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鳳凰不知要帶李逍遙往何處飛去,低頭下望,隻見景物如豆,快速地後退著,不知這是何地。而黃泥湮沒的千裏荒景之中,也根本找不到巫後或是水魔獸的蹤跡。巫後就像從前那樣殺死水魔獸了嗎?還是她這次反被水魔獸所害?

除了心急之外,李逍遙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子做什麽。

金翅鳳凰飛了很久,李逍遙不禁奇怪了起來,喃喃問道:“鳳凰,鳳凰,你究竟要帶我上哪兒去?”

鳳凰當然不會回答他,李逍遙問也是白問。

然而,眼前的景象竟漸漸地熟悉起來,讓李逍遙既驚又喜,那街道房屋、路上的過往行人服裝,都讓他感到無比親切,這裏正是餘杭小鎮,是他的家鄉。

李逍遙見了,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重新踏上家園,會是在這個時節、這種情況!

但是,家園的情景又似乎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李逍遙也說不上來,總之在熟悉之中,又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家園。

金翅鳳凰帶著他飛到李逍遙從前遊戲之處——十裏坡的山神廟,便緩然降落在地,它身子斜側,讓李逍遙翻身下背。

李逍遙一立穩,金翅鳳凰便再度振翅飛走了,隻留下了他一個人。

“這山神廟……”

一向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小破廟,雖然還是當初的門柱石階,卻總像有了點不同。

“敲派隙粵渙耍炕故怯腥死粗匭掠推峁吭趺春孟衩荒敲雌憑賞郟俊?br>李逍遙正在納悶時,不知何時已有個小孩子拉著他的衣擺。

李逍遙嚇了一跳,道:“你……你是……”

那個孩子不過六七來歲,雖然李逍遙自己很確定從沒見過他,但又感覺到莫名的熟悉。尤其是那孩子所穿的衣服,好像自己小時候也有過那麽一件。而且也像自己小時候那樣,老是把衣服綁在腰上,裝作不羈的俠士的樣子,現在看起來,還真是蠢得要命。

那孩子拉著李逍遙,仰頭看著他,漆黑靈活的眸子所透出的是十分認真的神情,問道:“你是仙人嗎?”

李逍遙道:“我不是,小朋友,你打哪兒來的?”

那男孩也不回答他,繼續問道:“我見你從天上下來,你怎麽不是仙人?不是隻有仙人會飛的嗎?”

李逍遙道:“我問你,這是不是山神廟?”

“是山神廟,你是神仙吧?”

李逍遙被這小孩的鍥而不舍的追問弄得有點哭笑不得,道:“不,我不是神仙。”

“坐著鳳凰飛下來的怎麽不是神仙?”

李逍遙正想不理他,轉念突然間想到:“我小時候,嬸嬸也說我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這孩子不但衣服跟我小時穿得一樣,就連樣子也像,還有這副聰明的樣子也像……”

不過,也實在太像了些,這讓李逍遙多少有點不安。

就在李逍遙打量著這孩子,心想他到底是什麽人之時,那少年已道:“仙人!請你幫幫忙,在山神廟裏麵有一位老婆婆受了傷,請你救救她好不好?”

“老婆婆?”李逍遙大感奇怪,才要跨入廟門,又被那孩子拉住,道:“等一下!”

“又怎麽啦?”

那男孩附在李逍遙耳邊,小聲道:“那老婆婆還沒什麽,她旁邊卻有個凶巴巴的女生,會打人的,你可得小心點!”

李逍遙失聲笑道:“女生打人?你怕女生打你?”

那男孩臉一紅,道:“我不怕,我是好男不跟女鬥!”

這副死不認輸的樣子果然也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李逍遙長歎了一聲,原來自己小時候真的這麽幼稚。

李逍遙道:“對,你是好男不跟女鬥,學點功夫吧,小鬼!”

說完,李逍遙便大步跨入了廟中,一見到倚靠在廢棄神桌邊的人,李逍遙就呆住了,那不正是姥姥與靈兒?原來金翅鳳凰將他帶到此處,並不是要讓他回家,而是要他來幫助姥姥和靈兒的。

年幼的靈兒輪廓與如今相差無幾,但也許是個子更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就更大,美麗的秀發早就散亂了,錦緞衣裳上也處處是血跡與殘破汙痕,看來格外可憐。趙靈兒小小的手按在姥姥胸口上,著急地輕輕啜泣著。

李逍遙的腳步才一響,趙靈兒便急轉頭望向他,清脆的聲音雖充滿怒氣,卻也更難掩真實的恐懼:“不要過來!”

李逍遙道:“靈……不,小妹妹,這位老婆婆怎麽了?”

還沒搞清怎麽回事,趙靈兒已喝道:“火來!”

“哇!”

突然一記烈火撲到李逍遙身上,嚇得李逍遙大退了一步,急忙拍滅了火,道:“等等!你……你不要怕!我是來幫你的……”

話沒說完,小小的趙靈兒又捏訣急念咒語,再喝道:“火來!”

又是一記烈火飛撲過來,小小年紀的趙靈兒就會這樣的火咒,豈是一般“凶巴巴的女生”可比?看來自己也得“好男不跟女鬥”一回。

李逍遙忙退了好幾步,和那男孩一樣退到門檻外,道:“我不過去,這樣可以了吧?”

男孩小聲對李逍遙道:“我說就是吧!”

李逍遙苦笑,長大的趙靈兒也就算了,幼時的趙靈兒可該歸你管啊老弟!

李逍遙道:“我不是壞人,你別怕……”

趙靈兒卻眼中充滿了恐懼,堅強地護在姥姥身前,道:“你們欺侮阿娘,害姥姥受傷!你們全部都是壞人!”

李逍遙道:“我真的是幫你的,你忘了南紹郊外就是我……”

他一麵說一麵往前了一小步,趙靈兒便馬上又手捏咒訣,嚇得李逍遙這一步馬上縮了回去,道:“好,好,我不靠近你!你別怕,別怕啊……”

但是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看著重傷在身的姥姥就這樣血流盡了而死。要以輕功迅速地竄上去點倒趙靈兒嗎?李逍遙委實不願以這種方法讓趙靈兒再受驚嚇,可是要安撫害怕到極點的她,又不能這樣呆站下去。

就在李逍遙束手無策之時,昏迷的姥姥發出輕微的呻吟,醒了過來。

其實她一直時昏時醒,方才也似乎聽見了李逍遙的聲音,無奈傷得太重,想醒來說話,卻力不從心。

她好不容易聚足了全身的力量,道:“公子,請你……過來一下……”

聽她這麽說,趙靈兒才放下了手,轉頭望著李逍遙,道:“你要是敢害姥姥,我就打你!”

李逍遙連忙道:“你別怕,我不會的。”

他大步趕至姥姥麵前,見她傷勢不輕,頗為擔憂,道:“您受傷了,鎮上有位洪大夫,我帶您去找大夫看看……”

那男孩也爭著道:“鎮上的洪大夫是名醫,很多外地的人都專程來找他看病呢!”

姥姥說道:“不……我的傷尚可支撐,你切莫讓人知道我們的下落。隻要……幫個忙就成了。”

李逍遙道:“要如何幫您,隻管吩咐。”

姥姥顫著手從懷中抽出一方手絹,道:“請你拿著這條手絹,到港口邊……若有人認出這條手絹,你便告訴對方,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李逍遙道:“就說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他複述得一字不差,老婦人點了點頭,將那方絲帕遞給李逍遙,李逍遙展開手絹一看,雪白的絹布上以白絲浮繡著典雅的鳳紋,乍看之下隻是一條平凡無奇的白色手絹,細看才會發現針針細密精巧,實為貴重之物。

李逍遙道:“我會照辦的,要不要我帶你們找處地方歇息?”

那男孩又道:“我家客棧還有空房間!你們可以住!”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小心你嬸嬸打破你的頭,自己招客人啦?”

那男孩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怎知道我嬸嬸會打我?”

李逍遙道:“仙人自然什麽都知道。”

姥姥說道:“不必了,我們若是暴露了行蹤,更是危險……公子,你去吧,我們就在此等你。”

李逍遙點了點頭,正要離去,又回過頭來對男孩道:“你想不想學武功?”

用不著他回答,李逍遙都知道答案,因此在那少年忙不迭地點頭之時,李逍遙便接著道:“做俠士第一件就是保護弱小,她們需要你保護,你就在這裏聽她們吩咐,不要離開半步,知不知道?”

男孩又是猛點頭,姥姥本想開口說不必,突然想到,李逍遙這麽做的用意,大概是讓那男孩也待在這個地方,免得離開之後回到鎮上,一時口快說露了她們的行蹤。

姥姥便說道:“是啊,小英雄,請你在此地幫我們看看,做個照應。”

李逍遙與姥姥的雙重委托,讓那男孩頓時義血澎湃,道:“好,我會幫你們注意有沒有壞人接近!”

趙靈兒卻嘟起了小嘴,道:“哼,我才不要他幫呢,他什麽也不會。”

男孩道:“誰說我不會,我爹可是鼎鼎大名的俠客,說出他的名號來,保證壞人都嚇死!”

趙靈兒道:“我可不相信,你說來聽聽。”

姥姥道:“好了,靈兒,你別多說了。”

李逍遙對他們一笑,便往鎮裏奔去,一眨眼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李逍遙走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街道上,東張西望,從沒想到這條走了幾千幾萬遍的路,此時再走,感覺會是這麽不一樣。

迎麵來的兩名婦女,身形婀娜,姿態優美,捧著洗衣桶子一麵嬉笑著,一麵走了過來。李逍遙暗想:“怪啦,本鎮何時多了兩位美女?”

他讓至道旁,走在暗處,順便聽聽她們的嬉笑,其中一女子說道:“我說啊……李家夫婦是不是死了啊?怎麽這麽久都沒回來,留著寶貝兒子給李大娘在家裏也沒人管!”

李逍遙想道:“李家夫婦?不會是說我爹我娘吧?”

李逍遙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用力一拍腦袋,把那兩名婦女都嚇了一大跳。李逍遙一下子想起這兩名女子的輪廓了,不正是鎮上的旺財嫂與來福嬸嗎?隻不過李逍遙印象中的她們略顯肥胖,一點兒都看不出靈秀動人的樣子,想不到十年前還真的儼然都是個美女!

李逍遙回頭看著她們,一想到她們十年後的樣子,不由得長歎了一聲,繼續往前趕路。留下滿頭霧水的旺財嫂與來福嬸,望著李逍遙悵悵離去的背影,又不由得低聲討論了起來:“哪來的小生?”

“模樣兒挺俊,怎麽看起來卻愣頭愣腦的?”

“會不會是……看你這城東名花看呆啦?”

“哎喲,妹子別這麽說,他是被你這大名鼎鼎的街北西施給迷住了吧……”

兩女心口不一地嬉鬧著,心裏當然都認定了李逍遙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李逍遙快步奔入了鎮上,往港口奔去,猛然間又有人叫住了他:“李公子,你回來啦!”

李逍遙不假思索地停步,轉頭認出叫他之人正是丁香蘭姐妹的父親,他年輕時居然與十年後相差不多,李逍遙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嗎?”

丁父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目露驚奇,站在那裏尷尬地說道:“呃……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李逍遙道:“哦?您把我認為是誰了?”

丁父道:“這位公子,你的相貌和我一位老友有七八分像,隻不過比我那老鄰居李三思年輕許多……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哪?”

父親李三思長年在外,鎮上還記得他相貌之人不多,丁父這麽說也讓李逍遙心裏頗感溫暖。李逍遙對丁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再趕路。雖然他很想在這舊時街道多盤桓片刻,可是想到姥姥與靈兒在殷切地等待他回去,李逍遙就不敢多耽擱。

李逍遙一路不停地直赴港口,卻不見方老板,停泊在岸邊的船隻依舊擁擠,忙著運貨卸貨的船夫們,和各種吆喝聲,吵得誰也分不出誰。放眼望去,李逍遙一時也認不出有哪些人是他以前就認得的,哪些又是生麵孔。

但是李逍遙的樣子卻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他一點都不像船夫,更不像來找貨的老板,東張西望的模樣很難不讓人起疑。

這時一名船商模樣的男子從甲板上走下了船,直走向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您找貨?找路子?找人?”

李逍遙不認得他,也不記得港口曾有過這麽一位船商,不知他的底細,笑了笑擺手道:“找位帕子的主人,您若不知就罷了,我慢慢找算了。”

那船商一晃手中之物,道:“是不是這條?”

李逍遙一見,他手中握著白色的手絹,刺繡精致,不正是姥姥交給自己的那條嗎?李逍遙連忙摸了摸自己懷裏,更是詫異,帕子還在自己身上,那人竟會有條一樣的。那人見了李逍遙的錯愕之態,笑了笑道:“家人所繡,一樣的也沒什麽奇怪。你有什麽要說的就說了吧!”

李逍遙連忙道:“有人要我轉告你,就說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她們人在哪兒?”那船商問道。

李逍遙有些遲疑,自己的武功雖然可以應付大部分的局麵,不過不知道此人會帶多少人同往山神廟,萬一有什麽變化,自己一人未必可以保護得了趙靈兒與姥姥。

那船商似乎看出李逍遙的想法,道:“你帶我去就得了,走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了聲“請”,便在前麵帶路,重回山神廟。

一走近山神廟,那男孩迎了出來,道:“大俠你回來啦……咦?您怎麽帶回了一位觀音娘娘?”

李逍遙道:“什麽觀音娘娘……”他轉頭一看,真是驚詫不已,背後的船商不知何時,已變為一位白衣女子,容貌端雅,氣度雍容。

“你……你……”李逍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白衣女子淡然說道:“這不過是小小的障眼法罷了,貧道正是靈月宮主。”

靈月宮主接著問道:“公主在裏麵嗎?”

不等李逍遙回答,那男孩已搶著說道:“她在裏麵,我帶你進去!”

那男孩比李逍遙還要快一步地引靈月宮主進入了山神廟,廟內傳出了趙靈兒的哭聲,靈月宮主趕忙奔入,隻見姥姥又暈了過去,靈月宮主上前點往姥姥身上幾個穴道,止住了血,喂她服下丹藥,才對趙靈兒道:“沒事了,別怕。”

趙靈兒原本慌亂驚恐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見到了靈月宮主,心頭就定了下來,一點也不疑心她是否會不利於自己。

姥姥服下靈月宮主所喂的藥丸之後,沒多久也清醒了過來,看清了正溫柔地望著自己的靈月宮主。靈月宮主與巫後乃是莫逆之交,姥姥從前就曾與巫後一同會見過她,此刻重會,內心激動,百感交集,拉住了靈月宮主的衣袖,顫聲道:“宮……宮主,您總算來啦,公主有依托了……”

靈月宮主溫和地問道:“我見到金翅鳳凰的蹤影,心知你們必是落了難,所以率宮裏的人趕到港口等著,果然碰上了你們的信使。”

姥姥感激地對李逍遙道:“多謝公子。”

李逍遙笑了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靈月宮主對姥姥道:“真難為了你一路護駕,既已到了此地,往後就平安了。”

她伸手一攙,姥姥便站立了起來,她方才氣空力盡,想不到居然恢複得這麽快,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靈月宮主道:“走吧!隨我上仙靈島,把事情慢慢告訴本宮。”

“是。”姥姥牽著趙靈兒,眾人正要隨著宮主同行,突然間眼睛一花,腳下居然晃動了起來,舉目四望,她們已經身在船的甲板上了。李逍遙也站在了海邊。

船上眾船夫雖穿著普通的布衫,但仔細一看,李逍遙才發現他們全是女子所扮,恭敬地退立在旁,聽候靈月宮主的指示。她說率眾在港口等候,原來果真如此,隻不過凡人眼拙,以為那是一艘普通的外來商船罷了。

趙靈兒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道:“好厲害的法術喔!”

靈月宮主道:“這沒什麽,隻不過是普通的移空借位,隻要熟知路徑,便能運用自如。”

李逍遙忍不住又想:“聽你說得那麽容易,一練不知要練個一百幾十年呢!”

趙靈兒道:“阿姨,你教我法術好不好?”

靈月宮主問道:“你想學來做什麽?”

趙靈兒道:“我學會了以後,就可以回去救我阿娘,還可以打退那些壞人,不讓別人欺負她!”

靈月宮主摸了摸趙靈兒的頭,道:“水月宮的法術是用來救人的,你想救你娘親,那是很好,可是千萬不可拿來與人爭鬥,你千萬要記住。”

趙靈兒問道:“那若是別人先欺負我們呢?”

靈月宮主輕歎了一聲,道:“那也是性命。”

靈月宮主轉身對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水月宮裏向來絕足男子,您請自便吧!”

李逍遙道:“呃,是,在下也該告辭了,但還是……還有一事想請教宮主。”

“什麽事?”靈月宮主問道。

李逍遙遲疑再三,才把心頭最大的問題給問了出來:“您相信時光倒流嗎?”

靈月宮主冷若冰霜的臉上,竟微微出現了一絲笑意,道:“相信。”

李逍遙追問道:“但這怎麽可能呢?昔日之我與今日之我,又怎麽可能相會?”

靈月宮主道:“那隻是你的執迷罷了,你所回到的就真的是過去嗎?”

李逍遙更是一頭霧水,道:“若不是,那為何會改變以後的事情?”

靈月宮主像是對一切都了然於胸,道:“有一種法術叫回魂仙夢,可以使人在夢中看到過去。對你使施此術之人,必定是與你心意相通,所以才能讓你進入這樣的夢中。至於未來可不可改,那也隻是你與施術者盡了多少力罷了。”

李逍遙喃喃道:“難道……您的意思是我隻是在做夢?”

靈月宮主卻道:“醒來又焉知不是依然在夢中?夢又焉知未必不會化為真實?”

“這……”

靈月宮主道:“你不必汲汲於參透這樣的因果,此術是巫後以最大的能力所為,她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你也已經助她完成了心願了。”

李逍遙依然不甚了解,但宮主既然說這不是一時三刻能參透之事,李逍遙也不追問了,隻問道:“如果這是場夢,那麽,該如何結束呢?”

靈月宮主道:“做夢的人不想再夢下去,自然該醒。當你在夢中心願已足,你就該回到現實中了。”

李逍遙沉吟著,這樣的回答不知是否能對自己有所幫助。就在他沉思之時,下意識地多看了趙靈兒一眼,趙靈兒也正仰著臉看著他,漆黑的眸中映著李逍遙的身影。

他頓時明白了,為何自己第一次見到趙靈兒,便有那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今日的緣分,在從前便已種下種種因果,教他不由得不感到感慨。

李逍遙正想觸碰一下趙靈兒,好確定這感覺並不是虛無的,趙靈兒卻已伸出了手,握住李逍遙的大手,紅著臉道:“大哥哥,對不起,我拿火燒了你。”

李逍遙眼眶一熱,微笑道:“沒關係,今後可得溫柔些,將來才不會把我嚇跑。”

趙靈兒喜道:“你還會來找我嗎?”

李逍遙道:“會的,我一定會的。”

他不忍再多看趙靈兒,以免讓自己更走不開,對姥姥說道:“煩請您照看靈兒,我走了!”

姥姥不禁感到奇怪,從一遇到李逍遙至今,李逍遙給她的感覺就是似乎與趙靈兒十分熟悉,甚至對趙靈兒的關心一點也不亞於她。姥姥忍不住問道:“公子,請問您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李逍遙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叫李逍遙,以後自會相逢的。”

他輕身躍下了甲板,揮手道:“就此別過!靈兒,將來我定會去找你!”

趙靈兒攀著船弦探出身子來,道:“你千萬別忘記喔!”

李逍遙揮著手,目送著水月宮的船漸漸駛遠,不禁感慨萬千。

他一麵往鎮上的方向走,一麵沉吟著靈月宮主的話,想道:“當我在夢中心願已了,就能回到現實?我來到這樣的夢中,無非是為了救靈兒離開南紹,現在我這件事已辦成了,為何我還回不去?我還記掛著什麽?”

他自己實在也不知到底自己心底深處,還有什麽放不下。

李逍遙輕歎了一聲,不再去想,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也許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難道是自己尚未完成幼時習武的夢想?

李逍遙這才猛然想到背上的木劍,自己這回隨手將它帶了來,難道就是為了要送給當年的自己嗎?李逍遙不禁啞口失笑,反正現在人也跑不掉,不如就回到山神廟看看也好。

他抱定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抬腳正要往山神廟奔去,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逍遙!”

李逍遙嚇了一大跳,那聲音十分熟悉,除了他嬸嬸還會有誰?

李大娘從李逍遙身邊經過,四下張望著,喚道:“李逍遙!小李子!”

但李大娘並不是在看李逍遙,李逍遙連忙躲藏至道邊,目送著李大娘找尋的身影漸漸遠去。

“通常照嬸嬸這樣找法,不出一個時辰,我就要被嬸嬸發現,我必須得比嬸嬸快上一步。”

李逍遙奔回山神廟,已不見那男孩,他四下尋覓了一回,想道:“對了,我從前還有個秘密基地,或許人就在那兒。”

那個秘密基地就在山神廟後的樹林裏,那裏有一棵巨大的古樹,樹下有一個樹洞,偶然間被他發現了,此後他有什麽寶貝等物品,都收藏在那裏,自信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李逍遙找到那株古樹,手撫著粗糙的樹幹,仰望著它鬱蒼的翠蓋,不禁感觸萬千。小時候覺得十分巨大神秘的樹,現在看來卻是那麽平凡而不起眼。他伸手入樹洞內一探,立刻摸到了自己曾放在裏麵的百寶箱。

李逍遙興奮地拿出百寶箱,究竟有多少兒時回憶藏在裏麵?他已忍不住打開來瞧瞧了。箱中除了他親自刻的狗虎等物之外,還有舊時的小刀,彈弓,彈丸,幾張自己認真擬定的密碼和破解之法,李逍遙見了不禁放聲大笑。

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逍遙伸手拾起,一碰到手,便感覺出一股融融水意。

“這顆珠子……不就是……”

李逍遙的心疾跳了起來,難道這真的是水靈珠?不過又怎麽會在此地呢?他靜下心來想著自己何時拿到這顆珠子,但時隔太久,怎麽也想不起來。

猛然間一聲質問在背後響了起來:“喂!不許動我的東西。”

李逍遙轉身望去,正是那名男孩。

他奪回那箱子,李逍遙連忙問道:“這珠子是你的嗎?”

那男孩道:“是我爹給我的。”

“你爹給你的……”

李逍遙已經連李三思長什麽樣子都快記不得了,更想不起父親是否真的給過自己這個貴重之物,如果真的給過,自己絕不會忘記的。除非是自己又偷偷拿出來玩……

對了,他登時全想了起來!這確實是自己幼時偷偷拿出來的東西,其實他也不知此物有什麽了不起,以為是不重要的玩物,便順手拿了出來,當作普通的彈珠。

見那男孩珍貴地抱著他的百寶箱,李逍遙走上前去,笑道:“咱們商量一下如何?你的那些彈珠我很喜歡,我出錢向你買,可以嗎?”

那男孩沒想到彈珠可以換錢,受寵若驚地問道:“真的?”

李逍遙道:“當然是真的,你要多少錢才肯賣我?”

那男孩指著李逍遙所佩的七星劍,道:“我不要錢!你把你的寶劍給我,我就把這顆珠子送給你。”

李逍遙笑道:“這是真劍呢,萬一你拿不好,傷到自己怎麽辦?”

那男孩道:“就是真劍我才要,假劍有什麽好?”

“你年紀還小,要真劍也沒什麽用。”

男孩道:“我要練成絕世武功,出去找我爹娘!”

李逍遙想了想,道:“我還有另一把劍,雖是木劍,卻也伴了我許多年,就給你這把吧。”

李逍遙反手取下背囊中的木劍,那男孩原本還說道:“可是木劍又不是真的……”

一見到李逍遙取出木劍來,他的眼睛卻亮了,那把木劍和真劍大小相同,舞起來也虎虎生風,對孩子來說,實已具有不小的引誘力。

李逍遙把劍遞給他,他也沒再堅持非要真的劍不可,便將手中的箱子整個遞了出去,道:“好,大丈夫說話算話,我跟你交換了!”

李逍遙隻拿出水靈珠,道:“我隻要這個,其他的還給你。”

少年沒想到得了一把木劍,還能拿回自己其他的寶物,更是大喜過望,高興地學李逍遙將劍佩在腰邊,道:“大俠,你真是有眼光,這顆珠子來曆不凡,就隻有你認得出來。”

李逍遙失笑,道:“你也知它來曆不凡?你倒說說它的來曆。”

男孩道:“那可是我爹在苗疆曆經多少險難,才從水妖的腹中取出的寶珠!嗯……人稱這是苗疆夜明珠……”

李逍遙喃喃道:“是爹從苗疆帶回來的啊……難怪了,這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男孩突然繞至李逍遙麵前,道:“大俠,你我相遇也是有緣,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李逍遙笑道:“有沒有緣,該是我來說才對,哪時輪到你說了!”

男孩卻道:“誰說都一樣啦,你武功這麽高強,隻要你願意收我為徒,我什麽苦都肯吃的!”

李逍遙摸了摸他的頭,道:“你現在還小,學什麽武功?別忘了還有嬸嬸擔心你。”

男孩咋舌道:“你……你怎知我有位嬸嬸?”

李逍遙道:“這不重要,你也別心急,總有一天有人會教你武功,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高手。”

那男孩拉著他的手道:“你教我也成啊!你來去如飛,實在太厲害了!我想像你一樣厲害!”

李逍遙放聲大笑,道:“你放心吧,將來你一定會和我一樣的!”

男孩興奮地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不會騙你的。你學了武功,想做什麽?”

男孩道:“嗯……首先當然要找我爹娘,像他們一樣走遍大江南北,每天日子都過得刺激痛快!”

李逍遙靜靜地聽著男孩說出自己單純的想法,心頭卻不由得陣陣落寞。事實上江湖之路並不是兒時所想的那樣快樂,相反的,隻有一連串的漂泊與無奈,就連死都像浪花一樣,沒有人知道你在何時、何地,為了什麽而消失……

李逍遙離開山神廟之後,依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才是,劍已交給了幼時的自己,卻還是留在過去,那麽,是什麽令自己無法放下呢?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鎮上,直到來到港口邊,喧鬧聲都與他無關地流過耳邊,他望著水波浩緲,內心仍是茫然一片。

李逍遙不知在岸邊站了多麽久,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位兄弟,你怎麽啦?”

那人的五官令李逍遙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年輕時的方老板還沒那麽肥,樣子也講究許多,看來他是年紀越大,越與船夫們混出心得,才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年輕時可還頗有老板架子。

“方老板,你好。”李逍遙順口笑著答道。

方老板有些驚訝,道:“我瞧你不像鎮上的,你怎麽認識我?”

李逍遙連忙道:“呃……我是剛剛聽人這樣稱呼您的。”

方老板道:“你這年輕人很機靈。我看你在這裏站了半天,一籌莫展的樣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啦?”

李逍遙道:“沒什麽……”

“出門靠朋友,說說也不打緊。”方老板豪爽地笑道。

李逍遙心中暗自苦笑,心裏想道:“就是說說你也幫不了忙!”

方老板見李逍遙笑而不答,也不勉強他,道:“算啦,各人有各人的隱私。不過你呆在這裏,有沒有什麽打算?”

李逍遙道:“這倒是沒有……”

方老板道:“那好極了,我正急著運一批貨到蘇州,現在人手不夠,你算幫幫我,把這些綢緞快快運上了船。酬勞我會多給你。”

順著方老板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十幾名船夫忙碌地上下運貨,一箱箱搬得十分小心。在這樣忙的時候,方老板還有這心情來問候他,也實在讓李逍遙佩服方老板的定力。

李逍遙想道:“反正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夢境,不如就幫他這個忙吧!”便點了點頭,徑自走向他的船隊。

方老板大喜過望,道:“太好啦,多一個人便多快一些,要是延誤了客人送貨的時間,老子可要傾家蕩產!”

李逍遙站在船夫們身邊,問道:“這些要怎麽搬?”

方老板道:“就跟人一塊兒搬上去,他們會告訴你放哪裏……”

李逍遙氣聚丹田,雙臂一抱,便將一個大木箱給扛了起來,眾人看得眼睛發直,全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李逍遙單人扛著綢緞箱,足尖一點,便已躍上船板上,船上正在碼貨的船夫們也全都呆得發不出聲。

“這要放哪兒?”

船夫指著已經堆成小山的箱子,道:“就放在這兒……”

李逍遙放下木箱,便躍下甲板,又順手拿了一箱,再以輕功躍回甲板,不一會兒,已連放了好幾箱。

所有的人早就呆若木雞,還是方老板先回過神來,叫道:“別!別再搬了!”

李逍遙肩上還扛著箱子,疑惑地望著方老板。

方老板道:“那船……已經放不下了,放第二艘吧……”

“好。”李逍遙依言,把貨搬到第二艘貨船上。這次一共出海五艘船,所有的貨一瞬間就全運完了,原本以為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裝完,現在卻馬上可以出發,令方老板大喜過望。

方老板下令開船,他登上了船之後,便拉著李逍遙,拚命搖著他的手,說道:“小兄弟,你的力氣真大!你就來我的商行吧,我給你三倍的工錢,你要多點也好說!”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到蘇州便要走,隻能幫您跑這一趟。”

方老板問道:“你在蘇州有事?沒關係,我等你辦完了事再接你!你隨我回餘杭,我重用你。”

李逍遙隻是笑笑,方老板畢竟閱曆多,他知道拚命推辭的就還有話說,這種隻笑不說的大概就絕無可能了,因此內心十分失望。

一路上風順水平,不多日船隊便已在蘇州靠岸,李逍遙告辭了方老板,重新踏回當日與趙靈兒攜手同遊的垂柳岸邊,信步漫行,想道:“這夢境,怎麽倒像是我自己的印象重新再來一遍?當初我也是先在山神廟見了酒劍仙,然後讓方老板把我和靈兒送到蘇州來……若是一拍都不差,該在這垂柳道上,見到林月如啦!”

李逍遙一這麽想,便聽見前方傳出一陣清脆洪亮的笑聲,有如串串銀鈴,令眼前的垂柳都隨之搖曳了起來。

李逍遙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沒見到小女孩,卻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騎在一匹火紅驃健的駿馬之上,人壯馬駿,風姿豪邁,令李逍遙忍不住在心中暗讚了一聲:“好氣派!”

那男子的衣衫雖是便裝,但緞子質料十分華貴,束發的錦帶上鑲著顆燦爛的寶石。在馬匹周圍還有幾名黑衣家奴包圍著,旁邊還停著小轎,轎旁立著好幾名婢女老媽子。看來這名男子非富即貴,否則不會有此排場。

但是偉男駿馬,竟隻是在路上兜小***,未免讓人感到有點兒不大對。這時便聽那男子笑道:“好啦,你也兜夠了吧?”

原來在那男子胸前方,還抱著一名紅衣小女孩,她騎在林天南前麵,臉上紅撲撲地,十分快樂地拉著韁繩,坐姿端挺,有模有樣的。

她用力甩了甩頭,道:“爹,讓我自己騎赤焰馬吧!”

錦衣男子道:“這可不行!赤焰馬性烈如火,爹才剛剛馴服,萬一它不聽你指揮,豈不糟糕。”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才不會呢!要是它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打它屁股!”

錦衣男子道:“這馬兒你越打,它越不聽話!如兒,你還是再等一陣子吧……”

李逍遙怔怔地望著那小女孩,她的鵝蛋臉兒已十足是個美人胚子,目若秋水,便是笑著也帶有幾分倔強之意。

李逍遙此時隻能呆站著,看著幼年的林月如,心頭茫然空白一片。也許是頓時湧上了太多太多,反而變得什麽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道:“爹,你是舍不得赤焰馬,哼,有什麽稀罕!”

林天南笑道:“這赤焰馬固然名貴,跟你比起來,就不如一根頭發!爹不是可惜馬,是不願摔著你。”

林月如道:“這馬摔不著我的,爹,你讓我自己騎嘛!好不好嘛,爹!”

她像個橡皮糖似的在林天南身上扭來扭去,林天南最抵擋不了的就是女兒撒嬌,隻要林月如偶爾給他來這麽一下,要林天南造反大概都是成的。

林天南為難地說道:“但是真的很危險……”

林月如笑道:“有爹在,怎麽會危險呢?爹你會救我的!”

此話一出,林天南是絕不可能再掃她的興了,林天南想道:“如兒的馬術尚未精嫻,可是有我在一旁顧著,料也不致闖出大禍,馬兒就算要蹶倒了她,我難道還會來不及砍斷馬足?”

為了讓林月如高興,他已寧肯親自砍了這匹他費盡苦心才弄來的赤焰馬的四足。林天南伸手,旁邊的家仆便呈上寶刀。林天南佩好了刀,才重新把林月如的坐姿調好,然後道:“你輕輕拉著就好,別用力扯韁繩,也別踢馬腹,這馬兒便不會發野,知道了嗎?”

林月如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快下去!”

旁觀的李逍遙卻忍不住想:“讓她騎著好馬,卻不許她鞭馬狂奔,那還叫林大小姐嗎?”

林天南身子輕輕一縱,就躍下了馬。林月如更是興奮,握緊了韁繩,林天南在馬首前引著,全神戒備,讓赤焰馬走了幾個小圈。轎旁的婢女或老媽子有的掩臉不敢看,有的不停合掌念佛,見到那麽小的女孩,騎在那麽高那麽凶的馬上,誰都要捏一把冷汗。這種事,也惟有武林世家的林天南做得出來,林月如不愧是將門虎女。

林天南讓馬兜了幾圈,便說道:“好了吧?你已馴服了赤焰馬,真是我的好女兒!”

林月如笑道:“這怎麽叫馴?是爹你馴的,不算!我這才叫馴馬!”

說著,她雙腿一夾,用力一揮鞭,那赤焰馬居然人立長嘶,發出有如雷電般洪亮的馬嘶聲,撒足狂奔。

林天南大驚,叫道:“如兒!”

那赤焰馬果然是好馬,一放足狂奔就有如烈火一般,狂奔開去,林月如也沒想到此馬如此暴烈,差點被掀倒,嚇得抱緊了馬頸。馬頸被束,赤焰馬更是難耐,踢騰跳躍,差點要把林月如掀飛出去。

林月如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林天南追奔上去,拔出了刀,想立時殺馬救人,但他跑又怎麽跑得過駿馬?赤焰馬發聲狂嘶,大力一顛,竟把林月如整個人甩飛了出去!

眼看林月如的身子被高高甩上半空中,落下來非腦漿迸裂不可,正所謂關心則亂,自認為每一步都算好了的林天南,已驚駭得臉色慘白,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的身子墜落。

早已守在前頭的李逍遙輕身一縱,便接住了半空中的林月如,穩然落地。

林月如本已昏了過去,被李逍遙強壯的雙臂抱住,落地之時,胸口間氣息一衝,便醒了過來。她不停發著抖,睜大了眼睛,倒是沒哭。

李逍遙見她無恙,鬆了口氣,道:“月……月如,你沒事了……”

小林月如望著李逍遙,明知是對方救了自己,被一個陌生男子抱著,還是頗為不自在,道:“快放我下來!”

李逍遙道:“你剛才被甩得半天高,現在血氣還沒順,站不穩的。”

林月如道:“我叫你放你就放!”

李逍遙道:“跌跤了可別怪我。”

“本姑娘絕不可能跌跤!”

“好,你說的。”

李逍遙一放下林月如,她果然就雙腿一軟,站身不住,整個人踉蹌一跌,被李逍遙及時拉在懷裏,道:“小心!”

林月如被他抱在懷中,男子寬廣堅實的懷抱,令她心頭猛跳,這種感覺與在父親懷抱中撒嬌全然不同,竟讓她一時之間渾身無力,手足無措。

林月如硬是推開李逍遙,道:“我自己會站!”

林天南趕了過來,激動得聲音發抖,道:“多謝這位少俠!若不是你及時出手相救,小女……小女就會……”

李逍遙望著林月如,林月如小臉一紅,故意偏過了臉,翹著小嘴,道:“賊頭鬼腦的盯著本小姐瞧幹嗎?”

林天南喝道:“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還這麽沒禮貌!”

李逍遙忙道:“沒關係,月如受了驚嚇,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天南一怔,道:“少俠,您怎知小女名字?”

李逍遙隨口道:“我剛剛聽見的。”

林天南卻感到有些奇怪,他隻叫女兒“如兒”,此地也沒別人會叫林月如的名字,這男子的說法顯然是信口胡說。若是他早已認得林月如,會不會是有什麽企圖?林家堡是武林盟主之家,尋釁或是有目的的人,遇過不少。但看李逍遙眉目英朗,也不像是別有居心的小人。

林天南實在弄不清李逍遙的來曆,便道:“那麽,請少俠到舍上奉茶,也讓林某略盡謝意……”

一聽此話,林月如便望著李逍遙,臉上似笑非笑。

李逍遙雖想多看林月如幾眼,但是,若是到了林家,是否又會因為與過去牽扯太多,反而節外生枝?與過去相識之人交談,總是讓李逍遙內心十分不安。

李逍遙道:“不,不必了,在下隻是順手相助,理所應為。告辭了……”

原本連哭都不哭的林月如,卻突然間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眶也紅了,道:“爹!他不來就算啦,我不稀罕他!”

林月如說完,便轉過頭走了開去,故意離李逍遙遠點。李逍遙暗自苦笑,林月如小時候就這麽倔呀。

李逍遙一拱手,道:“林堡主,在下告辭了。”

李逍遙也轉身離去,林月如不禁回過頭來,望著李逍遙的背影,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麽會哭,隻是聽見他不肯跟著去林家堡,內心就又氣又急,更感到酸酸的有些難過。

林月如擦幹了眼淚,想道:“我為何要哭?哼,這大哥哥不過是順手救了我罷了……唉,我倒忘了問他名字,若是將來能再遇見他……我可不許他再這樣就走了……”

李逍遙轉身走著,腦海裏反複地出現林月如與自己相逢、相處的種種,她在這柳道邊怒鞭婢女,在比武擂台上英姿颯爽,以及在玫瑰亭畔的絕世美貌……

李逍遙的心口陣陣抽痛著,為何每一幕林月如的輕顰淺笑,都會讓自己這麽痛苦這麽難過?如果不是先遇見靈兒……不,就算是先遇見了靈兒,自己依然無法扭轉林月如所帶來的改變。她始終在自己身邊作戰,除了似水柔情,她更可以分擔李逍遙的所有喜怒悲歡,如果有所謂最完美的感情,林月如不是已經給了他嗎?

此刻,李逍遙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不能再欺騙自己,林月如原來早已取代了他心中的某個給另一個人的地位,而成為他將要永遠隱瞞下去的情感……

李逍遙突然眼前一花,立身不穩,兩腳一滑,便整個人像是自半空中摔下來一般!

“啊!”

李逍遙一聲驚呼,重重地跌在冷硬的地麵上。

李逍遙一臉茫然,張望著這間自己才踏入沒多久的神殿,是的,是女媧神殿。聖像依然矗立著,白柱青石,四下無人。

李逍遙腦中空白一片,不知自己方才身在何處,此時又在何地。

仰頭看著女媧神像,那五官輪廓,根本就是巫後。阿奴曾告訴他這尊神像是隨著水流到此山的,難道當年巫後力戰水魔獸之後,就將自身封在石像裏,等待著十年後的重會?

過去、現在,種種交會在李逍遙腦中。一時之間他實在無法厘清自己的遭遇。

驟然間,一陣清厲的笛音,自遠方幽幽地傳入耳中。

那陣笛音飄渺幽玄,卻更帶著淒楚高亢的情意,冰清的聲音像細細的柔絲,令李逍遙的胸口宛如被纏縛住了一般,感到沉重而難以喘息。

是什麽人在這寂靜無比的深夜,吹奏這樣哀淒纏綿的笛曲?

李逍遙順著聲音走出神殿,神殿外的石欄上,坐著嬌小的身影,背對著他,雪白的小手取笛而吹,陣陣流暢哀婉的聲音,在曠野中不斷回繞著。月光下,似乎隱約可以見到一滴清淚自她的臉龐滴下。

李逍遙的腳步聲,令她身子微微一震。

“阿奴?”李逍遙茫然問道。

她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竟沒有回過頭,也或許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又像往日那樣隻是幻覺,像往日那樣回頭一看,什麽也沒有,而讓心裏被失望和悲傷所填滿。

李逍遙道:“我……怎會在這裏?”

阿奴總算慢慢地轉過頭來,一見到李逍遙,她像是不能確定般,慢慢地掩著口,顫聲問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望向阿奴,阿奴奔上前去拉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接著便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是回來啦!我天天向娘娘尊像祈禱,求求她讓你平安歸來,娘娘果真放你回來啦……”她說到最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小小的身子還不到李逍遙胸口高,這一哭更是萬分楚楚可憐。李逍遙從沒見笑嘻嘻的她哭過,一時之間除了感動之外,倒更是意外的驚異。

李逍遙輕輕拍著阿奴的肩,道:“別哭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阿奴收了淚,仰臉問道:“這麽長的時間,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人家擔心死了呢!”李逍遙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對於阿奴的大哭,有點不能理解,道:“我不過是去了一兩天,你怎麽就傷心成這個樣子?”

阿奴道:“一兩天?逍遙哥哥,你說一兩天?”

她的眼神中十分驚愕,似乎李逍遙說了什麽奇怪的話一般。

李逍遙道:“難道不是嗎?”

阿奴抬手按了按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燒壞了頭腦,過一會兒才說道:“你一失蹤就是一個月,我都快急死啦!你怎麽會說是一兩天呢?”

李逍遙大吃一驚,道:“什麽,一個月?”

阿奴道:“你瞧,人家天天在女媧娘娘麵前跪拜禱告,膝蓋都破皮了呢!”

她舉起膝來,果然膝蓋上舊傷未愈,又有新傷血跡。李逍遙見她如此天真爛漫,又如此情意綿綿,非常感動。

阿奴放下腿,喜極而泣已轉變為安心,笑道:“還有更好的事要告訴你說,快隨我來!”

不由得李逍遙多問是什麽事,阿奴一把將他拉了出去,神殿外的一切都和原先沒什麽不同,所差別的隻是守衛似乎少了些。

李逍遙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已經離開了一個月,內心暗想:“我真的離開了那麽久?……唉!希望靈兒不會有事才好……”

李逍遙覺得,有聖姑照顧她,或許是不會出什麽事的,但靈兒身受重傷,母子是否能平安呢。

阿奴拉著他,一路上興奮地跟他說個不停,話雖片片斷斷,李逍遙也聽出了個大概。自己不知為何在女媧神像前消失不見了之後,蓋羅嬌取得族長的許可,闖入神殿內捉阿奴,原本要治她擅自帶外人闖入的大罪,此罪重可治死,輕也要判上斷手斷足,但是眾人進入神殿一看,竟沒看見李逍遙,隻有阿奴一個人。

雖然大家都親眼見了李逍遙奔入殿中,但硬是找不到他,這下子總算讓蓋羅嬌、南蠻王放下了心,不必治阿奴那麽重的罪。李逍遙究竟上哪兒去了?不管眾人再怎麽疑惑,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奴被軟禁了幾天之後,一放出來就天天往神殿跑,祈求女媧告訴她李逍遙的下落,沒想到李逍遙就這樣出現在她麵前。

阿奴拉著李逍遙奔至她的房院,她的花園中種滿了許多樹木花草,有不少品種都是李逍遙見所未見。

阿奴爬到一株樹上,瞬間便捧著一個小窩下來,道:“你看!”

她手中的鳥窩裏,以重重的帛棉包著一頭雛鳥,正屈著頸子安靜地睡著。幼鳥身上的羽毛還沒長出來,光光的身子上,隻有幾撮金色絨毛,微微發出光芒。

“這是……”

阿奴得意地說道:“我把小鳳凰給孵出來了。”

李逍遙伸手摸了摸雛鳳,阿奴將佩在腰邊的一個織錦小囊解了下來,道:“我們說好的,這是蛋殼,給你吧!”

李逍遙接過那個錦囊,打開一看,裏麵果然裝著黃金片一般的鳳凰蛋殼,登時感激萬分,握住阿奴的手,道:“多謝你!若不是你幫忙,靈兒就……”

阿奴笑了笑,但一向天真無邪的笑意中,卻有了幾分成熟的悵意,道:“你是不是拿了東西,馬上就要走?”

李逍遙此刻確實是歸心似箭,遂點了點頭。

阿奴低下頭想了想,道:“也好,我們一起走吧!”

李逍遙道:“我識得路,你不必送我……”

阿奴笑道:“誰要送你啦?我是要到靈山神木林,把小鳳凰還給鳳凰媽媽!”

李逍遙笑道:“我竟然忘了,那就走吧!”

阿奴高興地挽著李逍遙的手,和他一起往靈山而去。此刻李逍遙所需之物皆已到手,心情格外輕鬆,屈指算來,趙靈兒產期也快到了,這一路盡可來得及趕回聖姑家中。

到了神木林,阿奴在雛鳳身上不知抹了些什麽藥。阿奴說由於雛鳳是由她所孵育,貿然放回巢中,會使鳳凰誤以為是入侵者,因此必須先抹上鳳凰的氣味,才能讓金翅鳳凰重新接受此雛。李逍遙依著阿奴的指示,輕易地禦劍登上神木,將雛鳳放回巢中。

當李逍遙再回到地麵後,阿奴挽著他繼續往聖姑家而去,說道:“反正神木林離大理和離聖姑家也差不多遠,我陪你去探望聖姑她老人家也好。”

李逍遙原本就是喜愛熱鬧不喜寂靜之人,自是樂得有阿奴相伴。但是阿奴話少了,神色間也總是不經意地出現悵然之色,李逍遙注意到了,但是每當問她是否有心事,阿奴也總是笑而不語。

不幾日,兩人已回到聖姑居處,聖姑像是料定了他們回來的時間,早已在門外等著了。

李逍遙快步上前,道:“聖姑,兩樣藥材我都帶回來了!靈兒還好嗎?”

聖姑道:“好好的,半角也沒缺著。”說完,便望了李逍遙身後的阿奴一眼,道:“你也來啦?”

阿奴笑眯眯地道:“來看您老人家了。”

聖姑道:“來看我?哼,你阿娘早傳了信過來,叫我把你打一頓,她再帶人領你回去!”阿奴怔了不語,她被軟禁之時,已被南蠻王三令五申,若是再私自行動,必要嚴加懲處。可是她還是一意跟著李逍遙離開,完全把禁令都甩到腦後。蓋羅嬌算定了阿奴是跟著李逍遙離開,也早已得知由聖姑照顧著趙靈兒,他們必是回到聖姑之處去了。眼見戰事緊迫,南蠻王實在無法分出心力管阿奴,隻好以飛鳥傳書通知聖姑阿奴會到那兒去。

李逍遙早已進了屋內,望著封閉了七竅,以全副元神孕育胎兒的趙靈兒,伸出手去握著她冰冷的手,能觸摸到她,內心總算塌實了些。

但是,就像流星的光輝一閃,李逍遙眼前又浮現出林月如的笑貌。

他心口又像針紮一樣地痛了一下,就在仿佛看見林月如之後,自己才回到現實之中。難道真正能讓他感到人生完美圓滿的人,其實不是趙靈兒?

李逍遙不禁更握緊了趙靈兒的手,下定了決心,不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此後再也不要去想那個問題。就算自己真正的心意的確是那樣,他也要封閉住,就像趙靈兒為了他們的結晶而封閉住七竅一樣,他們要撇棄一切別的可能性,專情地相守,守著這上天安排給他們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