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擔心鈴兒特異的服飾遭來世人的異遇,所以在相遇後的第三夜,他帶著鈴兒住進了小猛的爸爸留在柳林灣的木屋裏。

木屋是小猛找人修葺一新,又由花夢重新布置好的。

屋身刷了亮漆的原木色,門前半圈白色柵欄,圍著青青的草皮和那棵抽出新芽的桂樹,一架係著響鈴的秋千在風中微微擺動。小小的磚砌灶間緊挨著正屋。推開正屋的木門,客廳的擺設簡單而清爽,竹製的座椅搭著香草的軟墊,青磁的茶具擺在靠牆的桌上,窗簾是鐳著暗花的白紗,伸出去的窗台上是一排青青的茉莉。兩間臥室的窗口則迎向屋後的南泥河,臥室的布置也極盡溫雅。

小猛和花夢一走,刀子就掩了門,他癡癡看著鈴兒,一言不發。

“怎麽了?”鈴兒撫撫自己的臉,“我何處不妥嗎?”

刀子慢步上去,輕輕捧起她的臉,“你真好看!可你怎麽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一無所有、身屬他人,你果真不介懷?”

鈴兒掩了他的嘴,“你我之間何必有這些顧慮?今夜月兒真美,我們到外麵去吧!”

刀子將她扶到院裏的秋千上,“我哥哥說了,這地方以後歸我,等我們從祖墓回來,你我就一生居留在此,你願意嗎?”

鈴兒遲疑不語,刀子繞到她身後,輕輕搖著秋千,“你不喜歡這兒?”

鈴兒搖頭,“我出穀後,還沒見過一處能得我心之所,何況你在這兒,我怎麽會不喜歡?

刀子開心一笑,指著朗朗夜空,“鈴兒你看,月亮真美,象你一樣。”

鈴兒抬頭一看,隻見玉盤銀輝燦燦,無限悲涼憑空而現,“月亮再美,她終究要回去。”

“回哪兒?它不是明天又出來了嗎?”

“如果她不來了呢?”

“嘿嘿,鈴兒你真傻!就算我們看不到它,它也一樣在天上,那是它的家,怎麽會不來?”

“是啊,那是她的家……”

刀子聽她似在哽咽,忙繞到她麵前,果然看見了美玉上閃動的珍珠——鈴兒滾落的淚。“你怎麽了?想家了嗎?還是我說錯了話?或是我做了壞事?”

鈴兒握起他失措的手,撫著他失色的臉,“你沒說錯話,是我做錯了事。”

“不,你哭了,一定是我讓你難過的,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我說了你一定做嗎?”

刀子使勁點頭,神情無比堅毅。

“忘了我,讓你自己快樂!”

刀子嚇得倒吸冷氣,他一把抓了鈴兒的手,“你覺得我會嗎?可以嗎?能嗎?我不會、不能!忘了你,死也辦不到!沒有你,我能快樂嗎?我曾祈求主夢的幽靈,讓你夜夜來我夢中,因為我不能在真實裏擁有你,隻能祈望夢裏的相遇。可你來了,我也疑惑過這是夢,但我真的看見了你、抱住了你!這不是夢,是真的!你要我忘了你,難道你以為這是夢?鈴兒,你一定是不敢相信,你一定在說夢話!

刀子一頭埋進她溫香的懷裏,仿佛一個終於回歸的Lang子,他是那麽的依戀、癡迷。

鈴兒撫著他早已修剪齊整的頭發,“刀子啊,你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人了,你有你的主家,也將有你新的生活。落月穀隻是你的一個回憶,但我不願你能記住它,就如我求你忘了我,或者我們本就各屬一方,其實何嚐不是?穀裏沒有你的祖曆,你的宿命本來就在這裏。而我,也有自己的宿命。天啟的幽靈定我魂屬落月穀,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你說得對,一點沒錯。”刀子低頭喃喃,突然放開鈴兒,突然大吼,“永遠也不會錯!”

鈴兒嚇得立起身來,想去拉刀子,卻被刀子一把甩開,“我知道自己不配,如果我能早點看清自己,就永遠不會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更不會癡心妄想跟你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刀子!”鈴兒奔上去拖住他,“如果此世還有一個我願意歸屬的人,那隻能是你,如果今生已經沒有你,那就沒了我活著的意義。我起仙靈的絕誓,隻能愛你;我賭神鬼的死咒,不能失去你!”

刀子不等她再說,將她攬進懷來,卻象摟著一縷隨時會散的煙雲,他的心裏充滿了失去的恐懼。“那我求你,別說忘了你的話,也別說兩個世界的分離,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刀子一陣驚愕,他很快從鈴兒的眼裏看出了原因,“我知道你怕什麽了,但你什麽也別擔心。師父說過,幽冥的詛咒能懲罰所有言行,卻永遠不敢在愛的麵前抬頭。鈴兒,隻要你緊跟我,我用神鬼門的至上心咒許你無憂無慮、不恐不懼!”

鈴兒抬起頭來,用她赤誠的心目看著這個給她如此許諾的人——幽冥的宿命虛妄了,控心的魔障打破了,她的心魂跟著刀子的至上許諾,越過滾滾紅塵、出脫了前生後世,直奔那沒有無常的唯愛世界。

夜風撩起她的長發,用她發絲中的銀鈴帶她回到了現實,“可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所以應了黑洞人的大禮,如今怎麽是好?”

刀子將她扶回秋千上,自己則席地而坐。此時一片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光,他微微皺眉便收回眼來,笑道:“你願意嫁給我嗎?”

鈴兒淺笑搖頭,“你真傻!我隻願嫁給你,還需問嗎?”

刀子托腮想了半天,“明天月盈十五,按我們幽冥人的習俗,正是成事圓滿、祈福得果的好時日。你說呢?”

“你喜歡就好!”鈴兒跳下秋千,與他並肩而坐。

“明天之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刀子托起鈴兒的臉,似笑非笑道:“黑洞頭人要把禮珠抬到我們家裏嗎?”

鈴兒撲哧一笑,隨即鬱色滿麵,“爹爹一定不會善罷,必然派人拿你,到時我們又該如何?”

“你怕嗎?”

“緊跟你,我無恐無懼!”

“連頭領你也違背嗎?”

鈴兒微微一怔,“爹爹向來疼我,即使悔婚也不至於對我出手,可是……”

“沒有可是!”刀子掩了鈴兒的嘴,“隻要你不離開我,我就沒有顧慮。你擔心頭領對我出手,可我知道他不會。”

“也許吧。鬼師已登仙,穀中能請神兵鬼將的隻有你了,爹爹固然會忌憚此事,可是剩下的保心丹還在穀中,倘若爹爹不令藥庫執事賜藥,我們又當如何?”

“鈴兒,你說我傻,你也傻呢!頭領不賜藥,我可以去盜啊!師父贖身後就解了我的困身咒,我無須顧忌穀中咒令,進入藥庫我也不會受到神擾。”

“你如此一說,倒讓我更擔心了,隻怕爹爹早已料到你會有此一著,鬼師一死,他就在各執事門布了新怖,你去盜藥,焉知不會身受其害?”

“怪了,頭領怎麽知道我會去盜藥?他已賜了藥牌,難道又生反悔?”

“這倒不好說。你們一走,爹爹就到神鬼門巡例,一問各處執事,才知鬼師沒把能請神兵鬼將的**教給其他弟子。他推想當世唯你會此奇術,所以更換了怖陣,可能是防你有起禍之心,倒也沒有明示不與你解藥,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想。爹爹行事向來令人難以揣摸,究竟有何用意,我也不可得知。”

鈴兒絞盡腦汁不得其解,刀子好笑道:“你怎麽學我哥哥?既然不明白,又沒處問,咱們何必猜?為這些事倒把月色辜負了,你看,月亮穿過雲層出來了!”

鈴兒順勢望去,鋪天的銀霜隻加重了她心裏的惆悵,“怎麽想個法子把藥取到手,你我才能無憂而過啊……”

“保心丹還夠半月服用,何必急在此時?我隻為明天的大禮發愁,若說想法子取什麽,我倒寧願去盜大禮的喜珠,你這麽好,我怎麽能讓你草草嫁給我?”

“喜珠?”鈴兒詭異笑道:“我有啊!”

“什麽?”刀子差點跳起來——喜珠是男子迎娶時才會捧送給新娘的,鈴兒這話讓他驚疑難安。

“在這兒呢!”鈴兒用手捂在他胸口上,“如果此世真有能帶給我幸福的喜珠,那就是你的心,還有何物能珍貴過他?”

“鈴兒你……你真好!”刀子緊擁著這個讓他如此幸福的人兒,如果神靈在今天賜給他這份幸福,是為了讓他在今後遭受不盡的苦痛,他也不會後悔,更不懂拒絕。

小猛的宿舍裏,刀子緊張而喜氣地走來走去。按照習俗,他整個白天都不能跟鈴兒見麵,一直要到太陽落山,等月亮升起,他才能去木屋完成大禮。

因為境況有別,他們簡化了其它程序,時辰一到,兩人在木屋又娶又嫁,雙禮合並。

花夢一大早就出了門,她得去準備一些刀子交待的東西,還得去跟鈴兒商量禮服的事。如果可以分身,她巴不得變出十幾個自己,因為刀子兩人的大禮沒讓別的人知道,這是鈴兒的意思,她隻想簡單而清爽地完**生中的這個重大禮節,花夢作為她的娘家代表,隻能一個人去奔忙了!可花夢樂意,她一整天都在笑,好象將行大禮的是她自己。

作為伴郎的小猛卻納悶了,“我說刀子,你別晃來晃去的,結婚有這麽緊張嗎?”

刀子還是坐不下來,他隻會笑,幸福也會讓人啞口!

小猛指著茶幾上的紙袋,“這些衣服是花夢按你的尺寸買的,試試去!新郎總得象個新郎嘛!”

刀子笑得傻極了,舌頭也木愣愣地,“我和鈴兒商量過了,今天還穿原來的衣服,大禮後才學著過外麵人的生活。”

“這樣也好,表示一個全新的開始。那我得給花兒打個電話,讓她別操心禮服的事了。”

花夢此時也正跟鈴兒說到禮服,接到小猛的電話,她半嗔道:“知道了,鈴兒都跟我說了,我這邊也弄得差不多了,記著,晚上八點一定要到,這是刀子跟我說的吉時,別到時候連他自己也忘了。”

花夢掛斷電話,見鈴兒因羞澀而越顯嬌美,她不由看呆了。鈴兒卻將滿珠遞上來,“落月穀的女孩大禮時,會把它交予最敬愛的人,祈求得到這個人的祝福。我把它交給你,唯求你的祈祝。”

花夢意外而驚喜,她細細撫看這串發著綠光的珠子,暗裏思量該如何祈祝。

鈴兒笑道:“這是綠玉,我練功時給它輸過精氣,它能啟示我的生死。如果我遭遇不幸,它就不再發光。而得到滿珠的人,如果掛念出嫁的女兒,隻要看到它光澤不變就可以放心了。”

“這麽說,滿珠是給我的?”

鈴兒笑而搖頭,“刀子說你們外麵人的記性不好,我還不信。我已將它交付於你,不是你的又是誰的?”

花夢尷尬道:“我以為滿珠隻是一種儀式上的器具,祈祝完了就該歸還,我剛剛還想著該怎麽祈祝,是象刀子那樣,還是用我自己的話?所以才會疑惑的。”

鈴兒頓時歉然,“是我疏忽了,你原該不明白才對。可你怎麽能象刀子那樣祈祝呢?”

“他說的我也會啊,我都記著呢!隻是他沒說全,我也就說不全。”

鈴兒輕聲發笑,“就算他說全了,你依樣學來也沒用!”

“為什麽?”花夢怔怔不解。

鈴兒反愣一下,終於恍悟道:“你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刀子通神鬼術,他的祈祝是神鬼護靈之法,他說了就能應驗,那是**使然。你說了卻無功兌現,如何有用?”

“哦……那我用自己的話給你祈祝吧!我祝你萬事如意,和刀子婚姻美滿、白頭到老、今生共度、來生再續……”

“啊?”鈴兒無比詫異,她沒聽過這樣的祈祝。

花夢不免驚慌,“我……我說得不好嗎?”

鈴兒愣了半天才笑道:“不是,你的祈祝美意盛盛,我唯有感而受之,也回你一份祝禱。按我仙靈門陳規,我隻能許你三個未繼之福,雖然不如你多,但也是出口必諾!”

鈴兒說著就雙手劃圓,落在花夢兩肩,“我祈主事善靈、我祈幽通路引、我祈仙地福位,願你,禍至化險為夷、災臨貴人祥助、難到仙靈顯聖。此禱欲求冥冥界主完功得善!幽冥仙靈門第四十三代掌師座下弟子幽月鈴起功誠拜!”

鈴兒祈祝完畢,額上滲出微微的汗。花夢難免驚疑,“你不舒服嗎?”

鈴兒看她一眼,心想,她不知幽冥奇術,自然不知我為何疲累,卻也不必跟她道明,反令她心生不安。因此笑道:“並無不適,隻是日已西沉,不知刀子現下怎樣?”

花夢這才注意到窗外已撒滿餘暉,刀子的病痛恐怕早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