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不約而同地跳過小溪、繞到牆下屏息凝聽。

但聞琴聲如泣如訴,柔暢處似淚滑玉顏,凝澀時如血脈頓止,緩慢處正惹人悲吟,急促時又令人傍徨。弦絲突然高振,小猛隻覺心口刺痛,再聽,琴弦斷了!

“哥!”刀子驚痛不已,哥哥平白噴血,難道這琴曲……

此時牆內傳來人聲,“難得有知音悲和此曲,如不嫌棄,請入陋室一見。”

主人既已相邀,小猛當即攜同弟弟進了院門。

隻見樹蔭裏、花棚下,一炷青香古琴旁;纖玉手、紗遮麵,一個倩影體如仙。又見她欠身讓了座,卻出語吟歎,“曲得知音而興,弦感悲聲而斷!未料此世還有善聽之人,願聞貴客高姓。”

小猛謙遜道:“外邦Lang人薛威,攜弟弟遊曆至此,不意擾了主家雅興,還望見諒。”

麵紗下隱現微笑,“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吳顏空彈此曲三十餘載,今日得人以心相和,足慰我半老殘生。”

什麽?小猛二人暗自驚呼,不意之行竟巧遇奇人,可見世事多出意料,更可歎緣分自有前定!

小猛喜道:“早聞此城住有奇人,今日得見,實乃薛威平生幸事!貴主所彈,曲深意遠,薛威草莽之人,不敢得知音美譽。”

吳顏輕擺右手,歎道:“此曲名為《殺破心》,你已噴血而和,自然敢稱知音。”

小猛含笑不駁,刀子喃喃道:“《殺破心》乃是幽冥澗隱世高人所作,有微聞者,聽而落淚;有知音者,悲而噴血。此曲無刀光可見血影、無殺傷能取人命。請恕小人無禮,貴主精操此曲,必是巫穀出塵高人。”

“嗯?”吳顏驚疑離座,盯著刀子看了許久,突然抬手將麵紗一挑,“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刀子驚惶失色,小猛呆若木雞。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用一個美字形容不了她的十分之一,即使所有神靈的苦創也造不出如此玉顏。美得令人驚疑,甚至不敢久視!美得逼人發悚,甚至不會呼吸!!然而是誰在上麵留下一個刀印?

小猛愕然呆視,久久難拾禮儀。刀子也半天才說得出話,卻答非所問,“五十五年前,幽冥澗百花叢中神誕一名女嬰,此女不食人間煙火,聞花香而自育;不受世人教導,觀萬物而通曉。十五年後,已熟諳一門天啟預算術……”

刀子喃喃至此卻沒了下文,吳顏歸座笑問,“後來呢?”

“後來……”刀子咬咬下唇,終究垂首續道:“此女取地為姓,自名巫言,終日在那百花叢中逍遙獨活,也會遊走於巫穀的山澗溪畔,為那可算之人卦言天命。如此遺世之居可謂快意人生,然而天意弄人,一日,穀中來了個迷途難返的外邦男子,巫言對他一見傾心,兩人從此結為伴侶,未料男子中途變心,棄巫言於穀中三年不見音訊。巫言日夜在穀外桐樹下守望,所發悲聲令飛鳥聞過而亡,所泣血淚令山石濺而崩毀!巫言伐山桐作琴、抽水絲為弦,作成一曲《殺破心》,從此銷聲匿跡……”

刀子淒言至此,不忍再敘。

吳顏含淚續道:“她抱琴出穀,隻為尋那負心之人。十年後,在一權貴之家不意相逢。巫言以曲試探,那人已無動於衷;巫言暗問舊情,那人竟邀來群凶!眾人持兵相見,可歎巫言少練攻殺,以至搏戰中被人挑開麵紗,可笑那持刀者,刀落腳背,噴血而不覺;舞棍者,棍砸頭頂,暈沉而不動。巫言笑問眾人,‘我貌何如?’有自定者尚能點頭;巫言自毀容貌再問眾人,依舊隻見點頭。那負心人突然跪地哭求,巫言自恨墮陷塵泥,一曲《殺破心》後,轉眼青絲成雪……”

吳顏說到此處,將頭紗一掀——但見雪絲如暴瀑,白發似怒濤!天顏永不變,隻是人心老!

小猛淒淒搖頭,切齒悲歎,“情是困咒,永無破解之法!生而抱守、死而不絕,是情癡;為情而生、棄死永活,是情魔!”

刀子怔怔點頭,拭淚道:“情為何物?從無真知確答。生愛其傷,死愛其罰,無悔憾;抱情而終,猶甚感讚,無怨言,唉……”

兄弟二人各有所悲,吳顏卻大喜,“未料此世還有守情、解情之人!吳顏空活數年,今日得見一個情癡、一個情魔,實是我殘年大幸!”說著凝視刀子道:“十九年前,我為神鬼門名餘光魂者算過一卦,莫非你就是她托夢給鬼師救走的那個孩子?”

刀子急忙點頭,小猛頓悟,悲喜交集道:“若非高人預言,我弟弟實難存活。今日得見恩人,我卻無以為報,這……”

“不必如此!”吳顏淡淡笑道:“我向來隻算可算之人,對你並無恩德。你不必記掛在心,也不要稱我高人,須知神誕之人巫言已死於二十七年前,如今此間住著的是吳顏。”

說著就請小猛二人進屋,送上茶水後,卻一言不發進了內間,出來時把個錦盒擺在桌上並順手打開來。

“歸元石?”刀子驚呼,小猛卻很莫名,這鳥蛋大小的紅寶石是啥來由,怎麽會令弟弟也驚詫如此?

吳顏朝刀子點頭,“你識得此物,可見鬼師對你十分信愛,那他一定給你講過冥元珠。”

“是的。”刀子神色轉沉道:“師父說過,烏山有聖寶冥元珠,得其可得天下。冥元珠在密匣之內,匣有四門,各持一法監守聖寶,能操習四法其中之一,便可讓聖寶發威,從而令四海臣服、天下歸一。但師父也說過,冥元珠雖是天啟神物,卻也是隱禍之物,幸虧有歸元石能死封四門,令其不致為禍,而且不論開法還是封門都不是常人能為,必須是會神兵鬼將咒的人。”

吳顏笑而點頭,沉吟道:“十九年前,我在邊城巧遇餘光魂,才知冥元珠早被惡人盜走,此寶一直由烏山聖師監管,為防惡人尋機作亂,聖師將四法交予四個兒子,讓他們東西南北分居四部,終身不許往來。這樣一來,即使冥元珠落入賊手,沒有四法也是徒勞。聖師臨終再三審度,才將冥元珠交付鬼師保管,誰知被你三師公盜走!你師姑餘光魂正是為了此事才私逃出穀,細想來,餘光魂也是情癡一個,鬼師無疑是個情魔!可惜鬼師錯入人手,終負了餘光魂一腔癡情!冥元珠一失,鬼師恐惑難安,見師兄終日躊躕,餘光魂定下苦計。身為培奴卻私逃出穀,隻有真愛之人不怕惡咒啊!這幾十年來,落月穀謬於此事,甚至發下絕令,但提餘光魂者處以死刑!可歎赤子至誠、忠心難表。唯鬼師深知其意、痛領其悲!餘光魂忍辱負重,苦尋冥元珠卻始終無果,為盡周全,她轉而搜尋四法,於十九年前得了三法,可惜我算到她已死期不遠,你遇難時,她已無暇顧及,才會托請鬼師相救。算起來,你應該早得了她的通天甲,果真如此,還算沒有辜負她的苦心。”

小猛聽到這裏,下意識地撫了撫身上。刀子卻很迷茫,“師姑的通天甲?這其間有何關係?”

吳顏笑而不答,小猛卻點頭稱歎,“前人行事,可謂用心良苦、輾轉憂憂!冥元珠三法已在通天甲中,鬼師又單傳你神兵鬼將咒,兩件事行來契機默然,實在令人慨歎!”

刀子聞言徹悟,一時悲師姑之苦、一時痛師父之逝,竟失態而泣。

吳顏聽了小猛這番話卻暗自驚心——不得了!此人心思敏捷、擅悟神道,果然是個非凡奇才,隻是犯了我的大忌!他的巧心靈竅能克解我的預算術,我已算到他是摧毀狂歡城的人,按以前的卦中所言,我應該把冥元珠和所剩一法的下落告訴他,可他機謀善斷,我若明言,定局之事也會被他翻轉;若是不說,卦定之事又會被我攪亂。前者要得犯規之嫌,後者必受惡應之報,於今看來隻有隱語相告了,我已時日不多,讓他自領自悟吧……

主意打定,吳顏將歸元石交給刀子,“這個你拿著,我隻問你,鬼師傳你神兵鬼將咒時,可有禁告?”

“有的,師父告下禁咒,不許我擅傳他人,還命我立下絕誓,除非保命或封鎖冥元珠四法,否則不得擅使!”

“這就好!冥元珠確不該存於此世,如今你已得了其中的三法和封門的歸元石,待我預算一盤,指引你找到冥元珠和所剩一法,早日將此聖寶送還冥界,完你師姑和師父的心願吧!”

刀子不勝感激,唯有跪拜。

吳顏步入院中良久默立,兄弟倆不知她早有預算,因此不敢稍動,怕擾了她的神術。

吳顏許久才回身進屋,肅穆道:“聽好了,預測不言二遍,天語有疑不解!冥無珠落於‘非凡人之人’囊中,所剩一法握在‘非真人之人’手裏,要得二者,必求‘非常人之人’相助,此人身在此世不屬此世,心懷天下不得天下,隻有他能助你成事,不過……”

吳顏後麵的話卻是對刀子的耳語,小猛磊落之人,因此並不介意,但有一事令他十分不快,為何弟弟麵露豫色、眼神淒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