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老福和老瘦各自生著氣,恍如未覺。
等到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到了身前不遠。
老福微抬目,奇道:“你是……。”
那人淡淡地道:“要你命的。”
話一出口,揚手一椎。
老瘦大叫一聲,中椎,和血飛出窗外,人頭落在棋盤上。
老福眶光欲裂:“你——”抓起板凳,就要拚搏過去。
這時,阿裏媽媽和梁取我也到了廳前,猛見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情景。
那人霍然回首。
跟梁取我打了一個照麵。
梁取我心中打了一個突。
何寶寶手心一緊,低而急的問:“他就是‘大相公’?”
“不是,”梁取我刷地拔出一麵薄如紙的刀,已緊張得全身發顫,“他是‘四大凶徒’中的屠晚:‘大出血’屠晚!”
何寶寶一聽,臉色也變了。
就在這時,外麵傅來一聲尖呼。
正是貓貓的呼叫。
老福一聽,也大吼道:“穿穿——”
“砰”地一聲,那一個帶著一記“問號”的椎,已擊碎了凳子,擊碎了他的胸骨,擊碎了他的生命;他的身子穿過屋板、穿過微雨、穿過亭心、半身落入湖裏。一條命隻撲嗵的一聲。
同一時間,梁取我左手一掌,把何寶寶推出門外,疾叱了地聲:
“走!,,卻猱掠向屠晚,手中紙刀,一招廿八刀,每一刀都足以把敵手切成甘八段!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法。
高高躍起,在梁上一掛,再急墜向柱緣,借力一彈,迂回曲折,攻向屠晚。
他明明是撲向屠晚,但先跳到桌上,再反彈至牆邊,一撐之下,又猱撲屠晚。
刀奇,身法更奇。
——“斬妖廿八”,絕非Lang得虛名。
就在當年他出道之時,第一戰就是在“雞婆山”斬殺“饑餓一幫廿八妖”,仗的就是這詭異的刀法和獨門的身法。
可是他並沒有打算取勝。
他隻要纏住這敵手。
——纏得一時是一時。
要讓何寶寶走。
——隻要她逃得了,自己犧牲亦無怨!
因為對手太強了。
他眼見對手輕描淡寫,舉手投足間便殺了老福和老瘦二人。
——這一點,阿裏媽媽要比她丈夫更心知肚明。
因為她見識過老福和老瘦的武功。
——這兩個老頭子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可是,他們兩人,能曆千軍萬馬的屠村燒殺而不死,但卻在一個照麵間,盡為眼前此人所殺。
不過,梁取我也估計錯誤了。
何寶寶不逃。
她要和丈夫並肩作戰。
——她丈夫回來了,她再也不能、不願、不可以失去了他。
看見了自己的內髒老瘦在那一刻之前,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死,老福中招的刹那,還張嘴叫著穿穿。禍福無門,意外卻常教人驚,少教人喜。
急風勁雨,貓貓一出去,就踢到一樣事物。
她初以為是小狗叭叭。
——但她隨即記起,叭叭是跟阿裏一起離開的。
(莫非是阿裏回來了?)——不過,要是叭叭,為何它不似平時‘汪’的一聲叫?
於是貓貓俯首。
借著在雨中尚未完全隱滅的月光,她乍見肝腦塗地的耶律銀衝。
於是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怕,或者怕還在其次,而是她完全、絕對、極其不能接受:一個剛才還是好好活著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己成了冷冰冰的無聲無息的死人——下子,己是陰陽之隔。
一別便成永訣,其實是人生常事。
她掩著臉,跑回廚房。
燭光仍在。
己沒有人。
她奔出大廳的時候,走道上的天窗卻似乎人影一閃。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去弄清楚:那是人影、樹影還是鳥影,一個人的身軀己蓬地跌落在她的身前。
貓貓又發出一聲驚呼。
那跌下來的是阿裏媽媽。
她一身都是血,胸膛已經塌了——就像給三頭餓豹子五隻怒虎啃過一般。
可是她自己似乎還未知道。
強烈的鬥誌(還是不放心別的?)使她又撐了起來。
貓貓哭著哀呼:‘阿裏媽媽一一”
阿裏媽媽一揮手,意思大概是叫她逃命去吧,但這一揮手間,她也清楚看見自己的胸脯:
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內髒。
——這一擊,無疑完全粉碎了她的生命力。
她倒了下去。
整個人都萎謝了。
貓貓一出大廳,殺手屠晚停了手,向她望了過去。
梁取我就在這一刹間飛掠向窗子。
屠晚雙眼雖望向貓貓,而且眼神很溫和,但他的手一揮,椎子已自後發了出去,還叱喝一聲:
“椎!”
“砰”的一聲,那一記“問號”就在梁取我接近窗邊時擊著了他的背後,使梁取我整個人撞碎了窗子,跌到外麵去了,隨著半聲悶哼。
窗子一碎,急雨斜風又掃了進來。
揚起了屠晚的衣袂。
沾濕了貓貓捧臉的手指。
棋子散落一地。
——不管誰贏誰輸,這局棋都下不下去了。
茶猶未冷,仍冒著熱氣。
屠晚的語音全不似他臉容的冷峻:“你,不要哭。”他說。
兩人隔著相當距離,燭光晃動著。
忽然,“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捂著臉,一見貓貓,就慘嘶道:“……有殺手……貓貓……快跑!”
然後他就看見了屠晚。
——殺手就在他麵前。
就在這時候,他兀然氣絕。
生命驟然離開了他,就似他對麵的人,用了什麽無形的殺法,使他突然命亡。
他當然就是穿穿。
他的頭骨已然碎裂。
——也不知是什麽力量,使他撐持到現在,許是心意未了,要向貓貓示警,才有咽下最後一口氣吧!
看到穿穿在自己麵前倒斃的貓貓,也因而看見,陳屍地上的老瘦和老福。
屠晚隨著她的視線,看了每一個給他殺害的人一眼,然後歎了一口氣。
“都死了。”他說。
死了那麽多的人,而且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貓貓反而忘了驚懼。
“他們跟你有仇?”
她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問。
“沒仇。”
“他們跟你有怨?”
“沒怨。”
“那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我收了錢。”
“誰給你錢?”
“大將軍。”
貓貓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不過了。
“一、二、三外麵死了三個,一、二、三、四,這裏死了四個,一共七人,都死了,除了你。”
貓貓點頭。
“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本來,我很喜歡你,也不想殺你,但他,”他指了指穿穿的屍身,“這樣跟你一說,我也無從抵賴了。他以為可以救你,不意卻害了你:試想,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當是兄長的人,殺了你這麽多親戚朋友,就算現在你不會武功,就算你是個女子,假如有一天你仍活著,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貓貓的淚在麵頰流落。
“所以我不得不殺你。”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
“你知道,我一進來,就很喜歡你。我其實是很容易傷感的。我喜歡花朵,我喜歡月亮,我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能教我傷感的事物——可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那些都沒什麽,隻有你是一切。”
貓貓繼續抽泣。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你,”屠晚很悲哀的說,“我是個好殺手。好殺手是絕不犯殺手的大忌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我不能違犯自己的規矩。”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抵抗不了。”貓貓堅定的說。到了此時此境,她的純良乖巧仍令人如此心動不已。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他的紅眼睛流露出一種要打破一隻自己最心愛的花瓶般的神情。
而就在這一殺間,他大喝了一聲:
“椎!”
他那“問號”嗅地越窗而出,直向黑風勁風中打去!
急若星火。
快若奔雷。
——然而誰在外麵?
——外麵能有誰?!
摸到的是他的骨頭“吱”的一聲,這隻問號之椎,似從亙古裏劈麵而來,又消失在亙古的黑漆中去。
屠晚突然向漆黑的窗外發出了他的椎。
就在這時,窗外也精光一閃。
屠晚的椎應手而著。
當他收回他的椎之際,胸上忽然開了一朵花。
血花。
血花燦爛。
——燦爛的血花。
他出手的刹間對方也出了手,他傷了對手之際對手也傷了他。
屠晚在受傷的刹那,他已倏然出手。
他向貓貓出手。
貓貓叫了一聲:“不——”
他一出手,貓貓就哀然倒下。
同一時間,他扶住了她的纖腰。
同時,他已掠到了屋外。
屋外沒有人。
雨中漆黑如墨。
窗前有兩隻腳印,旁有血漬。
屠晚忽然捂胸,飛身掠回屋內,入窗前揮手打出一藍一自兩道煙火。
然後他把貓貓放在桌上。
平放。
動作十分輕、十分溫柔。
他的神情也似十分珍惜,也非常傷感然而貓貓已失去了生命。
他殺了她。
——他仍是殺了貓貓。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他沉痛的喃喃自語,“可是我不能不殺你。”
“我知道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我也可以少殺一個你,照樣拿錢;”他輕柔的拂去貓貓臉上的幾絡發絲,“不過,我不能留著你活命。你一定會找我報仇的。”
他虔誠得像不忍驚擾更不敢褻讀貓貓的屍身,“我不得不殺你,雖然你是無辜的,你本來是可以不死的,但偏偏卻遇上了我,死在我手裏。”
他越來越傷感。
火紅色的眸子越來越有感情。
就在他傷感得最高峰之際,驀然乍問:“是誰?!”
“兔子。”
“狗。”
進來的是兔大師和狗道人。
——大將軍手上的兩名心腹殺手。
“一切都解決了?”兔大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