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病房,看見躺在**,麵色蒼白的趙靈兒,李逍遙幾乎無法置信,也無法再往前多走一步。

才這短短一兩天,趙靈兒竟會變得這麽憔悴。一時之間,李逍遙喉間哽住了,說不出話來,隻能慢慢地走近她身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小手,低不可聞地輕聲喚道:“靈兒?”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用力握趙靈兒的手。她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了的容顏上,兩道蛾眉還輕輕地蹙著,不知鎖著什麽樣的憂愁。

站在門口的林月如望著李逍遙,原本那麽激動,那麽不安的李逍遙,此時這麽小心,這麽怕吵醒趙靈兒。在李逍遙注視著趙靈兒時,那眼神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罩子,將他們兩人罩在裏麵,變成一個隻有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人敲得進去。林月如終於發覺趙靈兒在李逍遙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是遠遠超過自己能想象的。一時之間,林月如兩隻腳像踩空了,整個人都難以站身穩住。

在林月如怔怔地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時,恍然未覺韓醫仙已來到身邊,道:“二位認識這姑娘?”

林月如回過神來,道:“趙姑娘她是?是我的客人,在我家作客時突然失蹤,還好?吉人天相,她平安無事。”

韓醫仙點了點頭,道:“那麽趙姑娘有家人嗎?她身上的情況,得讓她的家人先知道才行。”

李逍遙聽見了,轉過頭來,憂慮地問道:“靈兒?靈兒她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她會落在這裏,難道也是?也是?”

他實在不敢想象趙靈兒也慘遭殭屍的傷害,變成剛剛他在外麵所見到的那些人的樣子!

韓醫仙道:“這位公子請放心,她並未被殭屍所傷。隻不過小女出外采藥時,發現趙姑娘昏倒在村外林子裏,才將她帶了回來。”

李逍遙滿腹疑問,趙靈兒明明是被蛇妖給擒走,怎會昏迷在路上?

“靈兒生了什麽病?嚴不嚴重?”

韓醫仙並沒有回答,上下打量了李逍遙幾眼,看得李逍遙覺得不大自在,韓醫仙才問道:

“李公子,您是趙姑娘的家人?”

李逍遙正要回答“是”,突然瞥見林月如魂不守舍地發呆的樣子,這句“是”,竟然說不出口。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他突然想到:這麽一說,是直接傷害林月如。

林月如將他扶至此地,這份心意,李逍遙並不是完全不懂,之前多少有幾分裝聾作啞,以求讓林月如死心,但林月如這一路處處幫他,就算沒有男女之情,李逍遙也已經將她視作同伴,不想傷她的心。

李逍遙道:“嗯?也不算是,隻是同路的朋友?”

林月如抬起頭來,有幾分詫異地看著李逍遙。

韓醫仙聽了,道:“既是如此,那我不便將她的病情透露,還得問趙姑娘自己願不願意說,請見諒。”

李逍遙覺得這個韓醫仙未免想太多了,病或傷隻有嚴不嚴重的問題,哪還有能不能說的問題?但當此之時,李逍遙也不會硬逼韓醫仙說,隻追問道:“那她的病能不能治好?有多嚴重?”

韓醫仙道:“你放心,不是重症,主要是身體虛弱,老夫會醫好她的。”

李逍遙性急地問道:“那要何時才能好?隻要能讓她早日康複,醫仙有何差遣,我一定萬死不辭!”

韓醫仙又看了一下李逍遙,問道:“你會武功?”

李逍遙點頭,韓醫仙道:“那就容易多了。是這樣的,趙姑娘的病不難治,麻煩的是藥材。近來病患實在太多,許多藥材都用完了,我又無暇去采藥,才耽誤了下來。隻要有藥材,趙姑娘的身體立可健康如初。”

李逍遙大喜過望,沒想到是這麽容易,忙道:“哪些藥材?我去找!”

韓醫仙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道:“這是我為趙姑娘開的藥方,這上頭的藥材,有的不難得,但要費些功夫,有的恐怕就不是那麽容易取的了。”

林月如湊到李逍遙身邊,隻見那張薄薄的單方上寫著:“人蔘、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鹿茸,活鯉魚。”

李逍遙抓了抓頭,活鯉魚和鹿茸,皆要花時間去獵取,並不甚難,人蔘貴則貴矣,花錢就有,但是“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三物,卻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

見李逍遙麵有難色,韓醫仙安慰道:“不必心急,一時沒有藥材,那就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李逍遙道:“那?找齊了藥材之後呢?”

韓醫仙道:“然後就將這藥單交給阿寶,叫他照單子上的配方煎藥。”

說完,韓醫仙拱了拱手,道:“趙姑娘身上之症,並非要命的急症,老夫先到外麵去醫治別人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苦惱的李逍遙。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你幹什麽擺出一副苦瓜臉?這簡簡單單的藥方,我瞧也沒多了不起!”

李逍遙無心與她鬥嘴,愁容不展地看了看趙靈兒。

林月如道:“喂!你這樣看,就把她看得好哇?”

李逍遙瞪了林月如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林月如追出去,道:“你要去哪裏?”

李逍遙悶悶地說道:“當然是找這藥材,煩勞你幫我照看著靈兒。”

林月如笑道:“唉呦,你真不懂得量人維才,叫我做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大材小用嗎?我說咱們分工去找藥材,不是省事的多?”

李逍遙道:“除了鹿茸與鯉魚得現得之外,別的?恐怕得花工夫。”

林月如玩著頭發,笑道:“給我兩個時辰,我把人蔘、雪蓮子、何首烏三樣找來,你說怎樣?”

李逍遙道:“你找得到?”

“當然。”

“哪裏有這些藥材?”

林月如道:“天機不可泄露。咱們一人找三樣,中午為期,如何?”

李逍遙還有幾分不信,道:“這?”

“怎樣?你怕輸我?”

李逍遙道:“若是你真的能取得這些藥材,我就是輸你又有何妨?”

“這可是你說的,萬一你輸了我呢,怎麽罰?”林月如笑眯眯地問。

李逍遙無心與她說笑,道:“你說怎麽就怎麽。”

林月如道:“唉,這樣逗你也沒意思,好啦,隨便吧,若是你輸了我,將來得聽我命令一回!”

李逍遙道:“萬一我贏了,你也得聽我命令一回。”

林月如笑道:“先得說說,賴了皮又怎麽算?”

李逍遙一笑,道:“怎麽可能賴皮?賴皮的是小狗。”

林月如嫣然笑道:“你輸定了,現在開始算時間,中午以前回來!”

說完,林月如便輕巧地往外一縱,奔了出去,李逍遙一時之間怔在原地,不相信林月如真的這麽有把握。

李逍遙正要追出,林月如已在門口停了下來,反手將一物拋向李逍遙,笑道:“讓你一步,這個我早幫你找著啦!笨蛋,哈哈!”

說完,林月如已奔出了大門,再也望不見那纖巧的身影了。

李逍遙將及時接住的那物細看,不過姆指大小的白色果粒,柔軟中散著一點淡淡醇香,不知是什麽。

李逍遙走了出去,找到阿寶,將那物攤在手心問道:“這是什麽?”

阿寶連看都沒看就說道:“這是銀杏子。”

“什麽?這?這就是銀杏子?”

煎藥僮子道:“後院裏就有一棵銀杏果樹,這有什麽稀奇的?”

李逍遙這才如夢初醒,敲了一下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月如妹妹笑我是笨蛋。”

他為了擔心趙靈兒,竟連周圍的環境皆不留心,平時機靈的他是不可能這麽大意的,可見人急無智,連觀察力都會減弱許多。

阿寶看了看李逍遙手上的藥方,便道:“銀杏子摘一顆便足夠了,村子東邊就有野鹿,那裏有山有溪,應該也可以抓到活鯉魚。記著:得要活的。”

李逍遙道:“為什麽非要活的不可?。”

阿寶道:“因為這副藥方的藥引子,就是活鯉魚的肝。若是死了,那肝也沒多大用處了。”

李逍遙道:“那我馬上去取這二物。”

阿寶道:“你等等,我去找副釣竿給你。”

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阿寶便將釣魚所需之物取來,交待道:“別耽誤了時間,快去吧!”

李逍遙稱謝再三,便快步離去。

他往村子東方趕去,也顧不得腳傷未愈,隻顧趕路,雖然這不是什麽急症,但不快點取得藥材,他就無法心安。

來到方才擠滿了人的路上,大太陽照得到處生暖,而村民們有的揮汗如雨,有的口焦舌燥,都在駱記米店外排著隊不肯離去,一大群男女老幼,狼狽辛苦的樣子,簡直有如難民。

李逍遙探頭往店內看去,暗暗的櫃台後麵,除了兩名夥計忙著將手心大小的糯米裝包出售,就是忙著稱銀兩,一刻也停不下來,糯米小小的一包一包賣出去,銀錢已經在櫃台下的錢簍裏裝滿了,堆了不少在櫃上。探頭探腦的居民們有時看看糯米,有時也不禁瞧著那一大堆的錢,隻不過除了兩名忙得連汗都沒時間擦的夥計之外,櫃台旁還站著幾名彪形大漢,個個都身如巨塔,橫肉滿臉,一望而知是負責保護這些錢的保鑣。在遠一點的內部,則有兩名身穿錦衣的男子,一個忙著打算盤,一個忙著翻帳對帳,他們的衣服都光澤鮮豔,其中一人手上的翡翠斑指更是耀目非常。

李逍遙想起那名農夫所說之言,再回想起韓醫仙之處的病患,不禁心頭火起。一樣的村落,一樣的問題,有的人會那麽善良地救人,有的人卻會這麽趁火打劫,自私無情。

隻聽排隊的白河村民,愁眉苦臉,和身邊的人閑話,說道:“唉,天災人禍四起,這村子快不能住人了?””最近村裏也有人被殭屍咬了,韓醫仙告訴我們糯米可解屍毒,大家才搶著要買糯米!””但是?唉!除了駱記米店之外,又不能出城去,到鄰村買糯米,萬一?唉!萬一遇上了不就完了嗎?”見李逍遙在那兒探頭,是個陌生的麵孔,有人揮了揮手道:“小兄弟,你是外地人?怎麽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別到處亂跑,這附近鬧殭屍哪。”

李逍遙淡淡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

村民本以為他會怕,沒想到他這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便有人笑道:“知道你還來白河村?難道你是來殺殭屍的?”

李逍遙問道:“殭屍真的無人可對付嗎?”

一名老婦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如果玉佛寺大師們,肯悲憫信眾可憐,或許可以對付黑水鎮的殭屍,唉。”

一人不屑地說道:“玉佛寺?那破廟裏的一群和尚隻會念吃飯,指望他們除妖,真是作夢。”

老婦道:“不,不,這太褻瀆佛祖了,玉佛寺的大師法力高強,我見過的。”

沒人再去理會那名信仰虔誠的婦人,但是說來說去,大家還是討論著怎麽對付殭屍:“屍妖越來越猖獗,總有一天這村子也會遭殃。到底該如何是好?””我說,去請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去黑水鎮作法捉妖,這法子是不是行得通?”

也有人說:“我看這些屍妖不是隨便一個道士可以收伏的,搞不好非遷村不可,這裏不能住人啦!”

更有人道:“不如趁著白天,殭屍動不了,派人去一把火將他們全給燒光,不就結了?”

另一人道:“唉,你不知道這些殭屍白天也會動的,可厲害啦!”

眾人怎麽也討論不出個對策來,李逍遙忍不住歎道:“殭屍吸人血,不過我看裏頭的那位殭屍,就連人的骨髓都吸!”

此話一出,眾村民不禁紛紛叫好,道:“小兄弟說得對!””這胖殭屍比黑殭屍還壞啊!”

“哈哈哈?何止是把我們敲幹榨盡?根本是還要再攪擰徹底,才肯罷休!”

聽見外麵一陣**,廳內那兩名正在對帳的男子停了下來,往外看了看,翻賬本的男子將賬本重重一放,振袍而出。

那名撥算盤的胖子也連忙持著沉重的大算盤趕了出來,跟在他背後。

先走出的男子身量中等,保養良好的臉上看不出年紀,但是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裏,卻透著一股刻薄的神采。一見到他,村民們都靜了下來,也有些人賠笑道:“駱員外,您發財。”

駱員外昂著臉,趾高氣昂地看了看李逍遙,慢吞吞地問道:”你是外地來的?”

李逍遙點頭,道:”沒錯。”

駱員外微微一笑,他的臉孔原本就透著股峭刻,笑容更是皮笑肉不笑,有如盯著獵物的蛇,道:“來我們這兒,是不是也是為了買糯米?你們村子裏是不是也鬧了殭屍?”

李逍遙一聽,更了解了駱員外的心態,他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遭到殭屍的威脅,好讓自己永遠賺不完,如此黑心自私,令李逍遙更是火起,道:“現在妖孽作亂,人心惶惶,你家財萬貫,不對窮苦人家施以援手也就算了,還趁機哄抬物價,大賺黑心的錢,不怕天理報應嗎?”

駱員外早就聽多了這樣的話,無關痛癢地說道:“小兄弟,你此話真是可笑,殭屍又不是我叫來的。當初黑水鎮鬧殭屍時,這裏的人又怎麽著?還不是都幸災樂禍,不當一回事。我心存憂患,連忙收購下附近所有的糯米,要不是我屯了這麽多,現在全村的人哪裏夠用?我這是有先見之明,才能夠成為本村的救命恩人。”

李逍遙道:“哼!說得真偉大,你這一救命就要那麽多銀兩,若是沒錢的呢?你救不救?”

“生命無價,不過想活命的人,也得付出一點誠意啊!”駱員外道。

李逍遙聽了這無恥的話,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場就想率眾打進米店,將這些糯米都搶了出來,任人取用。李逍遙正欲動手,轉念又想:“不成,這是韓醫仙的地方,我這樣不是讓他為難嗎?”

李逍遙強忍住氣,看著他怔怔的樣子,駱員外認定了他已被自己說服,道:“小兄弟,你事就走開,別妨礙我救人。”

李逍遙拚命壓製住怒火,慢慢地退至人群外,想道:“這樣的人,處處都有,我也不必與他鬥氣。不過也不能讓他過得太舒服了,非想個法子整整不可!”

李逍遙低頭邊走邊想著,猛地想道:“我差點忘了,得先給靈兒找藥!我真是胡塗!”

李逍遙往東而去,地方漸漸荒僻,不知道會不會有殭屍隱藏在此?李逍遙走入樹林中,處處小心,想道:“這裏明明是個很好的村莊,卻偏僻得白天裏也會有狐狸出沒咬人,可見凋蔽了許多,看來要找鹿,不是那麽容易。”

自古以來,鹿便是貴重的獵物,古人捕獲鹿便是件大事,在詩經中多有記載。原因除了鹿奔馳矯捷之外,又是生性最小心的動物,一點風吹草動,立刻逃之夭夭,因此,有危險的地方,通常很難見到鹿的蹤影。

前方的枝葉發出窸簌聲,李逍遙連忙止步,提高警覺地看著那片微微搖動的枝葉。樹林中陰鬱沁涼,如果有殭屍躲在這裏,恐怕自己是逃不掉了。

李逍遙一手握在劍柄上,一麵慢慢退後,一麵準備還擊。

不料前方靜了片刻,枝葉又輕輕動了幾下。

李逍遙想:“若是殭屍,絕不會嗅到了人氣還不跳出來。難道前麵的不是殭屍?那?會不會是誰受了傷了?”

李逍遙仍不敢掉以輕心,提高聲音道:“喂!有人嗎?”

枝椏掩蓋處動得更厲害,李逍遙以劍鞘撥開枝葉,大著膽子走上前,一看之下,既驚又喜!眼前居然是一頭年青的小鹿,皮毛光亮美麗,頭上一對紅色柔軟的茸角,才剛長出幾寸,驚慌地搖著頭頸,卻無法退開。

李逍遙大著膽子上前,慢慢地說道:“乖,別怕,別怕啊?”

那鹿的前腳被一個大的獸夾緊緊夾住,鮮血長流,皮都磨破了,看來非常可憐。

李逍遙拔出劍來,慢慢走上前,一把抱緊了鹿頸,小鹿漆黑的眼中竟流下淚來,想來是知道自己必死無因而傷悲。李逍遙心生悲憫,輕道:“鹿啊鹿,你別怕,我不會殺你,隻要借你鹿茸一用,要來救人的,你鹿茸斷了,還能再長,而她?她若有了三長兩短,我?唉,我可不知會有多傷心呢!”

李逍遙柔聲款語,那頭鹿漸漸被安撫下來,不再掙紮,隻是不安地望定了他。

李逍遙取劍慢慢地割下鹿茸,觸手溫暖柔軟,血淋淋的很可怕。李逍遙曾聽嬸嬸說過,活割鹿茸時,鹿是不會痛的。但是這樣一麵割一麵流血,也讓李逍遙甚感不忍。

好不容易取下這對鹿茸,李逍遙彎下腰去,以劍鞘將獸夾硬是掰開,那頭小鹿腳上一鬆,登時躍了出來,一跛一跛地奔走了。

李逍遙心喜,望著鹿遠去,才珍而重之地將這對鹿茸收起。

順著草木的生長方向,要找到水源也並不難,李逍遙慢慢地找到了溪流,見到這溪水流湍急,暗自慶幸,想道:“水這麽急,這裏的鯉魚想必生命力也很強,可以活到讓我帶回去。”

李逍遙隨手拾泥為餌,拋入水中放釣,沒一會兒便有收獲,收竿一看,並不是鯉魚,隻好拋了回去,重新放餌垂釣。

一連放走了三四尾魚,太陽也漸漸爬高了,李逍遙正自心急,手中釣竿又是一緊。

李逍遙暗自祈禱道:“老天爺,千萬要讓鯉魚上鉤,別再來那些不相幹的魚啦!”

這一收竿,果真是條大鯉魚,李逍遙喜不自勝,將之收入裝滿了清水的魚簍中,一路連跑帶跳,趕回韓醫仙之處,高興得直想大喊大叫。

李逍遙奔回韓醫仙住所,便直赴後堂,奔進趙靈兒房中一看,林月如赫然已坐在房內,好整以暇地以巾帕擦磨著她的寶劍,甚至身上還換了套衣裳,身邊多了兩個小包袱。

林月如微笑道:“你輸了,三樣藥材我比你早弄到手!”

李逍遙道:“你?你怎麽這麽快?”

林月如笑道:“嗬,我隻不過溜回家一趟,拿了一些出來。”

李逍遙這才想通,林月如家既然是武林世家,這些藥材諸物還少得了嗎?原來林月如一開始就信心滿滿,就是已經想到了來源。

李逍遙道:“林堡主知道是為了醫靈兒,難道他同意?”

林月如道:“自然不會給他知道的。”

“什麽?那你……是偷?”

林月如嗔道:“講得這麽難聽!我家的東西我拿了去,怎麽叫偷?我高興的話,丟進水道裏都可以!”

“是、是,請你別太高興,將這救命的東西丟了。”

林月如看著李逍遙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笑道:“呦,看你,這副鄉下人的粗樣,去泥堆裏打滾啦?”

李逍遙將帶血的鹿茸與魚簍放在桌上,道:“我都弄來了,你那的三項藥材呢?”

林月如取出包袱中的一個小包,道:“我去叫阿寶來煎藥,你去洗個頭臉,換套衣裳,別這副鬼樣子,你靈兒妹妹醒了,見你這狼狽樣,還以為我怎麽虐待你呢!”

說著,林月如將一旁的另一個小包袱往李逍遙身上拋去,趁李逍遙連忙接住之時,便拎了魚簍大步而出。

李逍遙但覺這個小包袱散發出一陣陣清雅的香氣,展開一看,裏頭是一整套新的布衫鞋襪。李逍遙看著這些,怔了一會兒,沒想到看似大剌剌的林月如,心思這樣細。

李逍遙找到韓醫仙家的柴房,徑自更衣洗臉,他身上又是狐妖蛇妖的血,又是被咬傷的血,又是泥巴,實在已髒臭不堪。李逍遙忍不住想道:“原來,在武林中走動,沒衣換,沒得休息,過了幾天就是乞丐樣,誰看得出幾分英雄氣概?唉!這些年,爹娘過得必定很辛苦。”

李逍遙更衣畢,重新便入內陪伴趙靈兒,實在想不透她是得了什麽病,又為什麽會被妖怪擄走?

約莫半個時辰,煎藥僮子阿寶與林月如雙雙進入,林月如道:“快讓靈兒服藥吧!”

阿寶道:“這帖六神丹,是韓醫仙家的祖傳秘方,不但可以滋補強身,可治貧血、傷風、氣虛,還能調血安胎。”

李逍遙聽出一點不對,道:“難道靈兒她隻是貧血傷風,並無大病?”

阿寶道:“醫仙沒說,我不知道。”

眼看著靈兒被喂下湯藥,臉上梢微有了點氣色,林月如輕道:“逍遙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李逍遙道:“不,我等著她醒來。”

任林月如怎麽勸,李逍遙都不加理睬,過了不久,韓醫仙在韓夢慈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問道:“趙姑娘情況如何了?”

李逍遙道:“氣色好多了,可是還沒醒呢。”

韓醫仙一麵把了把趙靈兒的脈,一麵道:“這不急,不急。”

李逍遙不放心地說道:“可是,她如果隻是貧血氣虛,怎麽會?怎麽會臉色這麽憔粹?”

韓夢慈道:“李公子,你別想太多,我看你是需要休息一會兒了。”

此時,趙靈兒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李逍遙連忙上前,看著她緩然醒轉。

趙靈兒美目轉動,眼前漸漸清楚,先看見的,竟是緊握著她的手的李逍遙。

趙靈兒怔住了,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李逍遙就在她麵前,疑心自己置身夢中,而說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李逍遙問道:“靈兒,你怎樣了?”

趙靈兒轉頭望向眾人,林月如也正關心地看著她,趙靈兒一開口,聲仍有點幹啞:“逍遙哥哥,你……你怎會在這?”

李逍遙輕扶著她的肩,道:“你好好地躺著,醒來就好,沒事就好。”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這親密之舉,韓醫仙似乎想到了什麽,正在遲疑要不要說,李逍遙已經搶著問:“靈兒,你身上是怎麽了,醫仙說你昏倒在路上,是不是你生了什麽病?”

趙靈兒搖了搖頭,韓醫仙道:“李公子,老夫方才問你是她的何人,你為何不直說?趙姑娘她身上其實已經……”

趙靈兒忙道:“我沒事!”

李逍遙追問:“已經什麽?”

韓醫仙看趙靈兒這慌張的神情,實在猜不透個中玄機,便也不語了。

李逍遙不放棄地追問道:“已經怎樣了?靈兒,你有病千萬不要瞞著我!”

韓醫仙有點尷尬地說道:“咳!老夫要說,趙姑娘身上已經大好了,你不必煩惱。”

“是嗎?”李逍遙可不是這麽容易被打發的人。

韓夢慈連忙轉移了話題道:“趙姑娘,李公子到處找你,總算給你們遇見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聽了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反倒出現複雜的憂色,閉唇不語。可是李逍遙心頭正喜,並沒有注意到,還以為她隻是病體沉重,所以看起來較沒精神。

趙靈兒道:“我……我沒事,你為何要找我?”

李逍遙驚愕地說道:“我當然要找你,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苗疆找你媽媽?”

趙靈兒態度變得有些冷淡,轉過臉道:“我……我自己去也成。”

“你為什麽這麽說?靈兒?”李逍遙不懂極了,靠上前一看,趙靈兒居然眼中溢滿了淚花,強忍著不掉下來。

李逍遙大驚,急忙道:“靈兒?你……”

趙靈兒隻是緊閉著唇,半句話也不說,韓醫仙道:“李公子,林姑娘,你們去休息吧,現在你們兩個精神都不大好,撐不了多久的。”

林月如道:“我去,別管這個充好漢的,看他能多久不睡!”

趙靈兒勉強微微一笑,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你去吧,我沒事。”

李逍遙道:“可是你……你怎麽會忽然間不見了?你是不是遇上了妖怪?”

趙靈兒苦笑不語,隻輕道:“你去吧,我不會再度不見了。”

李逍遙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趙靈兒,滿肚子的疑問,不知道為什麽趙靈兒不讓韓醫仙說她已經怎樣了?更不懂為何趙靈兒不讓回答他的問題;又為何見到自己,毫不歡喜,反而流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讓李逍遙滿腹的問號。

就在李逍遙不解地望著她時,阿寶說道:“二位,隨我到客房來吧。”

趙靈兒輕輕推開李逍遙握緊她的手,道:“你去吧,我乏了,想睡一下。”

李逍遙勉強道:“好,我一會兒就過來,你好好休息。”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了出去,還不停回頭看,他實在怕趙靈兒再度不見了,剛剛的話,讓他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倒底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他實在想不通。

等到林月如與李逍遙走遠了,韓醫仙才道:“趙姑娘,恕老夫多言。他二人對你頗為關心,姑娘為何……要瞞著呢?”

“我……”趙靈兒低著頭,猶豫難言。

韓醫仙咳了一聲,道:”恕老夫冒昧,是……李公子的嗎?”

趙靈兒輕點了一下頭,韓醫仙並不意外,道:“既是如此,那老夫是應該讓他知道,夫為妻綱,何況這等大事?”

“不,您千萬別說,求求您千萬別說!”趙靈兒急道,眼淚隨著哀求而流了下來。

韓醫仙父女倆見她這心碎的樣子,大惑不解,自古以來隻有女子求男子負責的,怎有趙靈兒這樣,已到了這樣的地步,反而怕男子知道的?

韓醫仙道:“可是……這是瞞不住的,你該知道。”

趙靈兒雖還流著淚,聲音卻充滿了堅決:“那我隻好離開他,自個兒走得遠遠的。”

韓醫仙搖了搖頭,道:“但你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身子又如此虛弱,倘若沒有人照顧,往後如何過?”

趙靈兒心中惶惶,也全沒主意,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樣子,韓醫仙道:“唉!罷了,你不想說,老夫就不多嘴。暫時別想往後的事了,在我這兒養好身子,這幾天裏,你好好想想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憂鬱地陷入了沉思。

韓夢慈也說道:“趙姑娘,我覺得李少俠他……不像薄情之人,他為了你這般奔波,可見是個講情講義的人,你別想太多了。”

趙靈兒聽了這些話,心頭更加有如被針刺著一般,眼淚又落了下來。

韓夢慈歎著氣,道:“好好休息,放寬了心,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為了另一條命。”

趙靈兒閉上了眼睛,眼淚滑落耳際。那無言而硬撐出堅強的麵孔,令韓醫仙與韓夢慈都不禁暗暗歎息,父女兩無聲地走了出去。

趙靈兒默默地流著淚,淚濕了枕畔,心中不斷地喊著:“為什麽要找我?為什麽要找到我呢?”

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或許是李逍遙與林月如作夢都想不到的。

直到黃昏時分,李逍遙與林月如才分別醒來,精神矍爍,又是生龍活虎了。用過阿寶送來的膳食之後,李逍遙便趕往趙靈兒房間去看她,不料房間內床被整齊,人已不在了。

李逍遙大驚,闖了進去,叫道:“靈兒!靈兒!”

寂然的房內,被夕陽照成一片金黃,李逍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見麵前的粉牆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李逍遙急轉回頭,那背著光的倩影對著他微笑,柔細的發絲在夕陽包裹之中,像是一片金波。

“靈兒!”李逍遙喜出望外,奔上前去抱緊了她。

李逍遙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裏,才確信她還在,深深的不安和擔憂,都隻能由抱緊她來消除。

李逍遙喃喃道:“你還在……你還在……靈兒,靈兒,別再不見了,別再離開我了!”

趙靈兒輕輕掙了開,道:“別這樣,我們到前麵去幫幫韓醫仙吧!”

李逍遙依然不肯放開她的手,笑道:“天涯海角,你說去哪兒都行。”

趙靈兒微微一笑,與他一同往外走去,隻見外麵大片的病患還是如同白天的樣子,傷殘者被移到內間,處處的呻吟聲與臭氣,令人不忍卒睹。

李逍遙注意到趙靈兒衣上沾了不少傷口的汙穢,問道:“你剛剛在忙什麽?”

趙靈兒道:“我見韓醫仙這裏人少,忙不過來,去幫了點忙。”

“你身體還沒好,怎可勞累?”

趙靈兒道:“我已經好了。”

李逍遙欲攬著她的肩,趙靈兒卻輕輕挪了開,道:“逍遙哥哥,我想用我的法術,不知可不可以治人?”

李逍遙道:“應該是可以吧?”

趙靈兒率先走了上前,見韓夢慈正在照顧一名臉色發黑的婦人,問道:“夢慈姑娘,這位大娘怎樣了?”

“她被殭屍剛咬著了,屍毒還進得不深,不過再過幾天……唉!”

趙靈兒道:“讓我來,好不好?”

“什麽?”韓夢慈奇怪地望定了她,“靈兒姑娘也會醫術?”

“不,我不會,可是我會些法術。”

說著,趙靈兒已蹲在那病婦身邊,將她扶起,自己盤膝打坐,一手抵著她背心,一手按著她的後脊,閉目催咒。

隻見趙靈兒身邊冒出一重重奇詭的白光,白光像拔絲一樣到處飛纏流竄,這景像既美不可言,又帶著幾分異樣。

李逍遙屏氣凝神,連動都不敢亂動,不知道趙靈兒為何會突然間施法救人?她自己身體未愈,這樣動用法術,不是很危險嗎?她會這麽做,絕對不是因為一念之仁,一定有別的原因,可是,是什麽原因?

李逍遙既不解,又擔心,目不轉睛地注意趙靈兒。而趙靈兒隻顧專心摧咒施法,那婦人的臉上黑氣不但沒有消去,反而越積越厚,整張臉都有如墨色,趙靈兒臉上也滲出汗珠來,仍不斷念咒摧功。不可思議的是:那婦人原本淩亂的頭發突然像是千萬根鋼絲一樣,“噗”地一聲,暴長數尺!就連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也突然長長了好幾寸。

身邊其它清醒的傷員見了,嚇得哇哇大叫:“殭屍!是殭屍啊!”“這姑娘把李媽變成鬼啦!”

李逍遙和韓夢慈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趙靈兒口發輕喝,雙掌往前重重推擊,那婦人哇地一聲,不但噴出了黑色的腥血,鼻孔、眼角、耳朵內,都流出黑血來。

這七孔流血的慘狀,讓全部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卻不敢作聲。

趙靈兒臉色比紙還要蒼白,也沒擦自己的汗,便道:“我……作法逼出了她的屍毒,她體內……幹淨了……”

李逍遙連忙上前扶住趙靈兒,道:“你、你怎麽突然就……就這樣做?這不是大傷元氣嗎?你為何要這樣做?”

趙靈兒隻虛弱地淺淺微笑一下,並沒有回答。

一名村夫叫道:“什麽體內幹淨了?七孔流血不是死了嗎?”也有人道:“她和你有什麽仇,你要害死她?”

韓夢慈忙道:“大家稍安勿噪,我看看。”

韓夢慈將那婦人臉上的血水全擦幹淨,恢複她的麵孔,一看之下,臉色大變,連忙起身往內奔去,叫道:“爹!爹!你快來啊!”

見韓夢慈這樣,李逍遙更是心急,扶著虛弱的趙靈兒,道:“你怎樣?還好嗎?”

那名村夫在婦人屍體邊又氣又急,道:“我娘子本來還好好的,你幹嘛害死她?”

趙靈兒道:“不,她已經好了……”

那村夫握住婦人的手,悲哀地叫道:“好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又沒有氣,不是死了嗎?你的心腸怎麽這麽毒?她……她生平沒害過人,生性最是慈悲,你為何要害死她?嗚……”

那村夫是個昂藏大漢,卻當眾慟哭,讓李逍遙很詫異,想不到這粗鄙的村婦,也有人如此深愛她。看來情感之事,是不論外貌、身份、貧富的。

趙靈兒無力與他爭辯,虛弱地靠在李逍遙懷裏。韓夢慈帶著韓醫仙趕來,韓醫仙把了把那婦人的脈,目露驚奇,轉頭道:“去拿些補氣的藥過來。”

“是。”韓夢慈連忙到後房去取了些藥丸,讓韓醫仙喂婦人服下。那婦人的丈夫最是信服韓醫仙,韓醫仙自然不會給死人服藥的。

不久,那婦人喘起氣來,發出呻吟,道:“唉呦……我怎麽身上……這麽沒力啊?”

她不但神智清楚,甚至還能講話了,讓那村夫大喜過望,道:“美娘,美娘,你好了?”

那叫美娘的婦人望著他,道:“你怎麽在這兒?”

“你、你給殭屍咬了,我把你送來這兒……”

美娘突然一躍而起,一把擰住村夫的耳朵,道:“老娘想起來了,你到阿牛家去賭,老娘要抓你回來,不小心在樹林跌了一跤,昏昏死死過去,你這個殺千刀的,不要命了?害老娘跌倒?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那村夫耳朵被揪著,卻十分歡喜,道:“是,娘子說得是,我不該害你跌跤……”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旁邊有人道:“美娘,你不是跌跤,是給夜叉咬了!”

韓醫仙笑道:“二位,她身上的屍毒已經盡去,可以回家了。”

那村夫拉著妻子,撲通便往趙靈兒麵前跪下,碰碰碰叩了三個響頭,道:“這位觀音姑娘,你救了我娘子,我一輩子燒香拜您。”

趙靈兒道:“回去吧,別再惹她生氣就是。”

見那對村夫村婦歡天喜地地走了,一瞬間所有還清醒的,都紛紛叫道:“觀音姑娘,求你幫我去屍毒!””觀音姑娘,我有四個子女要我照顧,我不能死啊……””觀音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爹……”

韓醫仙道:“各位,各位聽我說,這位趙姑娘救了一人,身體已經應付不過來了,也得讓她好好休息……”

有人打斷了韓醫仙的話,道:“她是神仙,神仙怎會累?”“是啊,我們苦得受不了啦!”

韓醫仙道:“各位,等趙姑娘身體好點了再說吧!來,趙姑娘,李少俠,隨老夫來。”

韓醫仙不顧傷病者的抗議,帶李逍遙與趙靈兒直入後堂。以藥園為隔,後方的韓醫仙私宅內,林月如已經在了,見趙靈兒臉色又這麽慘白,頗為驚訝。

韓醫仙請趙靈兒先坐下,替她把了把脈,才道:“還好,你體內的……嗯,沒動著,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再給你開些方子,養養身體。”

趙靈兒道:“多謝韓醫仙。”

韓醫仙道:“你身體還這麽弱,為何耗了那樣的心力去救人呢?”

趙靈兒道:“我想以我的法術,多少幫韓大夫醫治一些村民……”

韓醫仙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一個被屍毒所害的人,要耗去你這麽多心血,你能救幾個?照這方法來看,救了七八個,你小命也要沒了!”

李逍遙握緊趙靈兒的手,道:“靈兒,你有這個心就夠了。”

趙靈兒默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麽。

韓醫仙道:“這附近的村子飽受屍妖肆虐,能搬走的人早就都走了;本村幸有河水阻隔,才暫時得以安泰。靈兒姑娘,你已經好了,三位既不是本地人,老夫勸你們還是早點離開吧!”

趙靈兒忙道:“醫仙,看到村民們遭受這般苦難,我覺得……我應該替村民們做點事,以報答醫仙的恩情。”

這句話一出口,不要說是韓醫仙驚訝,李逍遙與林月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都大吃一驚。李逍遙本以為:找到趙靈兒之後,她會依原來的計劃,和自己一起去苗疆。當初,她隻唯恐無人可依,隻要求李逍遙千萬不要拋下她。

當李逍遙千辛萬苦尋回了她,她卻竟然迥異從前,苗疆也不去了?甚至也對李逍遙多所保留,好像故意在維持距離的樣子,這一切的變化,都讓李逍遙又困惑,又傷心。

李逍遙竟隻能無言地看著趙靈兒,想確信:“你說的是真心話?為什麽?”

不過趙靈兒刻意逃避著他的眼神,並沒有看他。

韓醫仙道:“趙姑娘有這慈悲心腸,夠了。若是你留下來,這些中了屍毒的村民個個要保命,必會死求你救他們,那時,恐怕還要多生事端。”

人性的基本弱點,就算再純樸的地方也是存在的,李逍遙也感擔心,道:“是啊,搞不好會劫持你,逼你,雖然大家也都很可憐,不過總不能害你受到危險。”

就連林月如都說話了:“每天送進的病患不止一個,靈兒妹子有幾條命,能個個都救?救了這個,不救那個,人家服嗎?到時為德不卒,反而惹到一身怨恨!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消滅了屍妖!否則,人是永遠殺不完、救不完的!”

林月如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李逍遙也知沒那麽容易,道:“若是除得了屍妖,早就除了,還要你說?”

林月如道:“我就不信沒人殺得了屍妖!”

一直不說話的韓夢慈,說出驚人之語:“我知道有個人能對付屍妖!”

眾人都望定了她,韓夢慈道:“一個月前,玉佛寺的主持智修大師就驅退過一群屍妖,救了江家的三位公子的命。”

韓醫仙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他已知道有此事,隻是不提。

這多少令李逍遙覺得不大對勁,道:“我也聽村人說過,玉佛寺的智修大師,真的有這樣的法力?”

韓夢慈道:“應該是真的吧!後來江家的三位公子,還一起出家成為智修大師的弟子。如果不是因此受了佛法感動,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韓醫仙卻道:“夢慈,玉佛寺有些玄機,你還是別寄望了。”

一向溫順的韓夢慈有點兒不服,仍不解地問道:“可是……自此之後,屍妖都不敢靠近玉佛寺,為何玉佛寺有這樣的法力,爹您卻老是不許我們去求智修大師?”

韓醫仙道:“凡事若是太過,就不近情理,不近情理之事必有內情,還是謀定而後動。”

韓夢慈無奈地不再作聲,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按納不住,林月如搶著問道:

“不去接觸過怎麽知道?或許智修大師並不知道殭屍作亂得這樣嚴重!”

李逍遙也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麽會有問題?”

林月如道:“是啊,逍遙哥哥,我們這就去請玉佛寺的和尚下山收妖!”

兩人首度意見這麽一致,就連袂要往外去,韓夢慈連忙道:“不,這……兩位還是打消這念頭吧,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韓醫仙道:“二位,坦白說,老夫早先就曾派人去請智修大師下山除妖了。”

“什麽?難道也沒用嗎?”

韓醫仙道:“不,而是去請智修大師下山之人,全都沒有回來。”

一聽見這樣的話,李逍遙、林月如都作不得聲,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李逍遙吶吶地說道:“這……怎會如此?難道……難道那些人都死了?”

韓醫仙一捋黑須,微蹙雙眉,道:“當然不是!而是他們……都落發出家,再也不下山了。”

這比剛剛的話還要令人驚訝,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麵麵相覷,好半晌,李逍遙才道:“也許……那位大師真的是佛法無邊……”

不過所有的人都出家,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韓醫仙苦笑道:“唉!小女夢慈和江家大公子少雲自幼就訂了親的,倆人感情一向很好。前不久才約定:等夢慈滿了十六歲,就要來下聘。一個月前,老夫聽說玉佛寺的智修大師法力高深,於是想請他下山除妖。少雲和兩個弟弟便自告奮勇前往,結果一去不返。老夫和小女多次前往查問,才知道兄弟三人都出家當了和尚。這件事,個中玄機,實在仍令人想不透!”

韓夢慈輕輕別過了臉,難掩傷感。

“去玉佛寺的都會出家為僧,那……”李逍遙想了想,林月如已笑道:“我就不信女子去了,一樣回不來!你們男子去玉佛寺都會落發,那就讓我這個女子去一趟,如何?”

這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令李逍遙拍案稱妙,道:“照哇!智修大師總不會連女弟子都收了吧?佛寺裏可不收尼姑的,那月如妹妹就可以把人給請下來了。”

林月如笑道:“要我出家啊,那是萬不可能!”

李逍遙笑道:“若是要你嫁給劉晉元,你出不出家?”

林月如一聽,氣得臉上泛紅,怒道:“你幹嘛又提到那膿包?再說我可要揍人了!”

李逍遙脖子一縮,不再作聲,心裏卻暗想:“要惹她生氣,抬出劉晉元準沒錯。以後她再刁,我就拿這治她,嘿……”

林月如怎知李逍遙正在揣磨她的弱點?徑自氣呼呼地提劍要出去,李逍遙追上前道:“欸,你一個女孩兒家,走夜路不大好……”

“女孩兒家又怎樣?走夜路又怎樣?”林月如手腕一揚,推開李逍遙,看來是賭著氣不想理他。

李逍遙道:“夜路走多了,母老虎也會遇到鬼……”

“你說什麽?”林月如氣得一把要揪住李逍遙的衣領,被李逍遙輕易矮身一閃,鑽了過去,擋在門口。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我說我還是跟你一塊兒去,有個照應。”

趙靈兒也道:“我也去!”

林月如雙手抱在胸前,道:“你敢去?不怕落了發當和尚?”

李逍遙笑道:“有靈兒在,我不怕。”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我才不管你當不當和尚,你去當好了!我幫你剃頭發!”

林月如扮了個鬼臉:“要他這小賊當和尚,真是佛門之災呦!阿彌陀佛!”

韓醫仙想了想,道:“從前是沒有女子去請智修大師過,或許可行……”

韓夢慈喜出望外,道:“爹,您準許李公子他們去?”

韓醫仙道:“有機會總要試試,李公子,林姑娘、趙姑娘,有勞您三位了。”

說著,韓醫仙從背後的櫃中取出一張地圖,一麵指劃著,一麵道:“這是本村的地圖,三位到了駱記米倉之後,可見到一條小橋,過了此橋,往北走便是玉佛寺,往東方是黑水鎮。”

李逍遙仔細認了認,道:“那這西南方呢?”

“這是鬼陰山,一群來路不明的苗人將鬼陰幫的山賊趕跑後,便占據了賊窟。”

“此地有苗人?”李逍遙和趙靈兒都有些訝異。

韓醫仙道:“嗯,也是最近忽然出現的,他們殺人不眨眼,比山賊還可怕,外人最好別隨便靠近那一帶。”

李逍遙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是黑苗還是白苗?”

“這……老夫不大清楚,總之別惹事端便是。”

李逍遙“嗯”了一聲,又道:“那我們往北走,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這條路我白天走過,認得,我們走吧!”

三人往城東快步而去,天色已黑,正是殭屍可能出沒的時間,三人都身懷武功,雖說多了幾分保障,但是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隻好借著談笑來解去這樣的可怕。

駱記米店外還有不少居民徘徊不去,夥記們正在收拾店麵,那幾名彪形大漢擋在門口,喝道:“關店啦,回去!回去!”“明兒再來!”

有一名衣衫破舊的老頭,拚命擠到前麵去,哀求道:“我已經等了一下午,求老爺就開開例吧……”

他把錢捧在手上,已經傷心得快哭了出來,那大漢毫不憐憫,一把將他推開,道:“別擋了收鋪子!”

店裏夥計都有點看不下去,但也不敢說什麽,隻好一人放下門簾,一人將老頭扶起,道:“明兒再來,我給您先留著,啊?”

老丈哭道:“我孫子害怕殭屍,不敢睡,昨夜哭了一晚,今天我再不拿回去,他又要哭一晚。我……我心疼啊!”

李逍遙道:“喂,人家也不搶,捧錢來買,你們還不賣?”

白天那名打算盤的肥胖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道:“小子,又是你?你的意見真多,我家老爺累了,要休息不做生意,你也管?”

李逍遙冷笑道:“告訴你們老爺,今晚不賺,以後沒機會啦!”

那總管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逍遙道:“我們會將玉佛寺的住持大師請來,他能驅逐將殭屍,到時候這些糯米,您自個兒吃,也別賣人了!”

那總管哈哈大笑:“驅逐殭屍?憑你這毛沒長齊的小子?哈哈哈……你去,你去,這美貌兩位姑娘就請留下來,讓我們駱員外奉為上賓,好好照顧她們……”

話還沒說完,林月如一發嬌叱:“放肆!”

隻聽清鏹一響,林月如手中越女劍鞘已迎麵碰地打在那總管臉上,登時將他門牙撞斷了兩顆。

“哇!我……我的牙……”

那總管哀叫連連,滿口是血,掩口揮手道:“還愣賽那裏幹什摸!怪!怪把褡們動打一頓……”

他缺了牙又差點咬斷舌頭,說話漏風,咬字不清,但是那幾名保鑣觀其情、查其貌,也知道意思是要開打,眾人紛紛呼喝,抄起身邊棍棒,便往李逍遙、林月如、趙靈兒打來。

眾村民急忙閃避,免得掃到棍棒餘威。這四五人隻有兩人對付林月如與趙靈兒,倒有三個掄刀的往李逍遙身上招呼。

李逍遙舉劍格刀,嗖地一聲,對方手上的刀應聲而落,李逍遙發覺不是對手,心中一生輕蔑,正要連去三人兵器,突發現由地上竄出兩根竹竿,差點絆倒了他。

李逍遙連忙翻了個身,穩住步子,怒道:“使絆子,不要臉!”

他這回提高了小心,劍隨身走,東取西製,噗噗兩響,便是兩人中劍,最後一回劍鋒,削去其中一人的一片頭發,嚇得他動也不敢亂動,差點以為自己腦袋搬家了。

李逍遙轉頭一看,林月如和趙靈兒早就料理好對付她們的大漢,那總管臉色發青,躲到屋內不敢出來。

李逍遙也不為難他了,說了聲:“走吧!”

二女與李逍遙一同離開,翩然登上米店後的小橋,村人怔怔地目送著,議論紛紛,說道:“這兩位嬌滴滴的姑娘,撂倒了這兩個鐵漢?”

“我看隻有大城裏那位有名的林家堡千金,有這份能耐!”

“這般美麗又有武功的女子,一個就奇絕了,竟同時有兩名!”

眾人都不敢置信地討論個不休,反而忘了李逍遙所說的,他要去請玉佛寺的智修大師來驅逐殭屍。

李逍遙三人經過小橋後,前方有兩道岔路,三人緊記著韓醫仙的交待,往北而去。

北方的路越走越是幽密,但是路麵還算清楚,樹木也生長得十分齊整,應該是有人常來打掃整修。由這樣的地方,也可以猜出此地不是什麽邪門歪道。

此時,便見到有一名僧人提著兩桶水,慢慢地走在路邊。李逍遙上前道:“這位師父,請問此去是玉佛寺嗎?”

那僧人容貌年輕,抬眼看了看李逍遙,微微一笑。見他慈眉善目,李逍遙本想:“他一定會替我們帶路,那就方便啦!”

那僧人一手放在麵前,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連忙回禮,雙手合南道:“阿彌陀佛!”

那僧人又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跟著又說了聲:“阿彌陀佛。”

不料那位僧侶說的還是:“阿彌陀佛。”

李逍遙不能再客套下去了,道:“大師,我們是……”

“阿彌陀佛。”那僧人打斷了李逍遙的話,態度雖然恭敬,卻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李逍遙張口結舌,道:“這……怎麽會這樣?大師,您……”

那僧人邊說:“阿彌陀佛!”邊繼續走路,竟不管李逍遙了。

李逍遙呆看了半天,百思不解,道:“月如,靈兒,怎會這樣?”

林月如笑瞇瞇地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

“連你也……”

“哈哈……我瞧你跟他對喊得這麽順,和尚你是當定啦!”

趙靈兒柳眉輕蹙,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咱們跟著他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不如去看看有什麽問題。”

李逍遙道:“還是靈兒說得對!”

三人緊跟在挑水的僧人背後,順著大路走,前方果然是一片精致的圍牆,牆內隱約傳出梵唄,氣氛十分祥和。

那挑水僧人由旁門就入,三人正要跟進,一道灰衫擋在門口,道:“俗家信眾請止步。”

李逍遙定神望去,那是名年輕僧人,眉清目秀,約莫隻有十五六歲。

李逍遙道:“這位小師父,請通融讓我們進去。”

那僧侶狐疑地看了看他們,道:“這麽晚了,三位施主……不知有什麽貴事?”

李逍遙道:“我們有要事,想求見貴寺的智修大師,不知小師父如何稱號?”

那年青僧人道:“小僧法號智澤,三位求見主持方丈,這……這……三位施主,很抱歉……寺裏出了點事,不便待客。”

智澤結結巴巴的,像是對這種處境不知所措一樣,李逍遙問道:“哦?智修大師不在寺中嗎?”

智澤忙道:“不、不是,而是……寺中有些雜亂,尚未打掃,請施主切莫見怪……”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囉哩八嗦的!叫你們方丈出來!難道寺內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李逍遙也道:“人命關天,若是您不允,我可要打進去了!”

智澤連忙道:“別、千萬別打進來!我給您通報!貧……貧僧馬上進去通報一聲,我馬上進去!”

說著,智澤竟後轉奔進寺內,一麵大叫道:“方……方丈!方丈,有人來啦!有人要求見哪!”

李逍遙忍不住搖頭道:“慌慌張張的,什麽出家人!”

林月如也奇道:“這個和尚怎麽見到我們,神色如此慌張,正眼也不敢瞧一下?”

李逍遙轉向兩女,笑道:“哈……我看出家人雖然說是四大皆空,不過突然看到兩位美女駕到,也不知所措啦!”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哼!你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是個輕薄的小**賊?”

趙靈兒仰臉看著寺廟,又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臉上神情越來越凝重,連林月如都覺得有點問題,便說道:“靈兒妹妹,你怎麽了?”

趙靈兒想了一想,才緩緩地說道:“我覺得這間寺廟四周似乎……有股妖氣!”

林月如、李逍遙驚訝地互看了一眼,李逍遙道:“妖氣?這裏是佛門清修之地,怎會有妖氣?”

趙靈兒注視著寺門,道:“嗯……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但……妖氣有很多種,這並非是邪惡的妖氣……”

“妖氣難道還有好的嗎?”李逍遙不解。

趙靈兒道:“你以為妖是如何產生的?難道凡人凡物修行,是先決定了要成妖成仙,才去練的嗎?”

“若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趙靈兒道:“除了天生的之外,凡是有靈之物得了機緣,開始修練法術,便都是往成仙成聖的路上走去。但是,萬一誤解了術法,或是走上偏激的路子,以邪氣的方法修練,那練出來的就是妖法。所謂的妖,多半是練壞了的仙,所以還是同出一脈的。”

李逍遙道:“原來如此,那妖氣就是變了質的仙氣?”

“可以這麽說。”

說話間,那名法號智澤的僧人一直不見出來,李逍遙道:“他會不會躲起來了?”

林月如道:“別理他了,咱們進去!”

三人不等智澤出來通報,便這樣大步而入,欲一探究竟,見識趙靈兒所說的妖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