”

李逍遙還以為她古靈精怪的腦子裏,會想出什麽刁難的怪事,一聽竟隻是這個平凡的要求,不禁笑了,道:“這有什麽不好答應的,當然可以。”

阿奴大喜,笑道:“你答應了?咱們勾手發誓!”

李逍遙和她勾了小指立誓,阿奴笑意融融,道:“就這麽說定了!我幫你抓傀儡蟲!”

走了這麽半天,半隻蟲也沒見到,李逍遙奇道:“你知道傀儡蟲藏在何處?”

阿奴笑道:“當然知道。”

“怎麽剛剛都沒看見?”

“咱們身上的生氣,傀儡蟲一聞著就躲起來啦,怎麽會出來讓你瞧?再說這既是試煉窟,不是考驗我們巫師的地方嗎?”

阿奴對他眨了眨眼,便退至一旁,盤腿而坐,雙手結印,專心地低聲摧咒。李逍遙正想問,阿奴依然在原地打坐,手指不知在算著什麽,口中喃喃念咒,李逍遙不敢打擾她,在一旁專心守著。

過了許久,李逍遙低頭一看,頭皮整個麻了起來,阿奴的腳下,居然纏著許多蠕動不已的土色蟲子,像蛆一般纏裹著。

阿奴伸手取出小袋便裝好了傀儡蟲,李逍遙再看阿奴,她額上沁出了一些汗珠,手上也似乎有些無力,李逍遙看出了點端倪,想到:“原來阿奴是以咒語幫我抓傀儡蟲,這或許會傷她的身子,我能不能幫忙她?”

阿奴將那裝滿了蟲的袋子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感謝不已,與她一同步出試煉窟時,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原來抓著三十六隻傀儡蟲,竟花了一夜的光陰。

李逍遙與阿奴兩人將傀儡蟲帶回聖姑居處,交給聖姑。她顯然沒想到李逍遙這麽快就得手,即驚又喜,但一見到阿奴的神色,便明白了大半,道:“阿奴,你可累得不輕!”

阿奴臉一紅,笑道:“我聽不懂啊!”

聖姑道:“你太不知輕重啦!”

阿奴嘟囔了一會兒,道:“也不全是啦……逍遙哥哥他也有出力……”

聖姑也沒再多說什麽,徑自拿著傀儡蟲,走到停放著林月如屍體的房間。李逍遙連忙追了上去,道:“聖姑!你要做什麽?”

聖姑道:“你不可以進來。”

李逍遙道:“我聽說傀儡蟲的用處是……”

“是怎樣?”

見李逍遙那擔心的樣子,聖姑道:“你擔心我要利用林姑娘的屍體?嗬,你想太多了吧?”

李逍遙道:“但是月如她既然已……為何不讓她入土為安?”

聖姑隻是白了李逍遙一眼,道:“入土為安?嗬,好幾十年以後再說吧!”

說完,聖姑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李逍遙再也不知道房間裏麵的事了。

李逍遙呆立在房外,聖姑的話裏是否有什麽玄機?

幾日以來平靜無事,趙靈兒的身子也全然康複,有時下床走走,讓李逍遙扶著她,閑步山徑,賞玩路邊的奇花,或無語相伴,直至滿天星鬥。

望著嬌妻愛女,李逍遙總覺得人生至此,一是莫大的幸福。這平靜的生活,以往覺得平淡無奇,如今卻感到心滿意足。

那一夜趙靈兒懷抱著憶如,與李逍遙攜手在庭園中閑步,隨意說笑,不久趙靈兒便隻顧逗著憶如,沒再說話。

李逍遙看出她有心事,遂問道:“你怎麽了?在想什麽?”

趙靈兒抬起臉來,道:“逍遙哥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你總是有時心不在焉的,不知在煩惱什麽,我見了心中也不舒坦。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麽事嗎?”

李逍遙默然,沒想到趙靈兒將他的心事全看在眼裏,也許是兩人已經心意相通,就算是不說話,也知道對方心中的感覺。

李逍遙道:“你隨我來。”

他帶著趙靈兒回到房中,取出行李,自行囊之中拿出一個小匣子,當趙靈兒見到匣中之物,也不禁呆住了。五顆靈珠,發出五行的光輝,正在匣中互相輝映著。

“你……已得到了五靈珠?”

李逍遙點了點頭,將自己為了取麒麟角、鳳凰蛋殼而深入大理,進入神殿的種種事,詳細說給趙靈兒聽。趙靈兒隻知李逍遙為了她而取來聖物,保住她們母女的生命,沒想到還有進入夢境,回到過去的種種內情,聽的怔愣不已。

李逍遙道:“其實你母親就是神殿中的女媧神像,她當年為了殺水魔獸,在我麵前躍入水濤之中。是她將我送到過去,救了你和姥姥到仙靈島去,也讓我得到失落的水靈珠。”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難怪我當初一見了你,總感到十分熟悉。我還奇怪你這個整日跳不停的猴兒,怎會讓我看了就覺得的心安,原來我小時候遇見的就是你!”

李逍遙取笑道:“既然見到感到熟悉,卻還拿雷電劈我?”

趙靈兒臉一紅,道:“誰叫你那時……那時……我怎想得到那偷衣裳的小賊,會是我暗自仰慕了快十年的大俠!”

兩人雖已是夫妻,但趙靈兒嬌羞靦腆之態,始終不減。

李逍遙托起她的臉來,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道:“這一切或許都是巫後冥冥中安排吧!”

趙靈兒轉頭看著五顆靈珠,伸手撥著,輕聲道:“這五顆靈珠,是女媧祭司世世代代掌握的聖物,但我卻不知怎麽用它……逍遙哥哥,你怕我會跟我娘一樣,為了殺水魔獸而犧牲了自己?”

李逍遙搖了搖頭,說道:“苗族沒有水患,反而鬧了旱災,阿奴說有水靈珠就能招來大水解救他們,並不需要你去殺妖怪。如今為媧苗族的,也不是妖怪,而是比妖怪更可怕的黑白苗之間的仇恨。”

“仇恨?”

“嗯,黑苗和白苗互相恨對方,都想滅了對方,這種恨就算是有女媧的神力,也解決不了,更何況是你?”

趙靈兒歎著氣,說道:“我的父親是黑苗國王,我的母親是白苗祭司,黑苗與白苗他們為什麽要這樣互相仇恨?”

李逍遙摟住了她,道:“你傷感這些,又有什麽用?兩族的恨已經積累了許久,若是妖怪作亂,隻是殺了妖怪就好了;若是恨,卻可能永生都解不開,除非恨的人自己能夠想通,但是這是神仙也幫不了的。”

趙靈兒溫順地點了一下頭,道:“你說的很是。但水靈珠能夠解除旱災,這一點小事,也許我還能使得上力。”

李逍遙道:“你不是不知怎麽使用水靈珠嗎?”

趙靈兒蛾眉微聚,道:“我確實不知用法,不過既然隻有女媧苗裔能使用這五顆靈珠,我還是得負起這個責任,解除旱災。逍遙哥哥,我想……我娘一定知道靈珠的用法,她也一定很希望我能夠救苗人。”

趙靈兒的話,李逍遙並不覺奇怪,他也知道五顆靈珠一旦現世,靈兒的責任就來了,永遠逃避下去絕不是個好法子。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好,靈兒,我帶你回大理去見巫後娘娘。”

趙靈兒依偎著他,道:“我們回大理祭拜我娘,想法子弄懂水靈珠的用法,解除白苗的旱災以後,我就隨你會餘杭,帶著憶如回去,嬸嬸一定高興極啦!”

李逍遙抱緊了她,兩人心裏都感到踏實滿足。

次日,兩人一早便對聖姑說明去意,阿奴一聽李逍遙居然早就拿到了水靈珠,又驚又喜,問道:“你怎麽找到水靈珠的?”

李逍遙一窘,便含糊地說道:“這……大概是女媧娘娘有意的安排吧!”

阿奴道:“快把水靈珠給我,有了水靈珠就可以解除幹旱了!”

聖姑問道:“你知道靈珠的咒文嗎?”

阿奴一怔,說道:“……不知道。”

聖姑說道:“那你要水靈珠也沒用!五靈珠的咒文,隻有巫後娘娘才知道,而且也隻有趙姑娘能夠繼承這種力量。”

阿奴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一見了水靈珠,高興得全都忘了。”

聖姑望著趙靈兒,問道:“你這身子……不多修養幾天再走嗎?”

趙靈兒道:“我已經複元了,也不差這幾天。”

聖姑點了點頭,道:“你身為兩族公主,於情於理都要盡力去化解這兩族之間的仇恨。族人有難,我也不該坐視才對。可惜歲月不饒人,我這老骨頭,沒這力氣去拚命了。你們去吧!孩子寄放在我這兒,你們可以放心。”

聖姑由趙靈兒懷中接過嬰兒,趙靈依依不舍地在孩子臉上多吻了幾下,李逍遙也拉著女兒小小的手,道:“憶如,爹娘出一趟遠門,你要乖乖的喔!”

繈褓中的李憶如對著他們笑,美麗的笑臉上無憂無慮,絲毫不知世事。

趙靈兒仍然依依不舍地對著憶如抱著親吻再三,才終於交給聖姑。她當了母親之後,原本就溫柔的性子更加多情善感,以想到要與女兒分別,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逍遙、趙靈兒與阿奴三人,就這樣啟程前往大理,這條路阿奴是極熟的,李逍遙也來回過,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順,不生波折,很快便接近了大理城。

不料尚未到大理城外,遠遠地便見到處處烽煙,都知道必然不妙。三人加快腳步,往大理城趕去。

到了城外,就看見處處是死屍,大多都是白苗士兵。屍體殘缺不全,有的是被兵器所殺,但也有不少斷手斷腳,肚破腸流,不知是被什麽猛獸撕扯過。而城門更是殘破拜倒,昔日的壯觀城牆上,被火薰得焦黑一片,撞破了好幾處,四散的殘磚石堆下,更處處可見被壓死的屍體,有的還身首飛離,濺塗著大地與城門的血跡已幹,化作汙穢的黑色。

如此慘景,四下蕭然,就隻有風呼呼地扯過,留在耳邊猶似當日大屠的千萬聲嘶喊。

阿努全然怔呆住了,軟軟地跪倒。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家園,幾個月前,還守衛嚴密,雖然被旱災所苦,但是大家都還有說有笑,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家園。

趙靈兒更無法相信這就是大理城,她初次回到故鄉,見到的卻是一個如此殘破,有如地獄的故鄉。

李逍遙也木然呆立,這樣一片死屍遍野、哀鴻處處景象,怎能相信還有人活著?難道大理城已被屠城了嗎?

“這裏還有人!”

一聲驚雷般的呼叱,喚醒了李逍遙等人,眾人轉身一看,署名黑苗士兵由道旁拍馬疾奔而來,口中大聲呼叱,臉上帶著獰笑,就像看見獵物的狼群。原來他們殺得興起,見無人可殺,都興衝衝地要比賽誰先殺了他們。

他們手中的刀都已出鞘,便朝李逍遙、趙靈兒、阿努揮砍過來。三人輕身一閃,閃過了疾奔過來的馬蹄。

阿奴手中拐杖一橫揮,就絆倒了一匹馬,那馬哀鳴著撲倒,也甩下了馬背上的士兵。

李逍遙轉頭看去,趙靈兒也已用點穴法點暈幾名黑苗士兵,三人幾招之間就製服了這幾名黑苗士兵。

李逍遙抓起其中一人,喝道:“大理城怎麽了?為何你們要屠殺此城?”

那士兵張大了口,驚恐無比,竟說出話來。這場一麵倒的戰事,他們勝得十分容易,因此所過之處就是殺,殺,殺,以至於他根本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更說不上來整個戰事的過程。

李逍遙見他張口結舌的樣子,又抓了另一人來問,卻也一樣。他們的眼中都已認定自己會被殺死,那眼神似乎是野獸的眼神,而不像人的眼神。阿奴悲憤得一仗就要敲碎其中一人的頭顱,被趙靈兒拉了住,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阿奴顫聲道:“他們……他們殺了我們族人!他們殺了我們族人!”

阿奴的聲音變得尖厲,幾乎無法冷靜,眼中也充滿了仇恨。看見家鄉變作地獄,任何人都會像阿奴一樣,恨不得親手殺死凶手報仇,甚至殺死任何與凶手有關的人物,也去屠殺凶手的家園,才能稍微消去此恨。

趙靈兒何嚐不是心痛如絞?但她還是堅決地拉著阿奴的手,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李逍遙質問了幾個人,總算有個人說得出話來,他結結巴巴,口齒不清地說道:“是……是大王下的令……把大理的土地收回……若白苗……白苗抵抗,就……就格殺勿論……”

趙靈兒呆住了,這竟是父王所下的命令?

她離開父親時,雖然年紀還小,卻也不是全然無知,她還記得父親是慈愛溫柔的,那時囚禁母後與自己,隻是受了妖人蠱惑,並不是他的真心。

可是,這麽多年了,一切竟比當初還要糟,難道是他親自下了格殺令,主導了這非人的場麵?

趙靈兒咬緊了唇,不發一語,李逍遙繼續追問道:“白苗防守堅強,你們怎麽有機會殺進去的?”

那士兵道:“教主他能驅使魔獸,是魔獸……先闖進城中,後麵……我們才跟著殺進來的……”

“整座城都被殺光了?”

那士兵道:“我不知道……我們沒有見到多少人……”

李逍遙問了幾遍,也無法再問出更多的答案。趙靈兒道:“既然城中已有防備,應不至於都被殺了,一定還有人活著。”

阿奴喃喃道:“如果……還有人活著,那一定是在那裏……”

“哪裏?”趙靈兒問道。

阿奴不發一語,便往城內奔去,李逍遙與趙靈兒急忙追在她背後,以免失散。

阿奴奔得極快,城內的景象不比城外好多少,街道旁除了屍體還是屍體,有黑苗得也有白苗的,大多是士兵,百姓卻並不多。

百姓沒有被殺,那為何處處都隻看見殘破的屋舍,火燒的殘跡?

趙靈兒早已看得淚流滿麵,李逍遙拉著她的手緊追阿奴,不讓她停留下來,以免更增傷感。

在追著阿奴奔跑的時候,李逍遙注意到有些黑苗士兵已發現了他們,便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阿奴道:“等一等!”

阿奴用力掙紮,道:“放開我!讓我去找我阿娘!”

李逍遙道:“你冷靜點,除非你想害死你們所有的族人!”

這麽一停下來,四麵八方又有數名黑苗士兵包圍住了他們,接著人數漸多,在他們外圍形成了一道密壓壓的人牆。

阿奴一怔,沒想到會有這麽多黑苗士兵在城中各個角落。

其中一名身穿華麗盔甲的領軍上前,冷笑道:“你們知道白苗人躲藏之地,是不是?”

阿奴怒視著他們,傲然不語。那名將領道:“白苗已經不戰自降,頑冥的南蠻逆首還裹脅居民,不讓他們投奔大王,你要與叛逆為伍,還是要做率先建功的白苗順民?”

等不及李逍遙阻止,阿奴一大聲道:“你說的南蠻逆首是我阿娘!什麽投奔大王?全大理沒有人願意投奔你們那個昏庸愚昧、受人利用的大王!”

她一說出身份,眾人大吃一驚,沒想到南蠻王的女兒就在他們麵前。這下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領軍一聲呼喝:“給我捉拿活口!”

眾兵彎刀齊攻,朝李逍遙等人身上砍落,卻隻見霜輝一閃,錚錚數響,眾人的刀全被李逍遙快得看不清的一劍給格退。眾兵呼喝著又一擁而上,李逍遙一個人在這群士兵中遊走如梭,所過之處隻聽見哀叫驚叱,他們一個個都讓李逍遙一劍柄點了穴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逍遙的快劍簡直像鬼神一般,根本無人看的清來勢,趴倒在地上的士兵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中招的,但他們的人數少說有上百人,一個個蜂擁而來。李逍遙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開殺戒,但是得像個辦法保護趙靈兒與阿奴都能全身而退。李逍遙於是退至阿奴和趙靈兒身邊,一邊一個抱住了她們,氣沉丹田,以真氣震出長劍,禦劍衝出了人群。

直到衝出數裏以外,李逍遙才收劍落地,阿奴激動地說道:“為何不殺了他們?為何不殺光了他們!”

李逍遙道:“你就知道殺,他們也是受了上頭的命令,不得不攻城,所有的士兵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不要聽你講大道理!”

阿奴畢竟年紀幼小,這些人間的對立背後的無奈,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她望向趙靈兒,道:“靈兒姐姐,難道你也認為黑苗殺白苗是應該的?”

趙靈兒悲哀地搖了搖頭,輕聲道:“誰殺誰都是不應該的。”

阿奴道:“但是他們殺了那麽多白苗人!靈兒姐姐,你是女媧娘娘的後代,是保護白苗的守護神,你會為白苗報仇,滅了黑苗,對不對?”

望著她殷切的眼神,趙靈兒無語地垂下了眼。她知道母親要她前來的用意,絕不是為了殺人,一定有法子可以化解雙方的仇恨。但是,事情已演變到雙方屠殺交戰,這血海似的深仇又如何化解?

見趙靈兒低頭不語,阿奴簡直不敢相信,怔怔地立在她麵前,失望地問道:“難道你不肯以神力殺光黑苗……”

李逍遙正要開口勸解,阿奴已流下淚來,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了,你並不想幫白苗,你想和逍遙哥哥回餘杭,過著安寧幸福的日子!那你又為何要來?你又為何不告訴水靈珠的咒語!”

“不,阿奴,你誤會我了……”趙靈兒說道。

阿奴道:“我不要聽!你既然不想救白苗,就請回去吧!我們寧肯戰死,也不會服從黑苗巫王的統治!”

說完,阿奴便轉身奔了開,她輕功原本就不差,一跑就不見人影了。

“阿奴!”趙靈兒著急地喚道。

李逍遙握住趙靈兒的肩,柔聲道:“別難過,她年紀還小,想法未免偏激了些……”

趙靈兒道:“我不會怪她的,我是擔心她一個人,在這時候不大安全。”

李逍遙道:“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會往哪兒去。”

雖然阿奴沒告知他族人會藏在何處,但李逍遙之略加思索,便猜到了惟一可能之處,那就是女媧神殿。白苗族人既相信女媧會保護他們,在這危急的時刻,當然也隻有逃往那裏,尋求庇護。

李逍遙帶著趙靈兒往神殿的方向趕去,此處一向沒有居住的人家,位置又十分偏僻,黑苗族人一時竟沒有發現這條荒涼的道路就是通往白苗族藏身之地。

遠遠地便望見了那幢白色的巨殿,兩人還未走進,“咻”的一聲,一箭已射在兩人前麵的地上。這箭明顯地是由神殿內射出的,以警告外人不得隨便闖入。李逍遙更確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若是再前進,亂箭一定會更多。李逍遙不假思索,抱住趙靈兒,便以輕功迅速的奔向神殿。

神殿外的眾兵一見到來人快若電光的身影,驚愕的已來不及射出更多的箭,此時李逍遙已站在殿前的石階之上,放下了趙靈兒,大聲道:“我們不是敵人!”

他們的漢人模樣,令白苗士兵們不知該不該殺上去,一時之間隻能僵持不下。

神殿內奔出數道人影,為首者一見到他們,不禁一怔,道:“李公子?你來做什麽?”

原來說話的是蓋羅嬌。

李逍遙道:“我帶靈兒來祭拜巫後娘娘。”

蓋羅嬌問道:“什麽巫後娘娘?娘娘早在十年前就……”

李逍遙道:“殿內的神像就是巫後娘娘,並不是女媧。”

蓋羅嬌顯然並不相信,但是見到趙靈兒也在,她還是將他們請了進去。神殿內到處都是白苗餘民,在黑暗中毫無人聲,隻有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男女老幼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藏身處了,如果等到被黑苗找到之後,恐怕全部的人隻有麵臨集體被屠的命運。

見到蓋羅嬌經過,人們之間的氣氛中便多了一股莫名的安心。但是蓋羅嬌沉重的神情卻說明了戰事的絕望。

他們直到了供拜神像的內殿,長老們也都聚在此處,看樣子像正在討論著解圍之法,可是人人都低著頭不說話,應該是全無主張了。

見到蓋羅嬌帶了外人進來,南蠻王台起頭來望向他們,臉上帶著疑色。

蓋羅嬌道:“大王,這位就是靈兒公主。”

“是靈兒公主?”南蠻王又驚又喜,快步上前,單膝跪下,道:“公主,您平安來到大理,我白苗有救了!”

所有的殿中長老們也都跟著跪下,恭迎趙靈兒。趙靈兒忙道:“各位請起來,我擔當不起的。”

南蠻王已經哽咽,握著趙靈兒的手,仰頭看著她,道:“自從十年前巫後娘娘蒙冤,我們找公主好得好苦!隻要公主出現,女媧娘娘一定會再度賜予您無比的神力,解救白苗的!在這麽絕望的時候,您果然出現了……”

南蠻王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立在人群之後的阿奴卻傲然站著,扭開了臉不去看他們。李逍遙有點無奈,但是多說也是無用,還是讓事實來辯解吧!

趙靈兒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眾人起身站立。一問戰情,才知道雖然白苗戰備十分充分,五毒獸也已調教成功,但是黑苗的手段卻更快更狠,他們在白苗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以魔獸為前鋒衝殺過來。魔獸所過之處,人畜不留,但所有的白苗士兵以及五毒獸力戰魔獸之時,跟在後麵的黑苗士兵卻在後方大行屠殺百姓,手無寸鐵的居民在黑苗的鐵蹄下,死傷慘重。

雖然五毒獸與魔獸都同歸於盡,但是白苗已折損許多兵士,難抵抗黑苗的精銳。幸虧蓋羅嬌決斷得快,要白苗士兵放棄戰場的戰鬥,全力保護居民撤退到神殿,這才不至於全族滅亡。

但是守在此地,也隻是等死而已。神殿總有一天會被黑苗發現;就算不被發現,殿中也幾乎沒有存糧,更沒有藥物,受傷的人此時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饑餓的殘餘百姓們也都更加恐慌。

南蠻王道:“老天無眼,以至白苗有此浩劫!靈兒公主,請您向女媧娘娘祈求吧!女媧娘娘若是有靈,一定會保佑族人的。”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讓我見見神像。”

“是。”

南蠻王引著趙靈兒,來到玉階和欄杆圍著的神像前。

趙靈兒在神像前跪下,泣聲道:“娘,孩兒來看您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心中湧出一股深沉的親選,望著母親的神像,她心中竟在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自從十年前一別,母親的溫柔竟已成為模糊的記憶。

此時,神像周身竟泛出一層淡淡的青光,眾人驚愕地瞪著眼,望著神像。趙靈兒也驚住了,親眼看見神像上光華流轉,雖然還是一尊沒有任何神情的塑像,但眼中流露出憂傷,神情也溫柔的有如星光。

神像中傳出的聲音,似乎是真的,又似乎隻是夢中一般虛幻:“靈兒,我的孩子,這一路以來,苦了你了……”

“母親!”趙靈兒顫聲喚著,眼中頓時湧滿了淚水。

巫後溫柔地望著她,道:“好孩子,你能夠回到大理,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苦難,為娘最感到欣慰的是……你身邊總算有一位能寬容你、愛護你的丈夫。”

趙靈兒淚流滿麵,雙腿顫巍巍地跪著,用兩膝走上前抱住了神像,泣道:“娘,您怎麽了?為何您變成了這樣?您不能活生生地抱著我,像從前那樣跟我說話嗎?”

巫後的聲音裏,充滿了哀傷,輕道:“我一是該死之人,強留一縷精魂在世間,隻是為了等待著一刻。靈兒,這已是強求的幸福了,你該珍惜滿足。”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娘,您強留精魂和靈術,以求見我一麵,是不是為了要我化解苗族的內鬥?”

巫後欣慰地說道:“是的,靈兒。這個責任非常重大,也許對你來說……太沉重了,但你是你父王與我的後代,也是兩族共同的希望。”

趙靈兒道:“但是局麵演變至此,兩族的仇已不共戴天,我又怎能……”

巫後道:“能化解仇恨的絕不是仇恨,而是愛。”

趙靈兒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化解這麽深的仇恨?”

巫後道:“你做得到,也應該做到的。這是旱災帶來的痛苦,讓人不得不以殺戮發泄恐懼,隻要化解了旱災,邪惡之徒的野心也就不堪一擊。靈兒,娘會將靈咒傳給你,為族人帶來幸福,就是你的責任了。”

趙靈兒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娘。”

巫後道:“你坐下來,專心地將思緒放空吧。”

趙靈兒盤腿而坐,心澈如水,她感覺到一陣暖暖的氣流自她的天靈灌了下來,融遍她的周身,耳中充斥著清靈之音,雖然閉著眼,卻仿佛見到了無邊的原野上綠意盎然,小花點綴著碧綠的幽穀,遠處的河水涓涓地流動,空氣中充滿花香,遠方還有少女與青年的歌聲,無憂無慮地在藍天白雲下繚繞。

那是曾經在苗疆有過的美景,雖然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但是有一天它必將重現。

漸漸地,一切的幻影淡去了,巫後縹緲的聲音似近似遠:“靈兒,娘不能在人世間於你團聚,但是在天上,我會默默地為你祝福……”

當趙靈兒淚流滿麵地睜開眼睛之時,巫後神像已化作一尊無神的石雕,一道淺淺的裂痕從頭頂出現,裂痕漸漸布滿了雕像,隨後細細的碎裂之聲迅速接連響起,整座雕像應聲碎裂!

眾人大驚不已,惶恐得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眾人隻見到神像發出光輝,而趙靈兒席地打坐,無聲無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接下來神仙發出的光輝像是一道靈蛇般,竄入趙靈兒身體之中。當神像裂成一地的碎石後,石堆中赫然出現一把雕著蛇的法杖、一件紅色披風,以及一顆美麗的彩珠。

南蠻王驚道:“這是……天蛇杖、聖靈披風,還有生靈珠!這是巫後娘娘的法器!”

趙靈兒含淚望著那堆碎石,輕道:“娘……我會完成您的囑托的。”

南蠻王恭敬地對法器行禮後,才走上前,將生靈披風披在趙靈兒肩上,趙靈兒手持天蛇杖與生靈珠,轉身望向眾人,在她眉宇間的神色,登時變得凜然高貴,教人心折。

眾人不禁都屏息望著她,等候著她的玉旨綸音。

趙靈兒望著眾人,道:“巫後娘娘已將靈珠咒傳於我,要化解白苗的危難,我責無旁貸。但是,在化解旱災之前,我要你們先答應我一事。”

南蠻王恭敬地說道:“但聽公主吩咐。”

趙靈兒道:“化解了旱災之後,眾人不許再與黑苗作戰,抓獲的戰俘要任其歸家,以免仇上加仇。”

她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變了色,蓋羅嬌道:“這怎麽行?放黑苗士兵回去,他們會再回頭侵略我們!”

趙靈兒道:“戰士的起端,隻是為了爭奪水源,水既不缺,爭奪的理由就不存在了。”

蓋羅嬌道:“可是……他們以殺到大理,難道會放棄垂首可得的土地?就算士兵不戀戰,難道他們敢違逆巫王,不戰而走?”

南蠻王也十分為難,道:“公主,黑苗士兵已殺紅了眼,就算是他們放下屠刀,白苗居民也無法平息怨恨。就算是旱災一息間化解了,戰事也不可能自動停止的。屬下請求公主收回成命……”

趙靈兒沉痛地說道:“為什麽有了水,還要戰爭?難道你們要的是血嗎?”

南蠻王道:“有了水之後,大家必定士氣大振,也一定能一舉打敗黑苗。公主仁慈好生,屬下可以將黑苗戰俘囚禁後,慢慢感化他們,決不妄殺,如此豈不兩全?”

趙靈兒輕輕搖了搖頭,道:“戰爭不是等著對方輸,才叫做止戰,而是要我方先停止,才能要求對方也停手。如果我說旱災解除了之後,黑苗就會自動撤退呢?”

“這……”南蠻王難以回答,她心中認定了黑苗決不會退兵。

趙靈兒堅決地說道:“黑苗一定會退兵,我會化解這場戰爭的。”

南蠻王道:“公主,您要如何做,才能化解戰爭?”

趙靈兒道:“一切都交給我就是了!”

她神色中的莊嚴,令李逍遙產生不祥之感,趙靈兒將一切責任一肩扛起,也意味著自我犧牲。最不希望趙靈兒有三長兩短的人,當然就是他了。他實在不能想象,若是自己失去了趙靈兒,將要麵對什麽樣的世界……

李逍遙這時耳中卻已聽見趙靈兒的話:“走吧,帶我到祭壇去!”

南蠻王道:“祭壇在宮殿的前方,是最危險之地……”

趙靈兒道:“不到此處,如何祈雨?”

蓋羅嬌道:“大王,屬下願意護送公主前往祭壇!”

阿努突然發聲道:“我也去!”

李逍遙望著阿奴,心中頗感安慰,阿奴肯說這樣的話,想必也十分擔心趙靈兒的安危。李逍遙道:“有我們護送,想必黑苗也傷不了靈兒。”

南蠻王這才點頭,道:“讓我去對百姓宣告公主的旨意吧!”

南蠻王在前麵,帶著眾人步出內殿,殿外的眾人都期待地望著他們。

南蠻王說道:“子民們!靈兒公主回來了,她將像巫後一樣,為我們解除苦難,讓我們重新得到安樂的生活!”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出現既歡欣,又有點不知該不該相信的神情。

趙靈兒知道人們已經痛苦了太久,就連承諾也不敢相信了,她對李逍遙說道:“走吧!”

她率先朝外走了出去,李逍遙、蓋羅嬌、阿奴等緊隨在後,百姓們一見到趙靈兒,都不禁雙手合十或是跪伏在地,嗚咽地說道:“巫後娘娘,您要拯救大家啊……”

“娘娘重生轉世,我們有救啦……”

“娘娘,您果然沒有棄我們……”

聽了這麽多哀憐的求懇,李逍遙心頭卻更加沉重。隻靠一個人的力量,真的能解救一個民族?就算解除了一時的幹旱,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會再有天災?就算化解了一場戰爭,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又會有另一場戰爭?

解除苦難的人或是仙,又能一直無止盡地救下去嗎?

趙靈兒的母族世世代代所承受的,是多麽無限的重責!

一行人才走入城內,果然就遇上大批黑苗士兵圍攻,領軍所帶的百名士兵一下子就抱圍住他們,笑道:“蓋羅嬌,你這魔女總算出現了,你對抗不了教主的,馬上投降吧!”

蓋羅嬌道:“想擒我,沒那麽容易!”

蓋羅嬌、阿奴等人正要出手,趙靈兒已道:“住手!”

她這一聲呼喝,凜然有威,趙靈兒道:“你不認得我了嗎?郝圖?”

那領軍一怔,看清了趙靈兒,不禁嚇退了一步,道:“你是……王後娘娘……”

趙靈兒道:“我是大王的女兒,也是苗族的公主。”領軍郝圖當年也見過王後與公主,在發生變亂的那一年,雖然眾人被迫與妖後黨劃清界線,可是巫後在眾人心中,其實也都還存留著慈愛的印象。隻是苦於拜月教眾到處宣揚,舉發同情巫後的人為亂黨,不是處以死刑就是囚禁,因此人人痛罵妖後以自保。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大王又下令找回公主繼承王位,對於公主,眾人便隻有敬意了。

趙靈兒的威嚴與氣度,確實是人主之威,領軍郝圖連忙道:“大家退下,不得冒犯公主!”他又轉頭對趙靈兒說道:“請公主隨屬下回南紹,切勿與亂黨為伍……”

領軍郝圖正不知該下令捉人,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趙靈兒已經徑自繼續前行,不再理會他們。

領軍郝圖想到:“反正公主這一行不過四人,我隻要盯好了,不怕他們逃掉!”

於是領軍郝圖一聲令下,這一堆士兵便列隊緊跟在後,既不出手,也不離開。

他們走了一段路,又遇上許多黑苗士兵,黑苗士兵都認得蓋羅嬌,見到她身後竟領著一大批黑苗士兵,都感到十分奇怪,也不敢貿然出手包圍,依然緊跟而上。

就這樣,當趙靈兒來到祭壇之時,身後居然已跟了幾乎所有的黑苗士兵,他們聚在祭壇邊,都不知道是為什麽而來的。

李逍遙抱著趙靈兒,足尖一點,便淩空躍上高壇。低頭望去,密壓壓的都是黑苗的士兵。

蓋羅嬌和阿奴也躍上祭壇,見這麽多的黑苗士兵,蓋羅嬌臉色微變,想道:“公主要大家不許傷黑苗,任其回家,原來是為了保白苗的生命!有這麽多精銳士兵,我們的殘兵根本不可能打得過他們!若是降雨後白苗先動手,隻是在逼黑苗殺光我們罷了!但是……他們真的會退兵嗎?”

趙靈兒對著壇下眾人道:“苗族子民們,你們為何要入侵大理?為何要殘殺你們的兄弟姐妹?”

黑苗士兵們不敢做聲,但心裏都在想著還不是為了生存?還不是為了白苗壟斷水井?還不是為了他們不肯屈服大王?

趙靈兒像是能了解他們的想法一般,說道:“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打仗,但是為了生存,沒有法子。我的母親是白苗,我的父親是黑苗,你們的爭戰就好像將我扯成兩半一樣,人扯成兩半還能活嗎?萬萬不能!一個民族會化成兩半,還能安樂嗎?那也萬萬不能!白苗怪黑苗製造動亂,黑苗也怪白苗製造分裂。但是這就是你們生活艱苦的原因嗎?以前黑白兩苗和平共處時,不才是幸福的嗎?”

士兵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白苗不肯把水分給我們!”

“本來就是一族,是他們自己自治,不服大王統管!”

“白苗最奸詐,準備密謀滅了黑苗!”

這些抗議之聲,令蓋羅嬌有些驚訝,想道:“原來黑苗是這樣想的,原來他們對白苗的殘忍,是因為害怕!”

黑苗的主動侵襲,正說明最殘忍的行為背後,往往是最大的膽怯。

趙靈兒道:“如果我能讓旱災消除,能夠讓白苗不計你們屠城的仇,能夠讓大王收回入侵的成命,你們願不願退回南紹,和你們的妻子、兒女、父母、情人們共建家園?”

士兵們大聲說道:“旱災已經這麽多年了,絕對化解不了的!”

“九年不雨,連教主也沒法子,憑你怎麽可能解除旱災?”

趙靈兒道:“我有法子降下雨水,恢複往日的苗族富裕。隻要你們在下了雨之後立刻回去,白苗也不會追殺你們。”

士兵們喊道:“我們不相信!”

“要能求得到雨,教主就求得到了!”

“你降了雨,我們才服氣!”

趙靈兒道:“我祈到了雨,你們就回到家園去吧!不要在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了!”壇下眾人依然叫囂不停,趙靈兒轉身望著豎立在中央的石碑,石碑中央有一處圓形的凹孔,碑麵並刻有文字,任何人也看不懂,但趙靈兒竟有如天生就明了一般,念出了上麵的文字:“蛇紋之姬,聖靈之身;西藏斬風魔,東海殺雷神;南山收土妖,北荒伏火怪;終以平水患,而大地重生。”

此咒一念,祭壇的四角,以及石碑前竟緩緩冒出了五具六角的小平石柱,趙靈兒將生靈珠按在石碑頂端的凹槽之內,聖靈珠光華一轉,竟自己整顆沒入碑中,頓時,石碑上也充滿了奇異而聖潔的光輝。

接著趙靈兒將風靈珠置於中央石柱,伸手一揚,手中的火、土、水、雷四珠飛散了出去,各自落在其他四個石柱上,沒入了柱中,頓時五行之光大作,包圍住中央的趙靈兒。

趙靈兒站在祭台中央,手結法印,念道:“天地諸神啊!我以女媧聖靈之名,請求您賜予這片土地新的生命……”

這時蔚藍的天空迅速被四麵的烏雲所吞噬,五行之光竄上天際,轟然巨響,劈下一道銜接天地的巨雷!

緊接著豆大的雨水嘩啦嘩啦地灑落下來,眾人仰著頭,幾乎不敢相信這打在臉上、身上都會疼的大雨,就這樣真實地落了下來。

頓時,龜裂的土地重新合了起來,雨水滋潤著大地出現了泥土的光澤。稠塊般的泥流也迅速匯成了江河,歡暢地奔騰著。

躲在神殿內的白苗的士兵百姓們全奔出了大殿,忘了自身的危險,在雨中大叫大跳著,更有許多人哭了,喜悅的淚水和雨水融在一起,滑入這片辛酸的土地中。

祭壇下的黑苗士兵們目瞪口呆之後,許多人紛紛放下了刀,又叫又跳,更有人跪在地上,張著雙臂像要接住這臨盆之雨。一時之間,除了響亮地雨落之聲,就是人們的狂喜歡呼,或是無意義的叫聲,叫聲與笑聲交織成一片,也分不清是黑苗的,還是白苗的。

“這是神跡!這是神跡啊!”

“女媧娘娘顯靈了!”

“不,是巫後不棄我們,是公主救了我們啊!”

領軍的將領們更是喜不自勝,全跪倒在地,高呼:“公主萬歲!”

“請公主回南紹繼位,我們一定效忠公主!”

蓋羅嬌也喜得淚流滿麵,對趙靈兒道:“公主殿下,全族有救了,請您留在大理,繼承巫後娘娘的祭司之位!”

趙靈兒望著祭壇下歡呼要她回南紹的軍士們,搖了搖頭,道:“我不能留在此地。”

蓋羅嬌一怔,問道:“為什麽?”趙靈兒道:“父王下令入侵,我必須親自回去,問明白他為何甘受拜月教主所惑,若是他執意不回頭,我便要除去拜月教主,才能永遠根絕兩族之仇。”

李逍遙這時心裏更加沉重了,趙靈兒還要去麵對拜月教主?

他曾與拜月教主交過手,明白此人不但法術高強,而且奸詐無比,趙靈兒與他直接對抗,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見趙靈兒的神色如此堅決,自己的規勸她也一定不會接受的,那麽隻有一路追隨於她,盡力地保護在她身前,就算最後是一死,也要死在一起。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她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最痛苦的人會是誰。

但是,李逍遙沒有讓她失望。

李逍遙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會全力保護你的!走吧。”

趙靈兒感動得眼眶泛紅,輕聲道:“多謝你,逍遙哥哥。”

李逍遙擁著她,躍下了祭壇,趙靈兒道:“大家隨我同回南紹吧!”

黑苗士兵們大聲歡呼,簇擁著趙靈兒,在滂沱大雨中,朝著南紹的方向而去。被雨霧所吞沒的道路前方,呈現出一片黑茫茫的詭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