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八萬流民入定湖,周邊幾省一方麵嚴防死守,生怕定湖官場以鄰為壑,另一方麵又抱著暗自看笑話的心思。沒想到潘大人居然有如此魄力,讓利於商,開建南北長渠與驛道,順便以工代賑,安撫流民,這一手玩得漂亮之極。

眼看著定湖省能夠將壞事變好事,流民安穩,已經得了朝廷嘉獎,若是南北長渠真的能夠修成,這不但是大大的政績,還是能夠名垂青史的好事!

鄰省大員們都是暗自懊悔,脾氣爆的還將幕僚們上上下下罵了個遍,這樣的主意,為什麽他們想不出來?尤其是荊楚省付出巨大代價,好不容易把這群流民推到了定湖,如今回想起來,隻能捶胸頓足。

而江州城裏穆百萬水漲船高,如今也更加炙手可熱了,各地商賈雲集江州巴結,期望能夠在下一期的招標之中得些分潤。而他手掌未來的驛道關卡收費大權,甚至長渠與驛道的走向都有一定的發言權,地方官們也發現絕不能得罪了他。

隻要渠、路稍微彎上一點,對於一縣之地可能就是千差萬別,誰不想要政績?誰不想要好處?穆百萬早就領略到了金錢的力量,但跨出這一步之後,更是體悟到權力所帶來讓人心醉的魔力。

現在穆百萬所想的,就是怎麽才能將這種權力留的更久,更穩固一些。他也是白手起家,一直都是削尖腦袋往上爬,好不容易今日到了如此高度,當然不想要辛辛苦苦一場空。

在此之前,他是希望通過聯姻,將讀書人種子帶回他們穆家,以後縱然不能大富大貴,也能夠耕讀傳家,好歹保持家門不衰。但如今機緣巧合,再進一步,穆百萬的想法當然有所改變。

他看得分明,這一次的關鍵人物,不是高高在上的潘大人,不是巧舌如簧智計百出的金師爺,甚至不是家財萬貫的自己,而是一直隱在幕後,運籌帷幄的葉行遠。

如果能夠將葉行遠招攬過來,穆百萬相信憑著自己的財勢,定然能夠一飛衝天。他相信自己作為商人囤積居奇的眼光,但這人軟硬不吃,笑傲王侯,卻叫人有無從下手之感。

流民暫時平穩,南北長渠工程開始運作之後,潘大人屢次暗中前往漢江會館,送錢送物,想要籠絡葉行遠,但都被對方婉言謝絕。穆百萬更是巴結,也悄悄送上貴重禮物,奈何葉行遠也是不收。

“可惜!玲瓏兒容貌太過醜陋,否則的話若是能招此人為婿,我還用的著擔心?”穆百萬愁眉苦臉自言自語,對麵一個麵若圓盤的魁梧少女放下手中的蹄髈,翻了個白眼。

“爹爹,哪裏有人這麽說自己的女兒?小時候你不是說我美若天仙麽?”她一邊大吃大嚼一邊開口,聲音甕聲甕氣,又如悶雷。

穆百萬無語,這個女兒也是他的心結,若不是長成這個模樣,以他的家財還愁找不著人家?奈何女兒穆玲瓏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所謂一胖毀所有,實在難覓良配。

原來看中一個李信,雖然年紀大些,心術也有些不正,但穆百萬還是惜他之才,又覺得此人能夠拿捏得住,在自己出力幫忙之下,日後進士不敢講,舉人總該有一個,所以一開始是將他作為候選人的。

奈何在桃花文會上,唐師偃與葉行遠異軍突起,穆百萬當時就變了心。一開始他是覺得唐師偃不錯,比李信靠譜,後來漸漸看出葉行遠才是幕後之人,又對這少年起了心思。

不過穆百萬做生意最明白的一點就是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如果葉行遠隻是普通士子,或者如唐師偃李信一般三十多歲,尚未考中舉人,那這是穆百萬所能夠得到的。

而一個十六歲的秀才,胸懷大才,不需幾年就能夠一飛衝天直上青雲。如果女兒才貌雙全,憑著家中百萬貫家私,或許能讓葉行遠點頭,但是現在,讓穆百萬如何開口?

如果隱瞞真相,先斬後奏,那洞房之夜葉行遠看了夫人麵貌,隻怕年紀輕沒城府當場就會發作。這不是結親,倒成了結仇。

想到錯失這良才美玉,也錯失家族借勢而起的機會,穆百萬就一陣肉痛。既然葉行遠不行,大約隻能退而求其次,唐師偃與葉行遠交好,本身條件也算不差,要不然就將此人拿下?

穆百萬瞥了一眼正在大吃大喝的女兒,苦笑不已,暗自打定了主意。

漢江會館之中,葉行遠清閑自在,功成身退,獨自在書房之中臨帖練字讀書,好不愜意。唐師偃奔了進來,神神秘秘拉著他悄聲道:“托賢弟的福,穆百萬招親之事,似有結果,這老財主好像看上了老唐我!”

穆百萬招親,原本是要等省試之後,如今他更上一層樓,在定湖省內呼風喚雨,原本以為他女兒還要待價而沽,不想不但沒有延遲,反而提前請人說媒找了唐師偃,送了庚帖。

唐師偃奮起讀書,趕來省城,本來就是為了這樁姻緣,雖然主要目的可能是為了穆百萬梅林中所藏的美酒,但也算是得償所願,自是沒有任何異議。

葉行遠明白穆百萬的心思,這是拐著彎兒來向自己示好,畢竟此人是定湖省中為數不多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葉行遠策劃之人。之前穆百萬數次送禮送銀,葉行遠都卻之不受,這次的好意事關朋友終身,卻沒法拒絕。

便笑道:“那就要恭喜前輩心想事成,入此豪門,日後不愁酒錢,實有當年相如之樂。”

娶個有錢人家小姐大概是潦倒才子最期待的事,唐師偃有此結局,已經是春風得意,葉行遠隻能幫到這個地步了。

穆百萬大約也是不想麻煩,一切從簡,擇日下聘,交換文定,隻月餘就將婚事準備妥當。就將當日桃花文會的院落送給了唐師偃,吹吹打打一頂花轎將女兒送過了門,之後百餘抬的嫁妝震驚了整個江州城,成了一時的新聞。

大家都紛紛欣羨唐師偃這老家夥的好運氣,哀歎自己怎麽就碰不上。李信受此打擊更是自怨自艾,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老對手碎屍萬段。

婚禮當日,穆百萬果然盡起百壇美酒,宴會賓朋,唐師偃大樂,不顧自己是新郎官,喝得爛醉如泥才送入洞房。

醉眼惺忪時,根本看不清新娘子何等樣貌,便半推半就成其好事,等到徹底清醒看清穆玲瓏樣貌,已經是悔之晚矣,難以退貨了。

好在唐師偃生性豁達,莊院之中美酒足夠,他每日都喝得爛醉方才回房,倒也是別有一番閨房之樂。

後來葉行遠聽說此事,暗自好笑,不過所謂姻緣自有前定。唐師偃這樣的人,找到這麽一位小姐,也未必便是壞事,他也一樣心滿意足,卻不必為他不平了。

葉行遠不知自己的姻緣尚在何方,當然不必為古人擔憂。回想起來,他遇到的莫娘子、歐陽紫玉、朱凝兒這樣的女子,實在都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雖然容貌都是不差,但一想到要共同生活,那可就讓人難以接受。

“還是好好攻讀,等到考中進士,選個宰相家的女兒,以後前程盡可借力,那才是妙事!”葉行遠很現實的考慮自己的婚姻問題。

畢竟他還年輕,如果一切順利,今年考中舉人,明年就可以入京,一科登第的話還不過十八歲。就算萬一耽擱三年,那也不過二十一歲,結親也不能算是太晚。

當務之急,還是讀書科舉。拿定主意的葉行遠推掉一切招攬與拉攏,隻定下心來在會館之中念書,畢竟自己的未來隻與科考息息相關,其他都是小節。

縣試和府試,憑著他之前的積累和滿腹文章,足可輕鬆應對。省試要略微深些,考生的水平也自然更高,葉行遠雖不擔心,但也得用心溫故,以求萬無一失。

何況自己已經習慣了在考場上被人弄鬼,誰知道這一次省試還會不會有異常,總得更有把握才行,這樣方能應對種種不測的變化。

卻說這日葉行遠正在房中讀書,突然會館的掌櫃來見,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說不出口。葉行遠察言觀色,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你有什麽話要說,直說無妨。”

掌櫃一臉晦氣色,斟酌半天,終於還是勉強開口,“葉相公,實不相瞞,因為省試日近,赴省城的漢江士子越來越多。有許多都是我們會館的老關係,這幾日已經住得滿滿當當……

如今葉相公得藩台大人看重,江州城裏大可去得,何不幹脆擇地別居,也免得在此紛亂打擾。若是相公搬去別處,會館自然有一份小小意思奉上。”

這是要趕我走?葉行遠震驚了,會館掌櫃可一直是把他當寶貝似的,每日裏都殷勤招呼,恨不得他永遠住在漢江會館之中。怎麽突然會如此客氣而直白的說出要他搬家的話?這一定出了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