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就這麽沒了

裴遠和裴金城站在診室裏一群人的最前麵,何醫生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都婉惜,可是醫生的職責就是馬上針對病人的狀況,給出最好的建議。

裴遠手上原本還在顫抖著撥弄著佛珠,一顆顆的撥,一陣陣的抖,在聽到何醫生說出“大少奶奶流產了”的時候,指上一個不穩,佛珠散開,落在地板上的聲音,一顆顆的像石頭一樣,砸進他的腦子裏。

“何醫生!你有沒有檢查錯!”裴遠手裏捏著僅有的一粒珠子,拳頭握頭咕咕直響。

“老爺,不會錯的,如果再不做清宮手術,血塊留在子宮裏,是很有害的。”

裴金城靜靜的看著**躺著的女人,冷冷道,“馬上手術!”

“我……不要!”申萱突然睜開眼睛,惶惶的看著何醫生,緊緊的抓住床沿,哪裏也不想去,她聽得清清楚楚,“我不要清宮,我沒有……流產,沒有!”

裴遠猛的一閉眼。

申萱抓住床沿的手,不肯鬆開,乞求著看著裴金城,她聽過很多什麽先兆流產的事,知道不是每個女人想有孩子就有的,有些人總是懷不上,有些人甚至懷上就會流產,她也許就是懷上就會有流產特征的人,裴家條件這麽好,她可以什麽事也不做,她可以的,原本已經渙散掉的神識在這一刻都凝聚了起來,精神出奇的集中,語氣像回光返照一樣,格外的清楚,“沒有流產,金城,可以保胎的不是嗎?可以保胎的,不是嗎?”

“金城,我可以躺在**一動不動的,我可以躺到生的,我沒有流產,沒有,我可以保胎的,金城,你不是要我當全職太太嗎?我不工作了,不工作了,好不好?”

申萱句句撕心裂肺的哀求,可她眼裏除了哀求便是反抗,似乎不同意她說的,她就要抗爭,像她抓住床沿的手一般,抗爭!

裴金城看著申萱的眼睛,那裏麵的眼淚就跟地下的泉眼似的,一股股的往外冒,他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眼裏都是溫柔和愛意,自己手卻握在她的手上,將她扣著床沿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柔聲勸她,“阿萱,孩子還可以再有的,我們還會再有的。”

“裴金城!”申萱已經失去了理智一般,她用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凝成強悍的氣場,再次抓住床沿,趴在**的身軀支起來,瞪著裴金城,“你就是不想要我的孩子!你就是不想要!明明可以保胎,明明可以,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不會!”

裴金城蹲得直了一些,一把抱住申萱,把她的頭摁在自己肩上,他眼裏又紅又怒,“阿萱,冷靜點,做手術,不能讓血塊留在體內!”

“我不要!我沒有流產!沒有!!!!”她歇斯底裏的大喊大叫,推開他,再次抓住床沿,戒備的看著他!看著房間裏的每一個人。

金悅撇著嘴流著淚,小步小步的走到床沿前,摸著她扣著床沿的手,泣不成聲,“嫂子,做手術吧,你聽大哥的話,以後你們還會有孩子的……”

裴金城站起來,大喘幾口氣,握著拳頭,聲音硬冷如鐵,“何醫生,讓人進來給大少奶奶先打麻藥,再進手術室,馬上手術!”

申萱驚恐絕望的看著裴金城,“裴金城!你要流掉我的孩子!我恨你!恨你!”

他低頭把唇用力的摁在她的發頂上,狠狠道,“你就是恨死我,也得把手術做了!”

申萱的聲音隨著麻藥灌進體內,一聲聲小了下去。

裴金城還蹲在原地,**的血,一大灘,帶著刺鼻的味道,他慢慢的跪下去,伸手搭在**,床單被他捏在手心裏,一點點的多起來。

捏著捏著,捏不下了。

拳頭砸在**,床架鋼腳在地板上發出巨大的摩擦聲,開始的時候他一聲不發,砸了數拳後,他撐著站起來,診室裏的床,桌子,櫃子,窗戶,在他一聲聲發泄似的大叫聲中淩亂,破敗,一地狼藉……

他突然覺得全身的筋都被人抽去,一下子軟倒在地上,望著天花板,感覺不到身後被杖刑過的傷口有一點點疼。

哪怕一點點疼。

他也感覺不到。

他隻感覺到有溫熱的**從眼角流出來。

心口的血,被人割破後,全都在外湧。

他的孩子,他人生中第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開手她張心。

用這樣的方式,就這麽沒了……

裴宅的夜燈在窗外零星錯落的亮著。

直到連走道都沒有了聲音,裴遠才從走道盡頭抬起腳步,一步步,走得吃力又緩慢,走兩步,嘴裏訥訥念叨,“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他已經走到了樓道轉彎,“阿生啊……”

“誒,老爺。”阿生扶著裴遠的手肘。

“阿生啊……”裴遠顫顫吸上一口氣,仰起臉來,眼角淚滴落下,“老天爺終於開始懲罰我了,懲罰我了……”

醫所一樓外,都是被裴金城最早趕下去的裴家人。

所是流裴到。裴顯甕揚起手就想要給季強一個耳光,揚到半空季強卻愴聲道,“我連你妹妹都不如嗎?我好歹還給你生了一雙兒女,你居然想打我?”

申萱流產,裴顯甕心裏痛得很,他的孫子,化成了一灘血水,“我早就支阿萱走,你偏偏要攔!!”他知道父親很多時候都偏袒申萱,所以當時才會叫申萱去跟父親認錯,哪知妻子卻出來阻止,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恨。

季強最初也是後悔心疼,可她終歸不喜歡申萱,沒有懷孩子更好,她實在無法想象當一個自己討厭的兒媳婦給自己生了一個孫子之後那是種什麽感覺,她揚了下巴,毫不在意的說道,“孩子掉了,說明跟裴家沒有緣份!”

“你!”裴顯甕一跺腳,那一巴掌就揮下去,他氣得吼出話來的時候臉漲紅青筋皆跳,“不知悔改!掉的孩子是你的孫子!孫子!我們金城的第一個孩子,這是裴家的嫡重孫!”

嫡重孫三個字一說出去,季強渾身一顫,像是被驚著一般。

裴遠慢慢走過去,季強原本被打了一耳光還想委屈得哭訴一下,哪知一眼看到家主,嚇得立時就沒了聲。

其他幾房的人都很自覺,不管出自真心或是假意,都做出一臉關心的樣子守在醫所一樓外的大院裏。

就算是被裴金城趕了下來,也沒人走。

這是大家族內裝腔作勢的和睦。

白莎也帶著阿月裝腔作勢的站在那裏,季強和汪可茗都沒有揭穿她。

應該說是,不敢!

裴家家規甚嚴,勾心鬥角的事情若是讓老爺子知道了,那下場可不知道有多慘,這個節骨眼上,沒人敢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包括已經被裴顯甕打過一耳光的季強,亦是如此。

裴遠沒看其他人,眼睛直直的看著季強,他抬手指了指,想說話,一句話卻哽在喉頭,最後隻能咽下了一口唾沫,手指又指了指,這次有些發抖,吸了一大口氣,怒目而視,口氣卻像沒什麽中氣,“你,怎麽說得出來這種話?”

季強一直都怕裴遠,這時候更是怕得不得了,她馬上走過扶著裴遠的手肘安慰道,“爸,您別難過,別難過,您又不是有心的,孩子以後還會有的,您又不知道申萱懷了孕。”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裴遠整個人便再也站不穩,一晚上凝成鋼繩一般的意誌都在季強說出這一句話後全線崩蹋。

生叔大感不妙,不顧主仆之分,上前一步就揮開季強的手,裴遠抬在半空的手僵住後,往下落去,長長的抽上一口氣後,把身體都靠在了生叔的身上,嘴裏輕聲念道,“阿生,報應啊……”哽咽後,又是一聲,“阿生,報應啊……”

申萱一個半小時後就醒了,她還住在醫所的病房裏。

現代社會,流產清宮算不得什麽大手術,才做了手術休息一陣就能走路,她躺在**,手背上還輸著**,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明明是黑色的夜幕,卻也能看到一些星星燈火的味道。

光也是冷光源,感受不到一點點的熱。

清醒的思維,並沒有動過大手術過後的虛弱,連她的眼睛都像盛夏被雨水衝刷過的綠葉一樣,顯得很清亮。

她的手撫著腹部,慢慢的揉著,她閉了眼睛,嘴角揚著一點笑,肚子上有些冷,她想用手心把小腹捂得熱一點,可是手心也是冷的。

房間裏有空調,溫度明明還高,她明明感覺不到冷,可是為什麽肚子和手就是不熱呢?

她想,捂得久一些,會熱吧?

裴金城從廚房拎了些魚湯過來,是他讓海城過來的師傅燒的。

他站在門口,正好看到申萱躺在**,房間裏很熱,她的毯子蓋在小腹以下的位置,肚子她的手一圈圈,輕輕的,很小心的揉撫著,他目光往上,看到她揚起的嘴角,看到她閉著的眼睛。

像在做夢,做了一個好夢。

手裏還拎著裝著魚湯的保溫桶,他馬上退了出去。

退出去後,背靠在牆上,後腦緊緊的貼著牆壁,空著的手攥成關節發白拳頭,另一手拎著保溫桶也緊得發白。

他一大口氣吸上來,卻沒有聲音,不敢抽鼻子,生怕自己有一點點的響動教裏麵的女人聽見,咬著唇忍了忍。

忍得腹腔都在空抖,眼淚流過唇角,鑽了些進他的嘴裏,又苦又澀,連鹹的味道他也沒有嚐到。

鹹的味道都沒有。

他一閉眼睛,打開拳頭抬手摁著臉,抹幹臉上的淚水,剛想一抬步走進去,可一想到申萱撫著小腹在那裏閉著眼睛笑的樣子,心上又突然被人紮了一刀。

疼得他驚惶的退縮一步回來,疼得流淚。

他又靠回到牆上,後腦抵在牆麵上用力的磨蹭,他想撞上去,又怕她聽到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