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梅花朵朵(1)

“安哥,安哥,你去哪裏?”滿鳥鳥本來被寄爺那一司刀拍得呆若木雞,見寄爺旋風般跑出石牌坊,急得扯破喉嚨高聲叫道。我和覃瓶兒也呆住了,寄爺這老家夥又在玩什麽把戲呢?提起寄爺丟在地上的蛇皮口袋,我和覃瓶兒攜手奔出圍牆,模糊聽見一陣銅鈴叮叮聲漸漸隱去,放眼一望,哪還有寄爺半點影子?

滿鳥鳥已經跑到牌坊外那條簷溝前,拿著火把東照西照,嘴裏仍在大聲呼喊著他心目中崇拜的土家梯碼,“安哥……安哥……”我和覃瓶兒也各自高聲呼喊,卻始終空間寂寂,杳然無聲。我隱隱覺得,寄爺再一次離我們而去了。

我心裏暗自咒罵,其間準備用幾個滿鳥鳥慣用的“日常用語”,聯想到寄爺這老家夥據說能通神,也長了本事,如果聽見我心中的罵聲,肯定會找我扯皮,因此那罵聲不但未衝口而出,我甚至沒來由地拚命把它扼殺在心底,而那越漲越高的怨恨卻怎麽也不按捺不住:就是要離開,也要好言好語跟我打聲招呼嘛,弄得神神道道,瘋不瘋癲不癲的,丟下我們幾個年青人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我們該何去何從?你能通神,我現在還想捅人哩……還是覃瓶兒沉得住氣,歎息一聲,輕言細語安慰我和滿鳥鳥,“安叔這樣不辭而去,肯定有他的用意,他現在成了土家梯瑪,說話做事當然與常人有所區別,行為舉止也有一種常人猜不透的玄機。我們現在要考慮的,還是想想該怎麽辦?是繼續尋找覃城,還是找路出去?”

“當然是繼續尋找覃城,我偏不要他這個張屠夫幫忙。”我咬牙切齒地說。

“鷹鷹,你看,你那情緒化的脾氣又來了,我不是說過安叔也許有他自己的用意嗎?”覃瓶兒撫著我的胸口安慰我。滿鳥鳥也給我遞上一支煙,主動為我點燃,說:“瓶兒說得對,你龜……”見我兩眼一瞪,滿鳥鳥趕緊吞下餘下的兩個字,繼續說道:“這不,還有我這杆‘秤’在你身邊嘛,你不是說過,你我‘秤’、‘砣’合璧,共同把偉大的冒險事業推向前進麽?況且還有瓶兒和花兒陪著你哩。”

我吸了幾口煙,情緒穩定下來,心裏暗自納悶,我對寄爺的不滿,怎麽像溫度計丟進火裏,那水銀一躥而上呢?難道真如覃瓶兒所說,我這個人的『性』格太過情緒化?

覃瓶兒見我沉默不語,悶頭抽煙,左顧而言它,“鷹鷹,你真的聽懂安叔唱的那首歌是什麽意思了?”溫軟的小手還在我胳膊上捏了捏。滿鳥鳥這廝這時也會見風使舵,接過覃瓶兒的話頭,“我反正是老鼠子跳鼓叮叮咚,聽不懂他唱的是些麽子,鷹鷹。你快給我們說說嘛!”

我歎了口氣,滿鳥鳥這麽不遺餘力地拍馬屁,並且自降身價,其目的無外乎是想安慰我。我拍拍他的臉頰,“夥計,剛才安老漢給你加火焰有感覺嗎?”

“有感覺。”

“什麽感覺?”

“等我想想……嗯,我被那把刀子拍得頭皮發痛發麻!”

“哈!”覃瓶兒首先笑了出來。我兩眼一鼓,怨恨逐漸退『潮』。

“其實呢,他當時用司刀拍我的腦袋,我開始嚇了一跳,以為他要砍我,還沒反應過來,隻覺一團熱氣蒙住了我的腦袋。就這麽個感覺。”滿鳥鳥聽我語氣緩和,說出他被寄爺加“火焰”的感受。

“那你現在感覺自己的陽氣足嗎?”覃瓶兒好奇地問道。

“這個……這個……我現在啷格曉得呢?不過感覺似乎不再那麽害怕這個地方了?對了,這究竟是麽子地方?”

“寄爺的歌中不是說了嗎?這是‘白虎部落隔絕世人的『迷』蹤之城’。”我不再賣關子,把那首歌分析給他們聽,“‘妹妹的花針,刺不透玄武的心’這句指的是太陽光不能照進玄武山的內部,如果你還記得那個兄妹結合繁衍土家人的傳說,就應該聽說過從這個傳說衍生出的另一個傳說,說的是那妹妹因為害羞,變成了太陽,為了不讓世人看她,因此『射』出各種顏『色』的針一樣的光,這就是‘妹妹的花針’這句歌詞的由來。後一句‘象鍋兒的混沌世界’就更直白了,先前我和瓶兒已經見過了,這四周都是吊腳樓,地勢就像一個蓋著鍋蓋的大鐵鍋……”

“真的?”滿鳥鳥打斷我,見我兩眼又一鼓,趕緊噤聲。

“至於那‘通向遠古的門’自然就是這座石碑坊了,‘白虎、魚鱉是兩支部落祖先的像征,黑臉張飛和洪荒時代的青龍圖騰’、‘騎著駿馬的女族聖母,懷抱兔子俘獲了先祖那,千般恩愛萬般柔情’這兩句中的白虎、魚鱉、張飛、青龍、駿馬、兔子就是這幾扇門上的東西……”

覃瓶兒和滿鳥鳥聽我停止不說了,問:“怎麽啦?”

“這中門怎麽……關上了?”

“門關上了?”滿鳥鳥疑『惑』地拿著火把走到那雕有白虎的中門前一看,“狗日的,還真關上了,瓶兒,是你關上的嗎?”

“怎麽可能?”覃瓶兒走到滿鳥鳥旁邊,伸手去推那關得鐵緊的石門,結果當然碰了一老鼻子灰。我盯著滿鳥鳥的背影,心裏湧起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一般來說,滿鳥鳥遇見這樣古怪的事,肯定毫不例外地要摟住我的脖子,怎麽此時卻顯得如此淡定?難道真是寄爺使了手段,讓滿鳥鳥的“陽氣”變得充足?

我狐疑走到那隻石獅子前,伸手到它嘴裏一掏,“鳥鳥,你不是說寄爺在這獅子嘴裏『摸』了一下,門就開了嗎?你來幫我『摸』『摸』看……”滿鳥鳥聽我說話的語氣不對,走過來伸手到石獅子一通『摸』索,那中門仍然紋絲不動。“格老子的,先前安哥確實在獅子嘴中『摸』了一下,那門就開了,我不騙你們,真的。”滿鳥言詞懇切,兩顆像媒核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臉上,那張我曾經無比仇恨的巨嘴連番開合。

覃瓶兒也走到石獅子前,伸手到石獅子嘴裏掏弄一番,也沒任何結果,“鷹鷹,我們當時怎麽沒想到開門的機關就在這石獅子的嘴裏呢?如果早知道的話,你也不至於差點摔死了……”我心說,按現在的情形看,即使我們當時知道石獅子嘴裏有開門的機關,也不一定打得開石門,寄爺打得開,說不定他有另外的手段或特殊的方法。這新生代的土家梯瑪,身上的神秘『色』彩越來越濃厚,最突出的表現就是他唱的那首擺手歌。

其實,這首擺手歌的內容直白易懂,基本上是傳統敘事詩的形式。如果稍稍懂得一點土家曆史,聽過一些土家神話傳說,理解起來應該不是很費力。覃瓶兒和滿鳥鳥之所以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在那層“紙”後麵的經曆,而這首歌中間有幾句就恰恰描述了我當時的情形。

“鷹鷹,你說,是什麽人建造了這座地下城?啷格會建在這黑黢麻拱的地方?沒有光照,住在這裏的人啷格生活?白虎部落是不是就是指的先期的土家人?”滿鳥鳥拋出好幾個問題。

“是什麽人建造的,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想肯定與歌中所唱的‘八部大王’、‘白黑紅三位家神’以及‘巴寡『婦』清’有關。現在想起來,我小時候爺爺曾經跟我說過關於什麽‘八部大王’、白麵、黑麵、紅麵三位大神,據說是土家祖先神,隻是時間太長,如果不是寄爺在這首歌中提到他們,我根本就沒有印象。至於‘巴寡『婦』清’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據我猜測,這四麵坡上的吊腳樓群極有可能是巴寡『婦』清出資修建的,歌中‘賜給後人流動雪銀的巴寡『婦』清’似乎印證了這一點……”我得出這個結論,其實還想到那座懸在空中的吊腳樓三樓的神龕上,正有一個女人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