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有四五十個人。

但巴旺怒道:“好,來了就拚吧!”

二轉子卻道:“慢著。”

儂指乙道:“是那幹鄉民。”

來的是鎮長老瘦,帶著二三十人,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扛著尖竹,呼叫著趕了過來。張書生大為詫異,忙問:“鎮長,什麽事啊?”

老瘦氣喘咻咻的說:“我剛才聽城裏的牌頭拐子老何說,這兒出現亂黨,正報廂兵調防。至於駐守在此地的鄉兵土丁,已有百數十人,趕來剿匪。”

老福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聽來,狗官又在捏造借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勢暴斂;看來,所謂亂黨,就是你們!”

張書生馬上會意,整衽一一謝過在場諸人:“我們都曉得了。走吧。”老頭子頓足道:“你要去哪裏?”

“我們離開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張書生誠摯的道:“諸位盛情,我等心領了。”“不許走!”老瘦怒叱道:“你別小看我們!我們這鎮裏的人,都是會家子,豈是膽小之徒!朝廷派童貫、朱勉這等人來,蟻聚貪斂,總是借故欺壓良民,形同強盜,草寇尚不及此!我們早已恨之入骨,詩張怒詈,鳥不堪聽!他們說你們是‘亂黨’想必你們就不是‘亂黨’!他們若說是好人,我們反而不屑不信!你們既然來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條,我們怎能讓你們說走就走!”

老福也接口道:“聽說你們一眾秀才,聯名上書彈劾,要皇帝老子廢奸臣、除貪官,這就好!他們要殺你們,咱們就要他們的命!”

老頭子也道:“你既來到老渠,身負重任,咱們老渠裏也有血性漢子,說什麽也要護著你們!”

一時間張書生、梁大中等都泣然說不出話來。

阿裏又吐吐舌頭,道:“我也好象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從哪來的,既來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轉子道:“老渠上下一條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儂指乙道:“看來,不該把那兩個王八蛋傅從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歸山啊,他們不是瘋狂反撲了嗎?”

耶律銀衝沉吟道:“看來他們是勢在必行,也誌在必殺。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那麽快就調動廂軍壯丁過來的。”

二轉子不忘去“刺激”小骨:“這你可信了吧?不是驚怖大將軍搞的鬼,誰能立即調度大軍?”

小骨不服氣:“除了大將軍,在縣裏省裏,至少還有七八人有這樣的權力!”阿裏又吐吐舌頭:“嘩,聽來你好象是個總兵似的!”

二轉子冷笑:“你還是不信,這是驚怖大將軍幹的好事?”

小骨堅決的道:“不信!”

掌櫃的廖油碴子急問:“鄉兵都來了沒有?”

“接近村口了,”老頭子道,“正在整軍編隊,看來馬上就要入鎮了。”“孩兒們!”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聲大叱,登時店裏夥計食客,四方響應,“跟我出去,抵住他們,莫讓正義成白骨!”一眾人均抄起木條,拔出懷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蕩蕩的跟隨廖油碴子出去。老頭子也自言自語:“鄉兵壯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勸勸他們,他們沒準能給我這老不死的幾分薄麵。”

說罷,也領一眾鄉民去了,臨定時還交代吩咐:“你們這些讀書人,別擔心,天大的事,有咱們頂著!”

阿裏偏又問了一句:“要是頂不了呢?”

老頭子年紀雖大,但火氣更大,當下一句喝了回去:“頂不了,便攬著一起死!”

隻把阿裏嚇得吐舌不已。

眾人都走了之後,隻剩下老福和兩名家丁在大安客棧裏。

但巴旺問:“大家都走了,那咱們幹什麽?”

阿裏問:“咱們還有什麽可幹的?”

“多著呢!”小刀秀眉一揚,象兩道亮麗的劍。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顏靨卻愈象一個亮麗的夢般逐漸清晰,“他們要盡力一拚,我們也要盡一分力!”

儂指乙卻老實不客氣的問老福:“人人都去拚命,你卻留在這裏幹嗎?”“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實的答,“因為我有錢。”

二轉子“哈”了一聲,“有錢你就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一旦跟軍兵開戰,咱們這村子就算完了。我們不願如此,你們也不願見此,可是,事到臨頭,有一點良心,有一點血性的,都會做些事。我留下兩名壯丁,跟我去打開倉庫,提出儲糧,讓大家不致餓著肚皮,去打這一仗!”

“咱們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說,“他們上陣,我做後援,大家都盡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說罷,他也匆匆去了。

阿裏噓了一口氣,道:“就剩下咱們了。”

小刀站了起來,迅速的用絲巾在秀發上打了一個結,手勢極其優美,道:“我可不要留在這裏。”

小骨霍然道:“我們也去。”

兩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問:“你們要去哪裏?”

兩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當然去跟鄉民禦敵啊!難道窩在這裏當縮頭烏龜不成?”幸虧是小骨回答,冷血語言頓時硬了起來。

冷血道:“那麽,你們可熟悉這兒的路向?知道官兵會在哪條路進村?你們知道來的有多少官兵?幾路官兵?你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給鄉民誤以為是官兵派來的‘針’,結果誤打一場?”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樣?”小刀問。

小刀一問,冷血的語音柔了起來:“我想……我看……我覺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可好?”

小刀麗目流盼,隻見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都巴不得她問的是他。小骨卻搶著道:“你以為他們五人會為此事插手麽!”語意甚是不屑。冷血覺得很有點傷心。

因為他覺得小刀姑娘和小骨並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對,金風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陽光下更絕妙搭配。

這一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錯了。他們‘五人幫’,看來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可是他們心高氣昂,誌比誰都烈!”

阿裏忙道:“對對對……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知道。”

儂指乙也道:“他最聰明就是這次了。”然後轉向耶律銀衝,問:“老大,咱們也別閑著吧?”

耶律銀衝攤了攤手,長歎道:“咱們忍了這許久,這會兒都得千年道行一朝喪了!以為遁跡山林,不管閑事,到頭來,心仍熱,心不死!這下可是殺到眼前,不大幹一番是枉自為人了!”

“好!”儂指乙、但巴旺、二轉子見首領答允出動,全部磨拳擦掌,大為奮亢。“說幹就幹!”阿裏第一個飛蹤而出,就象一顆射出去的彈丸,快得驚人,一溜煙的已不見影蹤,還拋下了一句話:“要去就去!”

耶律銀衝解釋道:“阿裏的媽媽也住在村裏。他娘親的性子可比她兒子更烈,一直以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聰明最完美的人。阿裏一向跟從母姓。那個幫著我們的牌頭拐子老何,就是何大嬸的弟弟,阿裏的叔父。老何和縣衙裏當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慣朝廷,私心向著鄉民,時來通風報訊。我們五人中,除了阿裏,就是二轉子還有老爹在鄉裏。”小骨沒耐煩的道:“咱們要去抵抗軍隊,敘談家事不是時候吧!”

“錯了,”冷血道,“就是因為要去共同作戰,耶律老大才要跟我們說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說得對!”但巴旺大聲道:“因為待會兒說不定你們就會遇上何大嬸!”“冷兄弟說的一點也不錯!”儂指乙更大聲的說,“遇上何大嬸你們就得待阿裏好一些,否則先得跟何大嬸打上一場架!”

“冷小哥說得對極了!”二轉子以更大更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見著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幫’裏,因為他會老淚縱橫的要求我跟這幹遊手好閑的家夥絕交!”他們三人,因為都看小骨不順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狀甚親昵,所以更加偏幫冷血,偏袒得出了頭。

局麵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開始隻是兩百鄉兵。

可是到了亥時之後,已遽增到一千兩百名鄉兵。

一千兩百多名鄉兵,連同土丁、拿手、義兵,重重包圍了老渠。他們派那麽多人來幹什麽?

是為了拿下二十來名“逆賊”?

出動那麽多人,連拐子馬、飛鐮槍、機動隊都出動了,連從京師來護送太學生上京的梁大中,也為之震動。

“看來,你們這次行動一定擊著了他們的要害!”耶律銀衝的話一向很有分量,“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勞師動眾,勢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問:“可是,他們上書聖上的內容,官兵又怎會知曉?”

這句話一問,就給人罵。

“你沒聽說這封上書是萬人聯署的麽?”二轉子斥道:“人一多,就會有叛徒。”“狗官們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張牙舞爪!”儂指乙罵道,“這些人早已裝成跟太學生們同聲共氣,實則是來搗亂他們的。”

“你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但巴旺說話更不客氣,“一定沒闖過江湖,沒見過世麵!”他就差沒說出“回家去抱奶奶吧”這種話來,不過這一點保留還是衝著小刀的麵子。“哇!”阿裏倒沒有罵人,不過他一向誇張慣了,見大家罵得不亦樂乎,他也煽風點火的叫一聲。

冷血見人人攻擊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個聲音,隻向梁大中道:“上書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牽連的,定必會力阻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銀衝道:“你們彈劾的是什麽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誤國,童貴驕恣,朱勉貪汙,蔡京攬權,驚怖大將軍殘暴,我們都一一在疏中痛陳,請誅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銀衝歎道:“一下子想除掉那麽多佞臣,結果隻會把他們聯結起來,合力先除掉你們。他們哪一個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陣腳了,誰都會在後麵撐著他的。這一來,甚至這皇帝也沒威信了。人們會說,怎麽他跟前那麽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對付這些奸詐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還洽其身才行。他們對付忠良之際,都小心得很,得寸才進尺,砍草必除根。千萬別衝入狼穴裏殺狼,做好陷阱,待它們出一個殺一個才是萬全之策。”

“你說的對。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餓孚遍野,軍無鬥誌,咱們還能等麽!”梁大中慘笑道:“何況,咱們這次誌不在獵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有誌氣!”耶律銀衝道,“不過,這次他們傾巢而出,作出瘋狂大反撲,便是因此之故!他們也叫你們逼瘋了。”

他們能打。

善戰。

可是麵對一千二百名敵手,該怎麽打?如何戰?怎樣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