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來,發現自己還躺在甬道的地麵上,林月如滿臉擔心地看著他,見到他清醒了,總算放了心,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道:

“你還好吧?怎麽突然就暈了過去?”

李逍遙坐起之時,頭還有點暈,渾身無力,酒劍仙事先對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後,李逍遙整個人幾乎都掏空了一般。

“沒什麽……前輩呢?”

薑婉兒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遙道:“散了?那……”

薑婉兒道:“他死後一直無法解眩斐篩康刂恚庋セ髂悖閌且隳貿鍪盜矗蟶⑺幕昶恰!?br>“他……他不是要殺我們?”李逍遙奇道。不過回想起來,他雖然氣勢驚人,殺招連綿不斷,卻總是在緊要關頭處放過他們,看來好像真的別有用意。

一想通這層,李逍遙歎道:“唉!前輩他……”

林月如長歎了一聲,道:“也罷,當年憾事已經無法彌補了,將來咱們出去,還可以告訴獨孤劍聖前輩,他那位同門前輩並非成魔之人,隻是意念太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罷了。”

李逍遙內心五味雜陳,想起從前在玉佛寺外,趙靈兒說的種種話,言外之意,他約略已猜到了,可是他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可能。而薑婉兒的父母人妖相戀的下場,百年之後仍歸虛無,更讓他感到一絲不祥。

薑婉兒將落在地上的七星寶劍拾了起來,遞給李逍遙,道:“你的劍斷了,拿去。”

李逍遙接過寶劍,此劍既是當初蜀山名人所用,當然比李逍遙那把家傳的鏽劍好多了,不過父母留下的劍斷了,李逍遙還是感到有點可惜。那把舊劍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後要應付更多的險局,也非得有把好劍不可。

李逍遙坦然受劍,道:“多謝姑娘。這塔裏……到底還有多少妖怪?”

薑婉兒道:“這麽久以來互相吃來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來吃去?妖怪也會互相吃掉對方嗎?”

薑婉兒視做理所當然,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你們不吃東西的嗎?”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為何卻會吃妖?”林月如問。

薑婉兒道:“人為何不能吃人?”

他問話時臉上依舊木然,讓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遙道:“你看起來那麽柔弱,法力又不強,怎麽沒被吃了?”

薑婉兒道:“我娘為了救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這塔裏的妖因此不為難我。倒是你們,還是別再前進了,突然有人類闖進來的話,大家群起攻之,你們未必能活命。”

李逍遙道:“我既然來了,就不可能無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靈兒!婉兒姑娘,請你告訴我是否見到過靈兒的蹤影?”

薑婉兒道:“我不知道。你們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了。”

她轉身便要走,不再理會李逍遙與林月如,看來她果然沒有任何喜怒愛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誼打動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的路,道:

“你知道靈兒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都得麻煩你帶路,告訴我們這塔的機關。”

薑婉兒想往前走,但李逍遙就是死皮賴臉地擋住前麵,她朝右走,李逍遙便向左擋;她向左走,李逍遙便又往右擋,弄得她進退不得,隻好道:

“你們要我帶路,我帶就是了,走吧。”

“多謝婉兒姑娘!”

李逍遙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來李逍遙還怕她會逃走,可是走了一會兒,見她根本沒有逃意,反而很認真地老實告訴他們何處不可靠近或觸碰,遇到貧路,也直接指點正確的方向,一點欺瞞之意都沒有。

李逍遙猜想或許是她無喜怒愛恨之心,所以沒有任何欺人的念頭,她說願意帶路,就會帶到底。

三人在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許久,林月如都有些腳酸了,薑婉兒終於停步,道:“這裏我可以通過,你們不能通過,還要走下去嗎?”

李逍遙凝目細看,眼前是一大堵發出微微金光的牆,好像有不少精美複雜的雕刻。

這處的燈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懷中的火石,點起火把照去,登時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遙與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發出一聲驚歎。眼前的是兩扇巨門,全以黃銅鑄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簡直像是鍍了大片夕陽金輝的海麵,壯麗無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讚歎道。

李逍遙也被這兩扇由地麵直達天頂的巨門給震懾住了,上麵雕鏤繁麗,乍看之下隻知有無數造型各異的人或妖,或靜或動,有的像舒適快樂,有的卻恐怖陰沉,各圖之間的關係是什麽,在不夠明亮的此地一時也看不大出來。

眼前最大的問題可不是怎樣看懂此門的藝術,而是想怎麽通過它。

李逍遙用力推了推門,當然是紋絲不動,兩扇黃銅大門之間的隙縫,緊密得連一根頭發都無法空透,更不要說劍刃了。

見薑婉兒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遙問道:“你知道怎麽開這扇門嗎?”

薑婉兒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這裏,我直接就穿過去了。”

“那……那門背後有沒有鎖?”

薑婉兒道:“我聽書中仙說此門有鎖,可是不在門上。”

“書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幾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問他就知道了。”

李逍遙道:“那……什麽叫做‘此門有鎖,不在門上’?”

薑婉兒道:“我不知道。”

李逍遙道:“你可以穿越這扇門,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問得更仔細一點?”

薑婉兒道:“好吧。”說著,她便真的往兩扇黃銅大門筆直走過去,整個人沒入門中,眨眼不見了。李逍遙忙趕上去,雙手所觸,還是冰冷堅硬的黃銅。

林月如道:“你就這麽讓她走啦?萬一這是她的脫身之計呢?”

李逍遙道:“我認為她不會說謊。”

“是嗎?她是妖,又會自食同類……”

李逍遙道:“如妹,你想,婉兒姑娘沒有七情六欲,應該也不懂得什麽是說謊吧?我們方才一路走來,經過多少岔路?她也告訴了我們許多不可碰的機關,若是她要脫身,剛才害死我們的機會多得是,不必再編出一種說法來。”

“說得也是……”林月如雙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什麽意思?”

李逍遙道:“會不會說是有別的機關,找到機關就可以打開門?”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這個意思,可是這裏除了這扇門之外,就是牆壁,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機關會藏在哪兒?”

李逍遙張頭四望,以手敲了敲牆上的磚石,一排一排地敲過去,聲音都一樣。就算是哪塊磚石背後就是機關,他也未必敲得出來。再說此地築成之磚有千千萬萬,一塊一塊去試,恐怕耗盡一生也還不能敲盡。

林月如歎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灘,咱們這樣死找,找不出來的。”

李逍遙道:“搞不好瞎貓碰上死老鼠,就給咱們試出來了。”

約莫半個時辰,薑婉兒又透了出來,李逍遙和林月如都連忙迎上,齊聲問:

“怎樣?”

薑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何意,書中仙前輩說:‘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這是什麽回答?誰聽得懂啊!不行,請他講得仔細一點!”

薑婉兒道:“還要問得更仔細嗎?”

“當然!”李逍遙道。

“要怎麽問?”

李逍遙道:“就問他:‘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裏。’”

薑婉兒點了點頭,又退回去,消隱在門後。

林月如道:“打什麽啞謎,我看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個亂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遙苦笑道:“既然有謎語,那就有答案,總比大海撈針好一點。”

林月如是個急性子,道:“我最討厭猜謎,有話好好說不就得了,猜謎有什麽意思!”

李逍遙卻細細地琢磨了起來,道:“可是你想想,其實那位書中仙前輩已經給了咱們一大步。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那順著的答案思路應該就是開鎖不能問鎖,我方才請婉兒姑娘去問的問題看來是無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話!開鎖不問鎖,那問什麽?”

李逍遙皺眉不語,見他那認真思索起來的樣子,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我看那個叫書中仙的妖,隻是在故弄玄虛整人罷了!”

“是嗎?”李逍遙疑道,但總覺得是有點線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處走來走去,焦慮不安。

似乎是過了許久,薑婉兒又冒了出來,李逍遙忙道:“書中仙怎麽說。”

薑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裏。書中仙前輩說:‘去告訴那個人類,你問錯了,你隻能再問一次,再三則為不敬,不敬則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遙卻是大喜,道:“我猜對了!方才果然問錯,婉兒姑娘,請你這回去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隻問開。’”

“不問鎖,隻問開是嗎?”薑婉兒確認了一遍,便又閃退到門後。

林月如道:“你怎麽也打起啞謎來了,這可是最後一個問題啦!”

李逍遙道:“這不是啞謎,是最簡單不過的問話,別想得太鑽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說說這回是在問什麽!”

李逍遙一笑,搖頭晃腦地說道:“頭痛腳痛者,病也。醫頭醫腳者,醫也。或有錯醫者,不可因錯而廢醫也,故千錯萬錯,非醫之錯,乃頭腳之錯也。門不能開者,閉也。無鎖可開者,還是閉也。門之不開也,未必是鎖之故,乃不知開術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遙的衣領,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李逍遙隻想跟她開個玩笑而已,笑道:“聽說笨蛋比較容易生氣……”

“你!”林月如拳頭都揚起來了。

李逍遙接著道:“可是你是修養第一好的人,脾氣應該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頭,仍凶巴巴的:“快說!”

李逍遙笑道:“我的意思是,‘醫頭’、‘醫腳’的做法裏,那是醫錯了位置,可是‘醫’還是要的。那麽不能開鎖的說法裏,問‘鎖’這個字就錯了,或許該問的是‘開’這個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這樣簡單嗎?”

李逍遙道:“最難的事情往往說破了之後,都是最簡單的。”

林月如悶哼了一聲,道:“最簡單的開法就是兩手推門去開,你倒推推看!”

李逍遙道:“或許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薑婉兒再度出現時,表麵上輕鬆的李逍遙難掩緊張之情,道:“書中仙前輩怎麽說?”

薑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隻問開’。書中仙前輩說:‘嗬嗬,好個機靈的人類。跟他說用第七八隻手開。好啦,別吵我看書。’”

薑婉兒忠實轉述書中仙的每一個字,連那兩聲“嗬嗬”笑聲都重複念出,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異,至少真實度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不過李逍遙卻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隻手?”

此時在場之人,就連薑婉兒也算進去,最多是六隻手,哪裏再變出第七八隻來?難不成是指塔外的鎮獄明王?他當然不會願意幫忙推門,再說那尊鎮獄明王足足有六臂,請他加入的話,可就不隻七八隻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隻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這……我覺得好像還是被耍了。”

李逍遙道:“既然是位飽讀書的前輩,應該不會這麽無賴才對,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沒好氣地說道:“你到哪裏去生那第七八隻手來?是指那位魂銷魄散的前輩嗎?”

李逍遙道:“他沒有形體,也就沒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們入塔到現在哪還有第四個人?”

李逍遙道:“所以才要想嘛!我們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遙背負著雙手,沒有目的地踱著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問薑婉兒,但是看她那麵無表情的樣子,也知道問不出結果來。可以說的,不用問她也會說;不能說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會說,畢竟她是個沒有恐懼之心也沒有喜樂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對付她都沒效。

突然“哐”的一聲,李逍遙的腳踢到了東西,那東西滾了出去,竟像發出了悶哼聲。

林月如嚇了一跳,連忙點起火把照去。

原來那是一隻灰撲撲的壇子,上麵貼了張寫滿紅色律文的黃符。由於壇子不大,又放在角落,兩人竟一直沒有注意到它。

李逍遙捧起壇子,更奇的是那壇子內竟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道:“無禮的小子,還不快把我扶正!”

沒想到這麽小的壇子內會藏有人,李逍遙更是驚奇,但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隻手會不會就出在這上頭?

可是李逍遙仔細一看,若裏頭真的有什麽,大概也隻是個小不點,不可能推得開這兩扇丈許的黃銅大門。李逍遙難掩失望之情,道:

“抱歉,我沒留神,冒犯了您,我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壇中所發出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威嚴動聽,道:

“既然你已經動手了,就順便把壇子上的紙給清幹淨吧!”

“是。”李逍遙順手要抹去那紙,又覺得不大對,道:“這張紙是符吧?好像不該亂撕。”

“咳咳!你撕就對了,那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壇內這樣說,反倒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更覺得不對勁,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麽會以這破壇為家?”壇內之人不屑地說道。

李逍遙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關進去的了?”

“咳!誰敢關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進來的!”

李逍遙道:“您是自己進去的,嫌這黃紙不好看,自己出來撕不就得了?”

壇內的聲音雖威嚴不減,但已有幾分心虛:“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這點小事。”

李逍遙話這麽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來,想騙他們撕去這符紙,便笑道:“我說這壇子灰不溜丟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裝榨菜的,誰知道是裝了堂堂的天鬼皇?為了區別榨菜與天鬼皇的不同,我說這符還是貼著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甕,倒像骨灰壇!隻缺貼上生辰八字、籍貫考妣啦!”

“住口!”壇內的天鬼皇被李逍遙與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給激怒了,喝道:“無禮的小輩,多少天鬼歸本皇所管,你們竟敢出言無狀!”

李逍遙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請您繼續在壇內稱孤道寡,後生晚輩不敢打擾您了。”

李逍遙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著!”

李逍遙道:“還有事要交待嗎?”

天鬼皇發出一連串極度不滿的低聲咒罵,才道:“把這黃符撕了!”

李逍遙道:“求人不是這樣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從不求人!”

“那就繼續在裏頭待著吧!”李逍遙真的就把它給放下了,然後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它。

林月如也低頭看著那壇子,又看了看薑婉兒,指著壇子問道:“這是哪位?”

薑婉兒道:“不認識。”

林月如和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那壇子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李逍遙想了想,又試著去拿起那壇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壇身,裏麵便發出一連串的怒罵聲,嚇得李逍遙連忙縮手,四周立刻又歸於安靜。

李逍遙與林月如互相對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遙再試試看。

李逍遙再度伸手去碰那壇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連怒罵。他手一縮回,聲音立刻又沒有了。

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來壇內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剛不要說出來,就連發聲都難。明白了這一層,李逍遙氣定神閑,安然拾起壇子,壇內天鬼皇正罵個不停,李逍遙笑道:

“你再囉裏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丟得遠遠的,讓你一輩子不能再罵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鎖妖塔中,不要說妖怪已經所剩不多,人更是幾十年難得遇上一個,自從很久以前,不知為何就根本沒人來過此地,也一直無法解救他。

天鬼皇當然不知道:在他被關進壇中之後不久,前麵就發生了蜀山弟子與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靈來到此地。他自己在裏頭百般無聊的數著日子,八年十年,他還不以為意;等破百年之後,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這樣永遠被困在壇內。

李逍遙聽他不再罵人,才道:“你說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強嗎?”

天鬼皇悶哼了一聲,道:“我敢自誇,除了鎮獄明王比我強一點點之外,此塔內無妖是我的對手!當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詭計……哼!”

原來他是被騙進壇裏的,李逍遙道:“你想不想出來?”

“廢話!”

“那我們放你出來,你能打開這兩扇黃銅大門嗎?”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麽難的?”

李逍遙一聽,大為振奮,道:“要我放你出來可以,但是是有條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後,我一定會知恩圖報。”

李逍遙道:“你會知恩圖報,這可是你說的,你不會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們人類的把戲,咱們妖魔,說怎樣就怎樣,不必騙人!”

聽他這麽說,李逍遙也隻能相信他,否則自己實在也無別的法子可以開啟這兩扇銅門了。李逍遙道:

“好,我馬上放了你。”

說完,他一把揭下了黃符,手中灰壇劇烈地一彈,彈撞了出去,跌了個粉碎,同時冒出了大把的白煙!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煙霧散去,立在他們麵前的,竟是個身披戰甲,身長十尺,容貌端嚴威武的男子,雖然肌膚是詭異的藍色,但是目光如電,有如神人,果然氣勢不凡,當得上“天鬼皇”這個稱號。

他微低俯下臉,睥睨著李逍遙與林月如:

“就是你們放我出來的嗎?”

李逍遙道:“沒錯。”

他又望向薑婉兒,道:“你呢?”

“我隻在旁邊看。”

“嗯……你不是人類,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薑婉兒的不同。

薑婉兒並未回答這個沒必要回答的問題,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會她了,道:“你們把我放出來,我會知恩圖報的,來吧!”

說完,竟一掌向李逍遙擊去!

李逍遙連忙以醉仙望月步閃開,見他緊接著掌氣擊向林月如,連忙便振劍向他攻去,喝道:

“住手!”

李逍遙手中的七星劍,正是當年薑絕之大戰天鬼皇時所用的劍,也是他親自傳給愛徒的寶劍,李逍遙以它攻擊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認了出來,暗自驚心,收掌道:

“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遙橫劍護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

“你這妖怪,竟然恩將仇報,出爾反爾!”

天鬼皇睨視著他,道:“你功夫比薑絕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爾反爾一回了。”

李逍遙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為何有薑絕之的七星劍?”

薑婉兒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給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麽死的?”

薑婉兒指著李逍遙,道:“被他殺的。”

天鬼皇越聽越是糊塗,道:“你爹被他殺了,你卻把你爹的劍送給他?為什麽?感謝他殺了你爹嗎?”

薑婉兒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遙道:“好了!你說你為何恩將仇報,反來攻擊我們?”

天鬼皇不理會李逍遙的問題,反追問道:“你殺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說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樣子是鬆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我的報答,就是吃了你們;讓你們成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惡心啦!”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吃一驚,林月如道:

“這是什麽鬼話!哪有這樣的報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報答人類的方式就是吃了對方的身體,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夥伴!來吧!”

他又要攻來,李逍遙連忙道:“等一等!你先聽我說……”

天鬼皇道:“你們還有什麽遺願,說來聽聽吧!等我吃足九十九個,離開這鎖妖塔後,一定會盡量替你們辦到!”

李逍遙仰首見這天鬼皇的氣勢,實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戰起來或許十分吃力。他才使用過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體力並未完全恢複,戰事越少越好,免得一個失手,便真的永遠沒有機會了。自己身死事小,連累林月如與趙靈兒,才教他於心不忍。

天鬼皇已經說吃了他們是鬼族的習俗,要他放棄,大概很不可能。還好這個天鬼皇似乎不怎麽聰明,以智取,不力敵,應該比較有勝算。

李逍遙邊想邊小心地說道:“你說……什麽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離開這鎖妖塔,是什麽意思?”

天鬼皇道:“被關在塔中之後,隻要吃過了九十九人或一千隻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遙道:“哦?是誰說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進塔以來就聽過這個說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隻,還缺二十五隻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後不知道算一個還是半個?至於人,我隻吃過二十個,加上你們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問完了嗎?”

“等一下,我還沒問完呐。”李逍遙道:“我們救了你,為什麽還要被你吃掉?這太沒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臉理所當然:“這是我們天鬼族的規矩,吃你們是我的責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於天鬼族!”

他說得這樣正氣凜然,看來是不能勸他放棄。李逍遙抓了抓頭,改以另一個角度來規勸:“我若不放你出來,就不會有現在這件事了,對不對?”

“沒錯。”

李逍遙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應該由我來承擔這不責任,你不必負責,你說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這當然!”

李逍遙一擊掌,道:“對啊!既然是我的責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該負起責任,我不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我就不容於人類!”

天鬼皇道:“這……唔……你們人類也有規矩?”

“我們人類規矩可多了,還寫了四書五經,從小就得背,如果誰不遵行,可就大慘特慘,其慘無比!”

“那……你們人類的規矩是什麽?”

李逍遙道:“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放了別人出來,這個被放出來的就得幫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麽事?吃我嗎?”

李逍遙道:“不,不吃,是別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幫你吃別人嗎?”

“不,也不是,你隻要幫我們推開這兩扇門,讓我們通過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開門之後呢?”

李逍遙道:“你推開門之後,我的責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著李逍遙,哈哈大笑:“哈……就這樣?你們人類真是笨極了,這叫什麽責任哪?這樣也值得寫起書來叫你們背?哈哈哈……”

李逍遙幹笑了兩聲,道:“是啊,人類沒有你們妖怪聰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這麽好騙。

天鬼皇極為得意地說道:“這實在太簡單了,你們讓開吧!”

李逍遙、林月如連忙退後好幾步,讓天鬼皇走近銅門,隻見他鐵塔似的身子立在兩扇銅門前,伸出雙掌,抵在門上,兩臂青盤浮跳,就像有青龍要破膚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聲爆喝,那兩扇黃銅大門便咿呀而開,緩緩地往後滑退,出現前方寬廣的通路。

李逍遙和林月如喜得相擁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幫你完成責任了,後會有期!”

說完,身子便消隱在黑暗之中。李逍遙道:

“咱們快過去,婉兒姑娘,請帶路。”

薑婉兒點了點頭,走在前麵,李逍遙與林月如緊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後的兩扇門又“砰”的一聲,緊緊閉了住。

李逍遙和林月如回頭一看,都有點憂心,等一會兒若是成功救了趙靈兒,還能由這裏原路出去嗎?

既然做了過河卒子,隻有拚命向前。麵前他們也不能為了這一點而退卻,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不過兩人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薑婉兒走了一會兒,又走過了幾處貧路,最後停在一處大洞之前,道:“這裏是盡頭了。”

李逍遙道:“盡頭?就是這裏?”

薑婉兒道:“別的路或許可以通往更裏麵,不過有別的妖守著,你們過不去,沒有妖擋路的通道,最後就是這裏。”

李逍遙道:“這裏是……”

“這裏是書中仙修行的地方。”

“鎖妖塔就隻有這樣?”林月如驚訝地問道。

薑婉兒道:“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看來隻有先進去會一會書中仙,才知道這鎖妖塔是怎麽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進去,道:

“有人嗎?”

突然間一道真氣飛來,這道真氣來得沒有半點痕跡,等林月如發現時,已“啪”地一聲,打在她腳踝上。

“啊!”林月如連忙退後,那一擊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穩看來,對方若有殺意,她的腳早就被砍下來了。

李逍遙問道:“你有沒有怎麽樣?”

林月如搖了搖頭,想到方才的凶險,手卻不由得有點發抖。

黑暗的洞穴中傳出了老人的聲音,道:“以杖叩汝脛,可以去矣!”

李逍遙反而更踏前一步,道:“書中仙前輩,晚輩李逍遙,有事請教,請您出麵吧!”

黑暗中傳出一聲歎氣,道:“唉!往矣,吾將曳尾於塗炭中!”

李逍遙的眼睛慢慢適應了此洞的黑暗,看清這間石室內空空如也,隻有一個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身著儒服,拄杖而立。

見到是老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喚了聲:“前輩!”

書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遙幾眼,轉頭對薑婉兒說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這小子?”

薑婉兒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書的時候,最不喜歡旁人打擾,你怎麽還帶他來了?”

薑婉兒道:“他要我帶他來。”

李逍遙東張西望,道:“這裏沒書啊!前輩,您在看什麽書?”

書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見我的書,我這書中仙讓你當!”

李逍遙想想,他既敢有此號,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麽請問您的書在何處?”

書中仙道:“不要說這一室裝不下,就連整座鎖妖塔也裝不下,全在我這腹中。”

李逍遙道:“什麽?真的嗎?”

書中仙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哼了一聲,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書中仙便轉身要走,李逍遙連忙道:“請等一下,老伯……”

書中仙更怒,回過頭道:“不知禮,無以立。小子狂簡,吾恥與噲等同列!”

李逍遙忙道:“能不能請您說得白話一點?”

書中仙搖頭連連:“照我的話,就是:三日不讀書,麵目可憎。照你的白話說,就是滾出去!”

李逍遙道:“前輩聽我一言,雖然在下不是天天讀書,但是讀書貴在領悟,不在死讀嘛!我領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著書本?”

被李逍遙的狂言一激,書中仙差點跳起來,臉上胡須不住抖動,道:“哼,哼,你說什麽?你領悟得比我多?你領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閱遍經史子集,拜讀諸子百家著作,死後附靈於書簡之中,五百年來,參遍天地人三界無數經文。論學問之淵、知識之廣,就連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過我,汝等小輩,竟敢自稱領悟得比我多?哈、哈,當真可笑!”

李逍遙道:“真是失敬了!不過這是事實,晚輩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麽鬼,由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她還不清楚李逍遙有幾兩重?他別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稱對書中道理領悟得比書中仙多?看他這下子怎麽自圓其說!

書中仙怒道:“你給我閉嘴,你說你領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來考你……”

李逍遙道:“不對,不對,應該由學問大的人考學問少的人,所以應該是我來考你才對。”

書中仙深深吸了口氣,道:“你考我?好,隨你考!你出的問題,我有一題不會,就死在你麵前!”

李逍遙忙道:“不必玩這麽大嗎?我的問題您要是有一題會,我就自動退出去,不再吵您讀書。您若全都不會,那麽就請幫在下幾個忙,如何?”

書中仙急著想壓倒他,便道:“隨你,隨你!快出題!”

李逍遙腹中實在沒多少墨水,不過和所有識字的人一樣,他小時候當然還是被逼著念過四書,雖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還有句還是記得的,此刻隻好拿來充數,道:

“我的問題也不難,全在四書裏……”

書中仙差點從鼻孔中哼出氣來,道:“四書?四書我倒著背都會背!”

李逍遙道:“貴在領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書中仙怒道:“廢話少說,快出題!”

李逍遙道:“好吧,我就出個簡單一點的好了。曾子騎過什麽動物?拿過什麽武器?”

書中仙一愣,道:“曾子?騎過馬?”

李逍遙道:“不對,騎過馬不稀奇,騎過牛啊驢子也都不稀奇,我要問的是書裏講曾子的坐騎是什麽?你連這都不知道,那當然更不知此坐騎的名字了”

“這坐騎還有名字?”書中仙愕然。

李逍遙道:“當然是有名字的,還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書中人皺起眉,仰著臉道:“有嗎?哪本書”

“就在四書裏,我連範圍都說了,你再答不出來,我也幫不了你了。”李逍遙道。

“四書?四書裏有嗎?”書中仙閉著眼睛,很快地把四書全部在腦中背了一遍,實在沒有介紹過曾子的坐騎或武器。可是要他說沒有,他又說不出口,難道真的是自己沒看出書中的微言大義,所以竟讀漏了?

見書中仙那閉目苦思的樣子,李逍遙道:“不然我問你更簡單一點的好了,堯舜一起騎過什麽坐騎?”

聽這個問題,書中仙眼睛一下子睜了開,直勾勾地瞪著李逍遙:“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麽坐騎?也是四書裏的?”

李逍遙無奈地一聳肩:“您連四書裏的問題都答不上來,我還敢問您別的嗎?”

“堯舜……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麽坐騎?堯乃伊祁放勳,舜乃姚重華,他們二人未見於書,乃見於入索九丘……不對,沒這麽寫過……三墳五典……範圍不對……”

他整張臉都幾乎擠成了一團,拄著拐杖繞室而走,喃喃自語,顯得十分痛苦。

李逍遙歎道:“好吧,我出得太難了,曾子隻是孔子弟子之一,堯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問你孔子吧!”

書中仙望向李逍遙,道:“孔子,關於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說!”

李逍遙道:“孔子的壺叫什麽壺?馬叫什麽馬?”

他一問出問題,書中仙當場呆立,接著竟直挺挺地往後一倒,“砰”的一聲,後腦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遙和林月如大吃一驚,連忙奔上前去,道:

“前輩!前輩!”

書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著上方,呆若木雞。李逍遙連忙拍了拍他,道:

“前輩,您怎麽了?您還好吧?”

書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長氣,撐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扶杖歎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為可恥;如今竟有這麽多事不知,縱有滄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遙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誰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麽。”

書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遙,冷然道:“小子,你不會是胡扯八道吧?書中根本沒有問題的答案!”

李逍遙搖頭道:“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您不知道就說沒有,這怎麽是做學問的態度呢?”

書中仙怒道:“你說有答案,那就給我說出來!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麽?”

李逍遙道:“您是承認您不知道了?”

書中仙緊抿著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聲:“嗯。”

李逍遙道:“我問的問題,你答出了哪一題?”

書中仙不情不願地說道:“沒答出一題。”

李逍遙道:“沒錯,您是都沒答出過半題。論學問,當然是我勝過您;但是論對鎖妖塔的了解,就是您勝過我,所以我告訴您書中的道理,您也要知無不言,告訴這塔內的事。”

書中仙道:“這有什麽問題?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麽?你快說!”

李逍遙道:“您怎麽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不懂?曾子的坐騎是民德龜,武器是慎終槌。”

書中仙道:“民德龜?慎終槌?沒這種東西!”

李逍遙道:“誰說沒有?曾子曰:‘慎終槌圓,民德龜後倚。’不就是說他手中的慎終槌頭十分的圓,而自己靠著民德龜而倚,表現出他閑居時非常悠然的態度嗎?”

書中仙道:“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句明明是……”

李逍遙道:“你說不是我講的意思,我講的那裏不對,你倒說說?”

書中仙雖覺得他的用字不對,可是古書原本就缺字誤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遙所說的才是原意;再說他也沒有文獻資料來推翻李逍遙的說法。

正因為他讀書太多,看過的偽本也太多,弄到後來自己也已經搞不清真本偽本的差別,李逍遙的曲解竟會讓他啞口無言。而這種亂解,隻是李逍遙以前懶得讀書,和一幫鄉村野童胡掰四書,作為玩笑的渾話,此時他急中生智,拿來蒙書中仙,卻是正中其弱點。

書中仙道:“堯和舜又騎過什麽?”

李逍遙歎道:“這還不簡單?不是有一句‘堯舜騎猶病豬’嗎?”

書中仙喃喃道:“堯舜其猶病諸……堯舜其猶病諸……不對!這句話從雍也篇裏出來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說,這不隻是仁心,已經是聖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堯舜也不一定辦得到……”

李逍遙道:“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就已經說明偉大了,後麵這句‘堯舜騎猶病豬’是以事實來強調仁心和聖行。堯和舜都是大聖賢、大仁君,他們卻不顧尊貴地位,不騎馬而騎豬,可見他們平民化的作風和謙虛的心胸。騎豬不足以顯示其謙虛,他們還特別挑了猶病之豬來騎,這是宣導節儉的美德。豬是食物,猶病之豬不能吃,隻能被殺後拋棄,堯舜親自示範猶病之豬的用法,好讓百姓不殺猶病之豬,學堯舜騎猶病之豬,這樣不但節省民力,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偉哉!堯舜騎猶病豬!”

被李逍遙這樣說,書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以前我解錯了,唉!以訛傳論,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會兒,口氣也謙虛了起來,道:

“那麽孔子之壺是什麽壺?馬是什麽馬?”

李逍遙道:“孔子之壺是傷人壺,馬是不問馬。”

書中仙道:“‘傷人乎,不問馬’。怎麽是這樣解釋呢?”

李逍遙當然不知道怎麽解釋,卻氣定神閑的說:“你認為這樣不對嗎?”

書中仙道:“論語鄉黨書,這一章是‘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好像是問題而非名物。”

李逍遙道:“這個過程是這樣的:馬廄燒了起來,孔子趕緊退朝,叫人家快點拿他的傷人壺出來,好讓他騎著不問馬趕去幫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是不是口氣很急迫,充分顯示出那時混亂緊張的樣子?論語的修辭真是太優秀啦!”

林月如早就聽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遙如此會掰,簡直是匪夷所思。

書中仙卻反複念道:“‘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妙哇,果然是急切萬分,十萬火急,論語的用詞精煉如神,竟有這般妙處!”

李逍遙笑道:“所以我說讀書貴在領悟嘛!”

書中仙喜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聽君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又見新境!還有問題想請教你,書經中說……”

真的讓他問,自己非被揭穿不可,這點自知之明李逍遙還有,他連忙道:“前輩,我沒時間與您切磋學問,現在該我請教你了。”

書中仙道:“你要請教我什麽?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沒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遙道:“我隻要問這塔的通路。”

書中仙道:“這算什麽問題?你要通到哪裏去?”

李逍遙道:“嗯……事實上我是要找個人,她叫趙靈兒,她被抓進塔裏,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托婉兒姑娘帶路,她卻說您這裏就是鎖妖塔的盡頭,這是怎麽回事?”

書中仙道:“唉,婉兒一向是走這條路,到我這裏就盡了頭了。不過……如果你一路進來到現在,沒見到你的朋友的話,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層,通往底層的路,不是這一條。”

李逍遙道:“那通往底層的是哪一條路,能不能請您帶領?”

書中仙道:“我帶路是沒問題啦,隻不過……唉,那條路我一向不大愛走,因為路上會遇到一些麵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極,全都是妖魔之恥。既然有你這博學君子相伴,我就勉為其難,帶你走上這一遭吧!”

李逍遙喜道:“多謝前輩!”

書中仙拄杖走在前麵,林月如朝著李逍遙扮了個鬼臉,意思是:“憑你,竟蒙到了個博學君子的評語,真是白日見鬼!”

李逍遙對她得意地一笑,頗有自得之意。

眾人緊隨著書中仙走回頭的路,到了其中一處岔口,書中仙轉向與來時不同的方向,薑婉兒以往隻走過這條路一次,因為這條路上有東西擋著,不讓她前進,她以後便都不朝這個方向了,不知那東西現在還在不在?

果然在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還在那裏凝立。

林月如見了,暗自一悸,眼前佇立的身影十分瘦長,長發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掛著破布似的髒汙白衣,乍看簡直就是不知那個墓裏爬出來的鬼魅。

書中仙拄杖上前,道:“喂,死鬼,讓一讓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書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說道:“我也很想走開……可是……我怎麽走得開?”

書中仙“哼”了一聲,道:“誰叫你走啦,你用滾的辦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腳,為何要滾?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讓開了,再讓我想想。”

書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空想是麵壁虛構,不著邊際,得腹中有萬卷詩書,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緊。你就是不聽,還叫我盡信書不如無書,現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連怎麽走都不會走了!”

那瘦鬼道:“你讀的書,也是人空想出來的,由空去想才是萬物根本。”

書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話無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麽書裏的第一句話,是依何典?”

“這……”

書中仙一下子又被難倒,那瘦鬼垂散著眉,揮手道:“書蟲,你回去蛀書吧,別吵我思考。”

書中仙喪著臉,道:“你以為我沒事喜歡到你這裏來?”

書中仙幾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對頭,書中仙是凡事絕不自己臆測,一定要在書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卻認為真正的道理必須靠頓悟,寫成書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會害自己做錯,因此怎麽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遙見他們兩個針鋒相對,忍不住見道:“這位前輩,您為何不能讓路?”

沉思鬼道:“因為我無法移開。”

李逍遙道:“為什麽?你的腳被鎖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應該先踏出左腳,還是先踏出右腳?”

李逍遙一愣,道:“先出哪隻腳不都一樣嗎?”

沉思鬼大搖其頭,道:“不對,不對!左腳是左腳,右腳是右腳,這怎麽會一樣?”

李逍遙道:“那你習慣哪隻腳先,就是那隻腳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習慣?我這五百年來,未曾出腳,也就沒有先出哪隻腳的習慣。”

李逍遙機靈的腦子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話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腳吧!”

沉思鬼道:“左腳?那為何不是右腳?先踏右腳也走得到,為什麽走路要先出左腳,而不出右腳?”

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不是左腳,那你就先出右腳吧!”

沉思鬼道:“右腳是我的腳,左腳也是我的腳呀!為什麽兩隻腳要有左右先後之分?”

林月如道:“你……”

見林月如急躁的樣子,李逍遙抓了抓頭,拚命地想著有沒有什麽騙沉思鬼移動的法子。可是正因為這一個下手之處。李逍遙眼珠一轉,見到書中仙冷笑輕視的樣子,連忙道:

“唉,這個問題真是太簡單了,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腳,也不是右腳。”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麽先出的是哪一腳?”

李逍遙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腳,那就是右腳;但又不是右腳,那就一定是左腳。這麽簡單的問題,不必我親自回答,書中仙前輩,你告訴他答案吧!”

書中仙道:“哼,你隻有兩隻腳就想破了頭,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麽時候?”

沉思鬼歎道:“還好我不是蜈蚣。”

書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萬足,萬一你是蚿怎麽辦?”沉思鬼抬起頭來看著書中仙,雙眼既憂慮又慶幸,道:“對,還好我不是蚿,否則我還寧願當蜈蚣。”

書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們來比上,你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比上?怎麽比?”

書中仙道:“來比腳少的,你有兩足,才有這個問題,如果你隻有一足,就沒問題了。”

沉思鬼道:“廢話,但天下人無不兩足,一足是強硬而為,為了解題而化兩足為一足,是削足適履,不是問題的結論!”

書中仙大搖其頭,道:“所以說你不讀書,肚子空空的沒半點墨水,才會這樣想當然耳!誰說人都是兩足?上古時候舜之樂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莊子秋水篇曰:‘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說有人是不一隻腳跳著走的嗎?”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書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術,你就什麽問題也沒了!”

書中仙舉杖,往沉思鬼身上一點,沉思鬼微駝的背突然便直了起來,青白的臉上,雙眼圓瞪,狀貌呆滯,道:

“你……你做了什麽?”

“解決你的問題!現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動,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為驚訝,又忍不住多跳了幾下,臉上神情由納悶轉為歡喜:

“啊!原來如此,原來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歡天喜地地跳個不停,書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書。走吧!”

書中仙帶著李逍遙等人通過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遙忙問道:

“這條路是通往哪裏?”

書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嗎?我就帶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聽此名,李逍遙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此地群妖有凶有諧,與他們相比之下,靈兒絕對是最溫柔可愛的,他們都不必被關在化妖池了,為何靈兒反要被關?

書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剛白玉石所建,塔內外滿是高僧、法師的禁咒,故隻能入,不能出。而就連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劍排成陣勢,封住了地氣。為了防止我們破壞陣法,造塔者便在巨劍所立之地注滿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類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說整個人潛下去,所以,隻要我們別去動那劍陣的腦筋,化妖池裏的水是不會威脅到我們的。”

李逍遙道:“可是,萬一人被關在化妖池,還有命嗎?”

書中仙道:“化妖池隻對妖有用,對人是沒有半點影響的。”

聽了他的話,李逍遙不但沒有寬心,反而更加憂慮,他解救趙靈兒的一路以來,靈兒並非人類的事實,也越明顯地呈現。萬一趙靈兒竟真是妖,在化妖池裏待了那麽久,還能有性命嗎?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麵越是開闊,壑然開朗,這盡處是一間高大寬闊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麵光鑒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無比的豪華水鏡一般。

巨池內聳立著許多高偉的巨柱,倒影成雙,更增氣勢。

李逍遙等人仰走頭來,順著巨柱往上看,雕刻繁麗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劍柱上,赫然以金鏈捆鎖著趙靈兒!

而一看見趙靈兒的模樣,李逍遙眼前一黑,腦中“轟”的一聲,簡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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