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葉行遠毫不恭敬的大喊小叫,連“孽障”這樣的字眼都喊了出來,歐陽舉人大駭,驚呼道:“你怎可對僉事大人不敬?休得胡言亂語!”

他以為葉行遠是失心瘋了,這世上冒充官員之事當然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但範大人拿出來的牙牌可是貨真價實,具備皇家天命特有的清輝。想在擁有一定辨別能力的舉人麵前冒充,那不是在找死麽?

範僉事卻愣了愣,然後很詭異的“嫣然”一笑,隨即全身模糊起來,瞬間化作一個陌生的妖嬈女子。

她沒有對歐陽舉人說什麽,先轉過身去,好奇的盯著葉行遠道:“相公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我自以為天衣無縫,連這位舉人老爺都瞞過了,怎麽瞞不過你這小秀才?”

歐陽舉人看著這一幕瞠目結舌,站在他麵前的分明是一個娉娉嫋嫋的美貌女子,哪裏還有剛才威嚴官員模樣。回過神來喝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

葉行遠連連苦笑,歐陽舉人不認得,他當然是認的清清楚楚。這位冒充提刑按察使司僉事的,正是與歐陽紫玉同為惹禍精的莫娘子!

這還沒念叨幾天,這狐狸精就重新冒出來了,可她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敢冒充官員身份?葉行遠萬般無奈,先向歐陽舉人含糊介紹了莫娘子的來曆。

歐陽舉人之前也聽葉行遠說過府城經曆,知道這個狐狸精角色,親眼見到她真如此膽大包天,不由也是愕然無語。

“你雖幻化人形,但你身上的氣味我可是忘不掉。”葉行遠轉過頭對著莫娘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難道忘了,我自從得轉輪珠之後,五感敏銳,丁如意那次蒙麵也是我這鼻子建功。”

丁如意如果再來一次,葉行遠可能未必會記得清楚。但莫娘子可是與他有多次的肌膚之親,身上那種淡淡的幽香對於葉行遠這個九世處男來說真是印象深刻,哪裏會認錯?

莫娘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歐陽紫玉老是罵我狗鼻子,我看你的鼻子卻比狗還靈!”

她興衝衝而來,想要唬弄葉行遠幾下,沒想到居然才一照麵就被識破,此時不禁有點悻悻然,像是碰了一鼻子灰。

葉行遠卻不管她,隻追問道:“你這又是為什麽來了?又怎敢假冒按察使司僉事?這要是被人發現,可了不得!”

妖怪以幻化之術冒充官吏,這又是朝廷明令的重罪,狐狸精要是被人逮到,說不得就是得去斬妖台上走一遭,也虧她還能笑得這麽沒心沒肺。

莫娘子笑道:“這也沒什麽可怕,除了你之外又有誰能識破我?我到了省城辦事時聽說,歸陽縣中居然全縣讀書人聯合起來彈劾知縣,上麵還有你的署名。這可是一件大新聞,傳到了我耳朵裏。

我又想起來,歸陽縣不是你的老巢麽?這才幾日,我不在你身邊,你就又惹上這般麻煩?畢竟我們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便來看望你了。”

歐陽舉人活了幾十歲,也是第一次見到狐狸精,正在好奇時,冷不丁聽見“露水姻緣”幾個字,瞧向葉行遠的目光就有點異樣。

葉行遠以手加額,再次提醒道:“早就說過,不懂就不要亂用成語,誰曾與你有什麽露水姻緣?此地之事,你也幫不上什麽忙……”

言罷歎了口氣,說起來莫娘子聽說他有難處,居然從省城匆匆趕來,還是挺感動的。隻是這狐狸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實在不能對她寄托什麽希望。

不對,葉行遠忽的又想起什麽,忍不住吐槽一句,這狐狸精嘴裏到底有沒有可信的實話?前陣子莫娘子主動離別,那可是殷殷作別,仿佛她一去不回、此生難以再見的!

當時場景叫人無比感傷,一句“有緣再會”,叫他葉行遠很悵然失落了一陣子。怎麽今天她“嗖”的又冒出來活蹦亂跳?畫風完全不對!

這狐狸精口中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葉行遠收起笑臉,皺眉道:“你不是拿了赤狼妖洞窟藏寶,就要回青丘之國麽?”

莫娘子鼻子皺了皺,泫然欲泣道:“人家好心好意來看望你,你就這種態度?這可真是叫人傷心欲絕,果然是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葉行遠果斷搖頭,“別胡扯了!哪裏來的什麽新人舊人?你既然仗義來此,我也甚為高興。隻是如今歸陽縣內情況複雜,官府不比龍宮,你真幫不上什麽忙。”

當初在府城轉輪珠之事麵對龍宮的壓迫,其實矛盾很單純,無非是丁如意挑唆著龍宮的人來給葉行遠找麻煩,那無非水來土掩兵來將擋。鬥力之時,莫娘子自然能發揮她的作用。

但現在歸陽縣的鬥爭卻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葉行遠覺得憑著自己的智商都顯得有些吃力,以狐狸精的智力水平,那就是上來便被洗出局的結果。

“那可不一定!”莫娘子仍然興致勃勃,她又幻化成按察使司僉事範平的模樣,手扶烏紗,洋洋自得道:“我就以分巡道身份訪查縣衙,將貪官周文理拿下,然後用尚方寶劍砍下他的狗頭!這不就解了你的危局麽?”

她說起來順理成章,像是易如反掌一般,卻聽得歐陽舉人眼皮亂跳,心驚膽戰。深感這位姑娘竟然比自己的女兒還不靠譜,相比之下,自己女兒都稱得上極有分寸了。

同時帶著自己女兒和這樣一個狐狸精,也不知葉行遠在府城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實在是能者無所不能,讓人好生傾佩!

莫娘子這話漏洞百出,葉行遠也懶得去多挑她的刺,隻淡淡道:“別的且不說,你哪裏來的尚方寶劍?”

“沒有麽?”莫娘子摸了摸幻化出來的胡須,“那可有狗頭鍘?”

“更沒有!”葉行遠沒好氣的打斷了她。

莫娘子皺眉道:“可戲文上微服私訪的大臣明明都有的,為什麽這範平就如此無用,除了一個牙牌之外,真是什麽都沒有,那這人做官做到簽事分巡道又有何用?”

“官場的事情你不懂,戲文上的事哪裏能相信……”葉行遠心不在焉的反駁她,突然一怔,仿佛想起了什麽,急轉頭道:“你剛才說什麽?”

莫娘子不明所以,“我說戲文之中明明……”

葉行遠急急打斷了她,擺手道:“不是這一句,下一句,你說範平無用,除了一個牙牌什麽都沒有?這個範平是真的提刑按察使司僉事?這身份不是你編造出來的?”

如果說這牙牌是真的,範平的身份也是真的,葉行遠仿佛突然看到了一線曙光。刹那之間,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浮現出雛形。如果能夠解決幾個關鍵的問題,那似乎很值得嚐試!

莫娘子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哪想的出那麽複雜的名頭?你們的上書到了省城,按察使似乎也頗為重視,初步是定了這位範平下來訪查。不過我看他磨磨蹭蹭,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啟程,這才順手摸了他的腰牌,趕來相助相公你啊!”

歐陽舉人也附和,“省城提刑按察使司之中,確實有一位僉事範平,形貌特征與這位莫娘子幻化的無甚差別。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被唬過去……不過你居然偷了按察使司的牙牌!這……這又是何等大罪!”

歐陽舉人的神經被女兒衝擊了一次,已經脆弱不堪,現在莫娘子再來,他已經有點神經衰弱了。不知道盜竊牙牌冒充大員,和殺傷胥吏拘捕哪個罪名更重?

葉行遠同情的看了看歐陽前輩,與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同行,就得習慣這類驚喜,適應了就好。他又問莫娘子道:“你是如何偷了範大人的牙牌?不會又是施展魅惑之術吧?”

提刑按察使司僉事按說已經是五品高官,不至於受她的夢魅神通影響。不過莫娘子和歐陽紫玉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意外性”太大,誰也沒法保證她們能做出什麽事來。

“那當然沒有!”莫娘子撇了撇嘴,“我心中隻有相公你一個,又怎會對這些臭男人用魅惑神通?別看我身手不如歐陽紫玉,但論起妙手空空的本事,她可是拍馬都比不上我!”

她又突然眉開眼笑,“相公你這麽問,莫不是為我拈酸吃醋?這可是好事。”

葉行遠也不理她臆想,細細追問情況,她又是如何偷得範僉事牙牌?又是何時出省城至此?範僉事大約會在什麽時候出發?省城方麵目前的態度又是如何?

盡管有些囉嗦,葉行遠卻知道這一次的問題,全都是計劃能否實現的關鍵。等到莫娘子一一回答完畢,葉行遠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突然又想起最重要的事,回頭又向歐陽舉人請教。

“前輩,我想起一個法子,或許能讓我們扭轉局麵,不過其中有一個大關節處,卻要向前輩請教,不知前輩可知明察秋毫神通的詳細?”

“明察秋毫?”歐陽舉人愣神,不明白葉行遠想要做什麽,隻點頭道:“這神通我雖然沒有,但在縣中數十年,也頗知其中玄妙之處,賢侄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