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是個繁華郡地,它的每座城市都各具特色、每處勝地都令人留連。但是如果你從南部回到家鄉,有人問你是否去過維銀城,你竟然說沒有,那就等著遭人笑吧!

可那究竟是一座什麽樣的城市?或者說,它為什麽會成為遊客們是否去過南部的標誌?

如果把答案歸於它那通街滿巷的金銀首飾,還有來自外邦異域的稀奇玩意,那是對它的汙蔑。其實它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位麵紗女郎,因此不管什麽樣的問題都不再需要答案,你隻需要崇拜她的神秘,並且不要試圖揭開她的麵紗就行了。

當你在她的夜夜笙歌中不堪昏夢,被她的金碧輝煌擾得眼花繚亂,並且再也受不住她那火熱唇舌的吮裹和溫香懷抱的擁纏時,你可以爬上涼風習習的高處,去遙望那座跟外域接壤的烏山。如果維銀城是位麵紗女郎,那麽烏山就是那個讓她神秘起來的法師。

這位法師統領著關乎神秘的真相,但他不屑玩弄權術,所以把法杖給了一個似乎比他還神秘,但永遠逃不出他掌控的地方。

那地方終年飄著迷離青霧,長時淌著潺潺溫泉,奇花異果比比皆是,天上仙景盡在眼前。但它永遠不會令人向往,它有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名字——幽冥澗。

當然,世上總有各式各樣的冒險家,他們都曾懷著不同的目的進過幽冥澗,盡管他們沒能靠自己的雙腳走出來,而是用自己被倒掛在澗外的屍體,為後來者樹起了“嚴禁闖入”警示牌,但是就在今晚,依然有三個身影借著朦朧的月光,在那些早已腐蝕的“警示牌”之間摸索穿行。他們這是要去哪?難道看不懂“警示牌”的意思?還是想在冒險家的曆史中占有無名的一筆?

看,他們進去了!可不能再往前了!去過那兒的死人都知道,前麵就是幽冥人的領地——落月穀。

入穀前,小猛把海驕留了下來,“你在這裏接應我們,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穀!”

海驕點頭,卻抓著小猛不放,“我能保證聽你的命令,你們能保證活著出來嗎?”

小猛笑道:“聽我的命令還討價還價?放心吧,隻要你管得住自己的性子,我們就沒事。”

海驕再不放心也得放手了,她第一次顯得憂心忡忡,也是這份惆悵讓她象個女孩子。

小猛和洪岩跨進聖物執事的家門時,屋裏的人都發出驚喜的呼聲,有人甚至哭了,有的則俯地禱謝。作為一家之主的聖物執事也激動得把他的小妾掐得呲牙咧嘴。

聖物執事叫波台,四十多歲,長得很瘦,臉卻有些浮腫,一雙總愛眯縫的眼睛閃著孩童般的迷光。一件長至膝蓋的灰色細麻衫讓他的身體看似結實,裏麵暗紅的衣報用一根綢帶係著,帶子中央有塊黑色寶石,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多吉,我以為你逃跑了!”波台邊喊邊跑,手臂顫動、腳步踉蹌,倒象在舞蹈。

化名為多吉的洪岩此時是一付烏山族女孩的打扮,披散的長發上掛著一串星星閃的珠鏈,本來就俊俏的臉龐更無須刻意修飾,一個石墜子在他右耳垂上自然地甩擺,這是烏山貧民女兒的裝飾品。他淡紫的衣衫下是一條黑色滾紫邊的褲裙,纖纖細腰上係了一根打著花結的絲帶,那是幾個月前,波台的女兒波嬌送給他的,算是他身上最奢侈的東西。

“幹爹!”洪岩這一聲,讓小猛暗自稱奇,雖然知道洪岩擅能假音,但沒想到如此逼真,而且這般動聽。

洪岩將波台攙到靠椅上,“多吉答應過的事絕不反悔。以我的身份能認你這麽尊貴的族人作幹爹,我又怎麽會逃跑?”

“話雖如此,可誰不怕死?”波台說話間仍抓著這個自願替他女兒去殉婚的貧民女孩。

洪岩淒淒一笑,其狀堪憐,“幹爹說的是,可我家幾世清貧,地位卑賤,如果能因此而振興門戶,我也算死得其所,難道幹爹嫌棄了,要反悔?”

“不不不,隻要你願意,我一定讓你的家人顯貴起來!”波台說著就指著小猛,“他是誰呀?”

洪岩忙示意小猛上前來,“幹爹,這是我哥哥多昌,明天我就要代波嬌姐姐去殉婚了,爹媽舍不得,讓他來送我呢!”

波台一看,好個漂亮小夥!雖然穿著貧民的衣服,卻一點不顯寒磣。五官生得俊美、配得奇巧;體態行來大方、顯著英豪。他不由拉了兩人的手,“真是兄妹啊,生得一樣的好。可惜長在貧寒人家……對了多昌,你從前沒有資格執事,明天以後,我給你個巴牌吧,雖然不夠高,但你可以慢慢升位啊!象你這樣的郎哥,還愁拿不到山尊嗎?”

如果不是洪岩事先教過小猛,小猛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波台這番話。原來巴牌是一種低職象征,隻能帶十個烏山武士,從事射獵、防哨等工作。郎哥是指青壯小夥,山尊則是能領烏山奇兵的較高職位,之上便是各門執事,再上隻有頭領了。

“多謝波台執事,”小猛道:“多昌一定盡心竭力,絕不辜負您的恩情!”小猛行著洪岩教過的尊位禮,至於執事的名字也是洪岩告訴他的。

烏山人對即使位高權重的人也是直呼其名,隻有頭領例外,因為曆來都是由幽氏繼承頭領尊位,所以不必區分。

波台拉起兩人,“走吧,去見頭領。還記得我教你的話嗎,多吉?”

“記得。”洪岩挽起小猛,隨波台邁出樓門,轉過一片竹林,拐上一條青石路,遠遠就望見了頭領居住的高層板樓。

樓房裏燈火通明,搭建在四周的精巧竹舍也都在屋前掛著紅綢燈籠。時時有人馬在周遭巡邏,更有不少婀娜少女穿著一樣服色的衣裙來回穿梭。頭領正擺酒宴呢!

烏山族人稱武士為巴哥,把女仆叫仔妹。他們都是貧民的兒女,一旦被權貴選中,隻能終身為奴。巴哥是永不得提升的仆役,仔妹要想脫離奴籍,除非被某個權貴看中,且得生下一男半女,否則,待遇遠不如一個高貴人家的頭麵仔妹。

進了頭領的板房,得到許可後,波台領著兩人上了二層樓道,左手是一排類似會客廳的房間,右手就是頭領擺家宴,即與家人進餐的地方。如果頭領要招待外賓,自然在稱為客樓的地方設宴。這座豪華精美的板樓則是頭領的私宅。不用進去,單從樓房門前走過就能感受頭領奢華生活的氣息——香木的裝修、盆花的點綴、羽織的牆貼、獸毛的地毯,滿目金碧輝煌、周遭異香撲鼻。

這座宮殿式的建築跟低窪處的貧民區形成天壤之別。這是烏山人百年不變的階等製度,也是一個遊離於現代都市之外的奇特世界。

在門口通報的人稱為言事,通常都由年長穩沉的男子擔當。言事得到許可後,躬身出來,低頭請波台三人進去。

小猛邊走邊看、邊看邊想:這頭領過的簡直就是皇帝生活,一家人吃飯的餐廳用得了這麽寬大嗎?又何必如此奢華?說它寬大,可容納二三十人開個小型舞會;說它奢華,能立時籌召一場珠寶展覽會。這冰玉的餐桌、珠鑲的座椅、金邊的器具、銀飾的擺設,哪一樣不顯貴族氣派,又有哪一樣不堪稱俗不可耐!

小猛悄悄看了看在桌邊進餐的兩個人,正位上是一個威武堂正的男子,隻見他額上掛著碧玉的珠鏈,炯炯的目光射著不可抗拒的威嚴,高挺的鼻梁配著硬錚的鼻翼,扇動著仿佛即將獅吼的氣息,那微微外翻的嘴唇好象隨時就要暴發一場凶躁的脾氣。他披著金絲衫、蹬著獸皮靴,掛的是翡翠鏈、係的是珠玉帶。果然有皇家派頭,的確是一代頭領!

另一個人卻讓小猛心頭一驚——這少女怎麽跟花夢如此神似?一樣超凡的氣質,相同脫塵的感覺,麵容的差異無法掩蓋神貌的雷同。少女留著垂至膝後的長發,頭上沒有別的鈽物,隻在兩側掛著一雙銀白的珠鏈。珠鏈細如發絲、時隱時現。她新月的翠眉簇著淡淡的哀愁,寒星的妙目閃著淒淒的幽怨,鼻子玲瓏得好似霧中的遠峰,嘴唇恰如一滴殉情的血露。

她的聲音好似高空雲雀的遠呤,“爹爹,女兒回房去了!”

頭領止住她,“鈴兒,你再吃點。爹和波台要說你堂兄的婚事,你聽聽也無妨。”

鈴兒坐了回去,小猛這才知道她竟是頭領的女兒,本來能跟頭領在此共席的自然是頭領的內親,隻是父女倆的穿戴相去甚遠,一個盡顯華麗富貴,一個隻露樸素淡雅,所以小猛竟沒猜出她的身份來。

“波台,”頭領指著洪岩,“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娃子?”波台連聲諾諾,畢恭畢敬。頭領端詳著洪岩,“抬起頭來!”

“賤民不敢仰視頭領尊容。”

頭領大笑,“我準你仰視!”

洪岩這才抬起頭來,頭領怔了一下,他顯然被這女娃子的美貌打蒙了。小猛卻注意到鈴兒看見洪岩時,她的神色有些悲哀,這讓小猛犯疑,據洪岩匯報,他從未見過頭領,更不可能認識鈴兒,但鈴兒的惻隱之情已然表露,莫非他們會把殉婚的人殺死了才投進墓室?

小猛正胡思亂想,卻聽頭領道:“波台,她比你女兒美過十分,隻是算過時辰嗎?”

“就是因為波嬌的時辰不合,我才選這個女娃子來做替身。已經請天師算過了,剛好合!”

“唔……是個幹淨身子嗎?”

“是的是的,我讓婆子驗過了。”波台目光閃躲,他在撒謊。

頭領走下席來,再次打量洪岩,“波台說你是烏山峰嶺人,峰嶺女人多有不幹淨的,你生得這樣,果真沒破過身?”

洪岩故作驚慌地挽起衣袖,“頭領請看,這是賤民的處子記。”

頭領哈哈大笑,掐了洪岩一把才坐回席去。小猛卻暗裏奇怪,洪岩啥時弄的處子記?這不是古人點在女孩身上的守宮砂嗎?

小猛正暗裏好笑,言事進來了,“頭領,鬼師來為他的徒弟求藥,傳嗎?”

頭領一下子跳起來,“今天的藥不是給了嗎?叫他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