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劈裏啪啦就下起雨來。

知道女兒要回來了,薑玉真讓丫環撐傘去接,饒是如此,林紈紈到正房時,發上臉上也沾了雨絲。

薑玉真拿帕子給她擦。

老夫人看到林紈紈穿得鬥篷卻是忍不住笑:“哪個宮女找來的?也不看看大小。”

“是太子殿下的。”

“哦……”老夫人驚訝,隨即又大呼,“那你還不小心些,怎穿得如此汙髒?”急忙讓丫環脫下清洗,“下回記得還給殿下。”

薑玉真道:“殿下予你鬥篷,你可謝過?”

鬥篷是大了些,可當時也沒有別的可穿,陸昭借予她,初衷定是出於關心,林紈紈道:“當然謝過了。”

老夫人不放心:“這鬼靈精,我總怕她在太子麵前毫無收斂,玉真,你一定要讓她注意些。”

傍晚時分,張少淮母子倆到得宮門口。

看大雨一時半會停不住,太後與皇上道:“讓他們坐馬車行到殿門吧,省得被雨淋濕。”

皇上準許。

“快些生炭。”太後又吩咐宮女,“有點冷了。”

張夫人走進殿內時,就發現暖融融的,身上寒意都被驅散。招呼兒子恭恭敬敬的給皇上,太後行了個大禮。

太後忙叫二人起來:“張將軍戍衛邊疆已經很是辛苦,我還寫信叫少淮來當伴讀,現在你又來了,張將軍真是孤零零的了。”

聽出太後的愧疚,張夫人道:“相公整日隻嫌臣妾妨礙他,如今臣妾走了,不知多高興,沒有人管他,可舒服著呢。再說,那邊還有少敏在,他一向聽少敏的話。”說得是女兒張少敏。

如此甚好,太後叫張夫人坐到身邊,笑著道:“昭兒也很惦念你這舅母。”

話音剛落,陸昭來請安。

“舅母,一路辛苦。”

四年前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張夫人仔細打量:“長那麽高了,不過臉真是與蕣華一模一樣呢。”她那姑子女兒男相,英氣勃勃,她第一次去張家,一開始竟以為張蕣華是張家公子,後來相處久了,發現張蕣華的心也是十分細膩的。

可惜嫁入皇家,雖能成就一生抱負,但最終……

張夫人的目光越發溫柔:“昭兒,相公讓我帶了一些東西給你,他說你一定喜歡。”

陸昭瞬間就猜到了答案:“可是兵書等物?”

“是是是。”張夫人笑。

太後看出他們是有體己話要說,便先請入席用膳,皇上整個過程都沒有太多言語,等飯後看雨小了,太後命黃門送他們去東宮。

給陸昭的東西專門放在一個楠木箱子裏,張夫人見黃門安置好,打開鎖給陸昭看。

箱內果然是一摞摞的兵書,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匕首。

那匕首隻比手掌大一些,劍鞘是罕見的鏤空雲紋金劍鞘,劍柄上鑲嵌著幾塊稀有的紅紫寶石。陸昭不解:“舅父為何將這匕首讓舅母帶過來?”

“這是蕣華七歲時你祖父送的匕首,她後來嫌太過花俏,一直丟在家中。相公有日發現,說一定要交給你。”

母親的遺物不多,陸昭手指撫過匕首,有些好奇母親幼時生得是何模樣,祖父竟給她這樣的匕首。

印象裏,母後喜歡簡潔之物。

張少淮已經在翻那些兵書了:“父親早些前就在搜羅,這一本還不準我碰,怕破損,原是送給表哥你。”

“你粗手粗腳的,能不怕你弄壞?”張夫人訓斥他,“你小時候弄壞家裏多少東西!”

看表弟滿臉委屈,陸昭道:“你可以拿回去看,”向張夫人誇讚張少淮,“他來京都後做事很認真,橫塘的宅子一個人住,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聽課,也是舉一反三。”

所以她哪裏誇錯陸昭了?張夫人笑:“他不給你添麻煩就行。”又說起張隨,“相公說雲城的事你沒做錯,要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麽,張家都是你的後盾,不用怕沒有退路。”

舅父一直在邊疆,鮮少見到,如今從舅母口中聽到他的心意,陸昭心緒起伏,半響道:“多謝舅父,舅母。”

入冬後,京都上空常被陰雲覆蓋。

沒有太陽,林紈紈感覺蓋得被子都有股發黴的味道,天天盼望晴天。

這一日終於見到陽光,林紈紈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閉起眼睛感受溫暖。

丫環們則把被子,被褥掛在竹竿上晾曬。

綠芳捧來一杯熱茶:“這種天氣確實舒服多了,姑娘喝茶。”

林紈紈嗯一聲。

宋灩秋也到外麵來刺繡。

“還差幾件了?”林紈紈問,“是不是就差一件蘭花紋的襖子?”

“是。”宋灩秋點點頭,“年前應該能做好的。”

她的臉又豐滿了些,有種珠玉般的光彩,林紈紈看著她的巧手上下翻飛,心想,馬上就要把宋灩秋放出去了呢,還真的有點不舍得。

不過明年她就十九了,得了自由身才好找個合適的男子出嫁。

大表哥是指望不上了,最近連麵都沒有露,當真是不惦記宋灩秋了啊。

如果他肯改掉自己的壞毛病,他們二人或許也能有個好結果的,可惜……林紈紈歎口氣。

傍晚時分,林嘉言下衙後,用過飯便去了延趣閣。

他以前習慣在這裏看書,入了翰林院,又習慣在這裏處理公事。不管發生什麽,他每次坐在書案前總能很快的就靜下心,可這一次卻不太一樣。

將筆提起數次,都想不出該寫什麽,腦中空空。

他站起身,走去書架。

下意識,竟來到上回陳蓮珠也曾見過的那座書架前,《非子論畫》赫然就在眼前。

林嘉言將它取下。

翻開後,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心想,如果那是陳蓮珠自己的書,想必會有不少批注吧?這每一頁夾著的書簽上,都會有她漂亮的字跡。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日她站在身邊,略有些興奮,難得的可愛的表情,仿佛鼻尖還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這幾日他總在想趙烈元的話,明明沒有一點證據,竟是那麽在意,許是因為陳蓮珠太出色了,沒有趙烈文,也會有別的公子看上。

早晚她都會定親的。

林嘉言將《非子論畫》放回書架。

晚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到得深夜迷迷糊糊入睡後,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陳蓮珠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道:“其實我嫁給你之前就見過你,在莫湖……你那日站在湖邊,離湖水很近,我以為你……原來你是在畫畫,連我走過來都不曾看見。我後來向人打聽,才知是你,你那時雖是麵目全非,可畫畫得那麽好,比我好多了。”

醒來後,他一摸枕邊,竟已潮濕。

心也難受的有些奇怪,好像被人用手捏過,有種難言的痛苦。

他二十歲了,從不曾哭過,怎麽會為一個夢這樣的失態呢?

還是這麽荒誕的夢,林嘉言伸手觸摸自己的臉,夢裏自己竟是麵目全非,而陳蓮珠卻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

這怎麽可能?

他怔怔坐著,見天色慢慢亮了,才回過神起來穿衣。

這一天都有些渾渾噩噩。

而林紈紈這一天卻很忙,因為要物色個鋪子,早上用挑選首飾的借口令祖母,母親同意,下午便去街上。

不過首飾也買了,一塊雕刻牡丹紋的羊脂玉噤步,一對瓔珞紅寶串珠花,一支點翠赤金繞絲簪,還有一對碧水般綠瑩瑩通透的手鐲。

裏麵隻有珠花合適她,兩個小丫環暗自奇怪,卻見林紈紈又開始看鋪子了。

看了一條街又一條街,不知在找什麽。

“姑娘這是……”紫鳶實在忍不住,開口詢問。

“隨便看看。”

後來,她們發現林紈紈是在找鋪子,因她居然還去問價了,等回家後,甚至將皇上賞賜的那些箱子找出來,翻出一百兩黃金。

不過該怎麽交易呢?

林紈紈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她這年紀去跟掌櫃做買賣,人家恐怕是不願意把鋪子賣給她的吧?

正犯愁時,有一日,林嘉言來找她了。

林嘉言也憋得有些久,並沒有拐彎抹角,將丫環屏退後道:“紈紈,你後日將陳二姑娘請到家裏來吧。”

哥哥終於要出手了,林紈紈笑嘻嘻道:“行,我馬上叫綠芳去陳家。”頓一頓,“不過哥哥打算如何與二姑娘說呢?”

林嘉言臉一熱:“你不用管。”

林紈紈歎口氣:“我是怕哥哥被拒絕。”

他在外一向謙虛,可骨子裏也有驕傲的一麵,但也絕不盲目自大,陳蓮珠拒絕的可能性還是想過的。

“到時如何,哥哥應當想個萬全之計。”林紈紈提醒。

畢竟這一世,陳蓮珠不是來衝喜的,而且上回俞翼一事,林紈紈覺得其中還有內情,陳蓮珠實則是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並不是誰想強迫就能強迫。

林嘉言略微揚眉:“我知。”說罷要走。

林紈紈叫住他:“哥哥,我也有一事要哥哥幫忙。”

“何事?”

林紈紈就把買鋪子的事情告訴林嘉言,說要鳳溪街中間賣酒的那家酒莊。

林府當然也有很多鋪子,林嘉言皺眉:“你這麽小買鋪子作甚?”等她長大,看中哪間鋪子,出嫁時都可以予她做嫁妝,可林紈紈現在才九歲。

但林紈紈有自己的主意,家中的東西歸家中的,她不可能伸手向父親母親要一間鋪子拿來給宋灩秋做生意,這是她自己的事,當然是要用自己的錢財去換取。

她眨眨眼睛:“暫時不能告訴哥哥,反正不是壞事。”

林嘉言道:“你不說,我不能替你買。”

“哦。”林紈紈拖長了聲音,逗哥哥玩,“是嗎,那我也不能約二姑娘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