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收到了林紈紈寫得帖子,邀請陳蓮珠明日來林家做客。

小姑娘用的是蘭花暗紋的信箋,每個字都寫得十分端正,透露出滿滿的誠意,顯見是非常想見她。但陳蓮珠因上回林嘉言借書一事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沒有回絕。

休沐日早上,林嘉言去了林紈紈指定的店鋪,與那掌櫃談妥,約定半個月內完成轉賣。

此事不是非常簡單的,要先請官牙估價,要訂契約,最後還要去官府蓋章。

“拿到手得下個月。”林嘉言告訴妹妹,後來她還是一五一十說了,既是做刺繡鋪,他沒什麽可反對。

林紈紈表示知道了,隨即就趕他離開:“如果二姑娘願意的話,稍後在玉萃亭見,哥哥快些去打扮打扮。”

“打扮?”

“當然,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男子也一樣的,哥哥千萬不能馬虎!”

林嘉言無言。

半個時辰後,陳蓮珠到達府裏。

林紈紈請她喝茶:“那日二姑娘走得急,我都不曾與你好好說話。我還想聽聽你對《非子論畫》的評價呢,其實我家書房還有很多類似的書,二姑娘可以再借一些看看的。”

“以後再說吧,我也不想過於打攪。”陳蓮珠仍是推辭。

明明那日去延趣閣前高高興興的,好似就是借了書之後,她有些不同,林紈紈心想,難道是陳蓮錦說了什麽?但陳蓮錦這種口才若能影響她,也不至於嫁不了哥哥,陳蓮錦實在算不得聰明。

林紈紈百思不得其解。

還是讓哥哥自己去問吧!

她將丫環屏退,而後很認真的與陳蓮珠道:“其實今日是哥哥想見你。”

之前杏雲提及時,她將信將疑,如今才知確有此事,陳蓮珠一時驚住。

“哥哥有些話要與你說,不過你若不願的話,我跟哥哥都不會強求。”林紈紈握住她的手,“我希望二姑娘你能給哥哥一個機會,他真的很好。”

換作別人,她也許會置之不理,但林紈紈是她已經接受了的朋友。如果不答應,她肯定會傷心,陳蓮珠想了又想,打算聽聽林嘉言要說什麽。

理清楚,她才不至於為此要與林紈紈疏遠,不然始終尷尬。

“好。”陳蓮珠點點頭。

林紈紈高興得差點撲到她懷裏,忍住了情緒,站起來:“那我們走吧。”

門打開,外麵的丫環一頭霧水,這幾日姑娘怎麽神神秘秘的,跟公子說話要關門,跟二姑娘說話也是。

林紈紈道:“你們留在這裏,不用跟著我。”

綠芳與紫鳶心想,果然是有事呢……

林紈紈領著陳蓮珠去了玉萃亭。

玉萃亭在林府較為偏僻之處,左邊是假山,右邊是一處竹林,此時天氣又冷,平時隻有打掃的丫環會來此處。

林嘉言已經在等著。

遠遠看見他穿了一襲石青色暗繡竹紋錦袍,腰間係著同色彈墨嵌玉腰帶,足蹬鹿皮靴,背影挺拔,林紈紈心想,哥哥剛才還一臉對“打扮”不屑的表情,最後還不是乖乖聽了。

林紈紈憋住笑,低聲道:“二姑娘,你且去吧。”

聽到腳步聲,林嘉言轉過身來。

男子烏黑的頭發束以玉冠,冠下長眉鳳眼,五官如畫。

不過陳蓮珠也不是沒見過俊美的男子,隻林嘉言的目光雖然柔和,卻有種自信堂堂的氣勢,那不是他想表現出來的,是與生俱來。

陳蓮珠朝他福一福身:“我聽紈紈說,林公子有話指教?”

怎麽會是指教?林嘉言心想,是不是陳蓮珠略有不滿,先是道歉:“二姑娘,今日實在唐突,不過我有些話不得不當麵與你說清楚。”

既然來了,自是要聽完的,陳蓮珠道:“林公子請說。”

這樣與姑娘私下麵對麵,他也是第一次,林嘉言的臉有些發燙,深吸一口氣道:“二姑娘可能也知,我祖母對我婚事十分上心,每每催促讓我相看姑娘,但我從不著急,因深信緣分天定……我與二姑娘此前共見過三次,但這三次卻足以叫我做下決定。”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即刻告知長輩,請媒人上門提親。”

怎麽表達對陳蓮珠的喜愛,他已經想過千遍萬遍,甚至之前還打算在書庫挑一些書送去陳府。可細思之前在陳蓮珠身上發生的事,他覺得她恐怕更想得到尊重。

倘若她不願意的話,他不會越過她,去向陳二老爺,陳老夫人提親。

“林公子。”陳蓮珠起先隻當他最多表達下喜歡,沒料到竟直接說相娶了,脫口道,“恐怕老夫人不會答應吧,還有林大人……”

“父親一向開明,不會阻止,至於祖母,我也有辦法勸服,你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陳蓮珠手指微微捏緊,迅速冷靜下來,詢問道,“林公子,你為何會有此等想法?”

印象裏,每次見到林嘉言,她都處於一種與別人很不好的關係之中……

“我也不知,興許是因為你的畫,興許是因為你的性子。”林嘉言反問道,“也不必非得有個很清楚的理由吧?我隻知道,我心悅你。”

他聲音本就動聽,這樣表白時更是情意綿綿,陳蓮珠臉龐一紅。

看她沉默,林嘉言問:“可是你討厭我?”

討厭倒不可能。

這等才貌,誰會討厭?他又是這樣溫文爾雅,陳蓮珠搖一搖頭:“是因我從未想過……”

林嘉言鬆了口氣,微微一笑:“我不著急,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他的意思,他可以等。

“三五月,或者半年都行。”他不怕她拿他去跟別的公子比較,隻怕陳蓮珠不喜歡她。

實在是很有誠意了,陳蓮珠思忖片刻道:“月底之前,我會告訴你答案。”

此時正是十月月初,約是二十日的時間,他雖說可以等,但陳蓮珠認為,如果讓林嘉言等太久,對他也是不公平的。

“好。”林嘉言同意。

陳蓮珠要告辭時,他做了最後的爭取:“二姑娘,我知女兒家艱難,不似男子無拘無束,但你若嫁給我,但凡想做什麽,我都會傾盡全力助你。”

陳蓮珠心頭一震。

此話父親也曾說過,可她從來不敢給父親添麻煩,有書看有畫畫便很知足,即便她心裏有個願望,想四處遊曆,想拜名師學畫,在將來再開一家教畫的私塾……

她定定的朝林嘉言看去。

男子仍如修竹般挺直的站著,可目光卻如此溫柔,她感覺她的心仿佛是融入了一片海洋,有瞬間的飄**。

再見到陳蓮珠時,林紈紈沒有多話,她相信哥哥已經說得一清二楚了,她也相信他們二人一定會再續前緣。

回去的路上,杏雲興高采烈,她猜到發生了什麽,很替陳蓮珠高興,不過不敢多嘴,生怕被她訓斥。

至於陳蓮珠,則是話更少了,她確實是該好好想想呢。

又到了學騎術的日子,林紈紈開開心心做準備。

綠芳嘀咕:“姑娘就這麽喜歡騎馬嗎?”往前真的沒發現呢,“又不是舒服的事情,姑娘那日騎得腿根都發青了。”小姑娘的皮膚嬌嫩,被馬鞍磨出來的。

故而學一日,要休息幾日。

林紈紈微怔,她真的談不上喜歡騎馬……

可能這陣子與陸昭,與那個聒噪的張少淮在一起,還是挺開心的吧?

因這二人不像陸璟,沒有真心可言,在他們身上,她隻要付出了就會有回報。

那麽,與太子殿下,與未來的小將軍做朋友,能有什麽不好的呢?

林紈紈穿上騎射服,去往宮裏。

誰料這一日陸昭不在,林紈紈跟著張少淮去禦廄時問:“殿下去何處了?”

“去兵營操練。”

居然又去那裏,林紈紈心想,前世陸昭就是因為與城外兵營的將軍來往頻繁,後來被紀珂的門生構陷,說他意欲造反。皇上為此命人徹查,雖說沒有定罪,恐怕皇上對他也更為忌憚了。

他們父子的感情本來就不好,林紈紈希望陸昭這世能一帆風順,這樣的話,才能在皇上駕崩後安然登基,不給陸璟任何機會。

她練習的時候就有點心不在焉。

張少淮揮著馬鞭嚇唬她:“我幼時這般敷衍,父親都會用馬鞭抽我,信不信我……”

林紈紈回過神,眨巴著眼睛看他:“你要打我呀?”

額……

小姑娘的臉粉嫩粉嫩的,用力捏一下恐怕都承受不了,怎麽能受得住馬鞭,張少淮板起臉:“好好練,不然別怪我這做老師的下手無情。”

他才不會呢,林紈紈好笑,但也端正了態度。

不過練完並沒有走,與張少淮辭別後去了東宮。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冬日嚴寒,宮女們進來添置炭火,卻見林紈紈趴著睡著了,便又加了一份炭。

書房內暖烘烘的,睡夢中的小姑娘以為自己置身於初夏。

夢裏,她一手拉著陳蓮珠,一手拉著哥哥坐在船頭看蓮花,蓮花又大又美,還結出了蓮蓬,陳蓮珠把蓮子剝給她吃,脆甜脆甜的。

陸昭進來時,看到林紈紈睡得很沉。

因為熱,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不止如此,嘴角還有些許口水……他蹲下來瞧了瞧,心道是不是夢到吃食了,她又正在換牙。

陸昭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

林紈紈突然就醒了。

隻眼睛睜不開,迷糊了好一會兒揉了又揉方才看清周圍。

“殿下回來了?”她終於發現陸昭。

陸昭正把用過的帕子放在案幾上:“你怎麽沒回去?”

“之前在書房看了《孟子》,有些不明之處想向殿下請教。”

“你還看《孟子》?”

平時當然不看,還不是因為他操心操肺的,林紈紈從架上拿下書,找出她想表明意思的話:“‘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焉可等閑視之。’臣女不太懂。”

他當然是熟讀於心了,陸昭道:“此乃‘防範於未然’之意,遠離危險。”

“哦。”林紈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殿下也要遠離危險呢,比如兵營,那裏的軍隊可是要去打仗的,打仗很可怕。”

“軍隊保家衛國,豈會可怕?”陸昭解釋,“每一位兵士都值得尊重。”

“但若把刀劍對自己人的話就可怕了。”

陸昭一怔。

“總之,殿下還是少去為好,臣女聽說,殿下最近總被人罵。”她盡量用孩子氣的話相勸。

陸昭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隻是,居然艱難到需要一個九歲的小姑娘來擔心了嗎?

陸昭輕咳一聲:“是不是林首輔……”

他總有點懷疑。

父親是內斂之人,要不是後來父親痛斥薑修伏擊陸昭,林紈紈都不明白父親是想支持誰。

“不是,”林紈紈垂下頭,“是臣女多嘴,臣女怕那些人罵殿下去兵營,是別有所圖。”

這話真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嗎?別有所圖……與握有兵權的將軍來往,還能按什麽罪名?陸昭暗道,可若是林首輔,也不必如此藏頭藏尾。

林紈紈又被他看得發毛,心虛的垂下眼簾。

九歲的孩子好難啊!

幸好陸昭沒有追問,隻道:“你不要想這麽多,就算有官員彈劾,也沒有證據。”

“嗯。”她是多慮了,其實就算沒有她的提醒,陸昭也隻是多走了一點彎路,最後還不是得到了他該得的嗎?隻是,完全按照前世的話,陸璟中途會登基,她是怕重蹈覆轍,林紈紈笑一笑,“殿下明白就好,那臣女告辭了。”

意外的,陸昭送她去了門口。

書房很暖,外麵卻寒風刺骨,林紈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陸昭看一眼她身上穿的狐裘,不知怎麽想到他給她披過的鬥篷。還回來後,雖然洗得幹幹淨淨,但拖在地上這一截卻被扯開了好幾道口子,已經不能再用。

果然還得穿合身的,這狐裘雪白無暇,與她的小臉一般,陸昭叮囑:“天寒地凍的,你不要再入宮了,省得著涼。”

是關心她呢。

林紈紈差點答應,但轉瞬間突然想到那次他說她已經學會騎馬的事,脫口道:“那臣女明年春天還能來學嗎?”

他該不是借這個理由不想教她了吧?難道是嫌棄她管得太多?

小姑娘的目光有些慌張,陸昭想起那匹馬:“你要喜歡的話,那匹小馬也帶回去吧。”

誰跟他要馬了?

林紈紈道:“我不是要小馬!”

那怎麽……陸昭奇怪,過得片刻道:“莫非是不舍得孤?”

如果說不舍得,他是不是會再教她呢?林紈紈低下頭,用腳尖踢了踢並不存在的小石子:“嗯……有一點,臣女經常見殿下,習慣了。”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

他並沒有說不教,隻是這段時間太冷。

不過小姑娘不是因為馬,而是因為他,倒讓他有些莫名的高興。

陸昭微微一笑,眉眼舒展,如破雲的暖陽,但林紈紈並沒有瞧見,隻感覺到他的手撫在頭頂:“馬還是帶回去,省得這段時間生疏了……年後孤再教你。”?

依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