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贖罪的嫁妝

“老爺子說得對,這麽說來,我年輕的時候也經曆過,哈哈,倒是不好意思說現在的年輕人了。”白烈旭很快將這個看似平和又暗潮洶湧的對話蓋了過去,趁熱打鐵的追問,“老爺子,那我剛剛說的婚禮的事,您怎麽看?聽說阿萱嫁進裴家,嫁妝豐厚,我們白家嫁女,自然不會寒酸,嫁妝的事,老爺子放心,一定不會比阿萱的少,但這婚禮?”

老爺子哈哈一笑,“烈旭啊,阿萱那嫁妝,白家真不用那樣給,他們兩個的事,我以前瞞著外麵,可白家我是沒瞞的。老爺子抬手摸了摸額角,為難道,“阿萱那嫁妝是把申家都給掏空了,除了現金,還有一座金礦,每家叔伯公司裏的股份,裴家用點手段,在外麵吸些股份,申家就倒了,還不止這些……你說說,不要說不比阿萱的少了,就是和阿萱當時的嫁妝一樣多,我也是萬萬不敢收的……”

白烈旭臉色終於在這個時候,慢慢凝了下來,這等拂麵子的事,他真是很久沒有遇到過了,申家給嫁妝居然給金礦?!

還叔伯的股份都拿出來?!

他一直以為申萱出了不少錢,放著申萱在裴家贖罪,倒不想這嫁妝……

抓住電動車第二排椅背,爬上去,坐好,“去、停車場。”

“好的,少奶奶。”

她隻覺得耳朵全是嗡嗡嗡的叫聲,那聲音叫到了腦門心,像一個磁場的幹擾器,其他的聲音她都聽不見了。

臉上沒有溫熱的**落下,因為她不允許。

她坐在電動車上,車子開起來,風便更涼了些。

手肘頂在腿上,身軀佝僂著,她捂著臉,有些緊,怕自己落下淚來。

她也想,也想佯裝大度,在這樣的一座豪門裏,像其他的長輩一樣,有大太太該有的儀範和氣勢。

可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以前不覺得有什麽,隻覺得婆婆二媽這樣的人,有肚量。

以前感歎豪門婚姻不過如此,大家都不落俗套,別的豪門是把女人養在外麵,一擲千金搏美人一笑,而G城的豪門卻是把外麵的女人娶進家門,再聯一次姻。

G城娶妾可不像外麵養女人,隨便養個明星就行,那也是要看家世的。

難怪G城的富裕,經濟實力強,連這結婚的算盤都敲得如此精明。

她這個外地人,家裏的政治背景對於G城的婆家沒有用處,所以白家上位。

這明明是一筆生意,一筆有盈有利的生意,換在別人身上,她可以算得門清。

落到自己身上,就是刀紮斧砍,無法承受。

婚禮?

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帶著頭紗,那尊蠟像和他的身高一模一樣,白色的西裝,即便是尊蠟像,也依舊倜儻。是推佛受他。

她看著那尊蠟像,便覺得自己是個罪人,那麽鮮活的一個人,隻能那樣冰涼的佇在那裏。他應該有自己的女朋友,本來可以笑著自己的女朋友結婚,把婚戒套在那個女人的無名指上。

可因為她,什麽都沒了。

裴家的長孫。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當初會惹那麽大的禍,禍從天降,撕毀了兩個家族親人的心肺。

該認的,她都認,哪怕一輩子都守活寡。

其實即便是這樣,也還不清她的罪孽。

一直都是這樣的心態該有多好?

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在贖罪,該有多好?

若是這樣,他娶別人,她都會覺得該,她不過是還他們一個婚禮。

她不過是插足了他曾經的幸福,如今該還的,都要還。

可是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她的胸襟越來越小,小到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眼睛被沙子硌得疼得不得了。

她沒處發泄,在裴家,她永遠都是一個罪人,她連發泄的資格都沒有。

從電動車上下來,依舊是腳下趔趄,跌跌撞撞,手裏握著的車鑰匙,半晌沒有摸準開鎖按扭,她急得發了脾氣,一通亂摁。

車鎖有“嗒”的一聲響,車燈跳閃了幾下,火豔的紅,是哥哥送她的藍博,但平時上班,她還是習慣開那輛舊寶馬,雖然裴金城曾經笑話她的寶馬是輛破車,但習慣很難改變。

全身的肌肉都跳動得在抽搐,她控製不了,拉開車門的手,都抖得厲害。

人還沒坐進車子裏,整個人被拉扯遠離車門,落進男人的懷抱,以前她總踮著腳去聞他臉上須後水的味道,她喜歡得很,外麵是買不到的,她在他的須後水裏加了精油。

皺著鼻子去聞,深深吸氣,誇張的說,“好香好香。”

他們都不用香水,衣服漂洗的時候,清水裏會讓鍾媽滴兩滴她調的精油,她貼在他的身上,總能睡得很好。

可這裏落進他的懷裏,那些味道變得好奇怪,她的鼻子嗅覺好象失了靈,滿鼻滿腔的全是怪味道,好象有白莎臉上護膚品、隔離霜的味道,好象有白莎的洗發水的味道。

她難受,那味道鑽進鼻腔,就一層層的往下鑽,鑽進胃裏,肺裏,心髒裏,弄得她五髒六腑都開始翻滾,胃裏翻滾得厲害,她難受得幹嘔!

想要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了,她隻是緊緊的閉著眼睛,緊緊的咬著下唇,甩頭,踢腳,用盡力氣的掙紮。

他從她的身後環固住她,將她的手臂也一並固在一起,抱離地麵後,往自己的車走去。

她的馬尾紮得高,甩起來像拂塵一樣,打在人的臉上,會疼。

栗棕色的發色,是他們一起去染的,她說要跟他染同樣顏色的頭發。

聽著她咬唇壓抑的聲音,像那次流產過後,她也是縮在那裏,無聲的哭,這次卻是連淚都沒有。

馬尾又甩過來,這次馬尾不偏不倚的打在心尖上,一鞭鞭的,抽得他疼得受不住,他也啞了聲,“阿萱!”

聽著他這樣喊她,又低又啞,那聲音像是巨大的石頭下麵鑽出來,溢出那麽一點點來,沉得很,“阿萱!”

她聽著他這樣的喊聲,身隨心震,停了動作垂下頭去,發圈有些鬆了,她耷拉著,任他圈著她,托抱著她。

裴金城看申萱安靜了,一口氣才喘上來。

申萱的反映這麽大,大到他無法應對,白家提出辦婚禮,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而且由白烈旭提出來,他更沒有想到。

畢竟一大早白烈旭到機場接機,這個時間已經太匆忙,原以為隻是正常的叔侄關係的祝賀,當然顯擺他也考慮了進去。

“那個信箋,我已經撕了,阿萱,咱們可以睡個好覺了。”他把她的腳尖放在地上,動作很慢,當她的腳尖觸到地麵的時候,他並沒有完全鬆開她,而是試著一點點的放手,確定她站穩了,又沒有再掙紮,才又放開一點。

鬆開,鬆開他覺得抱著她不會勒到她的樣子。

然後垂下頭,磕在她的肩頭上,整個背都彎了下來。

累極了。

她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一直都沒有,害怕一睜開,整個閘門都放開。

聽著他說話,她的眼睫一直顫著,抖著,鼻孔裏有了清水一樣的微黏**流出來。

他說,那個信箋,我已經撕的。

接著,她聽到他聲音有釋懷的歎息聲,他又說,阿萱,咱們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說,阿萱,咱們可以睡個好覺了。

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在她的心頭,明明已經在築的城牆,被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垮,震碎。

他的頭就磕在她的肩上,那麽重,他的聲音,累極了。

似乎真的如他說的,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這時候,他想睡個好覺。

明明結婚娶妾的是他,明明要辦風光婚禮的是他,明明無依無靠的是她。

可如今,她背對著他,他站在她的身後,他將頭搭在她的肩上,說出來的那些字,那些句,那種歎息,好象沒有依靠的是他,她才是他的依靠一般。

那樣的需要依靠。

像當初,他躺在**一動也不能動。

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他,幫他洗臉,擦身,洗澡,做按摩,每天念些報紙給他聽,那時候她覺得他像個孩子,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她照顧他,覺得他頭上的一片天,都是她撐著的。她給他照顧,灌溉他,看他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然後醒過來,開始有了表情,開始吃飯,開始跟她爭吵,開始鬧著要和她離婚,開始學著走路,慢跑,跑起來,開車,上班。

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他像一個長大了,有了本領就要離開媽媽的孩子,她以為他再也不需要依靠她。

連公司有了他的進入,她都開始有些不適應,那些從前不能做的事,沒辦法走動的項目,他都有條不紊的開始嫁接關係,把兩年多裴家死灰一樣的關係網一步步重新搭建起來。

她開始覺得自己無能,無所是從,發現在他的麵前,自己好弱小。

可是,他現在靠在她的肩頭說,阿萱,咱們可以睡個好覺了。

似乎,她還是他的依靠。

心裏熱得發酸,酸氣衝上來,衝過鼻腔和眼內腺。

圈著她的手臂上,一滴滴的,下起來溫熱密集的雨,雨水似乎有“啪嗒啪嗒”的聲音,落在他的皮膚上,拍打在他的心門上。著她安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