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與林月如找了半天,並不見酒劍仙,向路經的青衣弟子打聽之下,才知道他現在在藏經樓。

堆積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劍仙不知在找什麽資料,腳邊堆放了不少古冊。

一見到李逍遙氣爭敗壞地趕來的樣子,酒劍仙有些詫異。不等他發問,李逍遙已把手一伸,道:“這是什麽意思?”

酒劍仙一愣,並未回答,另一陣低覺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這是邪物怎麽還沒燒毀呢?”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驚,這才發現層層書架盡頭,獨孤劍聖正負手而立,也在此處搜尋典籍。

見到獨孤劍聖,李逍遙的氣焰一下子小了,但還是心急如焚,道:“這……不知道原來持有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獨孤劍聖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鎖妖塔了。”

李逍遙一聽,又氣又急,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酒劍仙大氣也敢透口,就生怕這小子會失去理智,冒犯獨孤劍聖。

見李逍遙臉色怪異,獨孤劍聖奇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李逍遙吸了口氣,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隻是一個柔弱女子,被當作妖怪,囚入那種地方,豈不是要置她於死地?”

獨孤劍聖劍眉微皺,道:“朋友?李逍遙,本門第一條天規就是不可結交邪魔歪道,此點你要謹記!”

李逍遙道:“我並不是蜀山子弟,再說靈兒也不是邪魔歪道!”

獨孤劍聖勃然變色,重重地“哼”了一聲:“修煉本派的劍術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誘,若是喪失心誌,就會墜入魔道,曆萬動而不複,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遙無心與他爭論這些,道:“請您馬上將靈兒放出來,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觀。”

獨孤劍聖的臉上神情更冷,睨視著李逍遙。

酒劍仙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獨孤劍聖,兩人就像雞同鴨講,各詩一端,根本沒有交集。

李逍遙的情急之色,和獨孤劍聖鐵青冷肅的麵容,都讓酒劍仙兩麵為難。在三代前,本門曾經發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讓獨孤劍聖對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況,竟和當初如出一轍,獨孤劍聖是絕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遙再堅持,隻怕獨孤劍聖會將他視為邪魔的同路人,對他也不留情麵。

正當酒劍仙不知該如何勸解之時,李逍遙先打破了沉默,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遙說出這麽直接冒犯的話來,酒劍仙一顆心直提到喉頭,要鼓起不小的勇氣才敢望向獨孤劍聖。獨孤劍聖撫著長須,緩緩地說道:

“你死了這條心吧!鎖妖塔內乃另一處世界,凡夫俗子進入其中,隻有死路一條,還談什麽救人。”

李逍遙的語氣不變:“便算是死,我也要救靈兒出來。”

獨孤劍聖的口氣更重了:“本派創立百年以來,從未有人進入鎖妖塔後,還能活著出來!”

李逍遙緊抿著唇,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轉身便步出藏經閣。

此興趣無異表示他非進入塔中不可,林月如當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話都不必再多說了。

見到李逍遙這樣堅決,獨孤劍聖重重地“哼”了一聲,攤袖背對著李逍遙,也不阻止,也不再說什麽。

“師……師兄,這……”酒劍仙有些為難,搓著手道:“那小子不是糊塗人,他說他的朋友不是妖,那應該是錯不了的。”

“哼!比他聰明幾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給蠱惑了,他就不會?”

一聽獨孤劍聖這麽說,酒劍仙遂不敢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大著膽子道:“他可能真的會進鎖妖塔,那……如何是好?”

獨孤劍聖的聲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讓他去吧!”

“什麽?”

“他與妖為友,已非本門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麽?他……這……”

一聽師兄要眼睜睜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死在鎖妖塔中,酒劍仙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獨孤劍聖已冷冷地負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劍仙。

難怪他會如此盛怒,當年的不幸,是蜀山之恥,也是蜀山記取的教訓。

可是,酒劍仙仍相信李逍遙不是個糊塗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飛身縱躍,在往後山的獨行坡攔住了李逍遙。

此路隻容一人通過,一被他擋住,李逍遙和林月如無法前進,與他大眼瞪小眼,在風雪呼嘯中對峙了一會兒。

三人六目相對,竟無一語。

酒劍仙有點尷尬,幹咳了一聲,道:“逍遙徒兒,你這玩笑可開大了!”

李逍遙認真地看著酒劍仙,道:“前輩,我是認真的!”

就算不用說明,那雙眼睛早就超越了“認真”的程度,簡直已經到了“極其嚴肅”的境界。

酒劍仙又用力咳了一聲,道:“如果凡事都太認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為另一個“極其嚴肅”看待整件事的人,獨孤劍聖,就是一個認真到讓人根本無法溝通的老頑固啊!

不管是李逍遙還是獨孤劍聖,都是勸不動的人,酒劍仙也老早放棄規勸了。

酒劍仙道:“我師兄說的沒錯,進塔容易,出塔難,原因何在,你想過嗎?”

李逍遙道:“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要進鎖妖塔!”

酒劍仙裝作沒聽見他的宣示,自顧說道:“因為,收入鎖妖塔的,全是極凶惡的妖魔。凡人一進去,不是被襲擊,就是被生吞活剝,數百年來沒有一個人進去後還能活著回來的。”

李逍遙道:“你這麽說,就表示有人曾經進入塔中?”

李逍遙雖然知道當年那姓薑的孤兒與妖女的相戀的慘劇,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麽都不能說,隻能套酒劍仙的話。

酒劍仙有點支支吾吾的,一會兒才說道:“是的……是沒錯啦,在我太師父那一代,曾發生過一件慘事。我有一位同門犯了門規,逃入鎖妖塔中;當時本門數十位弟子追入緝捕,結果沒有一個人回來。自此以後,太師父立下規定,嚴禁門下弟子進入鎖妖塔,違者盡廢武功並逐出師門……”

這件事果然與林天南所說不差,但酒劍仙在話中隱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見此事真的是絕對不許宣之於口的。

李逍遙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們的門規。前輩,請讓路吧!”

“唉,你這小子,怎麽跟我師兄一個脾氣……”

李逍遙身後的林月如也終於說話了:

“李大哥,我想……前輩說得沒錯,此事非人類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須從長計議才是。”

李逍遙堅毅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可能再浪費時間了!鎖妖塔既然如此凶險,靈兒撐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險!”

林月如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

酒劍仙見連月如都勸不了李逍遙,隨即長歎一聲,道:“好吧!你們跟我來!”

酒劍仙率先走在前麵帶路,通往蜀山派的後山並非一路可通,走過這崎嶇陡峭的獨行坡之後,還要走對路,才能穿越重重險徑,來到高聳的山門前。經過這座山門,才能攀登上這一柱之山,到達矗立在絕崖上的鎖妖塔。

酒劍仙帶著兩人,才走近山門前的竹林,兩名青衣子弟已飛躍而出,橫劍在前,道:“是誰?”

酒劍仙道:“是我啦!”

那兩名青衣弟子一愣,連忙抱劍行禮,道:

“見過師叔!”

“不知師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勞?”

酒劍仙道:“開山門吧,這兩位朋友要進去。”

那兩名青衣弟子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道:“師叔,這……此事弟子不敢從命。”

酒劍仙道:“是掌門同意的,怪罪不到你們頭上,開吧!”

“這……”另一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那麽請師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請示過師父,再行開啟。”

“不必,你們去請示再回來,得耗上兩個多時辰,這位朋友等不住,你們還是先在這兒候著。”酒劍仙望向李逍遙,道:“你瞧見了,不是我不讓你們進鎖妖塔,是門規森嚴。”

李逍遙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闖呢?”

那兩名青衣子弟臉色一變,都不禁防備了起來。

“唉唉,等等,還沒商量好,怎麽就先吵起來了?”酒劍仙苦笑著攔在雙方之間。

守住仙門的可不隻這兩個青衣子弟,再深入一點還有練過劍陣的入門弟子,他們分別都不是李逍遙的對手,不過聯合起來,以陣圍人,那就很難說了。再說,他也不希望李逍遙與本門子弟打起來,萬一誤傷人命,便結下了深仇,將來必是件遺憾。

酒劍仙道:“逍遙徒兒,你先跟我過來一下。林姑娘,請你別跟來,在這裏稍等。”

搞不懂酒劍仙葫蘆裏賣什麽藥,李逍遙強捺下內心的焦躁,跟著酒劍仙走到較僻遠的空曠之處,四下無人,酒劍仙停步,道:

“小子,你雖未正式行禮,畢竟你我也算是師徒一場,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進去送死。”

李逍遙道:“晚輩心意已決!”

酒劍仙歎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麵說著,一麵從懷中摸出兩本簿冊,遞給了他:“收下這些吧。”

李逍遙伸手接了,那兩本冊子都是武學秘笈,分別寫著“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

“這是……”

“讓你逃命的功夫。”酒劍仙道。

李逍遙隨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輕功及幻身訣竅,李逍遙目前最缺的就是這些輕功身法及幻數,他因內力陡增,勉強可以使出些不像輕功的輕功,萬一對手太過高強,還是得運用真材實料才跑得掉。

酒劍仙方才藏經閣,就是和獨孤劍聖兩人找尋適合李逍遙練的武譜,想不到還沒找到,就出了這樣的事。

酒劍仙又拿出了幾樣東西,道:“這些也帶著。”

這回酒劍仙給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蘆之外,還有符咒幾張,以及那顆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這麽多東西,讓李逍遙有點反應不過來。酒劍仙道:“這些是為師所有的法寶了!這些符咒,你進入塔中自會使用,這顆雷靈珠的來頭不小,你帶在身上也多少有些辟邪自保的用處,你帶著吧!反正我也用不著。”

李逍遙道:“那這酒呢?易水送別時用的?”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這酒,才是大有來頭的!小子,現在我要教你我自創的法術——酒神咒。”

“酒神咒?”

酒劍仙嚴肅地說道:“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於本門任何一項絕學,不過得以我這壺特釀之酒才能夠使用。”

李逍遙惦了掂葫蘆,道:“好像也沒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點誠意嘛……”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沒那個命使用!”

李逍遙一愣,酒劍仙道:“此術威力過於強大,人的一生中,最多隻能使用九次,超過九次,必氣竭而亡。”

“這麽猛?”李逍遙咋舌道。

酒劍仙道:“沒錯,每次使出此招,必定會耗盡全身的靈力,所以你要記住,除非是逼命無常的緊要關頭,平時千萬不要隨便出這一招。”

李逍遙連忙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酒劍仙頷了頷首,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遙用心聽記,一遍就已記了下來。酒劍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讓李逍遙記得更牢。當酒劍仙很快地念過第三遍時,李逍遙已確定自己絕不會忘記了。

李逍遙恭恭敬敬地拱手謝道:“多謝師……前輩賜教。”

他改了口,一聲“師父”終究沒叫出口。酒劍仙心下悵然不已,歎道:“罷了,我能幫你的,隻有這些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酒劍仙長袖一揚,腳下已幻出清風,禦空而去。

李逍遙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一麵看著秘笈,一麵依著上麵的字句行氣移步,突然“砰”的一聲,頭撞上了一株大樹,痛得他唉叫連連。

李逍遙按著額頭,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劍仙學習酒神咒之處,空曠無邊,放眼望去根本就沒有任何樹木,哪來這麽粗大的樹幹?

李逍遙回頭一望,不禁發出“咦”的一聲,自己竟身在樹林之中,他飛快地奔回路,更驚訝地發現自己才照著“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兩三圈,竟已走出了數百尺,當真是鬼神莫測。

李逍遙很快地將兩本秘笈死背硬記,先記在腦子裏再說,便快步奔回原來的地方。

林月如還在和那幾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進一步,那幾名持劍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臉上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他們在此絕俗清修,不要說沒見過女子,更沒見過林月如這般俏麗的少女。對林月如,他們可說是既愛又怕,全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因此便成了這可笑的狀態。

其中一人顫聲道:“姑……姑娘,鎖妖塔是蜀山禁地,您還是別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曆代祖師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內……”

林月如道:“你們曆代的祖師爺都太混啦,這麽多代,就抓了小貓兩三隻!”

一名弟子道:“不,祖師爺們抓了無數的妖,數也數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麽大氣,那塔能有多大?能塞進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裝得下!”

不過他說得有點心虛,另一名較老的弟子道:“這位姑娘,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內的妖魔會被化妖水將它們的妖氣化盡,成為塵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為塵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麽好怕?你們守在這兒幹嗎?”

“這……”那名青衣裳弟子臉上一紅,道:“有的妖怪還沒被化妖水化盡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問道:“你怎知裏麵的妖怪還活著?你進去過?”

那青衣弟子連忙道:“不,不,我沒進去過,師父不許。”

林月如“哼”的一聲,俏臉一揚,道:“你一定在說謊,其實你偷偷進去過了。”

那名青衣弟子說道:“不,我來這裏三年了,連禁地也沒靠近一步,更甭說看過鎖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們說沒看過,卻把那塔有多高,裏麵怎樣,說得一清二楚,說沒去過,誰相信哪?我要去問你們師父,為什麽你們可以進入禁地,我和逍遙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勢要往山下走,那幾名青衣弟子嚇得連忙退了好幾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處圍成了一道弧線,紛紛道:

“我們絕對沒有靠近禁地!你千萬可別跟師父亂說……”

“姑娘,請打消主意吧!那塔內危險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們全部圍攻我一個也行!來啊!我林家劍法可不是好對付的。”

她作勢拔劍,那群弟子眉苦臉,麵麵相覷,手上雖都拿著劍,卻都不敢真的和她對上。堂堂名門正派,當然不可能以眾擊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個女的。再說真的要他們打,他們也打不下手。

李逍遙趕過來之時,正見到林月如拔著劍,殺氣騰騰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劍全都對著她,個個臉上表情緊張。李逍遙一驚,以為林月如會有危險,他身子一縱,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們之間,道:“月如,走吧!”

說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幾名青衣弟子齊聲喝道:

“站住!”

“休走!”

幾名青衣弟子同時挺劍追上,他們不好對付林月如,圍攻李逍遙的話,可就沒那麽多顧忌了。一聲呼嘯,眾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陣,四麵八方包圍住李逍遙與林月如。

李逍遙雖不懂易數,但是以他對劍法的敏銳,竟一眼便感覺到此陣生克綿密,處處有殺機,以他的武功雖可抵擋,卻很難取勝。

以往他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好好地對上這八卦劍陣,對林月如道:

“失禮了,月如!”

李逍遙雙手往林月如腰間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數百丈之外。

眾弟子們正要出劍,陣中竟已無人,全都大吃一驚,有人叫道:“他們在那裏!”

眾青衣弟子轉頭一看,隻見到高處有黑影以極速的身法竄閃不見。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提氣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說追到人,根本已經看不見李逍遙與林月如的影子了。眾人奔出了數裏,紛紛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樓,這座灰色的巨大牌樓後,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兩道巨柱及橫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現在他們腳下所踩的地並無二致,但是,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遙與林月如已經跨越了禁地,他們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於為何不能,那被框出來的路盡頭,又有著什麽樣的世界,也是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遙有力的手臂抱著,倏忽就奔過竹林、石階,奔過那她連看都沒看清楚的牌樓。她也根本無心看自己身在何方,隻覺得臉上燥熱,渾身不對勁。

李逍遙停了下來,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這裏了。”

“啊,是嗎?”一時之間,林月如還有點迷糊。

李逍遙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沒有啊……”

“怎麽臉這麽紅?”李逍遙的手在她頰上一摸,“你的臉好燙!你真的發燒了。”

林月如連忙雙手捂住了臉,退了一大步,道:“我說沒病就沒病,別**!”

李逍遙猛然想到這樣的動作太親昵,把手一縮,道:“對不起。”

林月如轉過了身,兩手交擰著,低聲說道:“沒關係。”

李逍遙道:“月如,我看你還是在這裏等我吧,我一個人進鎖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轉過身來,怒道:“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恨你恨一輩子!”

李逍遙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當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說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當外人!”

“可是這次不同以往,我們連怎麽進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兩人身在極高的絕崖前,眼前已無去路,隻在雲霧緲緲中,隱約看得見遠方的山影。

林月如訝然道:“這裏沒有塔!那……難道我們走錯了?”

“不,我認為一定是這條路,可是居然空無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兩人張望了沒多久,便看見兩人腳邊的地麵上,鑲著一片直徑尺許的太極八卦鏡。

“這是什麽?”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腳尖碰了碰那太極八卦鏡,雖已蒙塵,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卻流轉著美玉特有的色澤。

李逍遙沉思了一會兒,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們試試。”

林月如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遙已拉著她,兩人一同站在那麵太極八卦鏡上方。倏地,兩人腳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種巨大的吸力給拉走一般!

“啊!”

就在兩人緊張地一閉眼,再張開的這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了!

麵前矗立著高不見天的巨塔,狀若光溜溜的直柱,通體灰暗,隻在底部有一個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氳迷蒙之中,透著陰森森的鬼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鎖妖塔?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氣,踏入此處恐怕就是不歸路了。

兩人腳才一抬,天上便響起震耳欲聾的嗬斥:

“汝為何人,所為何來?”

這聲問話,居然使地麵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幾乎把他們兩人都遮蓋住了,李逍遙轉身一看,隨著頭往上仰視,嘴也越開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數丈之高,閃隻粗壯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膚虯結黝黑,有車輛大的頭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隻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電一般,照定了李逍遙與林月如。

兩人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做聲不得。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何方妖孽?報上名來!”

“無禮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電光微閃,並未開口,聲音自天劈頭而下,沉厚威嚴地說道:“吾乃此塔之守護神,鎮獄明王。”

“鎮……鎮獄明王?”

一聽這個名號,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許越雷池一步的。酒劍仙等人完全沒對他提起這號人物,可見他們真的不曾闖至此地過。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我們來找一個人,可否請您幫個忙……”

鎮獄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發抖的聲音,又自天上傳來:“塔內隻關妖魔,凡人肉軀,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轉吧!”

李逍遙搖頭,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為隻死無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說著,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硬闖。

由鎮獄明王的氣勢看來,他根本沒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這場硬戰。就算讓他勝了,進入塔中還會有多少更厲害的對手,他已經不敢多想了。總之,闖一關算一關。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並未勃然變色,反麵繼續問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語令李逍遙一愣,難道是的話,這為蜀山鎮守鎖妖塔的鎮獄明王可以網開一麵?

不管鎮獄明王問這個問題的用竟何在,李逍遙都回答了最誠實的一句:“不是!”

鎮獄明王眼中精光斂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進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遙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鎮獄明王已木然不動,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這……鎮獄明王,您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

見鎮獄明王毫無反應,李逍遙拉住林月如,道:“先進去再說!”

也不管是濁真的可以進入,李逍遙拉緊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閃身入塔,見路便奔。塔內一片黑暗,隻有石頭堆砌而成的兩麵硬牆,以及一條尺許寬的通路,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兩人通行無阻,如入無人之境。

李逍遙暗暗納悶,本以為會有一場硬戰,結果卻輕易放行;本以為塔內機關重重,結果這一條路雖彎彎曲曲,卻一通到底,為何竟會與傳說全然不同?這反麵更讓李逍遙不安了。

兩人不知前麵會有什麽危險,都放慢了腳步。這裏無窗無門,完全像是封閉的甬道,但竟發出一種蒙蒙的暗紅色光輝,隱約可以看見路麵,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這些暗紅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麵八方的岩石所透出來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遙回頭一看,隻見地麵上散落著一塊塊破布,雖已將近腐爛,但勉強辨視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邊還棄置了一把布滿鏽痕的劍。

“這會是誰的衣服和劍?”林月如低聲問道。

“我想……會不會是當年追殺那薑姓孤兒的蜀山弟子遺留下來的?”李逍遙道。

可是怎麽隻有衣物,沒有屍骨?兩人心裏都有這個疑問,沒問去口來,無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點:屍體會不會被妖怪吃了?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甬道邊又亂棄了幾把斷劍、鏽劍,越往前走,棄劍就越多,但硬是不見半具屍骨,倒像是劍塚一般。這般情景,令李逍遙與林月如都漸漸毛骨悚然走來。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氣,一把拉住李逍遙,指著前麵。

李逍遙一驚,前方隱約有道黑影,像是個人端坐在牆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不敢再前進,靜立了一會兒,那人並不動。李逍遙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動,李逍遙走上前,定神再看,原來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著牆端端正正地坐著,身上穿著衣衫雖已爛了七八成,隱約可以辨別得出與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這個通道中隻見棄劍及破衣,乍然見到這麽一具枯骨,更顯怪異。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為何這個人非但保住全屍,還這麽端端正正地坐麽,倒像是壽終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細看,這具屍骸上果然也有劍,奇的是劍身是穿過屍體釘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這人……是被劍刺穿身體,死在此地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劍刃穿過空蕩蕩的肋骨,劍尖沒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這樣一劍穿心,非死不可。也因為他被釘在此地,才會看起來像是端正地坐著。而屍骸的一手還握著劍柄,像是想用最後的生命拔出劍,卻徒勞無功。

李逍遙總覺得那裏不對,道:“奇怪,這屍骸上的劍……”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這劍沒有生鏽。”

劍身不但沒有一點鏽痕,還發出一層薄薄的藍光,似乎極為銳利。

此人是誰,又為何被誰殺了,斃命於此,都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摸不著頭腦。李逍遙一時好奇,大著膽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詳了屍骨一會兒,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誰了。”

“是誰?”林月如忙問。

李逍遙道:“他一定是那位姓薑的孤兒。”

“你怎麽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還有利劍挫傷之痕。”李逍遙指著骨頭上明顯的斷痕,林月如看了也連連點頭。

李逍遙道:“這一定是當初他被他師父刺穿胸口的傷。他在魔女麵前自己拔出了劍,被魔女帶入塔中。後來不是有人說他沒死嗎?這一定是當時的傷痕。”

肋骨有這樣明顯的斷過痕跡,可見那一劍幾乎要奪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沒死,後來又會是誰打敗了他,把他釘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這劍倒跟獨孤劍聖的劍很像。”

“是嗎?”

李逍遙試著去拔劍,看看是否能知道一點端倪。手才一伸,便聽見一陣冷冷的女聲,道:“別碰那劍。”

那女聲音調沒有半點高低起伏,還帶著種無名的冷漠,有幾分幽淒之意,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打個冷顫。

前方隱約浮現一張蒼白的臉龐,然後身體也出現了,手、足,漸漸地整個人出現在他們麵前。

那少女其實是走出來的,可是不但沒有腳步聲,連身體也一絲不動,簡直像飄出來的一般。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連嘴唇都白得幾乎要透明,更襯托出一雙黑黑的大眼睛,亮則亮矣,卻像是兩潭冰水。

她纖細的身上簡樸的粗布衣裳,腰間卻係著一條藏青底色腰帶,以紅藍黃綠諸色繡著繁複無比的圖紋。

一見到那條腰帶,李逍遙與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說過的那名妖女。

她麵無表情地走上前來,轉過頭看著地上的骨賅,線條優美的側麵,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轉過臉來,道:“你們出去吧,這裏不是凡人可以進來之地。”

李逍遙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兒。”

“婉兒……”林月如指著地上的一大堆棄劍,道:“那些用劍之人呢?怎麽連屍骨都沒有?”

婉兒道:“他們被吃了。”

林月如驚道:“被誰吃了?你嗎?”

婉兒道:“不是我。”

她雖然都回答了,不過和沒回答一樣;而她的說話時口動臉不動,一點表情都沒有,簡直令人疑心她隻是個發出聲音的人偶。

李逍遙道:“你為何說這劍不能碰?”

婉兒說道:“碰了劍,他會醒,你們走吧。”

李逍遙道:“不碰劍也罷了,我們得進去塔中救人,婉兒姑娘,請問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最近被關在此處?”

婉兒隻搖頭,也不回答,重複道:“你們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兩人也不再逼問,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卻擋在路前,分明是擋著李逍遙與林月如的路。

婉兒說道:“你們走吧。”

“婉兒姑娘,請讓路,否則休怪我們無禮了。”

婉兒隻是望著他們。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往前大步一踏,婉兒緩然抬起手,掌間像張開了一道無形的防線一般,擋在麵前,李逍遙與林月如無法往前擠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遙拔劍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軟鞭,往前虛劈,但是不管是鞭子還是劍,根本都揮砍不到任何東西,隻在虛空中揮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他們。

“這……”

婉兒婷婷地立在麵前,又開口道:“你們走吧。”

李逍遙“哼”的一聲,道:“你果然會妖法!”

話未說完,便由袖中揮出酒劍仙交給他的符咒,往婉兒直撲而去!

那道黃符在半空中發出火光,“噗”的一聲,火光整麵闊散開,像一麵火牆般,接著又一閃不見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聯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躍過了那道無形之牆。

“不能前進!”

婉兒說道,鞭聲破空而來,直取李逍遙後背。林月如輕叱一聲,長鞭也反手揮出,喝道:

“妖女,還想攔路?”

劈啪鞭聲像一連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長鞭與婉兒的腰帶鬥作兩條長蛇,一忽兒交纏,一忽兒收縮上下。李逍遙見林月如應付得過,便隻是握了劍在旁打紮,不擅自出手,以免亂了她的鞭法。

兩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龍與一條七彩斑斕的蟒蛇,遊竄咬鬥,互有進退。隻聽“啪啪”兩響,鞭索擊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飛舞,可見力道極強。

突然,不知自何處冒出一條人影,迅速地撲向李逍遙!

人影手中寒光閃動,劍刃直取李逍遙咽喉,李逍遙不及多想,回劍格去對方劍招,又聽見風聲瘋瘋,李逍遙這一式竟落了個空,沒有格擋到任何東西。

李逍遙暗暗吃驚,沒料到黑暗中竟還有人埋伏,而對方出招極快,消失更快,李逍遙根本沒看見他由哪裏冒出來,又怎麽不見的。

忽然他胸前一陣涼意,李逍遙低頭一看,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劍劃出一條大縫,隻要對方的劍再深劃半寸,他早就肚破腸流了!

李逍遙連忙倏地一劍刺去,挑開林月如和婉兒的長鞭,一把推開林月如,擋在她麵前。

“怎麽?”林月如問。

李逍遙橫劍護住要害,並更小心地留神周圍,眼睛盯緊了婉兒,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別中了計。”

“高手?”林月如這才看見李逍遙胸前衣服的大縫,嚇得下半句話也忘了說。

婉兒依然麵無表情,她與林月如鞭戰一場,林月如臉上已是汗珠點點,可是她還是沒半點血色,連聲音也還是冷淡如初:

“你們驚動他了,快離開吧。”

“他?誰?是不是你的妖怪夥伴?”李逍遙放大了聲音逼問。

婉兒道:“再不走,他可要動手了。”

明知對方實力高不可測,要李逍遙退卻,萬不可能,李逍遙腦子一轉,倒是想到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法子。雖說有點卑鄙,可是為了救出趙靈兒,也隻得先別做君子了。

李逍遙突然身動如箭,斜地竄出,林月如與婉兒都還沒看清他要幹什麽,李逍遙卻又退回了原位,一臉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幹什麽?”

李逍遙臉上有點茫然,並且結結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們麵前的婉兒道:“喔,原來如此,你想抓我作為人質,帶你進塔找人?這是沒用的。”

李逍遙大吃一驚,沒想到會被她識破。事實上他方才正是想到這個不怎麽君子的計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閃,劍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見到計謀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遙道:“好吧,看來鎖妖塔果然是龍潭虎穴!唉,才剛進來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們回去吧!”

林月如驚道:“你說什麽?”

李逍遙道:“我們無法前進半步,還是先走,再作商議。”

“可是……可是靈兒妹妹……”

李逍遙苦笑道:“出去再想辦法吧!”說著,便背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驚異歸驚異,但他這麽決定,也必有道理,隻好跟上前,腳才一抬,李逍遙身形一閃,竟不見了。

“啊!”林月如驚呼。

背後緊接著卻是婉兒之聲:“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轉過頭,竟見到李逍遙像會法術似的,已經在婉兒背後,以劍尖抵著她的後心了。

李逍遙道:“現在你可以帶我們進塔了吧?”

婉兒搖了搖頭,道:“塔中妖怪都會吃人,你們還是別再走進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會吃人,為何沒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為何你不吃我們,反倒要勸我們出去?”

婉兒並未回答,李逍遙長劍往前一送,道:“姑娘,我們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請帶路吧!”

婉兒被逼得隻好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道:“真的不能再前進了,前麵便過了他的範圍,他恐怕不能再護著你們了。”

林月如問道:“他?你是說誰?”

婉兒閉著口,又不做聲,李逍遙隻好放凶了聲音,道:“你別再多說了,帶路!”

婉兒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幾步,李逍遙眼前倏地又一陣氣流竄過,這陣攻擊來得無聲無息,李逍遙早有防備,把酒劍仙所給的靈符緊捏在指間,待這道劍氣貼麵拂過,便同時頭一側閃,手中靈符也應聲揮去,靈符登時化作灰燼!

“啊!”

一聲低沉的悶哼響起,李逍遙知道擊中了屢次偷襲他的人,長劍一振,便往對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揮劍相抵,電光石火之間,李逍遙連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隻見與李逍遙對招的是一把淩空的劍,而持劍之人身影也漸漸浮現,他玄衣灑灑,身形飄逸,雖然和婉兒一樣麵無表情,而且頭發須眉已經發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個出塵的美男子,卻因為臉色太蒼白,表情太冷漠,而連帶使得眼角眉梢出現幾分邪氣。

李逍遙以酒劍仙的靈符逼出了邪影,對方鬼形被逼現,下手也再不容情,兩人快劍鬥快劍,越鬥越快。李逍遙畢生未遇如此快劍,不知不覺使出了“仙風雲體術”中的身法,劍招都比所學快了兩三倍。不料對方依然見招拆招,並無半點滯礙,原來他也使出“仙風雲體術”,而且比李逍遙還要純熟。李逍遙畢生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高手,自己會的他全會,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獨孤劍聖,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李逍遙沒有閑暇懼敵,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麽都沒時間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經根本就看不見人、看不見招,隻見到兩團身影像旋風一般閃晃,而一聲悠長的劍擊聲,“當——”地響起,清音居然不斷,綿綿傳送了出去。

事實上,這一聲悠長劍響,乃是李逍遙的劍與對方的劍在極短時間內,連過近千招,近千聲劍擊串邊起來的聲音,並非一聲。但因為兩人的劍實在都太快,竟至於劍響連綿不斷。

那男子眼中實現疑光,身子一竄,飛上了甬道的高處,一手便像吸盤一般黏在石壁上,穩住了身形,注視著李逍遙。

李逍遙這才得以喘自成,渾身冷汗涔涔,以劍護住了要害,仰首看著他。

以輕功攀上高處並不難,難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丟的石麵上找到施力點,把身子懸在半空中。

李逍遙更知道自已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俊美男子開了口:

“身為蜀山掌門,為何闖入禁地?”

他的聲音也和婉兒一樣冰冷,沒有高低起伏,透著一股鬼氣。

李逍遙道:“在下李逍遙,並非蜀山弟子,更別說是掌門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門,為何會仙風雲體術?又為何有伏妖靈符?”

李逍遙道:“這是酒劍仙前輩傳給在下的。”

他“哼”了一聲,道:“本門武功並不外傳,你如何學得?老實說來!”

一聽他說“本門”,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他果然就是當年那名蜀山的棄徒!難道他沒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麽,這名叫作“婉兒”的女子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逍遙道:“薑前輩,你還自稱蜀山門人?不要說你殺了這麽多蜀山的弟子,就是當年,你也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不是嗎?”

他臉上陰氣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臨下,一劍便俯刺而來!李逍遙但見天靈劍花萬點,幾無破綻,也大吃一驚,連忙舞劍化招,一麵喊道:

“當年你師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點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沒死,還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恥!”

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劍勢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遙劍光抖動,一式“翠影紅霞映朝日”,反將中劍尖拌動,又往李逍遙劍背砍去。李逍遙硬生生接了一劍,震得手腕酸麻,對方迅如電閃,根本不給李逍遙任何回手機會,他一劍翻將過來,直剖李逍遙的小腹。

李逍遙大驚,雖有極妙的輕功身法也來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縱身躍起反麵向他的劍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劍稍頓了一下,李逍遙已從他頭頂躍了過去,勉強避過了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聲,還是被他的劍氣劃破了長褲,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劃至腳踝,十分可怕。

這道極長的傷痕隻淺淺劃破了表皮,李逍遙剛一落地,血珠便由傷縫中湧出,很快匯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頗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遙哥!”

那男子振劍欲再攻來,李逍遙僥幸避開一招,下次絕沒有這樣好運了。如果林天南說得沒錯,那麽他不但能將蜀山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還可創過可破與可補劍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遙所學正是蜀山劍法,也正好注定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李逍遙天資過人,苦練專悟個幾年,或許可以與之相敵,但李逍遙習之未久,目前怎麽可能勝過這畢生都在鑽研蜀山劍法之人?

眼見李逍遙隻能閉目待死,林月如已閃身擋在麵前,對那姓薑的劍都道:“住手!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使這殺招?”

那男子陰沉沉地說道:“他誣我投身妖界,便是誣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話,當年是你自己不要師門的,倒來替蜀山出頭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終生是蜀山弟子,誰說我不要師門?”

林月如道:“哼,當年之事,眾目睽睽,你當沒人知道了嗎?獨孤劍聖可是親眼所見,早就沒人把你當弟子啦!不要說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獨孤劍聖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他劍眉微聚,越聽越是眼冒紅絲,道:“胡說!胡說!”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麽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說名譜上早就沒有你,就連你留下的任何記錄,也全被你師父給毀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師門,還要天下當作從來沒你這個人,你姓也沒有,名也沒有,就連過去都沒有了!”

他冰冷的臉上,更是生氣全無,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兒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負手旁觀,麵無表情,不發一語。

兩人倒像是兩尊玩偶對望一般,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並未投身妖界,雖然我不忠師門,孝師父,可是我沒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見有了緩和之機,忙道:“你說你沒有,為何卻殺了那麽多蜀山子弟?”

他緩緩仰起臉來,喃喃道:“……我沒有殺,我沒有殺他們……”

難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語氣又一轉為困惑,依然自言自語地說道:“……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說你變成妖怪,在塔中大開殺戒,見蜀山的門人就殺!”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殺的?”

婉兒開了口,道:“是他們自投死路。你是為了阻止他們進塔,出招阻攔,他們卻不由分說,以八卦陣圍攻你,八卦陣一出,必得敵我一方滅盡,你沒死,死的就是他們了。”

他眼中極為困惑,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對,是八卦陣,我破了八卦陣……”

林月如與李逍遙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林月如問道:“你進了塔中,當時怎麽沒死,一直守在塔裏,還殺了蜀山的人,難怪被視作妖魔!你說你不是妖,誰肯相信哪?”

他緩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見師父……”

“你師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見他,當初傷一好,就該出去對師父解釋清楚,現在說也沒用了!”

“師父……死了……誰殺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薑絕之怎麽死的,隨口想當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為那是昨天的事?都過了百年,獨孤劍聖都成了白發老公公了!”

獨孤劍聖發白則白矣,卻還沒到林月如所說的“老公公”的境界,不過凡間人過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該垂垂老矣,林月如順口說出,並不誇大。

“頭發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沒有發覺時光已經過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騙他一般,他望向婉兒,問道;“有百年了嗎?”

婉兒道:“塔中沒有時間,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為好奇,道:“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這麽我,可是你自己傷好了,又為何不出去?”

“我為何不出去……我為何不出去……”他自己問著自己,雖然也腦中一片混亂。

林月如追問道:“你想想,當年你中了劍之後,被妖女帶入鎖妖塔,然後呢?”

他邊想邊慢慢地說道:“然後……然後嗎……我當年我受了重傷,女苑帶我進塔,然後……”

“女苑?”林月如一聽竟不是這名“婉兒”,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沒聽見林月如的話,徑自邊想邊說道:“我當時的神誌已不大清楚了,聽見師兄弟們喊著要她把我放下,她卻不停地往前跑,眼淚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緩緩舉起手,看著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溫柔,好像上冇還有殘淚一般。

“我耳邊的聲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睜開眼睛,女苑她抱著我,身上都是血……她臉上包著麻布,眼睛卻在笑……”

“怎麽了?”林月如忙問。

“‘怎麽了?’我這麽問她,她邊哭邊笑著說你不會死了……我發現身上的傷好了七八成,她卻身子虛弱地靠坐在牆邊,我說你怎麽了?她隻是微笑不語……”

李逍遙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劍刺穿胸口,當時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是被趙靈兒以還魂咒給救活。他雖然好了,趙靈兒卻大受損傷,難道眼前這名前輩也是被那妖女以還魂咒救活?

李逍遙忍不住問道:“她……她是以還魂咒救了你嗎……”

婉兒道:“沒錯,你怎麽知道還魂咒?這不是人間的術法。”

李逍遙一聽,登時整個心都往下沉了,趙靈兒和那妖居然都以還魂咒救了人,難道趙靈兒也真的不是人類?‘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遙,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卻說你別過來,我……我殺了許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驚,問她為什麽?她說……他們全在後麵緊追不舍,她沒有法子,隻好使了殺招,塔裏的妖魔也全出來幫她,那些蜀山弟子們……全死了……。我又急,又氣,說你為何要殺蜀山弟子?他們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歎了口氣說,我是妖,我沒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門報仇,可以殺了我。”

林月如忙道:“殺不得!她是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沒聽見,自顧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為她是好的妖……當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將地癘之氣吸入自己體內,才扼製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醫好了民眾,隻剩下垂死的她,我發誓一定要把她醫好,才帶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為何不早跟你師父說?”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她不許我說,起初我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師父知道,便想拖過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漸沉重。地癘之氣讓她麵容全毀,但是……她與我見麵之時,總是把毒反吸入體內,就怕我見了她腐爛的容貌,會厭棄她。我一再勸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聽……當時,我卻沒想到,她不許我告訴師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林月如忙問。

“師父責備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計混進蜀山……是為了救出塔裏的妖魔……她殺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殺了進塔的師兄弟。師兄弟幾十條的命,全被我……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婦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淺,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動?全是我的罪過……全是我!”

他的聲音幽緲虛浮,縱使在痛陳已過,但還是像幽魂低語一般,聽起來格外詭異。

他慢慢舉起手中的劍,道:“我看了看劍,又看了看她,為了替那麽多師兄弟報仇,我是該殺了她,然後自刎的;她見我拿著劍殺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麵上麻布,露出已腐爛得不可收拾的麵孔,好讓我堅定殺她的決心……可是我的手一軟,劍落在地上……”

說著,他手中的劍也落了地,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林月如和李逍遙都屏住了氣息,不知道他會怎麽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愛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卻也是殺了許多師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殺或不殺,都不應該。

他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著該怎麽辦才好,過了一會兒,他竟然緩緩地走到牆邊,坐了下去,一如當初那具屍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著小心地問道:“你怎麽了?前輩,你……你殺了她了嗎?”

他拾起寶劍,專心地看著劍刃,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劍身,道:“我怎麽會殺她?她是妖……親自吸入地癘之氣,冒著廢身之危混進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錯在哪裏?錯的是我不該被她蒙蔽,不該受其情意,不該欺上瞞下……該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舉劍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遙忙道:“不可!”

李逍遙一劍揮出,格下他這自刺的一劍,但因為他身刺的這一劍太猛,李逍遙手中鐵劍竟被真氣硬生生斷成兩截!李逍遙的右臂也差點像要被扯下來一般,震得麻住了,動彈不得。

他這一劍沒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頭地麵上的斷劍,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

“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婉兒冷冰冰地說道:“你想起你當初怎麽死的了嗎?”

“死?”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

“對,我便在她麵前這樣一刺,一劍把自己刺死在這個地方……”

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他早就死了,難道現身與他過招的是個亡靈?

“可是……我為何還在?女苑呢?她在哪裏?”

婉兒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兒,道:“你說什麽?”

婉兒像在說著無關痛癢的話一般,平淡地說道:“娘用數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卻又馬上自殺在她麵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隨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時,發現了我。”

“你……你是誰?”

婉兒道:“是女苑體內的肉胎,你的女兒。”

“你是我的女兒……”他反複了一遍,卻無激動之情,也並不驚訝,隻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麽這名冷若冰霜,簡直像行屍走肉的女子,應該稱為薑婉兒了,林月如道:“那麽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後才自殺的?”

薑婉兒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癘之毒化去一半;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點點精氣,也無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盡她的真氣,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氣可用者實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無靈魄。還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會有喜努哀樂。”

原來是薑婉兒自己吸盡女苑的最後一點精氣,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殺母求生,果然讓人匪夷所思。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目瞪口呆,薑婉兒是女苑所出,當然是妖,但她又是稟人精氣所成,應該也算是人吧?

那名劍者抬起了臉,望向薑婉兒,道:“女苑在哪裏?”

“她煙消雲散了。”

“那我……為何還在?”

薑婉兒道:“你自責過深,陰魂難以消散,還以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隻知道要拚命阻止,將他們都給殺了,死人便無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殺了同門?我殺了同門?”

薑婉兒點了點頭,他一躍而起,發出一聲長嘯,聲音有如千萬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駭,急忙運氣護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內俱裂。

猛然間他拔劍躍起,往李逍遙攻來,喝道:“你騙我!我沒有殺蜀山之人,我沒有!”

李逍遙連忙拉著林月如,腳下急踩醉仙望月步,靈活地閃過他的快劍,一麵急道:“前輩,住手,住手啊……”

他已發了狂,手中劍花萬點,綿密無間,李逍遙抱緊了林月如東閃西避,任他挪騰閃避,對方的劍尖如影隨形,總是差點要刺進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麵門,就是不讓他脫逃出劍勢之內,一時之間險象環生。李逍遙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無劍,又得保護林月如,再閃下去,沒幾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斃命在他劍下了。

在沒計可施之際,李逍遙腰邊所係的葫蘆突然點醒了他,這樣逼命無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李逍遙一扯葫蘆,極速地仰麵吞了一口,往對方噗地噴去!同時急頌神咒,雙掌送出真氣,轟擊向他!

“砰”的一聲巨響,那劍者竟被這道猛烈的真氣擊中,轟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結舌,眼前的劍者在麵前四分五裂,但沒有半點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詭異絕倫!

他四散爆裂,整個人卻倏地消失不見了,接著便聽見喀喀數響,眾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劍者已煙消雲散,不見蹤影。接著“當”的一聲,那把鑲有七星的劍,也落在地上,靜靜地躺著。

李逍遙頓時氣空力盡,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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