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壽宴定在上午,這是陳規;祝了壽就得走人,這是舊俗。

陸中天怎麽敢留鍾情長住?他比誰都清楚這女人不好對付,稍不留神就會丟了吃飯的家夥,所以每次鍾情來了,他都推病不見。鍾情是他的一麵照妖鏡,少打照麵為好。

不過壽宴這天他是推不掉的,但他會“敬而遠之”,可惜他每年都是以區別不大的開場白跟鍾情打招呼,連他的手下都聽得乏味。

“堡主,讓兄弟們別客氣,多吃點哈!我這身體不爭氣,酒嘛,實在陪不了了!”

陳詞濫調!鍾情照例在心裏這番評價後才冷笑作答?“要不是你孝心過重,我何必帶人車馬勞頓?每年為了這次壽宴,你是費盡心思,我也虛耗人力,依我說也該換換場麵了,都是一樣的孝心,不如明年你到我鍾家堡去,城主放心,我的待客之道絕不亞於你!”

“堡主太客氣了!可惜夫人立誌為老城主守墳,按說落葉歸根,怎奈老城主有遺願,要葬在此地,夫人也是恪守夫誌啊……”

陸中天說著竟掩麵幹嚎,旁邊立刻有人上來勸慰。

鍾情切齒冷笑,“你對家父倒也忠心,十幾年了,次次都要在我麵前哭他一回,不知你是真的傷心還是心中有愧?”

鍾情把個“愧”字吐得沒了豎心,陪席者無不咋舌。陸中天仍在裝佯,“不怪堡主怨我,當年我的確護主不當,才會讓人害了老城主,想起這事,我確實又悲又愧!”

鍾情漠然置之,暗裏叫罵不已;她身旁的陸戰連聲冷哼,大示不然;鍾強氣呼呼地隻知道灌酒;小猛卻冷眼瞟望,思量道:這個亂王果然狡詐!揣著險心又儀表堂堂,犯下大罪卻擅於掩藏。此人不除遺害無窮,要除此人必費周章。不過,隻要救出陸萍,我就少了一份顧慮;鍾情能帶人安全撤離,我就能在此裏合外應,到時看他這個應對黨領袖怎麽應對?

此時陸中天也在暗裏揣度:鍾情不簡單,未與她結仇時就知她是個能謀善戰的女梟雄,要不是她母親在我手裏,她早就占了這城池;陸戰嘛,黃毛丫頭一個,不足為慮;鍾強一介武夫,不值一提;他旁邊那個外地人倒值得一防,聽說是個槍法好手,但既然是陸戰的夫婿,頂多將來鍾家堡添個勇將,那也不足為患。咦?鍾義哪去了?他可是鍾情的謀士兼護衛,此人倒是我的心頭大患。

陸中天盤算至此不由心慌,“堡主,怎麽不讓鍾義也來喝幾杯?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客氣的是堡主!”鍾情慢條斯理道:“年年到此都是來去匆匆,想到外城多玩幾天都沒機會,今年嘛,我特意讓鍾義出去耍耍,這樣做……沒觸犯您的陳規吧?”

陸中天明白鍾情的意思,卻故意誤聽了,笑道:“城規也是老城主定下的嘛,堡主比我還清楚,就不用問了吧?”

老狐狸!鍾情隻差要罵,突聞簫樂齊鳴,有人高呼:“恭迎壽星!”

滿座頓時肅立,東角高樓上果然端坐起一位華服老婦,隻是隔著珠簾看不真切。

鍾情壓住滿心疑雲,照舊遙拜一番。陸戰也象模象樣地上前拜了,衝著高樓又跳又喊:“姨媽,我是戰兒,我長大了,你還記得我嗎?我第一次陪表姐來看你,你怎麽不理我?我母親常念叨你,今年族裏要續家譜,她讓我來問問你,你把外公謄的那本《陸氏祖訓》放哪了?說話呀姨媽,你放哪了?”

樓上老婦垂首不語,陸戰吵嚷著要上樓,出來兩個人將她架回席上,氣得她將那兩人一頓好打。

陸中天對此視而不見,別說這番小打鬧,往年大動幹戈,他也置若罔聞。

鍾情對此也不理不睬,每年救人,她都擺出一付事不關己的姿態,哪怕動作再大,她所表現出來的頂多是個縱容手下的主子罷了。

陸戰打翻那兩人後,繼續跟姨媽討問那本子虛烏有的《陸氏祖訓》。

樓上老婦掩麵要走,鍾情不由大怒,“母親!我是你唯一的骨血,你曾愛我捧如珍璧,半日不見就要派人四處追尋。我學騎馬,你要親身跟隨;我學開槍,你要親自監場;我出門辦事,你坐臥難安;我逾期不歸,你派人一日三催!可你如今對我視同陌人,甚至六載無語!為什麽?你說呀,究竟為什麽?就算你不認我了,表妹問你的事,你總該說吧?別走啊母親!母親……”

鍾情追了幾步,踉蹌著似要暈倒。陸戰忙扶至桌邊又忙命人送來溫水,說堡主要吃藥。

眾人隻道鍾情悲極傷身,陸中天也佯裝關心,命人去取什麽舒心活血散。此時鍾義突然現身,俯在鍾情耳邊一陣低語。

陸中天恨不能湊上去聽個仔細,正想打手勢讓人上前細聽,卻聽陸戰驚呼:“什麽?那不是真的姨媽?”

這話讓陸中天驚出一身汗,又見鍾情和鍾義瞪了陸戰一眼,似在惱這丫頭泄了機密。這其中沒鬼才怪,陸中天緊張得微微發抖,卻見鍾義上前抱拳道:“城主,我們堡主犯了頭暈的舊病,請容我們再歇半日。”

是呀,許你陸中天犯病,不許別人?何況是老城主的女兒身體不適,你該備加殷勤才是!

陸中天胡亂點一下頭算是應了,他此時心亂如麻,剛才陸戰脫口喊出來的那句話證明了鍾義的確是出去打探消息,媽的,什麽人出賣我?不行,得讓人去看看陸萍還在不在地牢?

陸中天朝牆角處悄悄打了個手勢,這事沒能逃過一個人的眼睛,小猛也跟陸戰打了個手勢,這女孩抱著肚子就往廁所跑,眾人笑她出格,卻不知她意在跟蹤,想查知陸萍的下落。

當然,小猛不會把重注押在陸戰身上,因此潛在暗處的刀子早就秘隨而去。

陸中天千算萬算,算不到是自己暴露了囚禁人質的地點,待鍾情一夥出了大廳,他頓時原形畢露,一腳踢翻酒桌,還沒罵出口來,底下人回報:“城主,有白氏求見,自稱是您的故交。”

“扯淡!”

正在氣頭上的陸中天張口就罵,身邊的馬副官立刻上去給那報信的小嘍囉一個耳光。

小嘍囉甚是委屈,“我說不報吧,待客樓的人偏讓我報,報了吧,找打……”

“逼話多!”馬副官還要打,竟是陸中天攔著不讓,心想,哪個狗日的把外人放進主城來了?居然住進了待客樓?見老子幹嗎?真他媽多事!

陸中天帶上幾個親從,打算親自去待客樓會會那個不經他同意就能進城的家夥,但他在半路猶豫起來,“除了白一正,我哪有什麽白氏故交?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