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樓裏,小猛對佯病臥床的鍾情道:“堡主不必擔心,陸戰此去定有好消息,隻要得手,你們可速速離去,這裏交給我應付。”

鍾情歎而頷首,“為了我的事,鍾家堡每年的今天都要死人,如今又把你隻身留下,別的不說,我怎麽跟你弟弟交代?”

鍾情歎息不已,小猛終於不忍道:“還請堡主不要多心,我弟弟早就來了,此時恐怕正在設法營救夫人。並非我蓄意欺瞞,但行大事必有機密,陸中天再怎麽防我們,也防不到還有一個並未現身的人,隻要我弟弟得手,會依計把夫人送到鍾義安排的地方,到時你們隻管照計劃出城。”

鍾情驚喜不已,“吳顏說得對,我也猜得不錯,你果然是助我成事的人!既如此,咱依計而行,隻是你要萬分小心,我在鍾家堡擺酒相候!”

小猛點頭,心裏卻有幾分哽咽,忽聽門外傳來人聲,“城主請薛兄弟到風波樓喝酒!”

喝酒?小猛差點笑出聲來,這笨蛋城主,剛才在壽宴上說不能喝酒,這會子請我喝酒?你就說喝茶也不會讓人多心嘛!

鍾情示意他別去,鍾強也攔著不讓,鍾義卻豫色滿麵,小猛低聲道:“堡主不必多慮,但有消息,盡快離去吧!”

鍾情隻覺他話音不祥,急得伸手要拉,小猛卻已閃出門去。

風波樓,顧名思義,有風Lang的地方。

可惜小猛不懂忌諱,何況他一直都在Lang裏弄潮,這風波樓倒合他的胃口。

陸中天一見小猛就伸臂長迎,笑得好似老友重逢。小猛也這樣笑,禮尚往來嘛!

陸中天把小猛讓在身邊,象對自家兄弟那般,拍著小猛的肩,笑道:“早聞鍾家堡來了個真正的騎射英雄,我有心交你這個朋友,不知你可會嫌棄呀?”

“城主何出此言?”小猛道:“騎射賽場僥幸得勝,倒汙了英雄之名,城主威名赫赫,薛威一介Lang人,又哪裏敢高攀?”

陸中天擺手道:“自家兄弟不說外話!薛兄弟騎術高明,不知故居在西部何地呀?”

想查我的底?小猛暗裏冷笑,臉上一派仰慕,“慚愧呀,西部多出英雄,可惜我長在南部,家父在世時經營一家馬場,我閑來無事會去耍耍,但也隻是上了馬背不會摔下來罷了!”

“謙虛!謙虛!”陸中天指著小猛大笑,隨即把手放在小猛的背上,“薛兄弟呀,你可別怪老哥我直言不諱,以你的本事,不該隻在鍾家堡混混嘛,你說呢?”

小猛苦笑,“薛威為情所困,讓城主見笑了!”

“哪裏?”陸中天似很感慨,“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是我說大話,以陸戰的魅力,困得住十個象你這樣的英雄!”

小猛低頭淺笑,“城主這話雖然過譽,但薛威身在其中,隻能歎服!”

陸中天仰頭大笑,卻突然刹住,不冷不熱道:“薛兄弟是南部人,正巧我在那裏有個故交,今日剛好來我城中,不如我請他來一同敘舊,如何?”

陸中天這樣問著,其實已命人傳下話去。

小猛心想,早知你擺的是鴻門宴,隻是不知你要請個啥配角?我既然應邀上了台,必定要陪你唱到底,你敢敲開戲前鼓,我就敢搏個滿堂彩!

話說陸中天請來個啥配角呢?小猛不看則已,一看驚心,“媽的!”這是他第一次說髒話,卻隻能在心裏罵罵罷了!

“認識一下吧!”陸中天別有意趣道:“這位是我早年結識的朋友,說實話,那時是我高攀了!薛兄弟,你是南部人,不會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陳思報陳將軍吧?”

小猛麵現敬畏,心中惱恨,我跟他周旋了將近一年,壞了他無數大事,又親手把他送進軍牢,我會不認識他?可這渾蛋是怎麽跑出來的?我的易容術極其粗略,即使他聽不出我聲音,坐得久了也會懷疑,莫非我今日在風波樓真的要有一番風波?

小猛暗自驚心,又轉念一想,也好,這未嚐不是一個良機,把握好了能一舉多得,順便除了這個作亂的平亂將軍!

“讓人見笑了!”小猛道:“薛威長年在外,隻是略聞將軍大名,今日何來大幸得以一見?不敬之處,還望莫怪啊?”

陳思報怔怔不語,臉色忽明忽暗;陸中天冷眼旁觀,神情不陰不陽。一個是滿腹疑團,無處開釋;一個是刻意安排,居心叵測。

話說陳思報從待客樓到風波樓的一路上都在犯迷糊,陸中天不在密室相見,請我到風波樓喝酒是什麽意思?還說要給我引薦一位英雄,這鬼地方會出什麽英雄?全他媽一幫流匪草寇!

陳思報沒上風波樓之前是滿腦子問題,上了風波樓就隻剩了一個問題,他眼皮也不眨地盯著小猛,“薛兄弟很象我一個朋友,孟小猛,不知你們可有關係?”

小猛笑謙,“將軍的朋友必是高門子弟,薛威一介草民,哪裏有幸結識?”

“這就怪了!”陳思報道:“你們的聲音也很接近,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小猛朗聲大笑,“將軍太會開玩笑了!可見將軍跟那位朋友交情深厚,才會他鄉遇同鄉,疑人是故交啊!”

“那可不一定!”陳思報斜眼冷笑,“我那位朋友的母親也姓薛,沒準你們真是親戚呢!”

小猛冷歎,“真是親戚就好嘍!我也能跟著沾點光,將軍隨便提攜提攜,薛威也不用長年漂蕩、寄人籬下。”

陳思報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可惜我跟那位朋友月前反目成仇,要是見了麵,隻怕一個想吃一個的肉!”

“是嗎?那我真要慶幸跟他沒有關係!”小猛一派肅然。

陳思報目露凶光,“可我覺得你們真的很象!”

“那是將軍一心報仇,用神太傷!”

“我懷疑你們是同一個人!”

“將軍何必疑心犯忌、胡思亂想?”

“我不會認錯!”陳思報伸手一指,“你肯定是南部精衛隊隊長!”

小猛微露慍色,“將軍一再挑釁,難道欺我身份卑微?”

陳思報翻翻眼皮,將身子往前一探,“你敢隻身到狂歡城來,可見膽大包天!”

小猛起身抱了抱拳,“隨堡主同來祝壽,敢問將軍,此事有何錯漏?”

陳思報翹腿冷笑,“你身陷虎牢,難道不想再見你女朋友?”

小猛拍案大怒,“將軍欺人太甚!城主不曾為難,將軍怎說我與陸妹不能同來同歸?”

陳思報冷眼直視,“你弟弟沒來嗎?他可是你的隨身護神!”

小猛瞠目而對,“我讓將軍不順眼,難道家人也要受牽連?”

陳思報切齒冷哼,“你巧妙臥底,我看你來狂歡城是用意非淺!”

“將軍一再胡言,難道薛威是好欺之人?年年到此隻為祝壽,將軍疑我,是說我們堡主居心叵測嘍?”小猛說著就轉向陸中天,“城主,士可殺不可辱。薛威剛才還歡喜,能在異地遇上同鄉,一心盼訴鄉情,誰知將軍瞧人不起,一再挑釁!既如此,薛威請退,不敢癡心攀扯!隻是來這之前,堡主命我轉言一事,月前我堡中探子回報,有惡賊欲圖狂歡城作亂,以賊是老城主的舊仇,堡主擔心父親所創基業被毀,所以鄭重交代,要我請城主謹防。根據探報,那賊名叫白狂生,還望城主早作應對,不過,有陳將軍在此代為出謀劃策,我們堡主怕是多慮了!”

小猛說著要走,陸中天忙雙手抱住,同時瞪了陳思報一眼。

陳思報刹時心驚肉跳,心想,上線救我出來,卻用我家人要挾,要我到這兒來跟烏雨會合,迅速找到冥元珠,殺了陸中天,在狂歡城另立黨權,誰知被孟小猛搶先一步!可他身份巧妙,我難以揭破,還被他反咬一口!陸中天本就不信我,孟小猛這是借刀殺人,我怎麽就避不開這個克星喲……

陸中天此時也有揣測,我曾萬金請吳顏入住內城,吳顏從不理會,今日卻讓人帶來口信,要我請入住不久的外邦人喝酒,算來算去,這剛來的外邦人隻有薛威和陳思報!他二人剛才各有措詞,陳思報步步緊逼,薛威滴水不漏;看不出薛威有何破綻,陳思報倒象在無理取鬧!這個狗日的私生子,騙我說,他跟王潤澤翻了臉,信他才怪!一來就找烏雨,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都是王潤澤的鷹犬!要不是為了應對黨黨權,烏雨會帶著那幫半人半鬼的家夥入我狂歡城?要不是找不到冥元珠,烏雨會一直按兵不動、等著人來接頭?媽的一幫渾蛋!尤其王潤澤那個老雜種!當年說好了一起稱王,我才會殺了義父,要是讓我弟弟知道這事,他不反堂口才怪!他被蒙在鼓裏,才會幫我到南部臥底。王潤澤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就是我最厲害的王牌!好吧,要火拚,我也不是沒有能耐。你王潤澤如今還得靠我調兵遣將,想動我?你還不夠斤兩!事情鬧到這一步,我不幹了,殺了你的人,老子一樣稱王!

想到這裏,陸中天冷笑道:“白狂生要來我狂歡城作亂,依陳將軍看來,這事該怎麽辦呀?”

陳思報驚惶失色,似哭似笑道:“城主不要誤信人言,狂歡城兵強馬壯,什麽人敢來作亂?”

“是嗎?”陸中天慢騰騰地翻個白眼,拖聲拖氣道:“要是他從我內部殺起……你說咋辦?”

陳思報一頭大汗、一臉哭喪,“城主旗下都是忠臣勇將,哪裏會出反叛喲!”

“哼!你這不是揭人的短嗎?”陸中天說出這話時差點搧自己的耳光——鍾情一直懷疑我殺了她父親,薛威是她的人,我這話不對頭喲!

陸中天正自悔不已,卻聽小猛歎道:“是啊,老城主就是被自己的親從所害,將軍這話不但戳痛了城主的心,連我這個外人聽了也不是滋味!”

“你……”陳思報指著小猛卻說不出話。

小猛暗自好笑,我什麽?怪我煽風點火?好說你搞不清狀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風波樓嘛,沒點風波多沒意思!

陳思報的手還指在小猛臉上,陸中天拿筷子拔開,“幹嗎幹嗎?薛兄弟是我請來的客人,你一來就給他下馬威,指手劃腳地想動武啊?他可是鍾家堡堡主的表妹夫!你在我麵前欺辱他,是想挑起我跟鍾家堡的戰事,還是單純地無視我陸中天的存在?”

“不不不,”陳思報連連擺手,“城主誤會了,兩樣都不是!”

陸中天冷哼,坐回桌邊把一盤涼菜翻得亂七八糟。小猛也往椅子上一坐,悶聲不響地灌了好幾口酒,長聲冷歎,“可悲呀,我這七尺之軀!空有一身本事,終免不了受人歧視!城主也不必為我討要公道,你們都是成大事的人,沒必要為一個薛威傷了和氣!還是想想怎麽應對白狂生要緊!”

陳思報一聽,又氣又恨、又悔又怕——氣陸中天仗勢欺人,恨孟小猛暗箭逼近,悔不該闖入此地,怕隻怕性命休矣……

陸中天卻忙著拍撫小猛,“薛兄弟不要自卑嘛!今日之事不過虎落平陽,來日一展鴻圖、大有所為啊!”

小猛哀狀連天,心裏卻好笑得要命——鴻圖不敢說,今天就想在你狂歡城有所作為,不知那時你還勉不勉勵我?

陳思報聽了陸中天的話,卻在暗裏惱恨——好你個陸中天,罵老子是狗,你他媽也好不到哪去!一口一個薛兄弟,狗屁!

陸中天聽陳思報磨牙有聲,嗬嗬笑道:“我說陳將軍,人家薛兄弟說得對呀,應付白狂生要緊,你說要是逮到他,咱該怎麽處置啊?”

陳思報麵無人色,張著嘴說不出話。

小猛摸著下巴故作疑難,“照我蠢想嘛,這白狂生的來頭肯定不小,即使抓到他,咱也得罪不起,按說該殺了……可是不行,這樣會觸怒他的頭目,要是派兵攻打我們,隻怕……不行呀,這事得三思!”

“是嗎?”陸中天輕飄飄地問出一句,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陳思報。

陳思報此時隻望保命,點頭啄腦地似哭似笑,“是喲是喲,薛兄弟說得對極了,這事要三思,一定要三思……”

“三思個球!”陸中天跳起來大罵,“你以為老子會怕王潤澤那個狗日的?他敢來,老子斃了他,你也一樣!”

陸中天話音未落,“砰”地一槍把陳思報敲翻在地上。

“哎呀!”小猛大驚失色,“城主怎麽殺了將軍?此時大敵在臨,咱該齊心合力,抓住白狂生再說呀!”

“操!”陸中天踢了地上的屍體一腳,往上麵吐了一泡口水,這才回過身來,和顏悅色道:“要不是薛兄弟報信呀,我差點上了他的當!”

“咋回事?”小猛的傻樣裝得堪稱可愛。陸中天大笑,使勁摟住小猛的肩,“好兄弟呀,你枉自來報信!他就是白狂生,這狗日的找死!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來來來,喝酒!”

小猛暗自好笑,樓下卻連滾帶爬地上來個小嘍囉,“大事不好了城主!陸萍讓鬼抓走了!鍾情也不見了!”

“渾蛋!”陸中天跳起來甩去一個耳光,“青天白日哪來的鬼?陸萍是被鍾情的人救走的,還不給老子追!”

小猛知道是刀子救走了陸萍,正暗裏鬆下一口氣,卻見陸中天陰晴不定地瞪著眼,那把剛剛結果了陳思報的手槍也正對著他的胸口,耳邊已傳來一個剛剛才聽過的槍聲。

是的,陸中天殺薛威很突然,那是因為他突然才想起薛威是鍾情的人,誰讓薛威一口一個“咱們”,每字每句都在陸中天的立場?甚至兩人剛才還親熱得摟肩搭背?

陸中天非但忘了薛威跟自己是對敵,而且相視間,他還大肆感歎英雄相惜!哪知這麽快就成了仇敵相對?但他很快慶幸——這薛威該死!不說他的騎射,光是他的湯老子也喝不起!

但他突然驚恐——難道真的有鬼——薛威中槍沒噴血倒地是個鬼?那個飛著來掠走了薛威的影子也是鬼?這麽說,救走陸萍的真的是鬼?

陸中天愕然,神情跟地上的死屍沒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