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你沒有跟我離婚,你隻是……不要我罷了

裴遠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似的,身軀往後仰了一下,俯首看著腰間嫡孫的發頂,狐疑問,“丟了?”

裴金城猶疑一瞬,又自欺欺人道,“也許隻是出去轉轉。

當裴金城把申萱那封已經被他捏破的信拿出來的時候,裴遠目光還在裴金城身上,手卻已經伸了過去。

看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

裴遠終於深呼吸後,闔了眼!他仰起脖子,呼吸!

他不知道裴家的列祖列宗能不能看到他們這些後代把裴家的基業保得如此好,發展得如此昌盛。

可是他知道,站在他的角度回望過去幾百年的曆史,他是自豪的,每一任家主,都盡責盡職,將家裏的子孫按照最有效的方式在培養,從不偏縱溺愛家裏的男嗣。

當有一天,他的子孫後代也回望曆史的時候,是否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裴家的每任主母都是由長輩挑的。

他們那時候的人,思想保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結婚隻是順應家命,但都扛著責任,相揩扶持,夫妻之間共同進退,最初也會因為各種不同的思想和矛盾吵鬧,但在大的家族使命上,從來不會撂挑子。

白莎太過柔弱,怎麽能擔起當家主母的挑子?孫子是新時代的年輕人,執意要找個溫柔的賢妻,他不去反對,並不代表以後會讓他順利的娶成功。

看到申萱的時候,他眼前一亮一澀,像極了他的幼女,跋扈的闖著禍,一發不可收拾,但申萱敢承擔,他當時就看重她骨子那股勁。

如今這個年代,有幾個年輕女孩有那種敢承擔勇氣?隻怕是受一點點委屈就已經鬧著辭職了,離家出走了,絕交了,美其名曰,我的人生人做主,隻要自己活得好,哪管別人好不好?

如今,還是走了。

他當時就擔心過,就怕他們不齊心。

可若要分開,就算他怎麽強行要求,他們以後還是分開。

如果注定不是裴家的人,強求不來。

裴遠睜開眼睛的時候,把申萱寫的信箋合頁,絕決的撕開!

裴金城聽到聲響,惶的睜大眼睛,騰地站起來,“爺爺!”他伸手去奪,裴遠往後一退,再撕一次,幾次之後,信箋的紙片飛揚!

“爺爺!你還我!你還我!”裴金城大吼起來,他喊的時候,連敬語都忘了。伸手去抓空中紙,抓得蹲下身去一小片小片的揀起來,紙片並非雪白,淺淺的米色,有紅色的線,一條條的,裏麵裝著她筆鋒強勢的行楷……

“既然阿萱不想做裴家的主母,我自會再挑一個!明天開始,你給我去上班,下班就回宅子,不準去找她!”裴遠說完,緊捏佛珠的手往後一背,轉身就走,才一抬步,樓下便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樓下鍾媽一再強調,她上樓通報少爺。

白烈旭卻伸臂一推,將鍾媽推開,領著白立偉,徑直往樓上衝去!

兩人才一衝到臥室外麵,看到背對他們的裴遠抬手指著低頭愣站在屋心的裴金城,厲聲斥罵:“這麽大的工程,上百億,說虧就虧!我告訴你!裴氏的基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這個敗家仔!你做不了家主的接班人,我自會另覓合適人選!收起你那副自以為是的混帳樣子!”

裴金城的頭更低了些,聽著裴遠“責罵”,眼睛盯著地上的紙片,很想伸手去揀起來,在旁人眼裏看著,便是委靡不振。

白烈旭一把拉住白立偉。

兩人都退到了門外,心裏不禁犯嘀咕?

百億的損失?

這沒什麽,裴家有銀行和基金,肯定慢慢能補起來。

可是說裴金城做不了家主接班人?這是什麽道理?裴家的家主向來都是立嫡不立長的!

裴金城不做家主?誰做?!

原本打算來討說法的人,這下子真沒什麽心思了。

“你再這樣折騰下去,我會動用裴氏的銀行和基金把金城控股逼至破產,然後把你逐出裴家!生在福中不知福!”裴遠罵完,岔然轉身!看到白烈旭和白立偉二人,立即狀似驚訝的揚起虛假的笑意,“烈旭,立偉來了,你們找金城是吧?你們聊,我不打擾了。”

裴遠說完,又轉身瞪了裴金城一眼,走過去,仿似低聲卻能叫門外的人聽清的聲音,“你不是成家了嗎?自己想辦法,休想動裴氏銀行和基金裏的錢!”

他了了麽。白烈旭和白立偉並沒有和裴金城聊太久,而是叫他先休息。

然後兩兄弟回去後,整夜未眠。

裴遠的斥罵聲對這二人的震動非同小可。

那話裏麵的內容太明顯了,裴金城根本就是半邊屁股還沒坐上皇位的皇太孫,可是皇太孫有什麽用?皇帝一紙詔書想廢就廢,想立誰就可以立誰,不但可以隨意廢立,而且還可以直接貶為庶人,發配邊疆!

而且現在皇帝對皇太孫很不滿意,失望透頂,這皇位怕是以後坐不上了,坐不上不說,還有可能被逼得身無分文!

裴遠回到沁園,他下車時,手剛剛搭到生叔伸過來的手臂上,便突然一個不支往前撲去!

生叔大駭!“老爺!”

裴遠擺擺手,臉色已經愈發的不好起來,“別聲張,回屋!”

生叔看一眼電動車開車,便抬起裴遠的手臂,從他腋下繞到身前,背向裴遠躬身彎下,把裴遠背在背上,快速又平穩的往主樓奔去。

把裴遠才一安置到**,他便拿起電話給醫所的醫生打電話,並叮囑不可鬧大動靜。

裴遠躺在**,抬手摁撫著胸口,然後換氣,生叔發現便馬上過去彎在床邊替裴遠順氣,“老爺子,以後早點睡,兒孫自有兒孫福,總是管不完的。”

“阿生啊,我還走了眼啊。”

“老爺子?”

“阿萱離開,幹幹淨淨,不拖泥帶水。”裴遠換上氣來,有些困難,中間便歇了一陣,“阿生啊,我這日子怕是也不多了,我怕是沒有再一個四年了,再也沒有了……”

老人闔上眼睛前那一瞬的失望和悲痛刺了生叔的眼睛,“老爺子,咱們找找。”

“阿生,那可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啊,她敢這樣走,便是不可能讓我們找到了。”裴遠闔著的眼睛,眼角潮濕了,帶著唇紋的嘴,有點微微抖,“阿生啊,四年了,她那時候到裴家的時候,懂什麽啊?會什麽啊?我逼著她一點點學,逼著她一點點去懂得社會的生存法則,她說她學到的東西將是她一生的財富,可她不管帶走了多少精神財富和身心悲痛,她都是在挖我的心啊,這四年,我對她,盡心盡力啊!當成瑤兒一樣對待……”

生叔一邊幫裴遠順氣,一邊道,“少奶奶興許是出去玩玩,老爺子,咱們不擔心啊。”

裴遠一聲喟歎,“我倒沒什麽,我這樣的年紀,反正都是一口要背過去的人了,痛一陣就過了。現在就擔心金城,那孩子今天那樣子,跟瘋了一樣,我擔心,擔心得很啊……”

“老爺,不準說那種話,醫生等會過來看看,沒事的,我等會過去看看少爺。”

裴遠聲音輕下來,“……嗯。盯著他。”

梧桐苑大門緊鎖,二樓臥室燈光徹夜明亮。

裴金城找來書桌台抽屜裏的信箋紙,取了四張,然後把那些撕碎的信箋殘片拿起來放在書桌上,固體膠塗在完好的信箋紙上,開始拚湊。

他按照順序,一點點的找,從第一句往下拚。

“金城,我走了,你和白莎,還是四年前的裴金城和白莎……”

那些裂過的裂隙間,接起筆墨間的線條,無論如何,都拚不回當初光滑幹淨的紙張,隻能看到她筆鋒強勢的行楷,一行行的,認認真真的寫下她想說的話,下筆那麽重,重得句號成了多邊形。

他的手停在那裏,撫著拚好的字跡,聲音沉微,“阿萱,你走了,你走到哪裏去?你那時候從抽屜裏拿出來的結婚證,是假的嗎?你不是問我,裴金城到底是誰的合法丈夫嗎?!你說說,裴金城是誰的合法丈夫?裴家的婚契上,你簽過字,摁過印,可……現在說走就走,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提離婚嗎?”

他目光依舊有些散,開始找下一個缺角,一邊找,一邊喃喃自語,“嗬,也對,你沒有跟我離婚,你隻是……不要我罷了。”

一直都睡不著,拉開遮陽板,被巴黎時間下午三點的太陽照得眼睛痛。

排隊下機。

其實是沒有目的,隻知道到了巴黎,再轉高速火車去馬賽。

馬賽,是個好地方。

她沒有行李,挽著手提包,便一路往出口的方向走。

G城的冬天不冷,現在已經偏春的巴黎,女子們摩登時尚,若是她穿那麽短的裙子,裴金城一定會強迫她穿兩條絲襪。

一下子被從人群中衝出來的男人擁進懷抱的時候,申萱嚇得差點抬腳一踩。

可頭頂的聲音卻是:“小璿子!”

抬眼,眼前的韓岐揚,似乎從未變過,他對她永遠這樣的笑容,好好的一個花樣美男,圍著她轉了二十六年了,他對她從來都是赴湯蹈火,再所不惜。

雙手合在臉上,捂住鼻子,露出來的眼睛彎了起來,“怎麽來了?”

“走吧。”

“去哪兒?”

“你不是去馬賽嗎?我跟你一起去。”從申萱手裏扯過她的包,然後伸臂攬著她的肩,像小時候一起去詐騙別人時候的一樣偏仰著頭,得意道“反正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你去馬賽,我自然要去馬賽。”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申萱心頭一苦,如果這些話,是她的丈夫以前在她耳邊說的,她一定感動得泣不成聲,不過韓岐揚,她又是何得何能?輕籲一口氣,“哥告訴你的?”

“你也別怪他,是我強迫他說的。他說,順其自然。”把申萱塞進出租車,他也坐了進去,“小璿子,你也順其自然吧,我們都順其自然,好不好?”

申萱沒有說話,如果人生,真的能夠順其自然,該有多好,可是那麽多的事,都在用外力幹涉。

一直睡不著,卻在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人身邊睡著了。

她知道,在他身邊睡著了,即便脫光了,他也不會把她怎麽樣。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信任?

欸,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