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揚州城境,越往西南人就越少,這裏已經不是客商往來熱鬧之地,山路日漸崎嶇。

一連趕了幾天的路,都沒聽說過有苗人經過,李逍遙一天比一天心急,但光是心急,也不是辦法。

這日,不知為何天色陰暗,李逍遙擔心會有風暴刮來,與林月如商議找個地方暫時落腳,再做打聽。兩人走了大半日,終於見到前方有個草亭,裏麵有些人在休息。

兩人步入涼亭內,裏頭有一名年輕獵人,一名書生,各自無話。李逍遙問道:“二位,最近是不是會有風暴?怎麽天氣這麽怪異?”

那獵戶道:“這位兄弟,你們是外地來的,不曉得這裏的天空便是這樣?”

李逍遙道:“怎麽說?”

獵戶指著前方的山,道:“你見到那裏沒有?”

李逍遙放眼看去,嚇了一跳,前方的遠山翠茂濃綠,但是天空卻一片黑蒙,像是有股黑氣盤旋不去。

“那裏怎麽黑漆漆的?”

獵戶道:“行家說那就是妖氣!”

“妖氣?”林月如奇道。

那書生羞赧地插嘴道:“你們也要過這座山嗎?我聽人說……這山上出了隻蛤蟆精,長得就像頭D敲創螅ǔ怨誦螅蛺煲丫懶撕眉父鋈四兀俊?br>那獵戶笑道:“原來你會說話,坐了老半天,你半個屁都不放,我還以為你是啞巴。”那書生紅著臉道:“不,不,而是素昧平生,不敢相擾。”

李逍遙道:“蛤蟆有什麽好怕的?”

書生道:“兄台身佩寶劍,想必是習武之人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暗想:“這個人倒與劉晉元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不過他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來,免得又惹火了林月如。

書生道:“晚生願出價兩千文錢,請兄台當我的保鏢,護送我過這段山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林月如哼的一聲,十分不屑。這幾日以來,李逍遙知道她身上帶著巨款,她從家中所帶出來的錢鈔,恐怕就是許多人一輩子賺不了的數目了,自然不會將這折合二兩銀子的錢財看在眼裏。

李逍遙道:“若是順路,互相照應也沒什麽,何必談錢?若是不順路,就算再多銀兩,我們也愛莫能助的,就看我們有沒有緣分吧?”

那書生道:“兄台說得極是,不過……晚生實在非去長安不可,唉,考期將至,晚生這十年寒窗,就為了進京趕考,卻因妖畜擋道,不得其途……”

長安正是兩人的去向,李逍遙道:“那是真有緣極了,我們也要去長安,你就與我們同行吧?”

那書生道:“多謝二位,多謝二位!”

李逍遙對那獵人問道:“那山有什麽古怪?怎會漆黑一片?”

獵戶道:“不是說了,有癩蛤蟆精作怪嗎?這山裏頭的野豬啦、野鹿啦,突然全都無影無蹤,反倒是滿山遍野冒出成群的癩蛤蟆爬來爬去。”

李逍遙和林月如互看了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獵人道:“要去長安,得經過蛤蟆山,可是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這山的癩蛤蟆精會吃人,你們別賭這一把。”

林月如冷笑道:“再強的妖怪,我們都殺過,誰怕這小小的癩蛤蟆!逍遙哥,既然不是暴風之日,咱們就繼續趕路,早點追上靈兒妹妹。”

李逍遙點頭稱是,對書生道:“您若要走,就跟著來吧!”

那書生有幾分猶豫,還是同意了,便跟在李逍遙、林月如身後,走出涼亭。

一行三人往前而行,看起來山路都是一樣的崎嶇蜿蜒,李逍遙與林月如越走,天色就越暗,雖然還是白天,但就是陰沉沉的,什麽聲音也沒有。就算是不事先知道有妖怪出沒,也能感覺出一點不對。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步步為營,背後那書生則是連氣都不敢喘,緊跟在後。

李逍遙突然感到一陣勁風撲麵!隻見前方陰沉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小點黑點,黑點迅速接近,轉眼就已是人形,以更快的速度落至他們麵前。

書生一見到有人在半空中飛,嚇得腳一軟,竟站不住,坐倒在地。李逍遙定神望去,那人一身長袍寬帶,十分儒雅,白色的須發飄飄,那張威嚴有度的臉卻不像他的須發那樣飄逸,反而有幾分俠士之意。

李逍遙更看見那名飛近之人的腳下,橫踩著一柄比一般的劍更大的寶劍,這禦劍而飛的本事,李逍遙的功夫也有,隻不過李逍遙根基不夠,還使不出來。此時一見,真是既驚又喜。

那名禦劍俠士一眨眼便停在李逍遙等人麵前,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們,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出塵的高人風範。

那禦劍者聲音有點蒼老,但不見半點衰暮,反而更因老聲而增加威望:“此地凶險,切莫久留!”

李逍遙道:“是,晚生知道了,請問您是……?”

那禦劍者並不回答李逍遙,續道:“老夫夜觀星相,預見今日此地將發生極大的血光之災,你們快離開吧!”

李逍遙道:“可是,我們有要事,還得趕路……”

那禦劍老者隻是冷冷地說道:“想活命的話,速速回頭下山去!不想活命的,不必浪費老夫唇舌!”

他也不多說,足下真氣一振,便排空禦氣,一眨眼消失在天邊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李逍遙不禁籲了口氣,道:“好高段的禦劍飛行,想不到此地竟會有這樣的高人。”

林月如不住地沉思著,這時一擊手掌,說道:“我想起來了,我知道他是誰!”

李逍遙連忙追問:“是誰?”

林月如道:“他是劍聖老前輩!”

“劍聖……對了,你爹說過,他與劍聖是結義兄弟,酒劍仙是劍聖的師弟,那……那他就是我的師伯了?”

林月如道:“他可是當今武林第一人呢!我小時候曾見過他,這麽多年沒見,卻也快沒印象了,要不是他當年的樣子完全沒變,我還真是想不起來。”

李逍遙連聲道:“哎呀,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麽?”

“早知道,剛剛我就求他收我為徒。”

林月如笑道:“你想得美,你忘了我爹也說過,他們蜀山派不隨便收弟子的,聽說想正式入門,得出家當三清道士,你和尚當不成,想當道士?全給你做足了!”

李逍遙道:“嘿嘿,當道士好像未必不能娶妻,我還寧願當道士。”

“三清流派的就是要齋戒,不許成親!你這個花心大蘿卜,少在那裏夢想!”

李逍遙笑道:“別鬧了,咱們還要趕路呢!要是日落以前沒過這山穀,咱們可就要摸黑下山了。”

“嗯,走吧!”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那書生竟沒跟上來,在原地猶豫沉吟。

李逍遙道:“你怎麽啦?”

那書生道:“二……二位英雄,我看……嗯……那個……”

林月如對這種書生最不耐煩,問道:“你走是不走?怕就別進京了,考上了也沒大用!”

書生打躬作揖地說道:“姑娘說得是,說得極是,晚生家中一脈單傳,雖說揚名立萬,彰顯父母,是為大孝,但萬一遇上不測,害我家就此絕脈,才是真正不孝,晚生還是……還是回去吧……”

林月如冷笑道:“又不是沒見過妖怪,有啥好怕的?你不相信我們打得過妖怪?”

書生道:“這……人力豈能勝妖?二位英雄……還是……嗯……告,告辭了!”

他一說完,便一溜煙地往回跑走。林月如冷笑連連,李逍遙卻道:“真難為了,已走了這麽一大段路。”

林月如道:“這些讀書人最沒用了,哼!我就討厭那畏畏縮縮的樣子。”

“也不一定呢,保命才是上策啊!”李逍遙說道。

兩人走出了沒多久,便見到前方的道路邊,躺著一個肥大的身軀。

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大步上前,一見那屍首,都怔住了。

那人的印堂發紫,臉上長滿青綠色腫瘤,顯然是中劇毒而死,根本已看不清是什麽長相。但是從那身衣服看,分明就是揚州客棧裏的那名富商。

林月如驚道:“這……這死法好惡心!他會不會就是……?”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應該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沒錯。”

“怎麽會……他是遇到盜匪嗎?”

“我看看……”李逍遙檢查了一會兒,他的包袱都還好好地揣在懷中,展開來看,一物不少,甚至連他愛若性命的那隻紫金葫蘆都在。

李逍遙道:“應該不是遭劫,他身上帶的財物都還在。”

林月如想到:“不會是……蛤蟆精咬死的?”

李逍遙道:“有可能,看來那書生很機靈,不像這個商人,唉,急著回家,就遭了不幸了。”

林月如道:“咱們得小心一點。”

“嗯。”李逍遙將那富商的包袱拾起,道:“他說他十幾年的積蓄都在這裏,我們還是幫他送回家中,免得他的妻小受到饑寒。”

林月如道:“哼,你真是好心,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值得你對他這樣好?”

李逍遙道:“他忘恩負義是因為他急了,月如妹,你身在富貴人家,不知道錢有多重要嗎?對許多人來說,可以為了幾兩銀子殺人,更何況是他自己辛苦賺來的錢?”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一句忘恩負義,還引你作起文來了?我最討厭人家說我不知民間疾苦,我知道錢重要,可是我不認為該為了錢那樣不講理!”

李逍遙搖頭笑道:“那就是你還不知道錢有多麽重要。”

“好了,好了,隨便你說!哼!走吧,看這屍體就討厭!”

李逍遙背起那商人的包袱,與林月如一同前行,前方一道急流劃斷前路,急流是從前麵高山衝刷下來的,隻有一道斷了的小橋,跨在岸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正擬涉水,便見到旁邊的小路上,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長發垂肩而下,遮住了半邊的臉,坐在石上揉著肩膀,一道殷紅的血絲慢慢地滑下。

李逍遙驚道:“咦?這位姑娘,你受傷了?”

那女子微抬起半邊的臉望向李逍遙,默然不語。她一張單薄的瓜子臉,秀氣的眼與鼻,都精致動人,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李逍遙怕她是被蛤蟆精所傷了,便要上前,道:“姑娘,你被誰所傷?”

那女子一語不發,站起身來,轉身便奔入身後的山洞。李逍遙連忙要追上前,道:“喂!姑娘,你去哪裏?”

那女子停下步子,回過頭冷冷地說道:“這是我家。”

“你……你家?”

李逍遙頗為不信,這女子柔弱之極,怎麽會住在山野,以山洞為家?

“你受傷了,得找人醫治……”

那女子聲音更是冷峻:“別靠過來,靠近我的男人,都會沒命的!”

說完,身子便整個沒入了山洞的幽暗之中。

林月如口氣不善地說道:“怎麽?又想去偷看人家梳妝?”

李逍遙急道:“你真是愛翻舊賬!我是見她受了傷……”

林月如冷笑一聲,道:“瞧你那付無賴嘴臉,人家會理你才怪!”

李逍遙道:“你怎麽就愛理我?”

“你!”林月如氣得想打他,手一揚起,硬生生忍了住,背轉過身生悶氣去了。李逍遙逗夠了她,才笑道:“你的眼界真是沒我長遠,你想想,那樣的美女,何必住在山洞之中,你不覺得有點古怪嗎?”

林月如道:“你高興,你心疼,就幫她建個大宅子好啦!”

李逍遙道:“好啊,那我進去了!”

林月如低聲道:“不要臉。”

不料李逍遙真的就走了進去,林月如氣得用力跺腳,道:“喂,別去!”

李逍遙回頭對她眨了眨眼,硬是走了進去。

林月如氣得要命,恨恨地追了過去,道:“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她緊跟在李逍遙背後,李逍遙笑笑,也不攔她,反倒像在等她似的。林月如也感覺出李逍遙絕不是色迷心竅,執意要進入這山洞,必有別的目的。

兩人走入山洞中,直到盡頭,才見到那名女子,山洞內幾乎什麽也沒有,地麵潮濕萬分,怎麽也不像人住的地方。

那女子怒道:“你們擅自闖進我家來,不覺得失禮嗎?”

李逍遙笑道:“恕在下冒昧,請問要如何通過蛤蟆山,前往長安?”

女子聲音冰冷地說道:“沒路了,這山穀往北的棧道被我拆了!再過幾天,我還要把往南的山路封起來。”

“為什麽?”林月如問。

女子道:“省得再有無聊的男人闖進來。”

李逍遙道:“姑娘,這裏是來往必經之路,就算這座山穀是你的,你也不能這樣做呀……”

女子淡然說道:“你管不著,請你們出去!”

李逍遙笑道:“好,好,算我們失禮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更感奇怪,李逍遙隻是來問這些的?兩人走出幾十步之後,林月如再也忍不住,停步道:“逍遙哥,我越想越不對!那女人……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還不許別人靠近!”

李逍遙道:“你總算想到了。我見到她受了傷,就更覺得她很可能是被劍聖前輩所傷。”

“那你怎麽不逼問出一個究竟,反而就這樣走了?”

李逍遙低聲道:“我們在那裏,她不會露出真麵目的。”

“難道……你現在……?”

“嗯,咱們現在回頭偷偷進去,看她究竟是不是蛤蟆精!”

林月如點頭,兩人這回刻意小心行動,走回原路,一來到那山洞深處,原先微弱的燈光已經熄滅了,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正要點起火褶,一道陰風已撲麵而來!

“啊!”

李逍遙順手揮出一劍,感覺“嗤”的一聲,那撲來之物中了劍,反躍回黑暗之處,無法脫逃。林月如驚魂甫定,抽出火褶點起了火,便聽見黑暗中傳出哀慘的叫聲:“別……別點火……”

林月如與李逍遙定神一看,赫然發現那女子竟然迥異於方才的樣子,身材變得十分臃腫,臉上五官雖然還是剛才的五官,卻變得有種莫名的凶惡猙獰之感。

她身邊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癩蛤蟆,她身子護在那癩蛤蟆上,不斷地淋淋滴血,除了被劍聖所傷的一劍之外,另一劍應該就是被李逍遙在黑暗中刺傷的了。

林月如嚇得叫道:“妖……妖怪!”

李逍遙也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女子的臉變大了,頭發也有些淩亂,隱約可以見到原先被遮住的半邊臉竟是凹凸不平,扭曲畸形,怪不可言。

“哼……看見我金蟾鬼母的臉,你們就休想活著離開!”

李逍遙把林月如拉到身後,道:“你已受了重傷,還敢說這話?你為何要如此歹毒,取人性命?”

金蟾鬼母冷笑道:“嗬,人有什麽值得活的?比起天下人惡毒的恥笑、淩辱,還有什麽毒可怕?”

“你……”林月如由她的話中,感覺出她或許是受過什麽非人的辛酸,才這樣憤世,這樣殘忍吧?

那頭大癩蛤蟆緩緩移動了一下身子,金蟾鬼母道:“乖兒子,殺了他們!”

那頭大癩蛤蟆身子一撲,快若閃電!

李逍遙連忙推開林月如,道:“危險!”

他一手推人,一手長劍便應聲刺出,劍氣一連數點盡包圍住那大癩蛤蟆,令它無可逃避。

林月如挺劍奔上前,道:“金蟾鬼母,我不知你有多少委屈,殺人便不對!”

金蟾鬼母道:“哼,我見了你這種美貌姑娘,更加厭惡!拿命來!”

金蟾鬼母掌風含著劇毒,往林月如揮去,林月如側身閃過,擰劍便刺,一連數劍,金蟾鬼母雖身負重傷,但身手俐落,林月如數擊不得手,有點心焦,金蟾鬼母笑道:“小姑娘,我先殺了你,再取你麵皮!”

她一爪抓來,腥氣撲鼻,林月如差點作嘔,急忙回劍自保,兩人再度鬥作一處,這回林月如以守代攻,拖延時間,金蟾鬼母受了傷,久戰對她不利。

李逍遙與金蟾鬼母的兒子正戰得激烈,雖然癩蛤蟆身體笨重,容易中招,但是不知為何它的皮十分堅硬,根本傷不到。

李逍遙有點心急,猛然想到老是攻它皮肉,徒勞無功,不如傷他雙眼,或許可行。

李逍遙凝神備戰,在那癩蛤蟆撲過來之時,身子一翻,躍上半空中,倒握寶劍,俯刺而下!

寶劍沒入癩蛤蟆眼球中,那怪物吃痛,發出悲慘的長鳴,這聲悲鳴令金蟾鬼母分心,叫道:“乖兒子……”

林月如趁機反守為攻,一劍封住了金蟾鬼母的方向,金蟾鬼母奔得太快,不及收足,胸前再中一劍,林月如順勢上挑,一劍又傷了她的頸際,金蟾鬼母知道無法脫身,又回身過來攻擊林月如,但是她受傷更重,反應也比方才慢,林月如隻顧搶攻,她已無法再還擊。

這對癩蛤蟆母子比起李逍遙與林月如二人之前所對付的怪物來,實在不算多麽高強,有了前幾戰的經驗,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默契更好,已能更俐落地製敵,他們心中皆有數:再過幾招就可以料理了這兩個妖怪。

李逍遙刺瞎了癩蛤蟆一眼,再度伺機進攻,瞬間又得手,再度刺瞎癩蛤蟆另一眼,那癩蛤蟆兩眼俱瞎,更見凶殘,張大了口便吐出一股毒氣。

李逍遙連忙翻身欲躲,卻閃不過這巨大的毒氣攻勢,本以為非中毒不可,不料李逍遙隻聞到一陣腥臭,自己卻沒怎樣,微感奇怪,仗劍又攻了過來。

金蟾鬼母戰況雖激,也知道兒子與李逍遙的作戰情況,癩蛤蟆吐出毒氣,已是將所有的真元都給吐了出來,李逍遙竟然沒事,等於是大勢已去。金蟾鬼母登時萬念俱灰,一個失神,被林月如一劍刺進腹中。

林月如連忙抽出劍,金蟾鬼母撲向那癩蛤蟆,抱住了它,含淚道:“好……好……咱們……能……死在一起,也不算委屈了……”

那癩蛤蟆奄奄一息,身上滲出點點像油又像汗的東西,不一會兒便斷了氣。

金蟾鬼母見她兒子死了,竟流下淚來,溫柔地輕撫著那癩蛤蟆,道:“……好孩子,你……你為我舍命,不枉費我殺人取精,助你修煉……這百年來,隻有你……隻有你不嫌我……”

話未說完,她已無餘力,緩緩地閉目長逝。

林月如與李逍遙呆站了一會兒,都感到甚有幾分惻然。

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她有點可憐呢。”

李逍遙歎道:“他們殺了這麽多無辜之人,也是死有餘辜。走吧!”

“等一下,逍遙哥,我聽說成精的蛤蟆體內,有五毒珠。這種寶珠可以避百毒,是無價之寶呢?”

“是嗎?”

李逍遙剖開蛤蟆精的肚皮,在腹內果然有一物發出柔亮的光輝。

李逍遙取出五毒珠,道:“此物也可濟世救人,算是這兩個妖怪的遺澤吧!”

兩人步出山洞,赫然發現天色已變得明亮無比,萬裏無雲,原先陰慘慘的山野,流露出翠豔欲滴的明媚來。

兩人心情大暢,看來除去了金蟾鬼母母子,果然是正確之舉。隻不過為何金蟾鬼母會如此恨人,兩人實猜不出細節,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容貌變醜,被人拋棄,以至於如此憤世吧?

李逍遙與林月如翻過了山,眼看隻要再往前走過一座小城,就可進入長安了,林月如臉色卻變得有些不好看。

李逍遙隨即想到劉晉元家就在長安,暗感到好笑,便道:“你到了長安有熟人,可不能再胡作非為啦?”

林月如怒道:“哼,我偏要幹幾宗大案子,讓那個膿包活活嚇死!”

李逍遙道:“說不一定他現在不在長安。”

“怎麽說?”

“他不是說要回去稟告爹娘娶你嗎?也許迎親隊已經上路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讓他白跑一趟,活該!”

城郊官道邊,隻有一間小店麵,李逍遙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有店,我們先吃點東西,打聽打聽。”

林月如並無異議,兩人入店之後,隻見一名少女正在抹桌,她身形纖巧,動作並不熟練。一見到有人,微微一怔,竟像覺得十分意外。

李逍遙道:“有人在嗎?”

“啊……二位請坐。”

李逍遙與林月如雙雙入坐,那女子往內張望了一下,神情詭異,看看裏麵似無反應,才問道:“兩位用餐還是住店哪?”

“上四道小菜,一壺酒。”李逍遙道。

“是,知道了。”

那女子連忙轉身入內,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有點怪,怎會讓女子出來跑堂呢?看她的樣子是心裏有鬼。”

李逍遙道:“不會吧?也許是女子臉嫩,不好意思招呼客人。”

“嗯……”林月如張望了一下四周,道:“這間客棧似乎是新開的,去年我到京城,路過這裏時沒見過有這間店。”

“是嗎?”李逍遙不以為意,此時店中隻有他們兩個,李逍遙心情頗佳,道:“這山中野店,別有一番風味呢。”

不久,一名婦人捧了菜碟出來,一見那婦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有些吃驚。

那竟是他們在揚州城外遇見的那名苗人美婦,隻不過此時換了漢人裝束,望之有年若三十許的嫵媚老板娘。

她一下子就認出李逍遙和林月如,笑道:“啊呀……又是你們,真是一對羨人的小夫妻,還是……小兄妹?”

李逍遙咳了一聲,不回答她,道:“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原來你在這兒營生。”

那女子道:“真是有緣,敢問這位相公怎麽稱呼?府上哪兒呀?”

李逍遙道:“敝姓李,餘杭縣人。”

那女子道:“餘杭人麽……這麽遠的地方來的呀?嗯,我認識有人住在那兒呢。”

“哦?是嗎?你不是苗人嗎?怎麽在這兒做生意?”李逍遙好奇地問道。

那苗人美婦道:“奴家叫蓋羅嬌,就這麽叫我便成了。最近這幾年苗疆戰亂不休,許多人不是遷到嶺南,就是來中原討生活,我們想等到天下太平了再回故鄉。”

李逍遙道:“難怪,難怪。”

蓋羅嬌道:“嗬嗬……不打擾二位用飯,我們這兒的茅台酒,是天下有名的,蜜汁火腿也是我們雲南特產,兩位喜歡的話,就盡量用。”

蓋羅嬌特別為兩人各斟一杯,道:“請喝。”

李逍遙與林月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一名苗女急忙從外奔入,道:“大姐!他們來了。”

蓋羅嬌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說完,便望向李逍遙與林月如,林月如正覺奇怪,便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李逍遙暗驚,想道:“酒裏有東西!”

可是不知為何,自己都沒有感到什麽不對勁,李逍遙心中立即一閃,便也學了林月如的樣子,趴在桌上,裝作昏迷。

隻聽蓋羅嬌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兩位,唉,誰叫你們要在這節骨眼兒來呢!”

蓋羅嬌對苗女道:“趕快通知所有的人,大魚入網了。”

“是。”那苗女立刻奔了下去,李逍遙側耳細聽,似乎有不少人匆匆奔過,原來方才埋伏了超過他想像的人在附近。

李逍遙微睜開眼偷看,隻見蓋羅嬌率領著許多苗女,圍在路口,將路中央的一小隊男子包圍了起來,那隊男子則手持苗刀,戒備森嚴地將一頂轎子包圍在中央。

一名白須老者走上前一步,冷然問道:“你們是白苗族的人?”

蓋羅嬌走上前一步,微笑道:“石長老,你不認得我了麽?”

被稱作石長老的那老人,就是在鬼陰山帶走趙靈兒之人!李逍遙一見,心頭猛跳,他知道若猜得不錯,趙靈兒一定就在那轎中!

李逍遙屏氣看著他們有何打算,決定伺機救走趙靈兒。

石長老一見蓋羅嬌,吃了一驚,道:“是你?我早該想到,連你都出麵了!哼,阿奴那小丫頭不濟事,你也一樣!”

蓋羅嬌笑道:“阿奴小小年紀,你們幾個做叔叔伯伯的欺負她,還有臉在這兒說呢,我做她師姐的,再怎麽還是得幫她撐腰啊!石長老,我說你們還是投降吧!”

石長老哼了一聲,道:“你教的好師妹,這一路殺了多少我手下勇士?這筆仇早就結下了!”

蓋羅嬌始終笑臉迎人,與石長老的深沉嚴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唉呦,阿奴就是頑皮,不過,你們這些個大漢怎麽可能輸她?我看是讓她吧?”

石長老冷笑道:“不必說這些了!你們白苗詭計多端,邪術陰柔,比男子還強,今日要怎麽樣,你直說了吧!”

蓋羅嬌笑道:“我們擔心公主的安危,我想的啊,公主是個小女孩兒,還是得讓女人家照顧,你們這些個男人笨手笨腳的,服侍不來。”

石長老道:“你想抓走公主,做夢!”

蓋羅嬌笑道:“那麽你以為你們走得了嗎?我說還是投了降,比較和氣些。”

石長老怒道:“投降?我身為大王近臣,絕不向叛徒投降!”

蓋羅嬌突然高聲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屬下知道您就在轎子中。可否現身一見?”

李逍遙緊張地專心聽著,但是轎中卻隻是一片沉靜,什麽聲音也沒有。蓋羅嬌疑心驟起,喝道:“搜轎!”

“做夢!”石長老一喝,所有的黑苗武士便一擁而上,與白苗女子廝殺了起來,蓋羅嬌輕輕一躍,欲上前掀轎,石長老一拐將她擊退,封住了她的去路。

蓋羅嬌無法近前,喊道:“退後,放箭!”

眾苗女紛紛躍出戰圍,接著隻聽颼颼接連數響,雨點般的箭,由周遭的屋頂、樹上射落。

一時之間哀叫震天,眾武士中箭倒地,還有些人連忙拾盾護身,但腿上也中了箭,難以為敵。

這時箭勢稍止,蓋羅嬌喝道:“全殺了!”

那些苗女呼喊上前,手中鋼刀往未死的人身上砍落,十分殘忍俐落。

李逍遙在仙靈島便已見識過苗人之間的屠殺,此時一見,更是心驚。

眼見隻剩下石長老以及那頂轎還安然無恙,蓋羅嬌道:“公主殿下,叛亂者已屠盡了,請公主現身吧!”

轎內依然無語,蓋羅嬌想了一會兒,才歎道:“公主殿下,你的兩位漢人朋友,屬下也已經請到,現在就在客棧內休息,想必殿下很想見他們吧?”

轎中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一聽見那聲音,李逍遙心裏馬上大聲呐喊著:“靈兒,是靈兒沒錯!”

轎中之人顫聲道:“是……逍遙哥哥嗎?”

蓋羅嬌道:“是的,奉我族族長之命,想請公主及公主的朋友到大理城做客。”

石長老叱道:“你們這群亂徒,想架走公主作為人質,我絕不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冷笑道:“石長老,你再神通廣大,一次要對付我們這麽多人,法力也終究是要耗盡的,您這麽大把年紀了,犯不著為那殘暴無道的巫王拚命吧?”

石長老吸了一口氣,道:“哼!亂臣賊子,竟敢侮辱大王!”

蓋羅嬌道:“現在整個苗疆裏頭,誰不知你們黑苗的巫王聽信讒言,修煉拜月教的魔功,以至於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他身後無子嗣以繼大統,才想到十年前被自己親手迫害而流亡出走的妻子女兒,哼,現在他求公主回去,可不想想,他還有什麽資格求公主回去?”

石長老重重地一拄拐杖,道:“這是我族的家務事,外族無權過問!”

蓋羅嬌笑道:“外族?巫後娘娘原是我白苗大祭司,照我們白苗族的習俗,與丈夫離異的妻兒,自是歸娘舅家養。公主才是你們的外族,是我們白苗領導者,最親不過的內族。我等奉族長之命,迎公主回大理,乃名正言順。”

“強詞奪理!公主是我南紹王國惟一正統繼承者,你們分明是想挾持她,來威脅我們大王!”

蓋羅嬌嗤之以鼻,道:“嗬……威脅你們那個無用的大王做什麽?他大權旁落,都聽拜月教主的,我們威脅他,一點用沒有。石長老,我們白苗族敬重您是個老臣,不如您與公主一同到白苗生活,安享晚年,如何?”

石長老渾身發抖,道:“呔!身為長老……就算死,也絕不叛主,更不會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笑道:“那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作這困獸之鬥……”

石長老高舉雙手,身上紅光乍現,地麵隱隱震動起來。

蓋羅嬌臉色一變,喝道:“小心,擺陣!”

眾苗女連忙奔行至各方位,石長老大聲道:“領教老夫最後絕招!赤血毒焰……”

眼見隱隱將發的紅光,就要在石長老掌間發出,天上突然射下一道劍氣,擊中石長老,石長老噴出鮮血,洶湧的掌氣有如山崩海嘯一般,席卷遍野!

“啊!”

蓋羅嬌被這股強大的真氣擊中,李逍遙隻來得及看見蓋羅嬌鮮血狂噴,接著真氣已襲掃而來,差點將這石屋給震垮,李逍遙被震倒在地,天邊傳出震動人心的大喝:“何方妖孽,在此逞凶?”

接著竟除了悶熱的狂濤噴掃而過,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噴掃進來的沙塵土石中,竟全帶著血肉!

李逍遙心中大急,但是根本無法起身站穩,他心裏隻想到:“靈兒?靈兒怎麽樣了?”

李逍遙奮力仗劍欲奔出去之時,天上那聲音以極快的速度傳近,喝道:“妖孽,饒你不得!”

轎中傳出一聲驚呼,分明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才奔出一步,另一道挾帶著剛猛真氣的白光,橫掃而過,逼退了李逍遙。

李逍遙一陣眼花,仍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卻覺被一股雄渾無比的真氣罩頂,便眼前一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轉,四下裏寂靜萬分,但是放眼看去,這是一副何等悲慘的景象!

野店外地上布滿黑苗、白苗兩族族人屍體,原先石長老所立的地方,隻餘下一大片赤紅色的血焰在地,一頂破毀花轎翻倒一旁,轎內空無一人。

同樣是苗人,死的死傷的傷,這景觀讓李逍遙陣陣心慘,說不出話來。

不一會兒,李逍遙聽見輕微的呻吟聲,連忙起身查看。

蓋羅嬌躺在較遠之處,身上滿是鮮血,掙紮了一下,緩緩撐起身子。

李逍遙奔上去,扶起了她,道:“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蓋羅嬌又噴出了一口血,喘著氣道:“沒……沒什麽……”

李逍遙急問:“靈兒呢?靈兒為何不見了?”

蓋羅嬌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力地抬起手來,拭去唇邊鮮血,李逍遙見她的傷如此之重,有點擔心她會死,道:“你……你傷得這麽重……”

蓋羅嬌道:“……死不了的……有人先傷了……傷了石長老,否則……嗬!我早就……”她的美目一掃地上的屍體,雖然還強顏為笑,卻不禁打了個冷顫。

李逍遙這時也才能回想起剛剛可怕的經曆,雖隻短短的片刻,但是卻像麵臨世界末日一般,血雨橫飛,無火之焰彌漫天地。

蓋羅嬌說得不錯,要不是先有人半路闖進,傷了石長老,他的絕招之下根本不會有人生還!

蓋羅嬌見李逍遙眼神中對她亦頗關心,愧意略起,苦笑道:“嗬……真不好意思,對你們下了迷藥……不過,我……我沒有惡意。”

李逍遙輕歎了一聲,道:“我知道。”

蓋羅嬌道:“我……我們是為了不想讓你們介入這場戰鬥,所以使了一點手段……”

李逍遙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十分憂心,道:“別說了,你先養養精神……”

蓋羅嬌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笑著,道:“……我說了……死不了……,你……你急著想問什麽,我很清楚……”

這時,林月如也已醒來,茫然張望,一見死傷遍地,大為震驚,急忙順著聲音的方向奔了出去,見李逍遙身上沾了點點像是濺上的血與沙土,與一身是血的蓋羅嬌正在說話,便站在一旁靜靜聽著。

蓋羅嬌停了一會兒,續道:“我……我看見公主殿下她……被那位傷了……傷了石長老的人……帶走了……是個……青衣白發的老道士……”

“青衣白發的老道士……”李逍遙直覺想到劍聖,但也不知是不是他。

蓋羅嬌苦笑道:“那位老道士自稱是獨孤劍聖,我……我中了石長老的赤血毒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下……沒想到任務沒完成,還把事情弄成這樣。看來……我……我隻有回大理,向族長請罪了。……二位,得罪之處,多請見諒了。”

她勉強撐起身子,一跛一跛地離去,望著她的背影,李逍遙扼腕長歎,道:“眼看著靈兒就在我們身邊不遠,卻又這樣分開了!”

林月如安慰道:“劍聖前輩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向來為武林同道所敬仰。靈兒妹子既然被他所搭救,應該是福非禍。李大哥……我們應該可以放心。”

“唉!希望如此。隻是……”

林月如道:“這裏離京城不遠,我們還是先到長安再說,好不好?”

李逍遙心緒繚亂,也無計可施,便點了點頭,先到長安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