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向大廳,還沒靠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沉香。

香氣傳來的方向正是大廳中央的爐子。整間一眼可以看完的大廳陳設十分簡單,除了正中央一座神桌,上麵供奉著經書、牌位、素果、香爐等物之外,一名身著黑色薄衫的女子,正跪在神桌前的蒲團上,虔誠地頌經。在她兩邊,左邊一排紅衣婢女,右邊一排藍衣婢女,放眼望去,紅衣的美豔,藍衣的清麗,教人目不暇接。

李逍遙與林月如等那身穿黑紗的女子誦完了經,那女子柳腰微攏,緩緩站了起來,就連這樣一個動作,都有說不盡的媚意。

她回過頭來,嬌嫩的臉上,一雙眼中秋波橫流,說起話來色若欲動,李逍遙一時竟看怔了,她分明就是昨晚在客棧的那名女子!

見到李逍遙這目不轉睛的樣子,林月如眉毛皺了起來,難掩怒色。

李逍遙定定地望著她看,但她卻一臉不認識李逍遙的樣子,輕道:“奴家姬三娘,守寡待死,不知二位找我這未亡人,為了何事?嗯?”

李逍遙知道這名自稱姬三娘的女子,不是什麽好人,卻也為她的嫵媚入骨而一時有點暈頭轉向,用力咳了一聲,道:“請……請問這位大姐……”

姬三娘嗬嗬一笑,那柳腰的顫動也引人遐思,嬌聲道:“嗬……小相公,你的嘴真甜,奴家已年老色衰,聽了這樣的叫法,心頭歡喜得很,你再叫我聲大姐,好嘛?”

她這一聲懇求,簡直像整個人都要依偎上來一般,就連林月如都看得有些怔了,她也從未見過這麽媚眼媚態,渾身都像沒有骨頭般的女人。

李逍遙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咳,咳,這個,這不是……嗯,我有事要問您。”

姬三娘道:“什麽事,奴家什麽也不知道,您問,我答不出來,你可別惱我。”

李逍遙勉強逼自己不要去聽她的浪聲浪語,道:“咳!是這樣的,昨晚我們追一位女飛賊,追到這附近時給追丟了,所以過來看看,是否有什麽線索?”

“女飛賊?”姬三娘一手按著鼓鼓的酥胸,一麵像整個人就要往李逍遙身上倒下來似的,道:“喲……嚇煞人啦,難道……公子您認為……女飛賊躲在我這嗎?哎喲,奴家無依無靠,怕得很哪,公子,您就留在這兒,幫我看著門戶,好麽?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成……”

李逍遙忙道:“啊,不,這不是……不是說飛賊在這兒,隻是朝這裏飛過。昨天夜裏,夫人可曾聽見屋外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響?”

姬三娘想了想,媚眼秋波又蕩了過來,嬌笑道:“昨夜……?嗬,當然有啊……”

李逍遙追問道:“那夫人可曾看見有人……從您這屋頂跳入院子中?”

姬三娘目露愁色,哀怨中帶著三分癡嗔地對李逍遙道:“月圓之夜,奴家獨守空閨,昨夜又是孤枕難眠,盼呀盼呀,看會不會盼到一位翩翩郎君從天而降,來陪陪奴家。”

李逍遙麵色一紅,故做怒色,道:“夫人!請勿如此放浪形骸,我是問您飛賊!”

姬三娘微笑道:“這……”

“有,還是沒有?”

姬三娘道:“唉,奴家再怎樣姿色鄙陋,也不會去盼一個飛賊,從我家屋頂跳下來啊,何況,還是個女飛賊呢……”

李逍遙道:“就是說,沒有囉?”

姬三娘輕移蓮步,步近了他,道:“相公,您這麽想抓飛賊的話,今晚何不在這寒舍住下來?說不定……那飛賊又從我這屋頂經過,不就可以逮個正著嗎?”

李逍遙道:“這……不太妥當吧……”

姬三娘真的走近了李逍遙身側,渾身不知什麽香氣,撲鼻而來,近看更發現她身上的衣裳布料薄得幾乎透出了肌膚的顏色,白得讓人目眩。

姬三娘靠近了李逍遙的臉,說話之際,清香撲鼻:“奴家最最崇拜有正義感的俠士了……您就讓奴家達成這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肯麽……?”

李逍遙道:“我,我……已投宿客棧了……”

姬三娘笑道:“嗬嗬……小相公,投宿客棧多花錢呀!這揚州城治安這麽差,我這房子這麽大,就是沒有個男主人,到了晚上,奴家心裏會害怕呢!”

她說著,聲音微顫,好像一點驚擾就會嚇壞了似的,李逍遙道:“是……是,大姐沒人依靠,過日子是真辛苦了一點……”

姬三娘一把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您何不搬來這住下,豈不兩全其美?”

“這……這……我考慮看看……”

在一旁的林月如再也受不了,發話道:“哼,未亡人?當著牌位麵前這樣風言***地勾引男人,算什麽未亡人!”

姬三娘媚笑道:“嗬嗬……比起孤男寡女,雙宿雙飛,投宿客棧,還共處一室的,奴家的臉皮還算薄了點呢!”

林月如臉上一紅,怒道:“你……你說誰!!”

姬三娘媚眼一吊,笑道:“誰搭腔就說誰。”

李逍遙連忙道:“別吵,有話好說……”

林月如氣得渾身發抖,道:“誰跟這騷狐狸有話好說?哼!你愛聽她說話,你自己留下來聽吧!”

林月如轉身便往外跑了出去,李逍遙大急,叫道:“月如!你去哪裏?”

背後的姬三娘含笑道:“呦……小妹妹氣跑啦?姐姐逗逗她,怎麽就這個拗呢?”

李逍遙道:“抱歉,打擾了!”便追了出去,仰頭望去,林月如已奔上院子右邊的圍牆,幾下足點起落,身子奔到了屋頂上,背對李逍遙,疾奔開去。

李逍遙在地麵上追林月如,一麵仰頭問道:“月如!你爬那麽高幹嘛?”

林月如道:“你管我!”

一麵說,腳下越跑越快,一蹬便躍至揚州城牆,李逍遙雖不擅輕功,但憑著這幾日的揣摩,也掌握了點訣竅,氣沉腰際,雙足放虛,往上一縱,便也躥上了城牆,但是兩腳一時無法協調,才立在城牆上,便身子搖搖欲墜,連忙雙手亂晃,叫道:“喂,喂!救命啊!”

林月如一驚,躥上前拉住了他。

李逍遙卻反手抓住林月如,笑道:“你還跑?”

被他這麽一拉近身,林月如全身一震,整張臉紅透了耳朵,用力一推李逍遙,道:“早知道就摔死你這臭小鬼!”

李逍遙笑道:“你在生什麽氣啊?”

林月如狠狠地說道:“你去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一塊兒算了!”

李逍遙道:“咦?這是怎麽說起的?我哪裏得罪你了?”

林月如大聲道:“還要我說?你好意思要我說得更清楚嗎?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看到狐媚的女人,就失了魂似的,連自己是誰都忘啦!”

李逍遙道:“你是說那個姬三娘啊?我給她迷了嗎?沒有,絕對沒有!我怎麽會被她迷倒?她沒有你漂亮。”

見李逍遙說得這樣斬釘截鐵的,林月如斜睨著他,道:“你……你最愛騙人,你明明說我醜……”

李逍遙道:“你別老提這舊賬好不好?我真的不記得說過你醜,你是真的美啊!那個姬三娘……我承認她是有點女人味……”

林月如叫道:“你果然就是忘不了她,就喜歡那媚樣!”

“你話不要聽一半哪,我的意思是就算她再漂亮好了,我也不會忘了真正的任務,你說,我是不是意誌力過人?”

林月如嘀咕道:“我看你分明見了姬三娘暈頭轉向了……咦?”

林月如身子一矮,拉著李逍遙伏了下來,李逍遙道:“又怎麽了?”

“噓!你看。”林月如一使眼色,李逍遙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城牆下井邊閃來一道黑色的身影,赫然便是姬三娘。

姬三娘手上拿著一個小布包,無聲無息地走向井邊,左張右望,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便身子一縱,跳進井裏。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驚,探出頭來,但想了一想,便確定姬三娘絕不是突然間想不開,跳井自殺,她手中還有個小布包,那絕對才是她跳井的原因。

林月如道:“你看她鬼鬼祟祟的,這井裏頭一定有古怪!”

李逍遙一點頭,兩人同時躍下城牆,包圍這井口,細細地查看。

李逍遙探了探頭道:“你瞧,這井裏還有這麽一層層的扶梯,我看下麵不是水,恐怕是些別的。”

林月如道:“咱們下去探一探!”

“如果姬三娘真的是飛賊,正好可以將她當場人贓俱獲!”

憑他們兩人,抓一個姬三娘,當然沒有問題。

計議已定,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攀了下去。井口十分寬大,足以容納一名大漢進入,更不用說姬三娘纖細的身子,出入簡直是太輕易了。李逍遙和林月如很快便溜下井底,果然連半滴水都沒有,反而是間更寬大的井底地穴。

兩人前後走進地穴的通道,這井下十分通風幹燥,通路纖塵不染,說明是常有人進進出出的。直到盡頭之處,豁然開朗,果然真的是一間密室。

點起了幾盞油燈的室內,除了十來口裝飾華美的大箱子之外,滿地還堆滿了各種金銀珠寶,在油燈的光照下,發出陣陣燦然光輝,照得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不過,李逍遙和林月如知道那些金銀根本不是重要之物,才會隨便堆在地上,重要的必定是箱子中的東西。

箱子都以重鎖鎖住了,林月如低聲道:“那員外說的紫金葫蘆一定在裏麵,可是我們開不了箱子。”

李逍遙抓住重鎖細看,也有點無奈,道:“親自追到這裏來了,卻……唉!”

他手勁一重,那鎖竟然“喀”的一聲被他捏破了。

林月如一怔,道:“這鎖這麽脆弱?”

她親自拉著另一個箱子的鎖,用力去扯,卻沒半點影響,細看李逍遙手中的破鎖,也非常沉重,並不是隨便就會斷的。李逍遙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林月如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鎖,才道:“這兩天我就一直奇怪,怎麽你突然輕功變好了,身手也變快了好幾倍,你……你的內力像比從前強了許多,韓醫仙說時我還不信。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逍遙道:“是靈兒她……唉!”

“就算她把內力全給你,你也不會一夕就變得這麽厲害!”

李逍遙道:“先別說這些了,趕快找出紫金葫蘆才是。”

他一個一個捏斷鐵鎖,箱上的重鎖在他手中應聲或斷或破,箱子也輕易被掀開來,裏頭的東西個個都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些像是水瓶,有些又是靴子衣服什麽的,看得李逍遙昏頭轉向,他看不出這些東西的價值在哪裏,但也不去多想,隻是一心一意地找尋紫金葫蘆。

其中一箱裏果然有姬三娘進入時手持的小布包,兩人將之展開一看,包裹裏是個葫蘆沒錯。

“是這個嗎?”

“不管是不是,她不會沒事抱個葫蘆跳進來吧?”

“說得也對……”

兩人取了這物,李逍遙卻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林月如問道:“你怎麽了?”

李逍遙道:“我總覺得……哪裏不大對。”

林月如道:“回去再慢慢想吧,我們先將失物還給事主,再慢慢地說。”

李逍遙想也隻能這樣,便和林月如一前一後地出了密室,通過走道,爬上井壁。不過這一路李逍遙就是覺得哪裏不大對。

為什麽姬三娘明明進了井,人卻不見了?井底有別的通路嗎?她會這麽大意嗎?

這種種疑團,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計謀的意味。

林月如一出了井,立刻驚呼了一聲,李逍遙聞聲,加快速度攀上,道:“怎麽啦?”

一見之下,整個人都愣住了。大批的官差,不但包圍在井邊,甚至城牆上也有弓箭手,附近更是少不了刀劍在手的官差。

其中一人道:“有人密報女飛賊在此藏匿賊物,果然人贓俱獲!給我拿下!”

林月如正要出手反抗,李逍遙急忙眼神一使,兩人逃走雖然輕易,但是成了通緝犯,可就劃不來了。

兩人就這樣雙手被反綁,在大批的官差押送下,一路堂而皇之地被押解至衙門,引來不少路人好奇地圍觀。

李逍遙與林月如被押進漆黑窄小的公堂裏,兩邊衙役林立,還有不少刑具陳列。

一名差役用力將李逍遙往前一推,道:“還不跪下!”

李逍遙被踢得趴跌在地,也許看林月如是個女子,或是別的因素,竟不怎麽敢對她動手,任她昂然而立。

不一會兒,穿著縣令命服的男子,與一名儒生打扮的師爺升堂辦案,但是縣令並沒有坐在首位,反而待在旁邊師爺的位子。不一會兒,有人慢慢地步了出來,是個容貌端嚴,身材肥碩的男子,身上的官袍金燦儼然。

縣令與師爺同時拱手,恭敬地說道:“請太守升座。”

那名官著五品官袍的肥碩男子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坐在上首,說話也是慢慢的,緩緩的,果然是個命官的氣度,道:“飛賊落網,乃揚州之大幸;皇威無邊,誠下官之蒙恩。女飛賊及其黨羽人贓俱獲,口供招來!”

他這一升堂就來兩句文縐縐又狗屁不通的駢文,想必是早就背好的,林月如對他滿心不屑,道:“招什麽?我們又不是賊!”

太守道:“無用之辯是為狡辯,女飛賊,從實招來,還可從輕發落。”

林月如冷笑道:“要從實招來,有何不敢?本姑娘身家光明正大,我爹是蘇州林家堡堡主,也就是當今南武林盟主林天南,我姨父則正是當今朝中的劉尚書!”

那太守眼睛一亮,太守是五品,他這捐來的地位則要再低一級,叫從五品。而尚書至不濟也是從三品,足足比他高了四級,已經是整天麵對皇上的,他千萬惹不起。

揚州太守猛地想起:朝中是有個劉尚書,據說他的連襟居然在混武林,還好沒出什麽犯了官府的事,反而對當地的治安很有幫助,所以皇上才沒追問他為何與民間遊俠之輩交往,甚至他還很得上意,官場地位穩固。

自己如果巴結上這個當朝權貴,那可以說是一下子攀上驥尾,前程無量了。

太守正要下令先解了林月如的手銬,以禮相待,慢慢地問,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林月如是被人贓俱獲的,女飛賊在城內犯案累累,這麽大的案子,不是自己說放就能放。再說,當庭放人,難免落人口實。不如先加以施威,確定她的罪名之後,再看要持之以挾劉尚書,還是索性趁機大辦,替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徹底地翻轉,博得掃賊有功的美名。

林月如怎想得到這個太守滿腦子計算的,都是名利官位?揚州太守臉上溫色頓去,轉為盛怒,道:“大膽刁賊,還敢胡言亂語!”

一旁的縣令和師爺可沒這太守八麵玲瓏的心思,一聽林月如報上家世,他們也略有聽說,而太守居然對她發威,這可不大像太守平常的作風。

師爺連忙道:“大人息怒,這飛……姑娘說得跟真的一般。若如其所說,那我們還真不能得罪她。”

太守怒目一瞠,心中暗笑縣令與師爺果然是一輩子爬不上高位的棒槌,一麵正氣浩然地說道:“哼!當朝大員的親人,怎麽可能打家劫舍,以千金之體,落幽冥之井?我當朝皇上聖明,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命官!此賊滿口胡說,欺君蔑上,罪業更重!”

師爺與縣令幾乎疑心這個太守是否是別人,這種正氣凜凜的話,怎麽可能是他口中說出來的?

不過揚州太守也知道:將來要不與林月如結成仇,那就千萬不能再惹她,最多隻能對她裝樣子,讓她害怕,萬一真的對她動刑,弄假成真,反對宦途有礙。

太守轉向李逍遙,道:“本官聽說這幫飛賊,全是女子,你一個須眉男子,為何也與女賊同行?”

李逍遙道:“我不是飛賊黨羽,你查清楚!”

太守充耳不聞,道:“賊黨哪裏人氏?家有何人?以何為生?”

李逍遙老實答道:“小的是餘杭縣人,父母早亡,無兄弟姊妹,有一嬸嬸在家鄉開一間小客棧營生……”

太守聽了,居然一敲醒堂木,道:“好!來人!先打二十大板!”

李逍遙沒想到這樣老實回答,結果是判二十大板,不禁大驚,道:“喂,等等,我說的是實話啊……”

兩名衙役上前,抓起長木棒,重重地擊打李逍遙的屁股。李逍遙放聲哀嚎,但他自然而然地運起內力相抗,其實覺得半點也不痛。

林月如擔心回頭望他,急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擔心的樣子,李逍遙倒也滿開心的,這就算是苦中作樂吧。

二十板打完,李逍遙還覺得過得太快。

太守又道:“還不從實招來?”

李逍遙邊裝出哀聲,邊道:“大人……哎呦……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呀!”

“還不肯招?再打!”太守再度一敲醒堂木,那兩名差役又上前,乒乒乓乓一陣大棍,往李逍遙屁股上打去,李逍遙雖有內功可以護身,也不禁想到:一般百姓若是被枉抓,而做官的問不出東西,就這樣打,能挨得了幾下?還不是就屈打成招了?一想到這裏,對上首的這些個官,更是氣憤。

二十板打完,太守又問:“你招不招?”

李逍遙苦笑道:“大人,我招,我招出案情。”

太守道:“哼,小賊蠻悍,就是怕打。你說!”

李逍遙道:“我們會去井底下,是因為見到城內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拿著這跳進井裏,我們便追下去看,在井底下發現一間密室,我們取回朋友的失物,出來就見你們已經包圍我們了……”

太守用力一拍桌:“大膽!還想狡賴?”

李逍遙叫道:“大人,若能給我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抓到飛賊全黨,你枉抓我們有何用處?”

師爺也道:“大人,這主意不錯,咱們就利用利用他們。能抓到人是最好,要是抓不到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們倆給定罪,您意下如何?”

太守想了一想,道:“這曲法枉縱,於古無例。不過……嗯……”

太守左思右想,如果李逍遙和林月如說的是真的,那自己抓錯了人,還抓到林月如這尚書親戚,可謂其過不小。而縱容真正的女飛賊,以後自己的威望還是無法建立。

如果李逍遙說的是假的,隻是欺騙自己,那放走了他們,不是要被恥笑嗎?

太守左思右想,花花肚腸千思百轉,倒給他想出了個兩全的法子,道:“好,本官姑且信你一回!限你兩天之內抓到女飛賊!”

李逍遙大喜,道:“多謝太守!”

太守道:“不過,這女子得先留下。”

“什麽……”

太守冷笑道:“如果你敢逃走,我立刻辦她!”

“可是……這……”

林月如竟不做聲,太守道:“男賊當庭放人,女賊還押,退堂!”

李逍遙的鐐銬被解開了,但是卻眼見著林月如被拉下去,李逍遙連忙跟上,一路跟到牢房,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關在這陰暗潮濕之地。

李逍遙道:“月如……”

林月如淡淡地說道:“你趕快去捉賊吧,我不要緊。”

“可是你被關在這種地方……”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還不都是你害的!你將那寡婦抓來,就可證明我無罪。怎麽?舍不得下手嗎?那也好,我就關在這裏,不去礙著你們。”

李逍遙哭笑不得,道:“都什麽節骨眼了……好,我馬上去抓真正的女飛賊,讓你無話可說。”

林月如道:“最好是這樣,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李逍遙仍不放心,道:“你在這裏……”

林月如道:“快去!別這麽婆婆媽媽的,這種地方我根本就不怕!”

李逍遙道:“還是我先趕回蘇州去,通知你爹請些大官來保你?”

林月如怒道:“你說來說去,就是舍不得去抓女飛賊?哼!”

李逍遙忙道:“不,我是擔心你受不了這裏,如果你要我先抓人,那我就先抓人。”

林月如道:“抓不是說說就算的,要抓就快去!”

說完,林月如背轉向李逍遙,憤怒地不想理他。

李逍遙無奈,隻好多看了林月如的背影一眼,便趕緊往姬三娘的家宅趕去了。

天色已黑,李逍遙一路以輕功疾奔,很快便趕到姬三娘的大宅外,潛入四下查看他本打算抓到人之後,嚴逼拷問,怎樣都要先捉到人再說,一想到林月如身陷地牢,他已經無心對姬三娘手下留情了。

李逍遙在這大宅前後全找了一遍,完全找不到姬三娘的人。

李逍遙想道:“這娘子狡猾之極,我和月如下了井之後見不到她,便該知道這是她的詭計!她既然如此工於心計,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裏,等我來算帳。不過……這兩天為了把罪名栽實在我和月如身上,她也必然不會去犯案,一定還躲在這裏!”

李逍遙等到夜漸漸深了,城裏幾乎已聽不見人聲,婢女們還三三兩兩地在這大宅到處巡視,那慎重小心的樣子,讓李逍遙確信這所宅子裏的婢女,絕對也都是飛賊同黨。

李逍遙翩然落在大廳前,大廳的門戶洞開,一眼望盡,本是不會有任何人疑心這裏有什麽問題的。但李逍遙知這位姬三娘的心機比一般人深沉,越是門戶大開,越要小心。

轉頭一見門內的牌位,李逍遙直覺得不對,冷笑著想:“嘿,這個娘子這麽**,怎麽可能誠心拜亡夫?她有亡夫嗎?”

李逍遙大步上前,檢查牌位,整張神桌上並無什麽異樣。

李逍遙彎下腰來,欲探神桌下方,膝蓋一碰在蒲團上,就覺得有點怪異。

李逍遙掀開蒲團一看,登時臉現喜色,那蒲團果然遮著一個小小機關,平時姬三娘假裝虔誠,跪在這裏誦經,萬一有狀況,她隻要膝蓋往下一頂,就能打開機關了。

李逍遙按下機關,左邊的屏風後麵發出輕微的聲音,若非此時萬籟俱寂,這麽輕微的機關移動聲是絕聽不見的。

李逍遙繞過屏風,屏風後的牆正緩緩轉動著,若是轉完了一圈,牆又會恢複為普通的樣子。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竄進秘門之中。

牆後的走道寬闊,兩邊每隔十幾步就有一盞燈光,十分地溫暖舒服,還隱然有股脂粉香氣。

李逍遙順著粉香筆直前進,眼前一道門雕花鏤空,垂著湖水綠門簾,門內的紅木花鈿桌椅,也都雕得精細無比,到處都是文雅的古董玩物,牆上掛的幾幅美人圖則讓室內充滿柔媚之意。

姬三娘的身影,從容地在一扇雕花鏤屏後若隱若現,姬三娘背對李逍遙,抬起手臂將一頭柔瀑般的長發挽起,她舉手之際,整幅衣袖往下滑落,露出雪白的粉臂。

李逍遙不敢多看,這樣步入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閨房,也不是該有的禮數。

姬三娘卻笑道:“追到這兒,怎麽不敢進來呀?”

李逍遙想:“什麽男女大防,為了救月如妹妹,也隻得對她無禮了!”

李逍遙跨步而入,道:“你就是女飛賊,我已經知道了,你隨我去衙門吧!”

姬三娘笑了一笑,款款起身,走了起來,一麵道:“真正的女飛賊已經在牢裏,你還要我去做什麽?”

李逍遙怒道:“哼,你很奸詐,我想是你騙了我和月如進入井裏之後,自己出來通知衙門抓人,對不對?”

姬三娘笑道:“嗬……我通知衙門來捉賊,看是誰偷偷鑽進我家井裏,若是夜裏爬了出來,不知會對我做些什麽呢。”

李逍遙道:“你做賊的喊抓賊,快隨我去衙門!”

李逍遙跨上前一把要抓姬三娘,姬三娘竟不退後,整個人迎了上來,反倒嚇得李逍遙退了一大步,否則就要把她抱個滿懷了。

姬三娘笑道:“哪,你不是要捉我嗎?來啊,把我整個人扛去。”

“你……好,別以為我不敢碰你!”

李逍遙更是鐵了心,再跟她計較什麽男女授受不清,就中了她的計了。李逍遙往前一抓,卻撲了個空,姬三娘身形如電,竟能在這轉瞬之間閃出幾步之遠。

“嗬嗬……我飛天貓姬三娘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那丫頭壞我好事,我總要討回。你說,我這樣哪裏不對?”

李逍遙道:“對不對,不是憑你自己說的,跟我到衙門解釋清楚去!”

他反手一拔,劍隨手出,刷刷一連三劍,姬三娘一一閃過,身手靈活無比,果然不愧“飛天貓”這個外號。

姬三娘確定李逍遙不被她的媚功所迷,冷笑道:“衙門我去不得,閻王殿你倒得走一遭!”

“你想殺人滅口!”

“嗬嗬嗬……死在我的石榴裙下,算是便宜你了!”

姬三娘笑語未畢,左手一揚,一樣銀光已當頭刺向李逍遙眉心。

李逍遙揮劍格去那物,原來是一把銀色的尖刺,還帶著一股腥氣,可見喂了劇毒。

李逍遙道:“最毒婦人心,看你還有何說!”

李逍遙的長劍搶攻而上,姬三娘一擊失準,已握了短刃在手,兩人一來一往,過了數招,姬三娘節節敗退。“當”地一聲,原來又是一道暗器被李逍遙格飛,李逍遙手中劍法根本連停都沒停,竟能又格開她的暗器,令姬三娘大驚。

姬三娘自知不是對手,與其被刺傷而敗,不如使計脫身。

李逍遙一劍刺去,姬三娘突然拋了短刃,站在原地不動。

李逍遙劍勢一回,沒有刺進她的臉,以劍刃橫在她頸前,道:“你為何棄了兵器?”

姬三娘也不管劍抵在脖子前,使勁扭著身子假裝哭道:“疼死我了,你打得我好疼啊,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李逍遙鐵青著臉道:“別裝了,將你交給衙門發落,還有得你好受!”

他身子一閃,便將姬三娘的玉臂扭住,反扭在後,姬三娘懷中藏有她自苗人處得來的蠱毒,本擬李逍遙接近之時,便借著碰觸傳予他,誰知李逍遙渾若無事,姬三娘反倒大驚,想不透是怎麽一回事。

李逍遙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其實在他從前在海上遇見那名小苗女時,曾讓小苗女身上的蠱神吸了他的血,蠱神的唾液流進李逍遙血裏,讓李逍遙產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抗體。那小苗女的道行在苗疆內數一數二,她的蠱神更是厲害,普通的蠱毒對李逍遙來說,已是完全無用了。

李逍遙抓著姬三娘出了地下密室,以輕功直接趕往衙門,闖入衙中,對差役道:“人我抓來了,快叫太守開庭!”

那差役道:“少俠,太守和縣令都已經睡下了,他們要明日午後才會辦事啊!”

李逍遙怒道:“我人已抓來,你們就得馬上放了月如!否則她再跑了,我可不管!”

那差役無奈地說道:“這……可是太守、縣令各自有好幾個姨太太,都住在不同的地方,也不知道今晚他們在哪個姨太太那裏……”

李逍遙道:“那我把女賊交給你們,先把月如放出來!”

“不,不行哪,沒有上麵的命令……”

李逍遙火大萬分,這時那師爺來到衙裏,一見李逍遙抓了個俏生生的女子,連忙道:“李公子,你抓到人啦?”

李逍遙道:“叫你們老爺馬上升堂!”

“是,是。”那師爺不知為何變得十分恭敬,將李逍遙請至堂上等候,沒多久,太守、縣令果然都趕了過來,連官袍都穿得好好的,這更讓李逍遙覺得有點意外。以這兩位的作風來說,這麽晚了還在關心公事,那是萬萬不可能,怎麽會現在還穿著官袍,真是大有文章。

升了堂之後,李逍遙將姬三娘往前一送,道:“這才是真正的女飛賊,你瞧清楚了!趕快把月如放了!”

太守道:“想不到李少俠這麽快就把人抓到了,唉,不過,本官已經命人去召來一幹證人,請李少俠稍候。”

李逍遙微感奇怪,為何太守會變得這麽恭敬?不過他也沒時間多想,隻想快點結束這裏的事,帶林月如出來。

不久,在官差的帶領下,客棧的掌櫃、店小二以及那名富商,都趕至衙門,跪在堂上待問。

太守一一問了眾人昨晚住在客棧之人是否有這名女子等等問題,有條不紊,掌櫃及富商皆詳細回答,完全證明姬三娘涉案不淺。

太守喝道:“堂前的女子抬起頭來!本官有話要問你。”

姬三娘來個默不作聲,太守又喝道:“大膽刁婦,本官問話為何不答?”

姬三娘笑眯眯地說道:“你在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在唱戲哩!”

太守道:“大膽賊婦,竟敢藐視朝廷命官!”

姬三娘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腰枝亂顫,笑得讓揚州太守渾身不對勁,喝問道:“住口!你笑什麽?”

姬三娘笑道:“我笑自己一念之仁,反而讓自己放的狗咬了。”

“此話何意?”

姬三娘道:“有一天晚上呢,我潛進王員外家逛逛,正好撞見那王家三姨太,跟個肥碩漢子在後花園辦好事,哎呦,今日一見,那偷人家娘子的人,竟坐在高堂上問話呢。”

這件隱私被當眾掀了出來,太守當場差點坐身不住,喝道:“你……你胡言亂語些什麽?”

姬三娘笑道:“我氣自己沒順手一刀宰了你,現在倒成了禍害!”

“你……”

師爺忙道:“大人,別跟這瘋婦一般見識,開始問案吧!”

太守整整衣冠,坐正身子,喘了口氣道:“本官問你,去年十月初六,城北蘇府後花園埋的一缸黃金,被換成一缸屎尿,是不是汝等所為?”

姬三娘不在乎地說道:“那麽久的事,我哪裏記得啦?”

太守道:“再不招,休怪本官對你動用嚴刑!”

姬三娘笑嘻嘻地說道:“蘇老頭埋了一缸黃金,我以為他不要了嘛!”

太守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去年臘月十六,城門口李記當鋪的銀庫中五千兩銀子被盜,是不是你們所為?”

姬三娘依然理直氣壯地說道:“當鋪不就是讓人借錢的?咱們不過是借點花花,有什麽不對呢?”

太守一連問了幾案,姬三娘自知逃不了,雖然言語輕佻,但也都一一招認。

太守歎道:“寡廉鮮恥之徒,當真沒救了!”

姬三娘笑道:“哎喲,咱們就拿了這麽點小東西,也給大人您說得沒救了。大人您上盜官位,下盜人家老婆,我們還得拜您為師呢,跟您比起來,哪敢現醜啊?”

太守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道:“你,你……好,很好,既然你都招了,來人呐!將這女賊押入大牢!”

他一拍案,迅速結了此案。

眼見著女賊被衙役押了下去,李逍遙忙問道:“月如呢?可以放出她了吧?”

在太守背後的屏風內,飄出了林月如的倩影,李逍遙一怔,不知道林月如怎麽會從那裏出來的。

“你……”

林月如淡然道:“走吧!”

李逍遙道:“你怎會……”

太守走下座來,敬畏地說道:“林小姐,請慢走,是否須本官派員護送?”

“不必啦!”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便大步跨出這黑暗的衙門。

李逍遙問道:“你不是被關在牢中的嗎?怎麽會……”

林月如道:“哼!有爹爹和世伯做靠山,他們敢拿我怎麽樣?馬上就請我出去了,那太守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在姨丈麵前說他好話!”

李逍遙道:“原來是這樣……”

林月如瞪著他,道:“你這麽晚才來,是不是被那寡婦迷昏了頭了?”

李逍遙苦笑道:“怎麽會呢?你真是想太多了!”

林月如嫣然一笑,道:“逗你的!”

兩人回到客棧,掌櫃等人也都回來了,那富商甚至已經將行李都打包好了,準備立刻動身趕回長安。一見到他們兩人回來,富商便道:“多謝你,小兄弟,幫我找回紫金葫蘆。”

李逍遙漫應了一聲,那掌櫃也巴結地笑道:“小兄弟,終於沉冤昭雪了!”

林月如根本不想理他們,李逍遙性格豁達,不愛記恨,便問那名富商道:“你這麽急著趕回去?”

富商道:“是啊,我在揚州滯留太久了,現在飛賊落了網,可以離開,就盡快離開的好。”

李逍遙道:“祝你路上順利。”

那富商與李逍遙又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各自回房,次日才動身往西南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