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門之隔,卻山高水遠

背後被人戳了一下,申萱哎喲一聲,“韓岐揚!”

“我就睡一天懶覺,你至於唱一天嘛。”韓岐揚笑得妖孽,搬著腳手架,立搭在牆邊,準備爬上去,刷更高的地方,他頭上戴著報紙糊的帽子,相比申萱的美麗頭巾,他這身行頭,可真顯寒酸,但好在人長得漂亮,加上心情看起來極好,穿身洞洞服,那也是時尚。

“偏要唱一天,誰叫我今天起得你早?”申萱搖晃了頭,彎腰將刷子伸進油漆湧,刷子在經脈邊刮了刮,“以後你天天比我起得晚,我就天天唱死你!”

“你睡了這麽久的懶覺,我就睡了這麽一天!之前哪天不是讓你睡,我去弄早餐,才把你從**拖起來?”

“我也會找到一個稱心的伴侶。”

明明就是紙箋上的筆墨痕跡,現在卻化作有聲,伴著“小小粉刷匠”“春天在哪裏”那些輕快愉悅的曲調從紙箋上全都飛了出來,飛進他的耳心裏,跟刺一樣,刺進去,刺得耳膜都破了,耳膜一破,疼得腦子都炸了。

一門之隔,卻山高水遠。

這就是離開他之後的女人,比跟他在一起的任何一天都快樂,她會唱這樣的歌,而不是把“候鳥飛多遠,也想念著南方”掛在嘴邊,那些憂傷的曲調,隻屬於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而現在,她屬於快樂的音符。

到底是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像那兩個人一樣,一個拋棄自己的家族,隻身追到G城,四年,爺爺不是說一個人應該對家庭有責任嗎?為什麽別人可以不顧那些責任,就那樣灑脫的離開?

一個已婚的女人,不顧家族聯姻之間的種種厲害關係,毅然拋卻層層束縛,然後飛到異國他鄉,頭戴布巾,拿著刷子,自己動手刷牆。

別人都為了相守掙脫了束縛,而他?

他一直都標榜自己討厭束縛,可如今呢?所有人都掙脫了,他卻把自己緊緊的束縛了起來,束在門外,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錢包裏的大頭貼,還在,他還貼身收著。

而她那個有大頭貼的錢包,放在抽屜裏,沒有帶走。

她真的什麽也沒有帶走,連他給她買了那麽多絲襪,除去那些勾絲扔掉的,一雙也沒有帶走。絲襪格子裏,滿滿的。

她真的什麽也沒有帶走,卻帶走了韓岐揚。

在這裏,她睡懶覺了?

每天都是韓岐揚把她從被窩裏拉出來的?

明明是怒,是妒,可偏偏被膽怯和自卑鎖住了力量。

從未如此自卑過。

從未如此……

小酒吧裏麵的兩個人,一邊刷牆,一邊討論晚上吃什麽。

“岐揚,我想吃培根卷。”

“你昨天不是說想喝鯽魚豆腐湯嗎?”

“也行,要不然今天把鄰居叫到我們家吃飯吧,人多一點,我們可以多燒點菜,吃光了才不浪費。”

“好啊,你覺得怎麽好,都可以。”

“岐揚,我還想吃炒的整個的小辣椒,可這邊的辣椒,要麽特別辣,要麽就是很厚的肉椒,我不喜歡。”

“有的,昨天看見了,你想吃,晚上我就做給你吃,炒辣椒我是很拿手的。”

申萱嗬嗬的笑,“對了,我們家的花有點蔫了,等會我去花市買些回去,你去超級市場買菜,分工合作。”

“遵命,女王陛下!”

“哈哈!”

申萱和韓岐揚租的小公寓其實是一個中檔的住宅區,這裏很多都是收入中等偏上的人居住地,也並不如法國老區的一些人那麽守舊傲慢。

申萱很喜歡這種氛圍,她的法語並不好,若是英語還好辦,就算以前沒進裴家前不怎麽樣,但進金城控股之後,有很多國外的客戶,她必須努力學習幾個經常有業務往來國家的語言,最起碼商務英語一定要懂。

但偏偏法國和金城控股沒有什麽往來,也明確過,裴氏的企業不入法國。

所以法語,她根本就沒有學過,也沒有時間去想要不要學。

現在每天跟韓岐揚學一點,從小韓岐揚的學習就比她好,幫她抄作業是常有的,所以韓岐揚也成了申萱的法語老師,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一桌子人,都在用法語交流,申萱並不是完全聽得懂,偶爾含糊的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單詞,比如,“你太太,漂亮,味道好,家,愉快,一起去旅遊。”

韓岐揚總會有些羞澀的看一眼申萱,然後抿唇淺笑。

申萱要表達一句一完整的法語,需要考慮一段時間,以至於她剛剛想表達,我不是他的太太,我們是發小。腦子裏還在琢磨發小這個單詞應該翻譯成什麽的時候,其他人已經把這個話題扯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

比如馬賽雖然是法國第二大的城市,雖然是最大的港口,雖然風景也不錯,但是亂還是有點亂的,女士晚上盡量不要單獨出去,也不要帶貴重物品,特別是人煙少的地方。

申萱搭不上話,隻能告訴鄰居家的小公主,“這個好吃,這個好吃,多吃點。”

中國式的熱情。

雖然現在還沒辦法句句都搭得上話,但申萱喜歡這種熱鬧的感覺,很自由。

早晨陽光恣意而爛漫,灑在窗台上的盆栽綠葉紅花上,反著瑩燦的光。

她現在伸手去摸摸淡紫的蘭草,無名指上的指環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次次都緊緊鎖著目光去流連,她知道,看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指環即便在她的無名指上呆一輩子,它於她的意義也不過是枚紋身而已。

她知道,會有那麽一天。

韓岐揚還穿著家居服,手裏端了杯牛奶,從申萱的背後走過來,遞給她,“溫溫的,快喝。”

申萱轉過去,接過來,喝了一口,嘴唇上沾了一圈白白的東西,她笑了笑,笑眯了眼,“謝謝。”

裴金城手裏拎著啤酒罐,易拉罐被捏得“叮哢咵”的響,罐子送到嘴邊,又喝了一大卡,他坐在椅子上,又把剛剛放下的望遠鏡放在眼前,看了一眼。一眼之後,他又放下來。

捏著望遠鏡的手,不禁的晃著,望遠鏡在椅腳上時不時的敲撞幾下,主人似乎並不憐惜它。

他隻要看一眼對麵,便會深吸一口氣,再喝一口酒。

然後過一陣,再把望遠鏡放在眼睛上,再望一眼,再喝一口酒。

反反複複,一晚上,地上的罐子多得不好下腳。

昨天下午查到他們租房的地方,他多少次想衝過去,然後自卑告訴他,“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從未這樣開心過,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從未幸福過。她的稱心伴侶,不是你。”

那麽瘋狂想要找到的人,如今就在那一邊。

他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說,放下吧,回去吧,她再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她已經背叛了你,她已經拋下了所有的責任和義務,和她的前未婚夫在了一起。

他轉身走,走出十步,又回頭,他又跟自己說,憑什麽呢?他們還沒領離婚證,她還是他的妻子。她這樣跑出國跟別的男人住在一起,她就是混帳!

他又怒火滔天的跑回去,找到她的門牌號,他憤怒的掄起拳頭去砸那門,他要把自己的太太拎出來,扯去機場,摁上飛機,然後弄回國。

可他卻聽見裏麵異國的男人讚歎著說,“你的太太很漂亮,你做的菜也非常好吃,上次你們一起去旅遊的時候,我女兒好想吃你的燒的菜,逼著我學,可是我不會,中國菜,太難學了。哈哈!我們就盼著你們快點回來。”

拳頭沒有砸上門,那個門裏所有的一切都把他摒棄在外,她成了別人的太太。

不再是他裴金城的太太。

爺爺說,從她離開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是你的太太。

他又開始自卑,自卑自己沒有得到過別人的和諧和美好。

她說她不喜歡做那些,卻裝作很享受。

如今呢?

她是真的享受吧?

這裏除了她和韓岐揚,誰都不認識他們,她無須做戲給任何人看。

他茫然的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其實是有目的的,他是想來找自己的太太,可是如今找到了,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空蕩蕩的,到處都是空蕩蕩裏,在他周遭行走的人,都成了虛影,那些人成了夜間的鬼魅,遊靈,像他一樣。

花高價租了這間公寓,數額給到對方連夜搬走都感到萬分驚喜。

他一夜沒睡,時不時看一眼對麵窗台裏的燈光,直到熄滅,他還是會去看。

他跑下樓三十九次,又回來。

後來他覺得累了,累得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望遠鏡看過去一眼,就在心裏說一次,放下吧。

爺爺說,要學會放下。

他也想學,想學怎麽放下,他把望遠鏡放下的時候,心裏焦躁得把望遠鏡敲在椅腳上,然後這邊放下,那邊又拿起啤酒,灌進肚子裏。

啤酒罐一放下,望遠鏡又拿了起來。

他看到她接過韓岐揚手中的牛奶,唇上還沾著白白的牛奶沫子,笑眯了眼,在說什麽。

又一口酒灌進肚子裏,他站起來,騰地站起來,站起來的時候搖晃了幾下,才一彎腰又扶著前麵的窗台站穩!

將手中的望遠鏡和啤酒瓶砸在牆上,歇斯底裏的砸在牆上!

他狂躁不堪的去踩踏那個望遠鏡,發泄似的怒吼!

誰來教他放下!誰來教他!

不要說的,說的他都懂!爺爺說的他也懂!他也知道人最重要的不是拿起,而是放下!

他都知道!

可是怎麽放下!誰來教他?!

用什麽樣的方式?!

他從房間裏跑出去,這一次,衝下樓後沒有再返身上樓,而是穿過馬路,衝向了對麵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