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隻繡花鞋(2)

向老漢的“井”,也就是墓地,就在離夫妻杉不遠的地方。

我腦子昏昏沉沉,拉著覃瓶兒不自覺地跟著送喪的人也來到向老漢的葬身之地。

接近墓地,向幺哥和他老婆取下孝帕,並放在地上。抬喪的人接著將棺材放在孝帕上。又有人扯斷長長的“望山錢”,隻留下短短的一截,其它的放進“井”中燒了,把紙灰細細鋪平。弄完眾漢子才在鑼鼓和爆竹聲中把棺材放進“井”裏,解開“龍杠”往前麵遞給準備接的人,有人就『插』好“望山錢”準備定脈。而此時,其他孝子賢孫已經把孝帕纏在頭上。

定好脈,老邁的向幺哥爬上棺材,半跪其上。旁邊有人遞上一把鋤頭,向幺哥接了挖一鋤泥巴喊一聲爹,共挖了三鋤喊了三聲,把鋤頭往背後一遞,早有人接過。其他幫忙的人才挖泥填土,很快就壘了個墳堆,而那些蒼圈、靈屋、九蓮台以及向老漢生前的衣物也在這個過程中燒得幹幹淨淨。

到此為止,“三日吉葬”基本結束。至於後期的壘墳“覆山”是孝家的事,與幫忙的人基本無關。

我到此時才豁然想起,我和覃瓶兒怎麽也成了送葬的人?

神智清醒,我拉起覃瓶兒就想離開,剛一轉身,背後傳來一陣驚呼。扭頭一看,原本斜靠在坎上的“龍杠”莫名其妙地倒在向老漢剛剛壘成的墳上,而“龍杠”前端所指的位置,正是那兩棵影影綽綽的夫妻杉!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將一堆人驚得目瞪口呆,不言不語好一陣,才有人說著安慰話扶起“龍杠”,恭恭敬敬擺在一旁。

我心裏一顫,一種莫名的恐懼湧入心底,拉起覃瓶兒就走。

龍杠,是用來抬棺材的一根獨木,我很清楚它在整個喪事活動中所處地位。這龍杠並非家家都有,也並非臨時找一截木頭代替,基本上方圓五十裏才有一家有這東西,如果哪家死人了,借龍杠不能叫“借”而叫“請”,還也不能叫“還”而叫“恭送”,請時、送時要焚燒香紙,供奉“刀頭”、粑粑等供品。棺材下“井”之後,龍杠隻能從棺材較高一頭,也就是亡人腦袋所在的那一頭抽出去,抽出去之後必須斜靠在土坎或樹木之上,還要派專人看守。據說,經常抬棺材的人如果感覺龍杠和棺材非常沉重,能斷定近期還會死人,之所以變得沉重,是因為將死之人的魂魄“搭喪”。可以說,當地人對龍杠很尊崇很敬畏,也有非常多的禁忌,年紀稍大的人已然把它“神化”,稍有褻瀆便會召至更多人的口誅筆伐。

你想,誰敢冒然開玩笑推倒放得好好的龍杠呢?能有這個膽子的隻有死了的向老漢。如果先前在靈堂我做的是個詭異的怪夢,那麽剛剛發生在眾人麵前的龍杠傾倒事件,無疑將詭異氣氛推向高『潮』這就是我感到恐懼的原因。

此時天『色』稍明,我拉著覃瓶兒胡『亂』跑了幾步,驀然想起滿鳥鳥,剛低低叫了一聲,覃瓶兒說:“不用喊了,他根本沒來墓地……”我稍愣了下,便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土坷垃在田間胡衝『亂』闖,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想及早遠離這是非之地。

等我和覃瓶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累得癱倒在地上時,鮮紅的太陽剛從朱雀山探出頭來。讓我意外的是,我們居然在慌『亂』中跑到了那兩棵夫妻杉前邊,陽光剛好將夫妻杉淡淡的影子投在我們腰上。

還沒來得及驚愕,“嗖”的一聲,一條灰『色』的影子閃電般撲向我們。我汗『毛』一炸,未及驚呼出聲,那道灰影從我和覃瓶兒的身體之間迅捷無比消失不見。我回頭一看,原來我和覃瓶兒斜靠的地方是一堆大小不一的『亂』石,石堆不大,形狀也不規則。不過據我的經驗,我還是發現這個石堆是一個多年無人照看的墳堆,拳頭大小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透過它們能看見墳堆的舊泥。墳堆處於一塊荒土中間,看樣子是土的主人清理出田間的石頭堆積而成,在接近我腋下的位置,有一個碗口大的小孔。剛才那黑影就是從這個小孔中鑽了進去,可惜它速度太快,光線又不太明朗,所以我和覃瓶兒都沒看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正在麵麵相覷,又一道更大的黑影撲向我和覃瓶兒。定睛一看,居然是消失了兩天兩夜的花兒,滿身粘滿了“老婆婆針”。我驚喜交加,剛想喝罵幾句,花兒卻根本不理我,尖尖的腦袋竭力伸向那墳堆上的小孔,時而咆哮嗚咽兩聲。我恍然大悟,先前那條黑影一定是花兒的獵物,可能是兔子或錦雞之類的東西。

有花兒在身邊,我和覃瓶兒都鬆了口氣,人多力量大,有鬼也不怕,盡管花兒隻是一條狗。

黑影出現到花兒追蹤而至,不過短短兩分鍾。夫妻杉的影子越來越濃,隻在地上縮短了一點點距離,此時正好投到『亂』石墳堆頂端。

花兒還在拚盡全力想鑽進墳堆之中,我看見墳堆頂的樹影,腦海突然如一道閃電劃過,回想起剛起龍杠倒下來正對著的方向,又想起夢中向老漢手掌上那個”曋”字,拆開來不就是“日”、“西”、“早”麽?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深層的含義?對照眼前的墳堆和樹影,再搭涼蓬看看朱雀山頂著的太陽,我心裏隱隱約約明白了點什麽。

我急忙轉到墳堆前麵,意外發現墳堆前麵是立著一小塊殘破不堪的石碑,碑上同樣沒有任何文字。

那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向著夫妻杉的方向,從墳堆開始,盡量非常勻稱地用腳丈量破碑到夫妻杉之間的距離,來回走了三次,結果讓我大吃一驚墳堆到夫妻杉大概四丈八尺!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結論,不理會覃瓶兒好奇的目光,右腳後根抵住石碑,左腳後根抵住右腳腳尖,如此交替緩慢走向夫妻杉,當走到兩棵樹之間的居中位置,我霎時覺得初晨的陽光失去了光芒我的鞋子是四十碼,換算成厘米為25厘米,而鞋子總共在地上印了64次,共計16米,也就是48尺。

又是一個“48”數字!

我鐵青著臉走到覃瓶兒身邊,說:“這座不起眼的墳堆有古怪。從這塊碑開始到那兩棵杉樹,剛好是48尺,又一個‘48’出現了。而且今天淩晨我做了一個古怪的夢……”我把在靈堂看見向老漢“複活”,並用刀砍破滿鳥鳥的腦袋、給我展示一個”曋”字的夢境一一對覃瓶兒說了,末了說:“我剛才看見墳堆上的樹影,想起這個‘’字拆開來是‘日’‘西’‘早’,通俗一點可以理解為早上西邊的太陽,但這與事實是不符的,而如果理解為早上太陽照到某個東西的影子在西邊,則完全說得通。對照龍杠倒下來指示的方向、夫妻杉的影子、48這個,是不是向老漢或者說覃城在冥冥中指點我們找到這個墳堆?”

“你的意思是……這就是土司王覃城的墓葬?”覃瓶兒指著麵前這座不起眼的『亂』石堆說,“不會吧?覃城一代土王,即使擔心被別人盜墓,也不至於把墓修得這麽寒磣吧?”

“這個……”我話未說完,花兒已經嘴腳並用把那鬆鬆跨跨的墳堆三下兩下扒開,石頭墳泥散了一地,墳堆中央『露』出一個高度腐爛的木“匣匣兒”來。花兒刨開墳堆之後,並未見著先前那不知名的黑影,心有不甘,嘴巴一拱一揚,將那腐如爛泥的“匣匣兒”蓋拱飛出去……我心髒“咚”地跳了下,想起安樂洞中的“阿可俾”,暗道這“匣匣兒”中莫非又裝著一個夭折的嬰兒?哪知麻著膽子一看,“匣匣兒”中並無屍骨,而是倒放著一隻生滿銅繡的容器。“虎鈕淳於?”我驚叫一聲,這東西我在《硒都誌》上見過它的照片,其大小、形狀、頂端的虎鈕與眼前這個一模一樣。

花兒怎懂得要珍惜這珍貴的文物,前腿一扒拉,從虎鈕淳於中掉出一件東西。我抬頭看看太陽,嗬斥住花兒,顫抖著手從“匣匣兒”中撿起那掉出來的東西一看,居然是一隻『色』彩豔麗而妖異的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