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察秋毫,並非無官職的舉人能夠使用的神通。此乃是皇家天命授予七品知縣,用於審查案情,評斷是非的一種特殊神通。

這神通一用,各種案件本原纖毫畢現,若是知縣能夠善用,理論上縣中必是公道無冤。隻可惜神通雖好,也要人來用,知縣終究是人,實際使用的效果與理想狀況總有不同。

這不難理解,就是看似嚴謹細密的法律,在實際運用中也常有不近人情的時候。明察秋毫這個神通的道理大抵如此,隻能看破事情的本原,卻不會判定事情的性質。

就比如以周知縣的性子,葉行遠可不相信他會靠著這明察秋毫的神通來為萬民謀福祉,必然是優先為自己的政績考慮。

話扯遠了,當前葉行遠要弄明白的,就是明察秋毫神通能不能看穿他人的偽裝。特別是狐狸精這種幻化之術,能不能抵抗周知縣的明察秋毫鑒別。

歐陽舉人還是很奇怪葉行遠的問題,不過依舊耐心解答:“若是品階低於自身的迷惑神通或是邪術妖法,明察秋毫神通自然能一眼看穿。周知縣乃是七品,也就是說,七品或者七階以下的幻術都對他無效。”

“七品啊……”葉行遠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這麽說來,這法子還得想辦法完善才行,莫娘子的品階不夠啊。”

想不到明察秋毫神通居然這麽給力,那葉行遠腦中已成雛形的計劃就不得不修改,解決關鍵之處才能執行了。

莫娘子卻好像被瞧不起了,瞪著眼道:“誰說我的神通品階不夠?我自身品階雖然隻有八階,但我幻化之術乃是特殊天賦,又經過轉輪珠強化,已經相當於七階神通,怎會被區區明察秋毫看穿!”

別的地方受歧視就算了,幻化魅惑這種神通是狐狸精最擅長的本領,莫娘子可不想被人看扁了。

葉行遠大喜問道:“你有把握?”

莫娘子昂頭傲然道:“敢以性命擔保!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又怎麽從範僉事那裏盜來牙牌?”

葉行遠連連點頭,麵有喜色的向歐陽舉人道:“前輩!如今要事急從權了,以此時局麵,我們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另出奇兵,引出周知縣的破綻才好。”

黃典吏重傷,周知縣少了最強力的左膀右臂,給了改變局勢的機會,而莫娘子的到來,又讓葉行遠心生奇計。

雖然歐陽舉人對省城那邊的人脈關係很有信心,但葉行遠卻認為單純等待終究過於被動,至少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麵。

就像高人對弈,局麵已經落後的時候,若是一味等待對方出錯或者旁人指點,未免落了下乘。要有意識的布下陷阱,引誘對方露出破綻,再一舉攻其要害,才能敗中求勝。

歐陽舉人有些迷惘,“賢侄何意?周知縣如今穩坐釣魚台,很難讓他露出破綻。”

葉行遠哈哈大笑,指著莫娘子道:“她的幻化神通到了周知縣都看不破的地步,這豈不是天助我也。依我之見,就讓她繼續扮演這範僉事好了!”

“萬萬不可!”歐陽舉人大急,連連搖頭道:“假扮朝廷命官,這事若是被人識破,莫小姐固然是難逃一死,我們也要受到牽連。更何況你也說過,就算是範僉事也難對周知縣做什麽,假冒的又有何用?”

要是真能假扮上司大臣先斬後奏,將周知縣除掉然後一走了之,這倒也罷了,哪怕是天網恢恢,也未必能找到一個有姓無名的狐狸精。但問題就是根本做不到,真範僉事來了也不可能先斬後奏。

即使是歐陽舉人托了人脈關係,從省城請來官員訪查,那肯定還是走正常的官場程序。先訪查證據,再拿住周知縣的錯處,然後再上報等待回複。在這個規則體係下,莫娘子假扮範僉事又有何用?

葉行遠微笑道:“前輩想差了,範僉事當然沒有權力對周知縣不可能殺伐果斷,但範僉事這個人在歸陽縣中出現,本身就是對周知縣的一大壓力。

如果他再不經意間露出一些口風,表示站在我們這一邊,要對縣中之事加以整肅,甚至掌握了能扳倒周知縣的證據……”

歐陽舉人渾身巨震道:“你這是想要釣魚!”他到底是飽讀詩書的舉人,沒少看過曆史,各種鬥爭手段也都看著眼熟,隻是不曾經常使用罷了。

如今葉行遠略微提了提,歐陽舉人自然心中明白。“釣魚”二字,倒是放之古今中外而皆準,一說便能明白,無非是撒下香餌,等人上鉤。

葉行遠又點了點頭,歐陽舉人心領神會,雖然覺得這法子有點冒險,但正如葉行遠所說“事急從權”,宜用奇兵。

歐陽舉人略一思索,他如今已經到了破家的邊緣,再擺出平日的矜持毫無用處,有什麽手段就該用什麽手段。故而默認了這個計劃,隻有莫娘子反而一臉懵懂不明。

此後數日,本省按察使司僉事範大人在歸陽縣微服私訪的消息,飛快的在縣裏麵傳揚起來。現在歸陽縣裏人心惶惶,是非常適宜謠言流傳的土壤,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傳播效果好的出奇。

幾乎與此同時,這方麵消息就被衙役稟報給了劉敦,又由劉敦向周知縣稟報了。

“提刑按察使司僉事、分巡道範平?”周知縣淡淡的掃了眼坐立不安的劉敦,忍不住心中輕歎。

若是黃典吏在身邊幫襯,他就可放心許多。這劉敦算是當地人,做事賣力,消息也能及時通報,但能力上卻比黃典吏差了不少。

此後周知縣沉吟片刻,問道:“這消息什麽時候傳出來的?縣中有誰見過這位範大人了?”

省城方麵的反應尚在周知縣的意料之中,相關的消息也有人暗中通傳。既然縣內士紳聯名上書,這件事周知縣壓不下來,省內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就算要偏幫縣衙,也得走個過場,派人訪查並不奇怪。

這個按察使司僉事範平,周知縣雖不認識,但也略有所知,據說為人為官都甚是平庸。也不知是貪財還是好色,反正他既然到了歸陽縣境內,周知縣就有一百種方法來對付。

劉敦雖然這幾天一直跟在周知縣身邊,但懾於周知縣的官威,對答還是頗為戰戰兢兢,“小的問過鄉中之人,說是自兩日前,就有人持提刑按察使司的牙牌,拜訪過士紳百姓。

到今日為止,範大人已經見過歐陽舉人、高舉人、葉行遠等人。後來才又見了東溪村俞正俞秀才,據俞秀才所言,範大人也沒多問什麽,隻是言辭之間不甚客氣。”

堂堂五品提刑按察使司僉事,當然不需要對區區一個秀才客氣,周知縣對這倒不以為意。但是範平居然先去見了歐陽凜等反抗縣衙的中堅分子,然後才見俞秀才這種向縣衙妥協的人,是不是故意透露什麽信號?

周知縣是個思緒精細的人,別人小小的一個動作,他都能解讀出許多層意思。按常理而言,按察使司僉事來縣中私訪,先見上書的苦主一方,倒也不算什麽。

隻是歐陽凜、高進、葉行遠幾個都在山中,範僉事從省城來,理當先經過縣城平原地區。他卻舍近求遠,先去了山中,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是表示省裏的立場有所變化,還是歐陽凜的上書扯動了什麽關係?或者隻是一個姿態?周知縣思慮深遠,遇事難免要多想幾層。

“看範僉事的行跡,是先進山,然後下山。照此推算,他今日應該已經到了西山鄉一帶,可曾去見張於通了?”周知縣想了一想,取來一份縣內堪輿圖,以朱筆勾勒出範僉事的行動路線。

劉敦抹了把冷汗,點頭道:“聽傳言說,正是要去西山鄉張舉人處,約莫此時應該見上麵了。”

周知縣閉目沉思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早則傍晚,遲則明晨,範僉事就該到縣城,按照一般的習慣,他可能不會與周知縣照麵。周知縣既然是待查之身,為了避嫌疑起見,也不該主動去與他見麵。

不過範僉事必然會去見丁舉人,無論如何丁舉人也是縣裏幾個舉人老爺之一。但丁舉人早已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周知縣想著,到時吩咐丁舉人出出血,該有的孝敬禮數都不能缺,想來範僉事也不至於拒絕。

想到這裏,周知縣略微放鬆了些,隻覺得自己過於緊張了。自從黃典吏重創開始養傷,他總覺得對縣內的指揮不能如臂使指,也就難免有些杯弓蛇影。

現在一切事態都在控製之中,縣內百姓情緒平穩,就算是範僉事真要來查他,又能如何?總不能隻靠幾個舉人秀才的一麵之詞,就給他定罪吧?

周知縣抬起頭時,恰好看見劉敦麵色緊張,低著頭六神無主。他眉頭蹙起,感覺有什麽地方自己漏掉了,語氣嚴厲的追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麽沒說的?”

劉敦嚇了一跳,差點膝蓋都軟了,彎腰道:“縣尊容稟,本是小事,小的不知道該不該稟告。傳說這兩日之中,範大人身邊總是跟著葉行遠,兩人形影不離,似乎……似乎關係很密切”

什麽?周知縣挺直了腰身,臉上勉強維持著莊嚴,但心中卻如波瀾翻騰,暗自痛罵這劉敦真是其蠢如豬。

說了半天,這才是最重要的消息,他居然到現在才報告,這是要氣死自己麽?黃典吏就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這葉行遠刁鑽古怪,他若是挖空心思到了範僉事身邊鑽營,周知縣感到,自己必須要慎重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