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犬醫務站裏,犬醫給狗清洗了傷口,交給小猛一些藥片,“放心吧,幾天就好了!唉,要是顧將軍活著,怎麽許人動靈豹一下?這可是一隻難得的忠犬,受過嚴格訓練,是顧將軍生前寸步不離的保鏢!”

小猛撫撫這隻名叫靈豹的狗,抬眼問道:“您說的是顧龍將軍嗎?”

“是啊,”犬醫清理著器械,眼睛卻盯著靈豹,“顧將軍一生赤勇、為國捐軀!靈豹在主人的墓前有過殉主的壯舉,被人救回來後,在我這兒養過一段時間的傷,後來被陳將軍領走了,說是敬慕靈豹的忠義,誰知會是這樣的待遇?真是令人寒心哪……”

小猛悵然若失,“這麽說,它不是那個警衛的,那就得給人家送回去。”

“這……我……”刀子心裏不樂意,卻不敢違背小猛,便拖拖遝遝地去抱靈豹。誰知靈豹竄到桌底下硬是不出來,嗚嗚叫著流出了淚,惹得刀子也趴在地上一個勁地安慰它。

犬醫歪頭看了半天,卻對小猛連連搖頭,“可惜你救不了它!依我三十多年對狗的研究,靈豹是認定你了,這種軍犬,一旦認定真主,除非死,不然它不會離開你,不信呀,你走,哪怕有傷,它爬也要爬了跟著你!”

小猛怎麽忍心試?他朝靈豹蹲下身去,“你真想跟著我就出來,咱們一塊兒想辦法,好嗎?”

靈豹果然遛出來偎在小猛腳邊,tian著小猛的手,一個勁地表示親熱。

犬醫問小猛,“你在軍政部哪一處任職?如果可以,不妨請你的上級去跟陳將軍談談,說不定真的有用。”

小猛含糊應著,刀子抱起靈豹,兩人出了軍犬醫務站。一路上,小猛沉吟不語,刀子按捺不住了,“哥哥,那人讓你去找上級,你不是說你是跟著將軍的嗎?咱去求將軍吧!”

“不行!怎麽能為這種事去勞煩將軍?我倒有個主意,咱們去顧將軍家,他家的人一定跟靈豹還有感情,咱們請他家的人去跟陳將軍交涉恐怕要有用些。”

“好啊!可是哥哥,你知道顧將軍家嗎?”

“有靈豹帶路,錯不了!”

兩人一進軍政家屬區,靈豹果然從刀子手上掙下來,象是要在新主人的麵前爭這頭一件事的功勞,小跑的樣子也不顯負傷的痕跡。

從一蓬薔薇花下穿過,就看到一堵暗紅的院牆,院門虛掩著,靈豹竄了進去,看來這裏是顧將軍家了。

兩人剛推開門,一個酒瓶砸上來,刀子伸手接住,卻見一個穿軍裝的男子抱頭跑出來,卻差點被靈豹咬到,嚇得他驚叫亂跳。

“安靜點!”小猛一聲令下,靈豹果然臥在地上,隻聞喘氣聲。

“滾!”這是個女孩的聲音,橫野得象戰場上的呐喊,人也衝鋒陷陣般舉著個酒瓶追了出來,也果然象扔手榴彈般朝那個軍裝男子砸去。男子抱頭鼠逃,樂得她開懷大笑。

女孩長得很漂亮,留著別致的梯形披肩發,粉玉的鵝蛋臉、清秀的翠峰眉,半醉的丹鳳眼從不端視旁人,顯著英氣的鼻子卻配著兩片性感的嘴唇。一身牛仔裝,襯出一付英豪幹練,戴著黑玉鐲的右手叉在腰上,垂著的左手夾著根男士香煙。

她瞟了瞟院子裏的兩個人,“你們又是幹什麽的?”問了話卻不等人回答,拖著醉步進了屋。

刀子沒見過抽煙的女孩,“怪了,她象是中了迷幻術,可我知道她沒有。咱回吧,主人家不歡迎呀!”

“不是這樣的,她有點醉了,咱說完事就走。”小猛拉起刀子進了屋。

客廳很清爽,隻是茶幾上擺著東倒西歪的酒瓶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零食。

“我們可以坐下來嗎?”小猛問得很小心。

“無所謂!”女孩一口喝光杯子裏的酒,“你們怎麽沒帶相機?”

“相機?”小猛有點發蒙。

女孩冷笑著白他一眼,“你們這些記者真無聊,拿著別人的傷心事大肆炒作。我爸爸死了,該報道的都報道完了,現在又對他的家屬來了興趣!”她哐地砸了酒杯、嗖地站起來指著小猛二人,“告訴你們,愛怎麽寫怎麽寫,用不著一天到晚追蹤!我知道你們好挖人,我也知道你們就是一幫臭蟲、一群垃圾、一夥流氓!”

刀子不明白她怎麽一見麵就罵人,小猛卻知道她誤會了,正要解釋,卻見她一頭進了衛生間,小猛忙追上去給她拍背,待她吐好,撕團紙巾遞上去,她還是瞪了小猛一眼,卻沒拒絕他的攙扶。

回到客廳,小猛見她還要倒酒,忙扣住酒瓶,“別喝了,你都醉了,幹嘛蹧踏自己?”

“可惡!我喝我的,關你什麽事?”她慢騰騰地點上一支煙,“說吧,來這兒幹什麽?說完了快走,我煩著呢!”

小猛道明來意,繼而懇切道:“靈豹是將軍生前最喜愛的,我來討求確實有奪人所愛之意,但我是誠心而來,也保證會好好待它,也許及不上你們對它的好,但我希望顧小姐能……”

“打住,把你的話收回去一句!”

“啊?”小猛十分糊塗。

刀子卻很執著,“請問,收回去哪一句呢?”

她指指小猛,再指指刀子,“你,還有你,不許叫我小姐,你們以為這是尊稱,可我不喜歡!別人怎麽尊敬我爸爸,跟我沒關係,你們用不著因為他也來尊敬我。記住,他是他,我是我,他叫顧龍,我叫顧靈,也可以叫我靈子,如果叫我小姐就什麽都免談,你們打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刀子困惑不已,在落月穀,小姐是多麽尊貴的身份,那個被稱為小姐的人又是多麽的讓他心疼、讓他愛!

小猛則若有所悟,微微笑道:“好吧,我收回那個稱呼,就叫你靈子吧。我叫孟小猛,這是我弟弟刀子。”

靈子這才露出笑顏,“你們不知道,我被記者煩死了,見到生人就以為是那幫渾蛋。你們來跟我要靈豹,靈豹又不是我的,你們喜歡,找陳思報要啊!”

小猛聽她當著人就直呼陳思報的名字,難免詫異。

“怎麽?”靈子白他一眼,“我提他的大名把你嚇著了?別說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你就是他的親信我也這麽叫。他算什麽將軍?憑什麽讓人尊敬?剿匪嗎?平亂嗎?哼,別說他,就是羅煥生和風鵬那兩個糟老頭,我不高興呀,一樣提他們的大名!”

小猛試探道:“雷鳴將軍呢?”

靈子頓時肅然,“雷將軍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我敬愛他,也很佩服他。在軍政部,除了我,就隻有他敢大聲提陳思報的名字。”

“說得好!”小猛欣然道:“我們將軍的確是個真君子、大丈夫,也是我們精衛隊員最敬愛和佩服的人!”

“你是精衛隊員?”靈子上下打量小猛,“哎呀呀,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把靈豹帶回去吧,別管什麽陳思報了,他憑什麽跟精衛隊的人搶東西?隻要你喜歡,就是他屋裏的什麽,你知會一聲,我給你拿去!”

好跩!不過好直爽!小猛笑道:“靈子,你真算得是個巾幗丈夫!如果不介意,咱們交個朋友吧!”

“這話難聽!”靈子擺擺手,“處得下去就多處處,處不下去就甩開手,搞什麽相交之約?再說了,我隻有酒友,還真不習慣交你這種光說話不喝酒的朋友!”

“是嗎?”小猛低頭一笑,“就象剛才那個人?”

“別提!”靈子作嘔吐狀,“他連酒友一半的資格也沒有!”

小猛心有所感,“聽你的意思,就算是酒友,也稱不上真正的朋友,對嗎?”

靈子淒然一笑,“說是酒友,其實隻是喝酒的伴,哪算得上朋友?更別說真正的朋友!這世上還有誰跟誰是真正的朋友?你可天真得簡直滑稽呀!”

小猛聽她語帶玄音,故意順著她的話頭,“是啊,人心不古,難怪有人厭世!”

“對啊,我不敢說自己純粹厭世,但真有點兒這種感覺!”

靈子話音未落,刀子怔怔道:“你這麽年輕就討厭這世界,一定有人傷了你的心!”

這話沒避諱,小猛真怕把靈子惹惱,靈子卻大笑著去拍刀子的肩,“你倒一語中的,很投我的脾氣,不象你哥哥,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地。我自詡心直口快,最怕人家言詞閃爍!”

小猛啞然失笑,“這麽說來,是我太沒眼水!既如此,我倒很想知道,是什麽人傷了你的心?”

靈子且不答話,將煙盒推給他二人,見兩人搖頭,她才自己點了,猛吐一口煙圈,順帶著歎了一口氣,“要說什麽人傷了我的心?哼!我爸爸為了平亂,讓我媽媽和妹妹死在亂黨手中,他傷了我的心!我有過一個朋友,叫陳會芳,是陳思報的女兒。我們一起報考軍政醫學院,她用我的錄取書進了學院大門,她傷了我的心!我交過一個異性朋友,他外表溫文內心齷齪,直到關乎我的一些生活在報紙上刊登,我才知道他是個臥底記者,他傷了我的心!我如今的生活中有個讓我恨不能殺了他的人,就是陳思報。我原來在一家化妝品公司打工,說真的,幹得不錯,誰知這渾蛋不許人再雇用我,說我是烈士遺孤,有高額撫恤金,不用出去奔命。但他不是傷了我的心,隻是讓他多出個喝了酒就罵他的人。”

靈子言談間很冷靜,神情和語氣都不帶一點個人情緒,仿佛在扯一些不關痛癢的雞毛蒜皮,但她是把悲憤藏到了心裏,亦如埋葬一段苦難歲月。即使豐滿的生命都承載了一定的重量,可她呈現於外界時往往表現得越加輕盈。我們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奉獻、一種美德。就象迎寒而綻的梅花,她不會細述她曆盡的淒苦,隻展露給這世界靚麗和燦爛!

小猛欣賞這樣的美,更慨歎她埋於內心的悲憤,這些悲憤猶如冰山下的火種被靈子掩蓋著,卻還是引發了小猛好打不平的俠情。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喝了酒,當然,他也理解顧將軍的所為,自己的爸爸也是為了平亂而讓媽媽在流離中喪生炮火,但他不想現在就勸慰靈子。

刀子卻直愣愣地發話了,“靈子,你說的那些人都很可惡,但你爸爸並不讓人恨呀!你自己都說他是為了平亂,為什麽你明白他的目的卻不理解他的心意?”

靈子啞口了。

小猛讚愛地看著刀子——世間怎會有如此剔透的心?如果說光明和黑暗是孿生的,那就還有一個例外,刀子的心光所到之處,永遠不會有陰暗的投影!

沉默許久的靈子抬起一雙濕潤的眼睛,“也許你是對的,如果真是我錯了,那我應該少了一份憎惡,多了一份愧歉。可是刀子,我想說的是,我更多了一點對友情的信任。沒辦法嘍,咱們這個朋友是交定了!”

小猛率先叫好,刀子猶自驚詫,“我嗎?”

“是啊!”靈子遞上去兩杯酒,“喝吧,按我的規矩,幹了這杯就是朋友,有空來坐坐,就算我不在,門也從來都不鎖的!”

小猛一飲而盡,刀子嗆得大咳,靈子一麵給他拍背,一麵哈哈大笑。小猛道:“你有時間也可以上我們那兒去,我們隊裏也有個心直口快的女隊員,你們肯定合得來!”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長官似的人物打交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怕去了,你們隊長把你一頓臭罵,豈不是我帶累了朋友?”

小猛笑而搖頭,刀子仍在犯傻,“是我哥哥讓你去的,他怎麽會臭罵自己?”

“呀!”靈子吃了一驚,“你就是精衛隊的隊長?”

小猛微笑不語,刀子在一旁使勁點頭,靈子再次打量小猛,“你是真人不露相啊!聽說精衛隊在雷將軍的召令下已經重建了,我還想著隊長肯定是個死板古怪的小老頭,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麽爽朗的帥小夥!對了,你說你叫什麽,我又忘了。”

“孟小猛。”

“哦……孟小猛……小猛……”靈子喃喃至此,突然歡呼,“我知道了,你是原精衛隊隊長孟傑的兒子,你說他是你弟弟,那他就是孟小刀囉,對嗎?”

刀子使勁搖頭,小猛點頭又微微搖頭。靈子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始終莫名其妙。

小猛道:“我的確是孟傑的兒子,我也的確有個弟弟叫孟小刀,隻是如今生死未卜,但是刀子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孟小刀,那我在這世上就有了兩個親人;如果我弟弟已經不在人世,那麽刀子也就是孟小刀,我親親的唯一的弟弟。”

靈子幹笑兩聲,“我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但是管它怎樣,你總是有親人的,為這好事,咱們再幹一杯!”

“我是不喝了!”刀子連連擺手,“這東西太辣太難聞!”

靈子斜眼瞅他,小猛勸道:“我們有紀律,除了任務需要,平時不能喝酒,在軍宴上也不能超過三杯。再說了,你又為什麽總是借酒澆愁?我希望你是個健康而自信的人,這不僅因為我們是朋友,還因為我們可能會是戰友。”

“戰友?”靈子兩眼發直,不是自己聽錯了就是他說錯了。

“是啊!”小猛握起她的手,“按照隊製,我們有吸收新隊員的規定。陳思報不是不許人雇用你嗎?你可以到精衛隊來呀!我看得出,你最大的苦惱是不能到外麵去展示你的才能,可見你是個有抱負的人,何況你有一顆正義的心,這已經是能通過審核的條件了,我這麽說,你同意嗎?”

靈子哭了,她消沉的心在今天被激活,看著小猛充滿鼓勵的目光和那暖人心懷的微笑,她象個迷途中的人看到了路標;趴在小猛的肩上坦然落淚,她象個流Lang的孤兒找到了親人。

刀子向來感性,他傻笑著頻頻抹淚,倒把靈子弄得不好意思進來,“人家是高興了哭,你跟著起什麽哄?”

刀子赧顏不語,小猛疼愛地撫撫他,轉問靈子,“我們剛進門時看到的那個人是誰?你為什麽打他?”

“他呀!”靈子冷笑,“說了還要人信!他叫雷言,是雷將軍的大兒子,在警衛培訓中心做射擊教官。誰能想像雷將軍會有那麽個讓人難以恭違的兒子?當然囉,也可能是我的偏見,不怕你們笑話,他是來求愛的,可他一說話就喜歡動手動腳,象今天這種情況幾乎是次次碰麵後的結果,我真不知人的臉皮還可以厚到這種地步!”

刀子道:“你怎麽不跟將軍說?將軍會懲戒他的!”

靈子苦笑搖頭,小猛也奈何一歎,刀子細察二人神色,脫口道:“唉,愛屋及烏,用心者苦;姑息養奸,反違初衷。世事難處啊……”

靈子愕然,小猛頓時汗顏。刀子自覺失言,刹時歉意滿麵。

臨出門時,靈子把個綠色的小本子交給小猛,“這是靈豹的證件,陳思報派人跟我要過,我沒給,你拿去吧!憑著它,你可以到軍犬管理站去申請靈豹的擁有權,別說陳思報,部長也不敢強行侵占,這是違反軍法,要受裁處的。”

小猛欣悅不已,“我們是因為靈豹而認識的,它已經是精衛隊的一員,現在就等你了。”

“是,隊長!”靈子可不是在開玩笑,她的神情滿是期盼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