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過去五日,院中的金梅竟都開了。

府中漸漸已有過年的氣息。

看女兒倚在窗口,不知在瞧什麽,陳樹楠低聲道:“蓮珠,我聽母親說,趙家對你頗為滿意?可是真的?”

原先是想著早些將終身大事定下,可沒料到林嘉言會喜歡她,陳蓮珠難得的有些猶豫。

許是假的了,陳樹楠歎口氣:“你不願意,我這就去跟你祖母說清楚。”

陳蓮珠攔住他:“爹爹,此事我自己會處理,趙家……我還沒想好。”其實就算父親去,但凡祖母打定的主意,憑父親的口才一定難以說服,隻會被祖母說得啞口無言。

陳樹楠看她確實要考慮的樣子:“那好吧,蓮珠,你不要著急,不管發生什麽,為父都會幫你。”

杏雲聽了在旁撇嘴。

上回俞翼的事兒,都是姑娘自己想得主意,真要靠這陳二老爺,不知會拖到何時,他在老夫人麵前根本就沒有一點地位。

等陳樹楠走後,杏雲實在忍不住道:“姑娘,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選哪一家啊!”

趙家,林家,需要選嗎?

是啊,可為什麽她會猶豫呢?

明明她也是希望自己能嫁個好人家,將來父親能有所依靠,怎麽偏偏這時候竟不果斷了?

這麽糾結著,一直到有日去老夫人那裏請安,路上遇到陳蓮錦,她譏誚的道:“明年此時,你我再見可就難了,我倒是必然在京都,不知你在何處?舉人謀職不易,多數是要去哪個縣裏當縣丞的。”

陳蓮錦以為她是要嫁給趙烈文。

陳蓮珠忽然明白,原來一直以來她也真的不是自信的。

陳蓮錦看輕她,覺得她不配嫁給林嘉言,可她自己何嚐不是這樣認為?她最終也隻敢選趙烈文。

因覺得門當戶對。

所以見到林嘉言的時候,她有自知之明,林府根本不可能選她為兒媳,她那時甚至都沒有生出興趣多看林嘉言一眼。

陳蓮珠輕輕笑了。

有種恍然大悟之感。

陳蓮錦皺眉,隨即也跟著笑起來:“你的確應該高興,就算是一介舉人,也是便宜你!”

陳蓮珠沒搭話,與她擦肩而過。

等趙家來請她去莊上玩,陳蓮珠回絕了,說不合適,杏雲高興得差點蹦起來:“奴婢是不是應該去給林姑娘傳話了?”

陳蓮珠點點頭。

是的。

既然林嘉言想娶她,她身上自有吸引他的地方,那麽為何她要推辭掉這門婚事呢?在陳蓮錦眼裏,她是不配,可她自己不能也這麽認為,母親去世前,曾拉著她的手說,“蓮珠啊,往後一定要找個疼你的相公,過上好日子。”

她是母親,也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她配得上任何人。

當然,林嘉言也很好,他真誠坦率,又能理解她,明明見過她在人前人後不一樣的麵孔,卻也願意娶她。

還有林紈紈……

想起這小姑娘,陳蓮珠的嘴角就翹了起來,或許,上天一早就注定好了吧,不然林紈紈怎麽會那麽喜歡她呢?

杏雲立刻就去了林府。

聽說陳蓮珠願意,林紈紈都想跑到翰林院去告訴哥哥了,等啊等啊,好不容等到林嘉言下衙,她從屋內飛奔出來,急切的拉著哥哥的袖子,低聲道:“她同意了!”

林嘉言一愣:“你是說……”

“是!”林紈紈笑得合不攏嘴,低語,“我快有嫂嫂了。”

林嘉言聞言臉色微紅。

“哥哥還愣著幹什麽,快些告訴祖母,父親母親,而後去提親呀!”林紈紈催促。

就這麽去說嗎?林嘉言沉吟:“先告訴父親母親吧。”

林紈紈想一想,萬分讚同。

祖母對哥哥抱有很大期望,而陳蓮珠的條件顯然不夠,相對來說父親母親比較容易說服。林嘉言道:“父親應還未歸,等用完飯再去。”

“好。”林紈紈拍拍哥哥的手臂,“吃飽了才有力氣!”

林紈紈留在這裏,同他一起吃了。

約是亥時,林鏡清才歸家。

兄妹倆等父親與母親閑話後方才過去。

看到兩個孩子,薑玉真十分驚訝:“這麽晚過來有何事?”還一起過來。

林嘉言輕咳聲:“孩兒有事請求。”

兒子的神情難得的嚴肅,薑玉真朝林鏡清看一眼,忽地有所了悟,興許是跟婚事有關,不然這孩子會說請求嗎,一定是那件意外之事了!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沒給他們添過麻煩。

薑玉真就笑了,叫兒子女兒坐下,又拉著林鏡清坐在身邊:“嘉言,你說吧,我跟相公聽著呢。”

被雙親這麽注視著,林嘉言的臉慢慢紅了。

看哥哥害羞,林紈紈暗地偷笑,但並沒有幫他開口。

林嘉言鎮定一會,認真道:“父親,母親,孩兒想娶陳二姑娘,陳家二老爺陳主事的女兒陳蓮珠。”

是她啊!

薑玉真拍拍心口:“還當是誰呢,這,這也算不上特別意外吧?”看著林鏡清,“相公說呢?”

這陳蓮珠好歹也是官宦之女,林鏡清唔一聲,看著兒子:“你是非她不娶?”

“是。”

“好。”林鏡清很幹脆,“年前事情多,等年後與你祖母商議番,便去提親吧。”

居然這麽順利,林嘉言心想,他隻跟父親說了兩句話……

父親真是太開明了,林紈紈撲到林鏡清懷裏:“爹爹真好,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這馬屁拍的,林鏡清捏捏她的小臉蛋:“你以後長大嫁人,為父可沒那麽好說話的。”

林紈紈一怔。

前世,陸璟將自己偽裝的十分完美,可即便如此,父親也沒有鬆口,倒是她覺得陸璟不錯,後來陸昭“死”在鹿山,皇上病中也以為隻剩下陸璟這一個兒子了,便也想讓她嫁給陸璟。

再之後,陸璟登基,她就算不肯嫁他,也沒有辦法違抗。

如今看來,父親是覺察出陸璟的為人的,但因他是皇上偏愛的兒子,父親不容易插手。

林紈紈嗯一聲:“我長大以後,一定聽爹爹的話,爹爹覺得是好人,那一定就是好人。”

林鏡清笑了,揉揉她腦袋。

“不過爹爹為何不在年前說呢?”

林鏡清道:“也得讓你祖母過個好年啊。”

林紈紈明白了。

雖然父親的口才她不擔心,但萬一祖母生氣的話,可能這年就真的過不好了。

反正陳蓮珠很聰明,既然願意嫁給哥哥,年前就一定不會嫁給別人。

……

宋灩秋將四套裙衫做好時,林嘉言替她買下的鋪子也到了林紈紈手裏。

府裏熱熱鬧鬧的,小年掃塵祭灶後,很快就是除夕了,年初一兄妹倆給長輩們拜年,每人都各得了一百兩銀子,林紈紈手上的錢財是越來越多了,年初二就去姑姑家揮霍一通,給未出生的外甥買了好些衣料,還有金鎖玉鎖等物,林秀清說穿到三歲都穿不完。

上官凝捏她小臉:“怎麽隻惦記你外甥,就不給你表哥買些什麽?”

林紈紈居然大方的給了他一個紅包。

眾人大笑,說上官凝也好意思拿。

上官凝一向大大咧咧的,還真的收了紅包,不過下午就帶林紈紈去街上玩,給小表妹買了一堆東西。

元宵節過後,林鏡清看老夫人心情不錯,擇日便與她說兒子的終身大事。

老夫人萬萬沒想到林嘉言竟會看上陳蓮錦的堂妹。

“我知母親為難,不過嘉言難得有了意中人,母親不妨順他的意。我此前已試探過,他說是非那姑娘不娶,若不準許的話,恐怕三五年都不會改變主意,嚴重些,拖到三十……我可就這一個兒子。”林鏡清認真的分析輕重,“陳二老爺雖是不如大老爺,但做事兢兢業業,大公無私,將來要升遷不難。”

老夫人按著眉骨:“這麽多姑娘,他怎麽就偏偏喜歡這陳蓮珠?”

林鏡清笑:“得問菩薩啊,母親不是與玉真求過簽了嗎?”

林鏡清看她一時難做決定,也不著急。

老夫人始終是不太滿意,找來同盟軍林秀清,與她訴苦:“你聽聽,還非那二姑娘不娶了!秀清,你說我如何是好?你哥哥,嫂子如今也都聽嘉言的,不如你這姑姑去勸勸他?”

“是那個得了雪塔的陳二姑娘?”

老夫人一指頭戳她頭上:“說半天你聽不明白嗎?就是她!”

林秀清撇嘴:“哥哥都同意了,娘才找我幫忙?我此前要多來看看你,還不準,叫我陪著福媛,現在娘拗不過,這是要我與哥哥嫂嫂作對?”

被說中心事,老夫人老臉一熱:“還不是看你能說會道?我是說不過鏡清,你曉得他那張嘴,死人能說活,才能在內閣震住那一幹子老臣子。”

她倒是想幫忙,畢竟那陳蓮珠條件勉強,可等到林鏡清一回來,兄妹倆沒說幾句,林秀清就打退堂鼓。

林鏡清問她:“我可插手過凝兒的婚事?”

她啞口無言,推到老夫人身上:“還不是母親怕嘉言後悔。”

“後悔也是他的事,大不了以後和離。”

林秀清果斷告辭。

老夫人又想找薑家幫忙,趁著休沐日派人去薑家,請他們過來做客。

薑老夫人是林嘉言的外祖母,薑宗望是他的舅父,怎麽也能給個建議吧!

薑夫人聽完小廝稟告,笑著道:“說是有關嘉言的婚事。”

薑宗望也很好奇外甥要娶哪家的姑娘。

一家子馬上就去林府。

看一眼破天荒也跟來的薑修,薑夫人道:“你居然也來湊熱鬧?也是,你該多學學嘉言,嘉言可是要成親了。”

薑修又不是為此事而來,眉眼淡淡的敷衍:“先聽聽是哪家的姑娘吧。”

等到府裏,薑修與弟弟薑綸道:“你不是很想念灩秋嗎,把她叫來花廳。”

薑綸哪裏知道兄長的險惡用心,真的叫小廝去請。

林紈紈正在上房跟長輩們待著,宋灩秋在刺繡,隻當真是薑綸,誰想一到花廳,卻看到兄弟倆,頓時臉色一變。

薑綸毫無知覺,上前拉著她的手:“灩秋,你怎麽去當表妹的丫環了,我要是提早知道,一定不會讓母親同意,你不如當我的丫環呢。”

小公子仍是那麽可愛,宋灩秋麵色柔和:“二公子身邊的丫環都是盡心盡力的,哪一個不比奴婢好?”

薑綸哼了哼,並不這麽覺得,可惜一切已晚:“如果表妹苛待你,你告訴我!”

“姑娘待奴婢很好,二公子無需擔心。”

二人說得會兒,薑修道:“阿綸,你先去母親那邊,我有話與灩秋說。”

“我不能聽嗎?”

“不能。”薑修摸摸他腦袋,“乖。”

薑綸還是很聽薑修的話的,轉身離開花廳。

宋灩秋的臉馬上就繃住了:“薑公子……”

剛才跟薑綸說話時,她可是溫柔極了,薑修笑一笑:“你聽完我說得再走。”

“公子想說什麽?”

“宋詠孝你認識嗎?”

宋灩秋瞪圓了眼睛:“叔父……你怎麽說起他?”

“我找到他了。”

宋灩秋急問:“他在何處?”

“自從你父母去世,你失蹤之後,宋詠孝就一直在尋找你。從岷縣找到許州,從許州找到定西,最後怕是絕望了,得了重病。”

他們家原先不在許州,是父親行商後,覺得許州四通八達,方才定居於此。

叔父起先也是跟著父親行商的,後來自己找了別的生意,每每做成了,都會來提許多東西過來探望他們,裏麵總是少不了她喜歡吃的東西與有趣的小玩意。

宋灩秋追問道:“叔父得了什麽病,他到底在何處?”

薑修不答。

宋灩秋著急,上去拉住他衣袖:“大公子,求求你告訴我。”

薑修垂眸看一眼她修長的手指:“我為何要告訴你?”

語氣如此冰冷,宋灩秋的手指霍地鬆開。

“那你為何,為何要去找?”她訥訥的問。

“自然是要回報的。”薑修心想,如果此時要她回薑家,她肯定願意。可林紈紈這孩子太棘手,必然會追問宋灩秋,到時候將他威脅宋灩秋一事說出,隻怕父親母親饒不了他。

他改了主意。

“隻要你聽話,我自然會救你叔父。”

他身上彌漫著危險氣息,宋灩秋的臉色很白,握緊了手指道:“聽什麽話……”

“任何話。”

她閉了閉眼睛:“我怎知你真的尋到叔父?”

薑修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物:“宋詠孝纏綿病榻,如今是我的人在身側照顧,這是他的玉佩,你可認識?”

玉佩油潤有光,顯見是佩戴多年之物,宋灩秋仔細看過之後,更是絕望了。這當真是叔父的玉佩,她年幼時被叔父抱在懷裏,曾伸手拽著玩過,叔父說那是祖父所贈。

宋灩秋半響不曾開口。

薑修冷冷道:“你叔父的命握在你手裏,倘若被旁人,尤其是林紈紈知道一星半點,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麽。”

印象裏,叔父一直都很瘦,可長得十分清秀,斯斯文文的,此番為她得了病……

她的臉色煞白,如同見鬼般盯著他,顫聲道:“你為何要這樣待我?”她從不知薑修這般可怕,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好像他已經殺了她的叔父似的。

薑修的眉梢挑了起來。

雖說他是為嚇唬宋灩秋,可她居然一點都沒有懷疑嗎?她真的相信他會對她叔父下毒手?

他之前不過是親了她一下,她就把他想成什麽人了!

薑修又氣又惱。

看了宋灩秋一會,他道:“你過來。”

宋灩秋不願,可為了叔父,還是靠近過去。

看花廳附近無人,薑修低下頭,往她唇上親去。

她渾身一顫。

他扣住她的腰,想著那日趁酒意親吻她,隻是因為滿腹思念,便是如雷霆暴雨般的凶猛,直到被宋灩秋咬了一口方才鬆開手。

她唇色嬌豔好似塗了口脂,薑修盯著看一眼,用手指擦去嘴邊血跡:“記住我的話,如果你沒有犯錯,一年之後我會讓你叔父入京。”

上房,薑老夫人還有薑宗望夫婦聽說是陳家的二姑娘,都沒有反對,尤其是薑老夫人,羨慕的不得了,說,“隻要修兒願意娶妻,我管她是哪家的姑娘!”

老夫人知道再沒有辦法了,還不如提些要求,與林嘉言道:“快些提親也好,別的我不管,我就要抱孫子!”

林紈紈哈哈大笑。

一月底的休沐日,林府請了媒人去陳家。

陳老夫人,陳二老爺聽說林嘉言要娶陳蓮珠,眼睛瞪得好似銅鈴,幾乎不相信他們的耳朵。

難怪這二孫女回絕了趙家,陳老夫人心想,可她是怎麽,怎麽讓林嘉言看上的呢?她的長孫女可是使出了渾身伎倆啊。

疑惑歸疑惑,陳老夫人馬上就同意了。

上回衛國公府的波折,讓她吸取到教訓,凡是好事上門,能不拖就不拖,這林府多少家族想與之結親,她之前已經失敗過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失敗。

至於二老爺,話都沒能插上幾句,就被老夫人給封住了口。

媒人順利完成任務,興高采烈回去複命。

消息傳到陳蓮錦耳中,她感覺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

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陳蓮珠什麽條件,也能嫁給林嘉言?不,這一定不是真的,陳蓮錦喘著氣質問翡翠:“你渾說什麽?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

翡翠從沒見過她這樣猙獰的表情,嚇得哆嗦了一下:“奴婢,奴婢沒渾說,那媒人剛剛才走……”

陳蓮錦一個耳光打上去:“滾,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翡翠被她打得跌在地上,連滾帶爬的逃走。

陳蓮錦的氣未發泄完,將案上的茶壺,茶盅連帶著青玉花插都摔得稀碎。

動靜很大,陳老夫人得知,把陳蓮錦叫了去:“我知道你不好受,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給我收起來,蓮珠是將來的林少夫人,不管如何,你都要跟她和睦相處。如果沒有做好,別怪我罰你。”

看著祖母冰冷的目光,陳蓮錦的心直跌入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