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些叛亂的人沒有在灃水河渡口設防,石中泰心中並沒有太驚訝。他從得到的消息上看,在石門城參與暴`亂的不過是幾十支江湖大小幫派組成的戰士們罷了,頂多是有點信王軍小官吏在其中起主導作用罷了。

這些人本就是無法無天,幹出什麽事都有可能。這些幫派在他眼中與強盜無異的家夥,一番搶掠之後很有可能早就一哄而散了。至於傳說中的信王親臨?純粹是胡說八道罷了。根據快馬送來的情報,信王早就在川蜀住持他的大局去了。

至於進一步控製渡口,除非對方妄圖乘機占領石門才會這麽幹,石中泰想想也覺得自己考慮得太多。對方不過是一群江湖劍手,熱衷於錢財的家夥,他們不大可能在那裏等著被剿滅。

他原本擔心的是這背後有沒有金國軍隊的身影,畢竟金軍大軍還盤亙在北麵,不過現在看來,情況已經相當明了了。這就是一場由一群江湖人組織的,反抗莫統領地暴`亂`而已。

這讓石中泰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的好心情才沒有維持多久,一個讓他煩心不已的消息就已經經由親信之口傳到他耳朵裏,這也是為什麽現在他帶了三十多個人出現在這片山林之中的原因。

那個被簇擁在中間的年輕人,穿著一件淺褐色的外套,腰佩長劍盤腿坐在地上與他對視。眉目之間與他本人有幾分相似,正是他的獨生兒子石鼎山。

這個兒子是他三子女之中最喜歡的唯一的一個男丁,石鼎山才思敏捷,從小就顯露出過人的天賦。石大人在他身上的投入可謂頗多心力,不過後者可謂不成器,早年遊手好閑不願意正經幹事,後來送他到江南名士手下學習,希望他能約束自己的性格,沒想到非但沒能如願,反而在外麵長了見識之後腦子裏多出了一些異想天開的奇思妙想來。

傳信的親信已經告訴他整個事情的全部經過,被追上時,這位小少爺打算帶著自己的家仆和侍從翹家出走,目前還不清楚具體緣由,不過石中泰隻看到地上這幾個年輕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說吧,”他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問:“你是要幹什麽?”

坐在地上的年輕人全然不在乎他的威信,抬起下巴說道:“在家裏太無聊了,還不如出去長些見識,父親大人。”

“哼,說的好聽,可是哪裏有那麽容易!”石中泰沉聲說道:“你不是要體驗戰爭麽,我就帶你見識一次。不過這此到底又是什麽情況,你最好和我解釋清楚——!”

“戰爭?不過就是一群暴民罷了,這種小打小鬧的事情算得上什麽戰爭?”年輕人微微一笑,不屑地說道。他又抬起頭,認真地說道:“父親大人,你知道嗎?傳聞信王殿下已經回到了他的占領地,正在召集他的軍隊。”

石中泰一愣,他雖然是一方統領,但比起大人物們不過小得可憐,他當然大約聽過西北邊信王的傳聞,不過那是大人物們的事情,與他這種棋盤之上連棋子都算不上的人沒有關係。

“這又與你何幹?”他問道。

“當然有關係,”年輕人興致勃勃地說道:“接下來才是決定這個國家命運的一戰,我已經決定了要投身到這樣波瀾壯闊的曆史當中,去追隨尋找一個名主。”

石中泰全然沒料到自己這個小兒子是這樣的想法,他微微一怔之後,說道:“異想天開,你從沒出過門,你知道你那狗屁明主在什麽地方?現在外麵又是什麽情況麽?現在隻要效忠皇上就可以了,還要投奔什麽明主?”

“我自有辦法和主意。”年輕人自信滿滿地說道。

石中泰統領無奈,知道他從小就聰明過人,說不定真給他找到什麽門路。

不過他搖搖頭丟掉這個想法,他生了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是千金,最後第三個才是寶貝兒子,說什麽也不願意讓他去那複雜交錯、爾虞我詐的世界中闖蕩。他說道:“你有沒有辦法我且不管,不過你最好先想辦法說服我。”

“父親大人。”年輕人見狀連忙站起來,辯解道:“你也留不住我,何不讓我出去闖出一番天地,留在守住這點家業過一輩子,是你們上一輩的事情,而對於我來說,要做一個真正的大將,就應當在戰爭中建立自己的功勳!”

“戰爭,你見過戰爭麽?”石中泰忍不住譏諷道。他也是參加過與金兵的戰爭,雖然麵對金兵都是落荒而逃,沒親自上陣與金兵打過仗,但一直保留著警惕的習慣。對於這年輕人口口聲聲提到的戰爭,好像帶著一種英雄浪漫主義的色彩,他是不屑一顧的。

但他忽然住了口,在江南學習時,自己這個小兒子曾經追隨張俊大人一起討伐亂賊。

石中泰又想起自己這個兒子也參與過剿滅叛亂的戰爭,說起在戰鬥上,對方的經驗恐怕並不比自己少多少。

於是他又搖搖頭,說道:“好吧,我給你一個說服我的機會。”

“什麽機會?”年輕人來了興趣,說道。

“給我當助手,讓我看看你的表現。如果你能夠勝任一個合格的將領,獨當一麵,我自然放你離開。並且舉薦你到張大人麾下。”石中泰心裏當然不是這麽想的,不過是一策緩兵之計而已,他心想現在沒時間和這小子糾纏,等打完這一仗自然有時間慢慢料理他。

既然這小子喜歡打仗,那麽就丟到自己軍隊,在手上看護著就好了。石中泰如此想道。

但年輕人卻察覺出了自己父親的想法,他的眼珠一轉,微微一笑道:“父親大人,對方不過是一群暴民而已,你這麽做是不是有些小題大作了?”

“哼,你不是追隨張俊大人參加過圍剿叛軍的戰鬥麽?”石中泰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好點子,找一點事來讓這小子消耗消耗過剩的精力。他想起最近得來的一個不太可靠的消息,決定加一把火。“聽說暴民中有一個年輕的領頭者,就是傳說中曾經擔任過信王軍的官吏。他和你差不多大年紀,但卻已經成為一軍統帥。反倒是你整天自吹自擂,卻沒見有什麽驚人的成就,而今我給你這個機會,你不想去放手一試?”

石中泰得到的消息,的確是帶頭暴`動的人中有一個年輕人,不過至於對方多大年紀,有什麽能力,純粹是他信口胡侃罷了。他並不關心暴民由誰領導,反正都是一群烏合之眾,至於這麽說,無非是為了讓自己這一策緩兵之計奏效罷了。

“激將之計對智者來說可產生不了什麽效果,父親大人。”年輕人口頭上這麽說,但臉上明顯感興趣的表情卻出賣了他。

“不過好吧。”最後他自己點了點頭道:“我同意了,我正好去看一看這個人是何方神聖。”

石中泰麵無表情,但心中卻暗笑,你小子還是心動了。最後他不由得暗自感歎:年輕人啊,還是愛爭強好勝,太衝動了。

好不容易解決完自己這邊寶貝兒子的突發事件,石中泰自然要回到軍中去指揮自己的部下。

不過隻有這個時候他才忍不住慶幸。謝天謝地還好是和一群烏合之眾作戰,要真是兩軍對壘,他還真無法從大軍之中抽出時間來,約束自己這個無法無天的寶貝兒子。

石中泰才剛轉身,跟隨他兒子身邊的那些仆從與親信們就圍了上來。他們察覺到家主的雷霆怒火沒有落到自己頭上,各自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不過又小聲的問道:“少爺,我們要去打仗了?”

年輕人點點頭,不太在乎地笑道:“當然要打,不過是一群暴民罷了,難道還能比江南叛賊更厲害?你們記住,我們將來的敵人可能是這個王國乃至金國真正的精英們。至於這些暴民,就讓他們成為我成為一名名將前進道路上的第一塊墊腳石好了。”

“可聽大人的說法,對方好像很厲害啊!”一個年輕的仆從說道。

“放心,再厲害的暴民也戰鬥力有限。”年輕人哼了一聲,說道:“再說我還不知道爹爹的用意,他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還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口中說得厲害,不一定真的厲害。不過沒關係,等我把他的後話都堵死了,看他以後還怎麽說。我遲早要出去,成就一番事業的。”

他看著石中泰在森林中逐漸消失的背影,忍不住狡黠地一笑。

屋內的光線變得明亮了一些。

但窗外的爭執聲越來越大,信王趙榛皺了一下眉頭,終於站起來繞過八仙桌,來到玻璃製造的奢侈窗戶旁邊,看外麵的庭院之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透過透明的窗孔,他很快看到了王稟、吉倩倩與自己手下的三位大首領站在一起正在爭執什麽,而信王軍特戰隊戰士隊長一號站在一邊似乎是在勸架。

而在另一邊稍遠的地方,馬月英背靠著自己的戰戟依在一株青鬆下麵,咬著一根草葉看著這邊,似乎對這邊發生的一切都沒什麽興趣。

“這是怎麽回事?”

信王趙榛不明白為什麽這幾個人會吵起來,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後他決定親自下去看看是怎麽回事,畢竟這些人都是自己在石門地核心高層的成員。他們爭吵了起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才打開門,迎麵一個黑影撞來,若不是信王趙榛反應的快,兩人恐怕要撞個滿懷。他後退一步才看清楚,那是崔虎,而侍衛戰士同樣後退一步,看到信王後急忙打了聲招呼道:“信王千歲!”

他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遞上來一張紙條。

“什麽事?”信王趙榛一楞,他接過紙條,隨後低頭瀏覽了一眼手上紙條的內容,訝然道:“對方出兵了,已經過了灃水河渡口?”

他口中的對方,自然就是石中泰統領。

早在與山賊軍一戰之前,戰士們的斥候就已經分布在灃水河沿岸。而奪回銀礦之後,抽回手的信王趙榛更是將眼線密布在石門城與灃水河渡口之間,因此石中泰才剛剛渡過灃水河,消息就已經傳到了他的手上。

崔虎法落後一步跟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是的,王爺千歲。”

“那不是應當從昨天起,就開始行動了?這比王之義預料之中的還要早得多啊?這家夥不簡單啊!”信王趙榛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在他身邊所有可靠的人當中,最熟悉當地的軍官、同時又多少了解這些軍官的,非王之義莫屬。而根據那個年輕的新進侍衛長的判斷,石中泰決計不可能過早動身,因為大宋各派係之間的規則就放在那裏,一般人不大可能逾越。

石門的莫統領雖然是張俊的人,但是實際上他是張浚的班底。而石中泰不會過早的不通過張俊就直接去支援的。

當然,信王趙榛雖然厲害,但是還是不太懂他們這群將領的規矩的。

不能早那就隻能晚了,從大宋大多數軍將們的優柔寡斷的程度上來判斷,王之義將對方出兵的時間定在兩天之後。但現在看來,這位石大人的能力恐怕還要在大宋廣大將領的平均水準線之上。

“大概有多少人?”信王趙榛又問道。

“幾千人,不超過一萬。”崔虎麵無表情地答道:“不過隔著灃水河,據說單宏飛手下的斥候沒敢深入,不知道後麵還有沒有後續。”

“放心,沒有了,”信王趙榛搖搖頭說道:“石中泰不過是個統領,手上能有多少人還要分兵?不過才幾千人,派了一個區區一領人馬。”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說道:“對方很看不起我們啊……!”

“比起信王千歲奇特的想法,我倒寧願人人都看不起我們。”侍衛戰士看了他一眼,難得地主動開口回了一句。

信王趙榛一笑,放下這個話題,但又想起一件事來。“話說回來,”他說道:“我記得有人提過,從灃水河渡口往北一直到石門的這段距離,灃水河在森林一側不是有好幾個淺灘?渡過大軍是有些麻煩,不過單宏飛手下的斥候涉水過去應該沒什麽問題罷?”

“是,可誰願意去送死。”崔虎搖頭說道。“所以說江湖人還是不如專業的軍人。”信王趙榛搖搖頭說道。

崔虎點點頭,雖然江湖劍俠客、幫眾弟子們號稱在亂世中討生活,但卻並沒有真正的軍人那種令行禁止、無條件服從命令的素質。事實上他們將戰爭和戰鬥打殺看成是一種買賣,買主給多少錢,他們辦多少事罷了。

大多數幫派戰士們在戰爭中都是拿人錢財,執行一些單一的任務罷了。出錢的雇主也深知這一點,大多數人往往用幫派的人數來彌補一時的人力不足。

他們隻是被那些豪族世家們當成護院雇傭,或者當成保鏢或護衛隊。很少有人真的會將他們當主力軍隊招募來使用,那怕大多數江湖戰士們的個人素質與經驗都極為出眾也是一樣。

在一場真正的戰爭中,紀律往往才是第一重要的。這也是信王趙榛為什麽沒有將這些江湖劍俠客、幫眾弟子們重編的原因。這些家夥散漫的性子很難被改變,因此他打算將這些劍手統統歸入石門的一個另類的戰士編隊中,好讓在未來的戰爭中讓他們發揮自己的本職。

反正在這個戰爭的時代,隻要能利用對,任何人馬都可以做到超乎想象的戰績。

至於信王趙榛計劃之中石門的軍隊,既然不能從信王軍那裏抽調,那當然還是從本地人當中招募,然後再從江湖人戰士中吸收極個別優秀的可造之才。說白了,他並不打算重用這群江湖戰士們,但信王趙榛心目之中屬於自己的石門軍隊才僅僅有了一個輪廓的想法,要將這個設想藍圖鋪開目前才剛剛開了一個頭而已。

在他看來,現在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突破重重阻攔去接回自己還困在江陵府長江流域的王之充等人,一切可算得上是千頭萬緒在心間,一時無法解決。

即將麵臨的壓力也不算小,而今石中泰已經出兵,但在他還不過是一個探路的卒子。且不說張俊手下的勢力如同陰雲一樣壓在所有人頭。就是石中泰和他手上的軍隊們就足以給這片新生的所有人帶來足夠的麻煩了。

信王趙榛無法得到北方的消息,但想必那位親臨一線,帶領著大宋名將劉光世統領十數萬大軍圍困住自己的船隊人馬,主持大局的張浚大人,恐怕已經得到了消息,開始著手集結軍隊,嚴密封鎖一切道路了。

以這位家夥對於皇帝趙構的忠誠,自然會在最快的時間將他的軍隊行動了起來,並且對張俊施壓,剿滅石門叛軍。

不過一想到張俊手上掌握的軍隊,信王趙榛倒不是擔憂,而是有些可惜。那些可是有部分最精銳的軍人,其中有西北軍和趙構手下最強悍的軍隊,都是優秀的戰士,如果能為他所用就好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隻是一個奢望,信王趙榛將紙條揉成一團,他明白在石門建立自己班底軍隊的事情隻能一步步來,就像飯隻能一口口吃一樣,心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