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麵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儂指乙都搶著道:“我有!”都忙著要撕掉身上的衣袖。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裏找一件比較幹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麽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麽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象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象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有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儂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誌。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隻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裏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將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隻是‘砍頭將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將軍的帳!”“這麽說,”阿裏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將軍所作的好事了?”“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衝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著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蘇秋坊,有鑒於此,故意在危城裏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將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衝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的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衝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汙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象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爭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鬧一鬧?”一向尖酸的儂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丟了。”“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麽,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儂指乙的嘴巴立時象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眾唯唯,我等難之;眾諾諾,我等諫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幹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裏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衝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將軍行事作風,隻怕不多時便會卷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隻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隻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隻怕你頭斷了,血流幹了,卻枉斷白流了……”忽見那掌櫃笑態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麽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裏,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裏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麵凳椅重新擺好,並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古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麵給攪得七軍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眾人隻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殷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眾人也交成了好友。隻二轉子、儂指乙和但巴旺,還象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著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豔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著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隻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象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搶著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指抹。

這時,耶律銀衝忽道:“有人來了。”

確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